[063-1a]
容齋五筆卷第九十二則
畏人索報書/士大夫得交朋書問有傲不肯即答者記
白樂天老慵一絶句曰豈是交親向我踈老/慵自愛閉門居近來漸喜知聞斷免惱嵇康
索報書案嵇康與山濤絶交書云素不便書/又不喜作書而人閒多事堆案盈几不相酬
答則犯教傷義欲自勉強則不能乆樂天所/云正此也乃知畏於答書其來乆矣
不能忘情吟/予旣書白公鍾情蠻素於前卷今復見其不
能忘情吟一篇尤爲之感歎輙載其文因以/自警其序云樂天旣老又病風乃録家事㑹
經費去長物妓有樊素者年二十餘綽綽有/歌舞態善唱楊桞枝人多以曲名名之由是
名聞洛下籍在經費中將放之馬有駱者籍/在長物中將鬻之馬出門驤首反顧素聞馬
[063-1b]
嘶慘然立見拜婉孌有辭辭畢涕下予亦愍/黙不能對且命反飲之酒自飲一盃快吟
數十聲聲成文文無定句予非聖逹不能忘/情又不至於不及情者事來攪情情動不可
柅因自哂題其篇曰不能忘情吟吟曰鬻駱/馬兮放楊栁枝掩翠黛兮頓金覊馬不能言
兮長鳴而顧楊栁枝再拜長跪而致辭辭/曰素事主十年凡三千有六百日巾櫛之問
無違無失今素貌雖陋未至衰摧駱力猶壯/又無虺隤即駱之力尚可以代主一歩素之
歌亦可以送主一盃一旦𩀱去有去無回故/素將去其辭也苦駱將去其鳴也哀此人之
情也馬之情也豈主君獨無情哉予俯而歎/仰而咍且曰駱駱爾勿嘶素素爾勿啼駱反
廐素反閨吾疾雖作年雖頽幸未及項籍之/將死亦何必一日之内棄騅兮而别虞兮乃
目素兮素兮爲我歌楊栁枝我姑酌彼金罍/我與爾歸醉鄕去來觀公之文固以遣情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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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耳素竟去也此文在一集最後卷故讀之/者未必記憶東坡猶以爲栁枝不忍去因劉
夣得春盡絮飛之句方知之於是美朝雲之/獨留爲之作詩有不似楊枝别樂天恰如通
德伴伶玄之語然不及二年而病亡爲可歎/也
擒章祝文/東坡在翰林作擒章奏告
永裕陵祝文云大獮𫉬禽必有指蹤之自豐/年多廪孰知耘耔之勞昔漢武命將出師而
呼韓來庭効于甘露憲宗厲精講武而河湟/恢復見于大中其意蓋以
神宗有平唃氏之志至于元祐乃克有成故/告陵歸功謂武帝憲宗亦經營於而績効
在於二宣之世其用事精切如此今蘇氏眉/山功德寺所刻大小二本及季眞給事在臨
安所刋并江州本麻沙書坊大全集皆只自/耘耔句下便接憬彼西戎古稱右臂正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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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却芟去之豈不可惜唯成都石本法帖眞/跡獨得其全坡集奏議中登州上殿三劄皆
非是司馬季思知泉州刻温公集有作中丞/日彈王安石章尤可笑温公以治平四年解
中丞還翰林而此章乃熈寜三年者二集皆/出本家子孫而爲妄人所誤季眞季思不能
察耳坡内制有温公安葬祭文云元豐之末/天歩爲艱社稷之衞中外所屬惟是一老屏
予一人名高當世行滿天下措國於太山之/安下令於流水之源歳月未周綱紀畧定天
相之又復奪之殄瘁之哀古今所共知之/者
神考用之者聖母馴致其道太平可期長爲/宗臣以表後世往奠其葬庶知予懷而石本
頗不同其詞云元豐之末天歩惟艱社稷之/衞存者有幾惟是一老屏予一人措國於太
山之安下令於流水之原歳未及朞綱紀畧/定道之將行非天而誰天旣予之又復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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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聖與賢莫如天何然其所立天亦不能亡/也知之者
神考用之者聖母馴致其道終於太平永爲/宗臣與國無極於其葬也告諸其柩今莫能
攷其所以異也/歐公送慧勤詩
國朝承平之時四方之人以趨京邑爲喜蓋/士大夫則用功名進取係心啇賈則貪舟車
南北之利後生嬉戯則以紛華成麗而恱夷/攷其實非南方比也讀歐陽公送僧慧勤歸
餘杭之詩可知矣曰越俗宫室傾貲事雕/墻佛屋尤其侈耽耽擬侯王文彩瑩丹漆四
壁金焜煌上懸百寳蓋宴坐以方牀胡爲棄/不居棲身客京坊辛勤營一室有𩔖燕巢梁
南方精飲食筍比羔羊飯以玉粒粳調之/甘露漿一饌費千金百品羅成行晨興未飯
僧日昃不敢嘗乃兹隨北客枯粟充餞腸東/南地秀絕山水澄清光餘杭幾萬家日夕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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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煙霏四靣起雲霧芬芳豈如車馬塵/𩯭髮染成霜三者孰苦樂子奚勤四方觀此
詩中所謂呉越宫室飲食山水三者之勝昔/日固如是矣公又有山中之樂三章送之歸
勤後識東坡爲作詩集序者/委蛇字之變
歐公樂郊詩云有山在其東有水出逶夷近/歳丁朝佐辨正謂其字參古今之變必有所
據予因其說而悉索之此二字凡十二變一/曰委蛇本於詩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毛
公注行可從跡也鄭箋委曲自得之皃委/危反蛇音移左傳引此句杜注云順貌莊子
載齊威公澤中所見其名亦同二曰委他詩/君子偕老委委佗佗毛注委委者行可委曲
從迹也佗者德平易也三曰逶迱韓詩釋上/文云公正貌說文逶迤斜去貌四曰倭遲詩
四牡騑騑周道倭遲注歷逺之貌五曰倭夷/韓詩之文也六曰威夷潘岳詩廻谿縈曲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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峻阪路威夷孫綽天台山賦旣克隮於九折/路威夷而脩通李善注引韓詩周道威夷薛
君曰威夷險也七曰委移離騷經載雲旗之/委蛇一本作逶迤一本作委移注雲旗委移
長也八曰逶移劉向九歎遵江曲之逶移九/曰逶蛇後漢費凰碑君有逶蛇之節十曰蜲
蛇張衡西京賦女娥坐而長歌聲清暢而蜲/蛇李善注蜲蛇聲餘詰曲也十一曰/迆漢
逄盛碑當遂/迆立號建基十二曰威遲劉/夣得詩桞動御溝清威遲堤上行韓公南海
廟碑蜿蜿蛇虹亦然也則歐公正用韓詩朝/佐不暇㝷繹之爾
東不可名園/今人亭館園池多即其方隅以命名如東園
東亭西池南館北榭之𩔖固爲簡雅然有當/避就處歐陽公作眞州東園記最顯案漢書
百官表將作少府掌治宫室屬官有東園主/章注云章謂大材也主章掌大材以供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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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匠紹興三十年予爲省試參詳官主司委/出詞科題同院或欲以東園主章爲箴予曰
君但知漢表耳霍光傳元之喪賜東園温明/服䖍曰東園處此器以鏡置其中以懸尸上
師古曰東園署名也屬少府其署主作此器/董賢傳東園祕器以賜賢注引漢舊儀東園
袐器作棺是豈佳處乎同院驚謝而退然/則以東名園是爲不可予有兩園適居東西
故扁西爲西園而以東爲東圃蓋避此也/一二三與壹貳叄同
古書及漢人用字如一之與壹二之與貳三/之與叄其義皆同鳲鳩序刺不壹也又云用
心之不壹也而正文其儀一兮表記節以壹/惠注言聲譽雖有衆多者節以其行一大善
者爲謚耳漢華山碑五載壹巡狩祠孔廟碑/恢崇壹變祝睦碑非禮壹不得犯而後碑云
非禮之常一不得當則與壹通用也孟子市/價不貳趙岐注云無二賈者也本文用大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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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注用小二字則二與貳通用也易繋辭叄/天兩地釋文云參七南反又如字音三周禮
設其參注參謂卿三人則三與參通用也九/之與乆十之與拾百之與栢亦然予頃在英
州訪鄰人利秀才利新作茅齋頗凈潔從予/乞名其前有兩高松因爲誦藍田壁記命之
曰二松其季請曰是使大貳字否坐者皆哂/蓋其人不知書信口輙言以貽譏笑以古
字論之亦未爲失也文惠公名流杯亭曰一/詠而采借𨽻法扁爲壹咏讀者多以爲疑顧
弟弗深考耳/何恙不巳
公孫弘爲丞相以病歸印上報曰君不幸罹/霜露之疾何恙不已顔師古注恙憂也何憂
於疾不止也禮部韻略訓恙字亦曰憂也初/無訓病之義蓋旣云罹疾矣不應復云病師
古之說甚爲明白而世俗相承至問人病爲/貴恙謂輕者爲微恙心疾爲心恙風疾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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恙根著巳深無由可改/西漢用人人元元字
前漢書好用人人字如文帝紀人人自以爲/得之者以萬數又曰人人自安難動揺元帝
紀人人自以得上意食貨志人人自愛而重/犯法韓信傳人人自以爲得大將曹參傳齊
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張良傳人人自堅/叔孫通傳吏人人奉職賈誼傳人人各如其
意所出推傳人人自以爲咎繇鮑宣傳人/人牽引所私韓延壽傳人人問以謡俗人人
爲飲張騫傳人人有言輕重李㝷傳人人自/賢王莾傳人人延問嚴安傳人人自以爲更
生王吉傳人人自制是也後漢書亦閒有之/如崔駰傳人人有以自優五行志人人莫不
畏憲吳漢傳諸將人人多請之申屠剛傳人/人懷憂王允傳人人自危荀彧傳人人自安
吕強傳諸常侍人人求退是也又元元二字/考之六經無所見而兩漢書多用之如前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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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紀全天下元元之尸武紀燭幽隱勸元/元所以化元元宣紀不忘元元元紀元元失
望元元何辜元元大困元元之民勞於耕耘/元元騷動元元安所歸命成紀元元寃失職
者衆哀紀元元不贍刑法志罹元元之不逮/嚴安傳元元黎民得免於戰國嚴助傳使元
元之民安生樂業賈之傳保全元元東方/朔傳元元之民各得其所魏相傳尉安元元
唯陛下留神元元鮑宣傳爲天牧養元元蕭/育傳安元元而已康衡薛宣傳哀閔元元王
嘉傳憂閔元元谷永傳以慰元元之心匈奴/傳元元萬民是也後漢光武紀下爲元元所
歸賊害元元元元愁恨惠兹元元章紀誠欲/元元去未歸本元元未諭深元元之愛和紀
愛養元元下濟元元順紀元元害質紀元/元嬰此困毒桓紀害及元元鄧后紀劉毅傳
垂恩元元王昌傳元元創痍耿弇傳元元叩/心郎顗傳弘濟元元貸贍元元曹襃傳仁濟
[063-6b]
元元范升傳元元焉所呼天免元元之急鍾/離意傳憂念元元何敞傳元元怨恨安濟元
元楊終傳以濟元元虞詡傳遭元元無妄之/災皇甫規傳平志畢力以慶元元是也予謂
元元者民也而上文又言元元之民元元/民元元萬民近於重矣故顔注或云元元
善意也/韓公潮州表
韓文公諌佛骨表其詞切直至云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臨臣不怨悔坐此貶潮州
刺史而謝表云臣於當時之文未有過人者/至論陛下功德與詩書相表裏作爲歌詩薦
之郊廟雖/古人復生臣亦未肯多遜而/罪嬰釁自拘海島懷痛窮天死不閉目伏惟
天地父母哀而憐之考韓所言其意乃望召/還憲宗雖有武功亦未至編之詩書而無愧
至於紀泰山之封鏤白玉之牒東巡奏功明/示得意等語摧挫獻佞大與諌表不侔當時
[063-7a]
李漢軰編定文集惜不能爲之除去東坡自/黄州量移汝州上表云伏讀訓詞有人材實
難不忍終棄之語臣昔在常州有田粗給饘/粥欲望許令常州居住輙叙徐州守河及𫉬
妖賊事庶因功過相除得從所便讀者謂與/韓公相𩔖是不然二表均爲歸命君上然其
情則不同坡自列往事皆其實跡而所乞不/過見地耳且略無一佞詞眞爲可服
燕賞逢知已/白樂天爲河南尹日有荅舒貟外云貟外游
香山寺數日不歸兼辱尺書大誇勝事時正/值坐衙慮囚之際走筆題長句以贈之曰黄
菊繁時好客到碧雲合處佳人來酡顔一𥬇/夭桃綻清泠秋聲寒玉哀軒逶迤棹容與
留連三日不能回白頭老尹府中坐早衙纔/退暮衙催謝希深歐陽公官洛陽同游嵩山
歸暮抵龍門香山雪作留守錢文僖公遣吏/以厨傳歌妓至且勞之曰山行良勞當少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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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賞雪府事簡無遽歸也王定國訪東坡/公於彭城一日棹小舟與顔長道携盼卿三
子游泗水南下百歩洪吹笛飲酒乗月而來/坡時以事不得往夜著羽衣佇立黄樓上相
視而笑以爲李太白死世間無此樂三百餘/年矣定國旣去逾月復與參寥師泛舟洪下
追憶曩游作詩曰輕舟弄水買一笑醉中蕩/漿肩相摩歸來笛聲滿山谷明月正照金叵
羅味此三游之勝今之燕賔者寜復有之蓋/亦值知已也
端午貼子詞/唐世五月五日揚州於江心鑄鏡以進故
國朝翰𫟍撰端午貼子詞多用其事然遣詞/命意工拙不同王禹玉云紫閤瞳矓隱曉霞
瑶墀九御薦菖華何時又進江心鑑試與君/王郤衆邪李直云艾葉成人後榴花結子
江心新得鏡龍瑞護仙居趙彦云揚子/江中方鑄鏡未央宫裏更飛符菱花欲共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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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合驅盡神姦又得無又陽子江中百錬金/寳奩疑是月華沉爭如聖后無私鑑明照人
閒萬善心又江心百錬青銅鏡架上𩀱紉翠/縷衣李十美云何須百錬鑑自勝五兵符傅
墨云百錬鑑從江上鑄五時花向帳前施/許沖元云江中今日成龍鑑苑外多年廢鷺
陂合照乾坤共作鏡放生河海盡爲池蘇子/由云揚子江中寫鏡龍波如細縠不揺風宫
中驚捧秋天月長照人間助至公大槩如此/唯東坡不然曰講餘交翟轉回廊始覺深宫
夏日長楊子江心空百錬只將無逸監興亡/其輝光氣熖可畏而仰也白樂天諷諌百
錬鏡篇云江心波上舟中鑄五月五日日午/時背有九五飛天龍人人呼爲天子鏡又云
太宗常以人爲鏡古今不監容乃知天/子别有鏡不是州百錬銅用意正與坡合
予亦嘗有一聮云願儲醫國三年艾不愽江/心百錬銅然去之遠矣端午故事莫如楚人
[063-8b]
競渡之的蓋以其非吉祥不可施諸祝頌故/必用鏡事云
容齋五筆卷第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