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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校正唐文粹卷第三十六
　　　　　　　　　　　吳興姚　鉉　纂
　論丙揔九首
　　文質三
　　　人文化成論呂温質文論李華文章論李德
　　經旨五
　　　編年紀傳論皇甫湜世論孫郃春秋無賢臣論
　　　秦穆謚謬論皮日休太甲論陳越石
　　讓國一
　　　吳季札論獨孤及
　　　　人文化成論　吕温
易曰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能諷其言蓋有之矣未有明其義者
也甞試論之夫一二相生大鈞造物百化交錯六氣節宣或隂闔
而陽開或天經而地紀有聖作則實爲人文乃夫以剛克妻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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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立父慈而教子孝而箴此室家之文也君以仁使臣臣以義事
君予違汝弼獻可替否此朝廷之文也三公論道六卿分職九流
異趣百揆同歸此官司之文也寛則人慢糾之以猛猛則人殘施
之以寛寛以濟猛猛以濟寛此刑政之文也樂勝則流遏之以禮
禮勝則離和之以樂與時消息因俗變通此教化之文也文者蓋
言錯綜庶績藻繪人情如成文焉以致其理然則人文化成之義
其在兹乎而近代謟䛕之臣將以時君不能則象乾坤祖述堯舜
作化成天下之文乃以旂常冕服章句翰墨爲人文也遂使君人
者浩然忘夲沛然自得盛威儀以求至理坐吟詠而待升平流蕩
因循闇而未悟不其痛歟必以旂常冕服爲人文則秦漢魏𣈆聲
明文物禮縟五帝儀繁三王可曰煥乎其有文章矣何衰亂之多
也必以章句翰墨爲人文則陳後主隋煬帝雍容綺靡洋溢編簡
可曰文思安安矣何滅亡之速也覈之以名義研之以情實旣如
彼較之以今古質之以成敗又如此傳不云乎經緯天地曰文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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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云乎文王以文治則文之時義大矣哉焉可以名數末流雕蟲
小伎厠雜其間乎
　　　　質文論　李華
天地之道易簡易則易知簡則易從先王質文相變以濟天下易
知易從莫尚乎質質弊則佐之以文文弊則復之以質不待其極
而變之故上無從亂記曰國奢則示之以儉國儉則示之以禮禮
謂易知易從之禮非醻酢禓襲之煩也儉謂易知易從之儉非茅
茨土簋之陋也蓋達其誠信安其君親而巳質則儉儉則固固則
愚其行也豐肥天下愚極則無恩文則奢奢則不遜不遜則詐其
行也痼瘠天下詐極則賊亂故曰不待其極而變之固而文之無
害於訓人不遜而質之艱難於成俗不化而過則愚之病淺於
詐之病也無恩之病緩於賊亂之極也故曰莫尚乎奢也奢而後
化之求固而不𫉬也利害遟速不其昭昭歟前王之禮世滋百家
之言世益欲人專而不爲誠難乎哉吉凶之儀刑賞之級繁矣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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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人無適從巧者弄而飾之拙者眩而失守誠僞無由明天下浸
爲陂池蕩爲洪流雖神禹復生誰能救之夫君人者修德以治天
下不在智不在功必也質而有制制而不煩而巳太康啓子禹孫
當斯時有堯舜遺人親受禹之賜國爲羿奪内則夏之六卿外則
夏之四嶽而羿浞愚弄𨷖爭内外黙然一以聽命至少康艱難而
後復原是觀之則聖有謀訓何補哉漢髙除秦項煩苛至孝文玄
黙仁儉斷獄幾措及武帝修三代之法而天下荒耗則文不如質
明矣漢氏雖歷産禄吳楚之亂而宗室異姓同力合心一舉而安
且漢德結於人心不如夏家諸吕吳楚之强倍於羿浞安漢至易
而復夏至難何也周德最深周公大聖親則管蔡爲亂逺則徐奄
並興夷多難復明辟兼虞夏商之典禮後王之法備矣太平之階
厚矣至成王季年而後理唯康王垂拱囹圄虚空逮昭王南征不
返因是陵夷則郁郁之盛何爲哉周法六官備數四時盛𥙊車服
盛飾至於下國方五十里卿大夫士之多軍帥之衆大聘小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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覲㑹同地狹人寡不堪覲謁大何得不亂小何得不亡記云周之
人强仁窮賞罰故曰殷周之道不勝其弊考前後而論之夏衰失
於質而無制周弱失於制而過煩故也愚以爲將求致理始於學
習經史左氏國語爾雅荀孟等家輔佐五經者也及藥石之方行
於天下考試仕進者冝用之其餘百家䜟緯之書存而不用至
於喪制之縟𥙊禮之繁不可備舉者以省之考求簡易中於人心
者以行之是可以淳風俗而不泥於坦明之路矣學者局於教
因循而不敢失於毫釐古人之說豈或盡善數骨肉之罪而襃叔
向不忍聞之言而書昭伯敬龜筴之信而陳僂句使不仁之人萌
芽賊心而仁義之士閉目掩卷何如哉其或曲書常言無禆世教
不習可也則煩潰日亡而易簡日用矣海内之廣億兆之多無聊
於煩彌世曠乆今以簡質易煩文而便之則晨命而夕周踰年而
化成蹈五常享五福理必然也子言以約失之者鮮矣與其不遜
也寧固傳曰以欲從人則可記曰大樂必易大禮必簡顔子曰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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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勞經義可據也如是爲政者得無以爲惑乎
　　　　文章論　李德
魏文典論稱文以氣爲主氣之淸濁有體斯言盡之矣然氣不可
以不貫不貫則雖有英詞麗藻如編珠綴玉不得爲金璞之寳矣
鼔氣以勢壯爲美勢不可以不息不息則流宕而忘返亦猶絲竹
繁奏必有希聲窈𦕈聽之者恱聞如川流迅激必有洄洑逶迤觀
之者不厭從兄翰甞言文章如千兵萬馬風恬雨霽寂無人聲蓋
謂是也近世誥命惟蘇廷碩叙事之外自謂文章才實有餘用之
不竭沈休文獨以音韻爲切重輕爲難語雖甚工㫖則未逺夫荆
璧不能無瑕隋珠不能無纇文旨髙妙豈以音韻爲病哉此可以
言規矩之内未可以言文外意也較其師友則魏文與王陳應劉
討論之矣江南惟於五言爲妙故休文長於音韻而謂靈均以來
此祕未覩不亦誣人甚矣古人辭髙者蓋以言妙而工適情不取
於音韻曹植七哀詩有徊泥諎依四韻王粲詩有舉原安三韻班/固漢書賛及當時詞賦多用恊韻猗歟元勳佐漢舉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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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意盡而止成篇不拘於耦文選詩有五韻七韻十一韻十三/韻二十韻者今之文自四韻六韻
以至百韻/無有隻者故篇無足曲詞寡累句譬諸音樂古辭如金石琴瑟尚
於至音今又如絲竹鞞鼔迫於促節即知聲律之爲弊也甚矣世
有非文章者曰詞不出於風雅思不越於離騷摸寫古人何足貴
也余曰譬諸日月雖終古常見而光景常新此所以爲靈物也余
甞爲文箴而載於此曰文之爲物自然靈氣愡怳而來不思而至
杼軸得之澹而無味琢刻藻繪彌不足貴如彼璞玉磨礱成器奢
者爲之錯以金翠美質旣彫良寶斯棄此爲文之大旨也
　　　　編年紀傳論　皇甫湜
論曰古史編年至漢史司馬遷始更其制而爲紀傳相承至今無
以移之歷代論者以遷爲率私意蕩古法紀傳煩漫不如編年湜
以爲合聖人之經者以心不以跡得良史之體者在適不在同編
年紀傳繫於時之所冝才之所長者耳何常之有夫是非與聖人
同辨善惡得天下之中不虚美不隱惡則爲紀爲傳爲編年是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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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史矣若論不足以析皇極辭不足以杜無窮雖爲紀傳編年斯
皆罪人且編年之作豈非以事繫日以日繫月以月繫時以時繫
年者哉司馬氏作紀以項羽承秦以吕后接之亦以歷年不可中
廢年不可闕故書也觀其作傳之意將以包該事迹叅貫話言纎
悉百代之務成就一家之必新制度而馳才力焉又編年記事
束於次第牽於混并必舉其大綱而簡於序事是以多闕載多逸
文乃别爲著録以備書之語言而盡事之夲末故春秋之作則有
尚書左傳之外又爲國語可復省左史於右合外傳於内哉故合
之則繁離之則異削之則闕子長病其然也於是草舊典開新程
爲紀爲傳爲表爲志首尾其叙述表裏相發明庶爲得中將以不
朽自漢至今代以更八年幾歷千其間賢人摩肩史臣繼踵搉今
古之得失論述作之利病各耀聞見競誇才能改其規模殊其體
統傳以相授奉而道行而福年之史遂廢蓋有以也唯荀氏爲漢
紀裴氏爲宋略强欲復古皆爲編年然其善語嘉言細事詳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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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多矣如覽正史方能備明則其密漏得失章章於是矣今之作
者苟能遵紀傳之體制同春秋之是非文敵遷固直如南董亦無
上矣儻捨源而事流棄意而徴跡雖服仲尼之服手絶麟之筆等
古人之章句署王正之月日謂之好古則可矣顧其書何如哉
　　　　世論　孫郃
周成王定鼎于郟鄏世三十年七百夫帝王括囊宇宙位重
憂崇天生利民非樂兆民之上故君民者遇夫聖則禪之不遇則
以子繼之堯之於舜舜之於禹禹之於子是以周都天地之中欲
便四方之㑹不恃山河務從德化原其意也在乎利民豈異唐虞
之道而反年世邪必也欲永其祚莫先德義貽厥後世天人
祐之豈非無窮也哉何三十七百年世之有右其卜而左其德
俾乎厥後恃年世之永乆必輕乎德義此之謀非君子之道也
昔太戊懼烖而盛帝辛恃瑞而亡在此不在彼豈不知之而年
世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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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無賢臣論
春秋列國周之諸矦受周之封分爲五等五等之下臣爲陪臣陪
臣於諸矦君父也諸矦於周王亦君父也陪臣於周義猶大父也
夫爲子之道孝於父者必欲父孝於祖陪臣忠於諸矦者必欲諸
矦忠於天子則忠孝兩全康乂天下今春秋陪臣張公室侵王室
弱周以强諸矦是弱祖而强父佐諸矦而敵周是佐父而敵祖遺
祖之怨成父之逆惡莫大焉言之於臣則非忠語之於子則非孝
論之於道則傷義推之於情則恩遂使姬周削弱祀號而巳桓
文雖以爲霸何能正之反有封禪請隧之管晏雖有其功何能
諫之而有反玷毀孔之惡于時風教大壞海内焚如天不能隂騭
下民降大聖以爲木鐸歷國七十餘說而不遇奔走齊魯宋衛之
郊反若喪家之狗知不可訓慮後世不懼乃修春秋明向背其有
甚者或夷之或狄之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奔走失社稷者不
可勝紀書曰帝乃震怒致令海内無一嘉祥但有妖怪謂春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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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豈不如然于時人不堪命何邪無賢臣哉予爲此論警衆士大
夫多稱之遂聞嘏嘏徴而竒之或謂可刋金石訓乎今後旣
而喧傳則有難僕曰春秋豈乏賢者子謂之無激之邪鮮之邪奈
乎孔門何曰孔門仕者鮮又家臣耳子不讀聖賢書乎易云屯其
膏小貞吉大貞凶春秋之大夫小貞耳盍以大貞取之以王道取
五霸猶罪人
　　　　秦穆謚繆論　皮日休
聖人務安民不先置不仁以見其仁焉不先用不德以見其德焉
茍如是是見危者巳墜而欲援觀𨷖者將死而方救噫其亦不仁
矣以髙辛之仁化用一摯摯之不善天下之民捕堯以爲君以唐
堯之仁化用一鮌鮌之不績天下之民譟禹以爲功夫如是摯之
與鮌是髙辛唐堯誠用之非先置也推其誠而用之人民尚倍之
如是况先置者邪當𣈆獻驪之亂後奚齊卓子之死餘重耳在
翟夷吾居秦以秦穆之力制翟而安𣈆其能必矣夫重耳之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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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知之又其從者皆足以相人國趙衰顚頡/舅犯之謂如先立之必能誅
亂公子去暴大夫翼德於成周宣化於汾𣈆而穆公乃取公子摯
之言謂父子摯曰君若求置𣈆君以成名於/天下則不如先置不仁者以猾亦中矣乃先置夷吾是爲惠
公公之入也背内外之賂謂許里克以汾𣈆之田方百里平鄭貟/蔡之田方七十里許公子摯河外列城
五黄金三十鎰/白玉珩六𩀱誅本立之臣惠公二年春殺/里克秋殺鄭蒸先父之室謂惠公/蒸於獻
公夫人賈/君是也故生民興誦謂輿人誦曰侯之/不侯果喪其由死者無報謂惠公即位/改葬恭世子
而臰死達/干外也卒身𫉬于秦公以九月/𫉬十月歸而子殺于𣈆謂十五年惠公卒/懷公立秦乃召重
耳於楚而納之晋/人殺懷公於髙梁嗚呼致是也非晉人之罪秦人之罪也夫摯立
八年不善而去鮌用三載弗績而誅况晉惠公之在位作宗廟之
蠹蝎爲社稷之稂莠一立十五年其爲害也大矣今之學者以秦
穆爲繆尚疑其謚得斯文也可以謚爲定
　　　　太甲論　陳越石
殷甲不惠于天下其臣放之後能改過亦爲臣之所立或曰社稷
之臣必當如是淺於國者之爲論也至承湯之教全殷之統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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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之節豈如是邪君上之不肖與賢智豈臣下之有不知邪擇其
嗣當求賢而立之不知其非賢以爲不明因而放之令其自新如
日蝕不吐河淸難俟中原之鹿將軼時乗之龍待駕於臣之業何
如哉况乎體非金石而冒霧露如懷失國之詬以損其身則弑君
之謗消無日矣陳子曰臣之忠有幸而忠者也君之立有幸而立
者也知殷之君臣皆幸而成者噫浞浞接踵羿羿比肩君可放乎
哉其後新取於西魏成於東司馬氏之有天下其始也未甞不伊
不周其終也未甞不羿不浞皆取伊周以爲嗃矢也孟子曰無伊
尹之心則簒也有㫖哉
　　　　吳季扎論　獨孤及
謹按季子三以吳國讓而春秋襃之余徴其前聞於舊史氏竊謂
廢先君之命非孝附子臧之義非公執禮全節使國簒君弑非仁
出能觀變入不討亂非智左丘明太史公書而無譏余有惑焉夫
國之大經實在擇嗣王者愼德之不建故以賢則廢年以義則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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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君命則廢禮是以太伯之奔勾吳也蓋避季歷季歷以先王
所屬故纂服嗣位而不私太伯知公器有歸亦斷髪文身而無怨
及武王繼統受命作周不以配天之業讓伯邑考官天下也彼諸
樊無季歷之賢王僚無武王之聖而季子爲太伯之讓是徇名也
豈曰至德且使爭端興於上替禍機作於内室遂錯命於子光覆
師於夫差陵夷不返二代而吳滅以季子之閎達愽物慕義無窮
向使當壽夢之眷命接餘昧之絶統必能光啓周道以霸荆蠻則
大業用康多難不作闔閭安得謀於窟室專諸何所施其七首嗚
呼全身不顧其業專讓不奪其志所去者忠所存者節善自牧矣
謂先君何與其觀變周樂慮危戚鍾曷以蕭墻爲心社稷是恤
復命哭墓哀死事生孰與先釁而動治其未亂棄室以表義挂劒
以明信孰與奉君父之命慰神祗之心則獨守純白不義于嗣是
潔巳而遺國也國之覆亡君實階禍且曰非我生亂其孰生之哉
其孰生之哉　重校正唐文粹卷第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