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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四库全书 > 鮚埼亭集 > 鮚埼亭集 5
[005-1a]
鮚埼亭集卷第五
  鄞 全祖望紹衣譔 餘姚史夢蛟竹房校

  剡源九曲辭有序幷跋
奉化縣西六十里有山夾谿而出滃然深茂曰剡源葢
剡水之源也六朝以來艶說剡中而窮其源則在吾鄞
其水曰臼谿迤邐南行歸于鄞江爲南源是乃梨洲洞
口出江之道中分九曲顧九曲唯第三曰小盤谷見稱
于謝遺塵第五曰三石見稱于道藏而其餘不著至王
元恭至正志始詳列其目而陳基高啟排比賦之亦舉
[005-1b]
其大略而已未足以文獻之勝也予乃各爲之辭以
存仙原福地之掌故焉
第一曲曰六詔別名左谿有王右軍廟攷右軍宅在金
庭其去六詔密邇故別業在焉山中有石硯相傳爲右
軍所遺也
有石硯兮碧于油溯典午兮風流六詔高名兮百世畱
寂莫兮荒村閉空靈兮廟門不如蘭亭兮世所欣豈知
地偏兮心遠洞天兮首選淸泉流兮白石轉吾觀右軍
兮高才思用世兮不諧乃歸去兮蒿萊試規謝萬兮辭
殷浩料世事兮數計而燭照世莫知兮斯高蹈笑史臣
[005-2a]
兮昧雅素謂懷祖兮是妒致自傷兮遲暮願分越州兮
失詞遽誓墓兮將安之苟信然兮何褊忮彼樂天兮知
命于浮榮兮奚競誰爲斯言兮自道聽愛淸景兮蒼茫
換白鵞兮成行謝鶴書兮何傷思斯人兮不可作擷谿
毛兮薦飛瀑礪百世兮振汚濁
第二曲曰駐蹕有吳越錢忠懿王祠以訪陳殿中至焉
姚江黃氏曰葢忠懿未卽位時出鎭台州便道過此也
惜乎殿中之名不傳
五朝昏亂兮誰好賢臨安王子兮何翩翩流傳佳話兮
祠宇駐蹕餘光兮七百年贈良馬兮兼素絲宿我山中兮
[005-2b]
飯紫芝剡中淸風兮颯颯一洗腥塵兮雲護之殿中兮
何人乃高臥兮絕塵旌旄兮涖止呼老鶴兮迎門我稽
歐薛之舊史兮歎闕佚姓氏無徵兮足太息高風兮天
際江東巖岫兮生碧色曁嗣封兮踐阼諒徵車兮相望何
不惠然兮佐我哲王山人老兮戀洞天寧令王前兮不
士前埋芳名兮千古空餘祠祀兮師後賢谿流寫碧玉
蜿蜒出山麓山谿兩矇瞳遺音在空谷
第三曲曰小盤谷一名兩湖亦名桃花坑石有紋似桃
花或竟以桃花實之謬矣葢謝遺塵九題中之雲南高
士竺汝舟居之元時有孤峯菴所謂翰林松者則戴洵
[005-3a]
所遺也子擬立祠以祀謝竺二公以待後之好事者
二十里雲兮𣺌無際其南磴兮猶存山之折兮水以旋
水旣澌兮山復捫坑前石壁兮稜稜㵎底游魚兮尾尾
洞口碧蘿兮離離將無盤谷之所徙平田兮中央四阿
兮環峙山靈吐納兮鼓秀澤如元都兮春至深兮淺兮
隱兮見兮絳兮白兮睋而碧兮謝公高蹈皮陸所同兮
竺公長者據此神宮兮誰其嗣之亦有孤峰兮五色靈
禽時傳好音兮竺公有後蔚爲儒林兮老松插天遺愛
可尋兮林深兮路杳地僻兮人希買山兮有日舍此兮
安歸
[005-3b]
第四曲曰臼谿卽榆林有淨慈寺戴帥初所居也居人
猶稱帥初爲剡源夫子予謂帥初以薄祿竟受敎授之
官宜爲黃萬二公所貶其時流寓榆林者曰舒閬風劉
正仲高節可師也帥初媿之矣當立祠以祀舒劉二子
而帥初姑置焉
蓮峯高百尺臼谿深百里榆林居其中是爲石穴藏神
髓窪然其深聳然其秀南來二晦落吾襟袖忽鐘聲兮
雲外震羣聾兮下界誰爲仁王兮膜拜撫遺碣兮志槩
沈端憲公/所撰寺記山前高閣兮穹隆有元文伯兮戴公丈五幟
兮凌長空彩豪落處貫流虹惜哉斯人兮執德不固出
[005-4a]
山之泉兮失故步不如二子兮保兹貞素五百年來兮
商榷瓣香非敢刻責兮大義皇皇所關在風敎兮不徒
文章
第五曲曰三石卽丹山赤水洞天也曹放齋居焉放齋
師李莊簡公卽爲其壻莊簡師元城以接涑水之薪傳
大儒弓冶所在而爲道家所攫又未幾而爲永固寺三
敎流轉日失其正宗矣舊有祠以祀放齋因及其子之
殉節楚州者而附以泰宇今皆無矣是乃九曲中第一
事烏可以不復也
危石兮參三陰洞兮兼兩赤文兮古篆摩厓兮百丈作
[005-4b]
者將無王次仲抑或飛來蔡少霞巖間流水如龍吼紅
雲負怒成天葩懸知金庭本一氣伏流往往含丹砂風
洞兮飇飇如大隊兮堪游敖南箕哆口兮酷暑消何人
好事兮深入驚殷殷兮水窟神龍揚鬐兮叱唐突是爲
洞天之中宮兮故瑰奇之愈萃愛一塵之不到兮使我
畱連而心醉伊放齋之投老兮自蛟海而來遷聞說經
之鏗鏗兮較出于讀易老人之幾先楚州之啼鵑來歸
兮重之以泰宇之野哭今皆消歸烏有兮何人重弔彼
喬木山光寂莫而蕭寥但見永固之老僧羌鬱鬱其誰
訴兮聞魚鼓兮屏營
[005-5a]
第六曲曰茅渚陳本堂之故居也有上乗寺陳氏子孫
夸其先世歴序三尚書之名德而宋史無之深爲可疑
予據袁學士集斷陳氏之著者始自本堂則三尚書俟
更考矣别見予雙韭山房荅問錄茅渚之地但當立祠
以祀本堂
更委蛇以前去兮度石梁曰茅渚淡蕩兮林煙蒙籠兮
邑聚牧人語兮弄月耕叟歸兮喜雨有犬吠兮如豹和
深林兮鳥語訪仙尉之文孫兮數華胄兮蟬連吾攷古
而無徵兮姑志疑于閑中之編見閑中/今古錄愛本堂兮碩學
慈湖之私淑有傳攜挴磵之文孫兮謂天台胡世/佐梅磵孫■累朝
[005-5b]
之統紀是延何必遙遙甲第兮隆國茅土成躗言爲此/世系
者學士桱之所造也/今其後人居白下日色瞑兮誰家宿看嵐影兮逐逐
第七曲曰班雞有報本寺舊志自寺而外一切故蹟無見
按本堂集則班谿故家爲董氏有隱君董聲仲者其祖
手植檜甚古聲仲築延淸堂以表之足以補諸公之遺
剡谿兮繹繹朝歸潮兮夕歸汐溯源兮左谿幾分支兮
不隔更有班谿兮東來偕一泓兮澄碧荷花開兮如雲
菱花開兮如織漁郞四發其櫂歌兮畱擔簦之行客試
聽玉雪之琤琮兮其聲中于無射巋然靈光兮擬之竇
桂與韓桐古檜以延淸兮豈以名位相長雄佛火相與
[005-6a]
輝暎兮曰惟正思之梵宮彼土膏兮甚沃鍾物產兮最
良鴨脚之芹嫩綠兮和燕尾之笋以爲糧葢十倍于蓴
菰兮高人津津其飽啖彼鼎肉兮何足戀老江鄕兮眞
不厭
第八曲曰高嶴卽雪竇也是山亦至宋始著而今于九
曲中爲最盛
臺在峯亭在突誰駕風車運兹飛雪橫素練兮漢津舞
機絲兮夜月乳峰潺湲兮如膏珠林崩騰兮不輟莫尚
書兮眞解人開錦鏡兮淸冽下潭兮更幽上竇兮雙絕
昭陵夢游而戾止兮思陵賜研以增光穆陵之御墨洊
[005-6b]
加兮山齋至今有寒芒怪羣峰之兀兀兮爭拱立而來
王誰爲郢書與燕說兮謂常通之可疑豈以遺世之靈
府兮非類得以妄栖爰循磴而下兮訪宋仙之丹竈以
少休谿泉汨汨以齊鳴兮迎玉蝀以同流
第九曲曰公塘王志誤爲公棠姚江黃氏疑之以爲旣
有梨洲復有公棠梨卽棠也曾是一興公而百里之内
分據二山是也然不知公棠之本爲公塘予考開慶志
始釋然别有考舒廣平墓在山中
賢者之所過必爭兮孫郞遺澤何茫昧赤棠白杜之互
混兮一事而二山各誇其蔽芾豈知歴年久而文易譌
[005-7a]
兮何不考遺蹤于古埭吾轉惜是山之坐失孫郞兮不
則右軍之鄰比良堪愛更徘囘而四眺兮有廣平之故
阡嶽麓之薪火可溯兮槐堂之流派未乾歴今世豈有
斯人兮固宜榆林之緬想其淵源晦谿兮來同泉谿兮
伊邇洞天之靈笑人兮游錄豈可以嘿而已聊揚厲兮
舊聞山猿谿鳥諒不鄙
剡源山川奇矣然其絕勝不可指屈非止九曲也其要
會一在小盤谷榆林之交謝遺塵所云雲南也一在雪
竇謝所云雲北也故國初士大夫謀避地者皆在二所
予意欲增置諸祠宇以與宋元諸古蹟相輝映苟有好
[005-7b]
事者必不以予言爲妄也一曰小萬竹山居故少參羅
公夢章避地處也少參蜀人司李吾鄕實佐錢忠介公
起兵亂定蜀道尚梗無地可歸遂居山中少參雖解官
于士大夫往來山中者力猶能緩急之宜卽其山房爲
祠而配以故鄞令袁公州佐以其衞東錢湖之功也一
曰榧樹灣草瓢以祠故順德令貞靖周公齊曾其逃禪
之地也貞靖同心者曰故太常王公玉書故監軍周公
元初宜合食于祠一曰蓮峰茅菴以祠故觀察節介陸
公宇其募兵處也舒廣平之後人曰舒坤翁字方叔
者同居方叔畸士王太常嘗爲作傳死于山中節介挽
[005-8a]
之詩曰嗚呼方叔不死者心死者身有魂趨東海翩然
朝故君宜以配節介一曰高嶴聽瀑草堂故廣文張公
廷賓逃禪處也同心者曰邵公得魯詳見予姚江三哀
詩二公皆姚産宜合食其餘尚多有之而予數年以來
病廢昏忘不能詳矣然苟舉此四祠者其餘可例推也
四祠三在雲南一在雲北其無曰山川自佳何作此點
鬼簿者爲
亡友史雪汀愛予湖語及此文嘗曰會須各繕一通勒
之山庭及湖墅垂殁向諸弟子令來索稿不置予巳棄
之十年矣張生炳葺予文重以見示感念故人不禁怦
[005-8b]
怦乃錄之
[005-9a]
  射龍將軍揚波辭
瀕海桃渚之上有射龍將軍廟焉將軍之神前明寧波
衞指揮萬公文也將軍以永樂十有五年率舟師逐倭
寇戰于桃渚大捷明年下哨象山之鋸門昬夜見雙燈
遠至熊熊閃閃以爲寇也遽發勁弩落其一炬黑風應
而起一軍盡覆焉乃知其爲龍也將軍時年二十有
二先是萬氏自將軍之祖斌以佐命死滁陽受世爵其
父鍾死遜國其兄武死交趾三世皆以勤事不得歸骨
招魂葬于西山至是以將軍衣冠附之所稱四忠之墓
是也桃渚居民因呼將軍爲射龍將軍而立之廟吾讀
[005-9b]
寶慶圖經是山之龍有五今世所傳祗一龍耳夫龍之
爲物至靈也其噓雲降雨大造之元氣憑焉然而其質
出于血肉之精則尚未離乎物于是人得而豢之卽使
人得而醢之而掀天揭地之能事有時而困吾聞之海
上居民以爲龍旣落其目忽變相爲人就醫醫家爲之
傅藥稍愈適其女從戸隙窺之則傫然鱗蟲之影也大
驚呼其父而是人巳不見自是不復至目亦竟不療又
或言龍旣病目嘗入東錢湖深處養疴斯其言皆誕
妄莫之信然大造之變化無所不有世傳蘇門孫登爲
龍治疽葢亦舊有言之者姑存之而不論焉可矣然則
[005-10a]
將軍之廟食將何以安是龍曰不然夫龍之鎭是海也
天帝將使之彈壓鯨鯢以靖海外將軍之誤中于龍亦
以生靈故耳則龍雖創巨痛深事定之後必能諒將軍
衞民之心出于無他而將軍殁爲明神徒御之往來自
有與龍解釋舊嫌追援藺廉賈寇之例以公誼相平者
相與左提右挈佑兹東海吾言葢決之于理而不妄也
古之善射者曰射日曰射潮曰射石而將軍以射龍其
技亦神矣哉將軍之裔孫翰林經乞予爲揚波之辭以
祀神其辭曰
天帝兮峩峩詔神龍兮晏海波雙眸如炬兮誰其譙呵
[005-10b]
將軍兮年少一矢加遺兮靡不到夜指雙眸兮成賊哨
神光兮驟沒鞭海水兮起立狂瀾所衝兮魚腹是攝俄
聞天帝御素宮召海若兮戒神龍將軍衞民兮鑒赤衷
汝自疎防兮遭彈射幸不逢豫且兮免屠坼眇能視兮
未足惜將軍叩關兮謁天帝臣志未伸兮海氛尚厲神
龍作梗兮噎臣氣天帝有命兮將軍勿嗔吾令海若兮
爲調人將軍率此國殤兮永靖海濱神龍奉敎兮敢懷
舊恨戢所部兮效順願同努力兮臣之分朝潮兮夕汐
驅鯨鯢兮屏迹結朋好兮宣帝力遺廟兮沈沈古木兮
蕭森底須西山之大招兮始降臨
[005-11a]
  海若白事小史解嘲
羅存齋爾雅翼引古今注以墨魚爲海若白事小史其
名甚雋因戲作解嘲一首
墨鄕先生游于蠣灘有請謁者曰某海若白事小史也
自慙託體尾閭厠于下吏竊聞執事高座騷壇奎芒所
庇餘瀋之沾磅薄無際願得望見淸光豫于鬬墨之戲
墨鄕先生嗔曰嘻汝來前夫汝固百谷王之左右也研
神膏以侍香案殆亦有年王人雖微彼江漢之來朝其
以汝爲蓬瀛之仙擬諸匭使昕夕傳宣向者汝亦嘗有
知禮之稱豈意其居近侍而作奸也汝不聞古之世
[005-11b]
乎結繩之政久而難于是有書契之作世世不刋以
察萬民以治百官苟舞文者必干嚴愆今汝職在水曹
逞其詐諼淡墨空描枯墨易乾謬託于延安之石液與
雞足之松煙竟隨脈望亡也忽焉不特蒼黃易幻抑且
緇素茫然是則決東海之波其罪莫湔者也汝尚敢仗
烏之餘𤁋流匹鳥之殘涎思膏唇以自媚吾恐其爲
天網之所不寛也小史對曰執事之義良峻矣雖然願
畢其詞惟下吏之在淵累朝資其才力阿衡四方之令
采爲醯醬之需見王/會元豐九域之經收其骨鯁之益墨/魚
骨貢/于宋若夫偶然遊戲爲人所得以塡左券忽冺其迹是
[005-12a]
則長之慢世欲示人以不測偶一爲之執事何過之
深耶且夫世之竊弄此君者其誰無慙德耶廟堂元老
出納絲綸五雲之筆何所敷陳館閣耆舊淸華絕羣葫
蘆依樣是爲雄文臺省鵠立白簡不聞誰其批勅人云
亦云場屋士子東塗西抺謬種流傳僥倖釋褐誰爲儒
林經史荒忽誰爲文苑丹黃剽裂試對此君何者足述
可憐墨精日以澌滅以彼其人當其揮猩豪展繭紙五
鬛之精百和之髓各極精良高自比儗豈知點漆未貯
于胸襟十笏空勞其役使隃糜黯然喪氣欲死更有黠
者筆札狓猖研池狂蕩決河可徙高天可障言人人殊
[005-12b]
更毁互謗詖淫邪遁莫之或抗玷我芳丸用之無狀嗟
嗟此輩下吏方欲以鮫宮之澤遍布墨林使其消歸烏
有冺然無尋不須秦人之縱炬而自熄不須杜侯之投
淵而自沈廓淸荒穢庶幾快心當斯時也天帝且將爲
下吏策奇勳加茂祉賜姓則曰墨胎命名則曰墨子授
玉則墨寶成圭錫龜則墨兆具體乾苞則墨雲呈祥坤
符則墨浪傾否明罰用其墨刑紀功登于墨史若彼奚
耿潘盛之徒追隨卽墨大夫之後充胥吏而已乃知不
朽固難速化亦自不易也執事何過之深耶墨鄕先生
笑曰辨哉小史思以頰舌逃責備聞諸六朝試士不中
[005-13a]
程式罰飮墨水一斗使之内媿吾今以汝之墨飮諸不
學者轉以辱汝或少弭其罪戾乎小史愀然請曰下吏
之力足以療捧心之娃亦見爾/雅翼不能救面牆之雖辱
何補不如乞身之爲愈于是中流乗潮復化爲花枝而
閩人呼墨/魚爲花枝
鮚埼亭集卷第五終
[005-13b]
[005-13b]


[005-1a]
鮚埼亭集外編卷五
           鄞 全祖望 紹衣
 碑銘
  明淮揚監軍道僉事諡節愍鄞王公神道碑銘
乙酉 王師南下破揚州閣部史公之死也或傳其巳
渡江而東故其後英霍山寨猶冒其名或曰突圍出城
死於野寺莫能明也幕府監司王公之死亦然是時僕
從星散或傳其已縋城逃之淮北者故是時家中猶望
其還見於其姻家董戶部德偁之詩閣部之死於南城
也以史德威之目見而後信之王公之死也以應參軍
[005-1b]
廷吉自軍中歸寄其遺言而後信之嗚呼士君子斷頭
死國而其事猶在明昧之閒令人疑信相參良久而始
得其眞也豈不悲夫公諱纘爵字佑申鄞工部尚書莊
𥳑公佐之孫也父某蔭生公亦以莊𥳑身後恩得官甲
申試知溧水已而補應天府通判時則赧王方登阼馬
阮哆張用事公無所見故請赴閣部軍前自効乃以同
知揚州府監軍而閣部亦內困於讒口外則諸鎭不用
命待死而已尋晉公按察僉事持節閣部憐公一日謂
曰時事可知矣君徒死於此何益吾當送君還畱都以
爲後圖公曰下官世受國恩願從明公死不從馬阮生
[005-2a]
也閣部改容謝之時知江都縣周公志畏亦鄞人也與
公誓共死登陴分守城破隕於兵嗚呼公志在死卽畱
都亦何嘗不可死海岸之從容足爲孝陵弓劍之光正
不必謂定偕馬阮偷生也而公所以不肯者不欲負閣
部耳不負閣部豈肯負國斯其不媿爲莊𥳑之孫而有
光於故國之喬木者不已重哉
聖祖仁皇帝詔修明史已爲公立附傳於閣部卷中顧
猶稱其故官予以應氏所言參之嘉禾高氏忠節録乃
知其已爲監司也公之大節豈在階列之崇卑而榷史
則不可以荒朝之命而沒之公一女適董戸部德偁子
[005-2b]
允珂賢而孝通翰墨當公生死譌傳之日昕夕泣血望
父而死一子兆豸有異才以公之殉於揚也不忍家居
食先疇終身躑躅蜀岡䢴溝之上遂以野死君子哀之
兆豸詩尢工里中錢退山董曉山關中孫豹人皆推之
予求之揚竟無傳者公之從孫丙乞銘公墓予故牽連
附志之其銘詞曰
喟彼石頭不如廣陵願從明公死不從馬阮生先公可
作葆兹家聲
  故儀部韋菴李公阡表
順治丁亥吾鄕有五君子之禍其時故家遺老葢多豫
[005-3a]
其謀者及爲夫已氏所告五君子被縶夫已氏謂其客
曰盈城士大夫讐我矣當一網盡之於是復使其客上
變次年人日所名捕百餘人而鄞故都御史高公斗樞
故儀部李公棡爲之渠大訊於杭然里中諸義士尚多
相與捐數萬金救之其難得解方事之殷同獄思畱身
以有爲者不能不爲遜詞以對簿獨高李二公誓死嘿
不出一語旣得岀高公歎曰幸脫虎口之中非始願所
及也論者亦謂當此大厄強項不屈而卒得不死以爲
大慶而李公曰吾前此不欲隕黑穽耳今得見白日而
死可矣於是閉氣絕粒數日卒死之家人問遺言張目
[005-3b]
不答高公歎曰吾媿之也夫時戊子二月十七日也得
年六十有二李公諱棡字宗海一字韋菴鄞人前兵部
尚書諡忠毅橒之從弟也崇正丁丑進士釋知廣東
潮陽縣有惠政時思宗課吏急特旨頒下四條曰脩城
隍具器械廣積儲練士卒公課以最暇日重修韓吏部
文丞相諸祠更築亭於東山以爲觴咏之地署曰水許
取坡公水則許我之旨也尢喜得士潮之生徒爭師之
陳文忠公子壯廣之南海縣人也爲公座主亦遣其子
上庸師之指使者薦於朝思宗召見賜以白金且用
爲給事中御史㑹畿輔被兵守令多死宜興當國請以
[005-4a]
諸覲吏有幹力者暫承其乏或曰首揆恐覲吏入臺省
發其陰私故外之公得永淸縣永淸再被兵村落蕭然
居民流轉公還定安集食不下咽讀公所作入境詩皆
比之元結舂陵之遺在官十月宜興獲罪公等皆召還
再入對議用爲給事中而三月十九日之變作閒關南
歸福王之立貴陽當國政以賄成遣人從公索賂不得
乃令浙之指任大成疏糾公欲入之六等爰書以事
無所據而止公曰吾求諒於先帝已耳臥家不岀踰年
而江上師起以薦召爲儀部主事尋復歸又二年而及
難嗚呼公當可以無死之際亦豈不欲徘徊事變以爲
[005-4b]
後圖其所懼者再辱其身以辱國故決計求死以免王
炎午之惓惓其可不謂之志士也哉公之死也有子文
𦙍亦囚蛟關馬六十餘日不相聞有女文玉己孀居
傾家爲父而前御史禾人曹溶方在杭爲助殮事同里
萬泰以其喪歸及文𦙍得脫而公柩至矣家人出公獄
中所衣毳其毛寸寸落血痕狼籍是秋文𦙍再下府獄
竟得不死其後風節甚高浙東稱爲杲堂先生者也葬
公於東臯之省嶴安人邵氏祔文玉年二十其夫溺於
江慟哭三日躍身入水屍從江面浮出旣喪父削髪爲
比邱甬上稱爲梵淨師者也又八十年公曾孫世法勒
[005-5a]
石墓上而予爲之次其略
  明嵩明州牧房仲錢公兩世窆域志銘
嵩明錢使君卒於滇中其子萬里歸骨棃洲前輩記其
事矣使君曾孫鍠選以爲未盡奉其家藏使君滇中所
寄手蹟乞予更志其窆域嗚呼使君以崇禎癸未令滇
中之陽宗不半年而北都亡又一年而南都亡滇中亦
大亂下邑長吏魂驚魄散無復宦情多棄印綬逃去獨
使君撫循疲民不震不動時嘗集諸生鳴琴講經未嘗
以喪亂形其草略大吏交薦以考最擢嵩明州牧天南
道斷故鄕親從遣人閒行入滇以勸其歸使君復書曰
[005-5b]
乙酉之夏江南巳無君矣止亭弟尚與孫熊諸公畫江
求君而事之丙戌之夏浙東巳無君矣止亭尚與諸公
航海求君而事之倘爾時吾家居亦當隨諸兄弟後自
請効死而況奉先皇之命入滇中雖經喪亂吾君尚在
其忍委而去之更何面目入家廟見故人吾豈不知天
南之亂已極非特小朝抑亂朝也其不能爲淨土在旦
夕閒顧吾但求畢吾之志而已止亭者大學士忠介公
使君族弟也乙未五月十二日臨終謂家人曰幸得保
兹首領以見先皇莫以絕域爲恨也滇民聚而哭之葬
於通海之南山使君先舉三子滇中所攜小妻舉二子
[005-6a]
長子先卒仲子隨行而叔子美恭奉母家居卽所稱孝
子者也使君之卒家人未知又八年天南大定孝子日
夜號咷告母欲求其父而家無一錢奮足出門適有伶
人演院本所云尋親記者孝子曰是我也乃習之業成
買鼓板一副每逢市鎭輒唱之宛轉哀動行路稍稍得
錢則又前行錢罄復住望門唱記數日則又得錢聽者
訝其度曲之神不知其爲寫心也遂展轉依人得入粤
中而一病於廣東再病於廣南瀕於死者數矣及至滇
踪跡范然遇土人之知者始得使君死問及其葬地而
眷屬不知流落何所哀哭無措又遇土人之知者得導
[005-6b]
至其舊僕所居始得展使君墓下幷求庶母兄弟而見
之展轉乞哀告貸又求爲人記室以得傭値凡閱七年
始得歸骨嗣是以後鄞人演院本者不忍復奏尋親之
曲比之王裒門下之廢蓼莪使君諱士驌字房仲一字
道生浙之鄞縣人也天啓丁舉人娶倪氏葬於其原
孝子字西侯娶徐氏祔葬使君墓下子懿綱卽鍠選父
也孝子旣歸父喪以貧岀遊卒於山左之濟寧懿綱奉
棺浮舟南下中夜聞空中告以速行者卽促舟人鼓棹
疾發次晨河水大決抵揚子江口餘舟多遭衝沒時
以爲孝子之報懿綱亦早卒其婦周氏苦節撫鍠選以
[005-7a]
有成一門三世名德承承天之報使君以報孝子者多
矣其銘曰
嗟孤臣之戀主兮甘心埋朽骨於滇池嗟孝子之求父
兮赤手返覊魄於鳳溪碧雞金馬忠孝所依來伴慈烏
墓門之栖
  明監察御史退山錢公墓石葢文
退山侍御墓文予旣令其子濬恭援司馬溫文正公序
十國紀年之例卽用予所作東村集序上石而濬恭以
生卒月日子女之未備令予補書予乃援柳州墓石葢
文之例另敘一通以復濬恭侍御諱肅圖字肇一學者
[005-7b]
稱爲退山先生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其世系則故封
禮部主事鳳午之曾孫知臨江府若賡之孫瑞安訓導
贈副都御史益忠之子大學士忠介公肅樂之弟以諸
生倡義歴官監察御史辛翁洲之役被俘不屈同輩
已戮盡次及侍御監𠛬者熟視忽釋之非所望也生於
萬歴丁巳八月二十一日卒於康熙壬申十月初二日
得年七十六歲孺人周氏副室史氏合葬於東吳書院
山之麓子三長濬恭卽爲忠介後者也次澄恭漸恭濬
恭嘗謂予曰不肖年十二卽隨先君出而索食每至江
上先君輒惝怳四顧指謂不肖此汝世父故營所稱瓜
[005-8a]
𤁋軍者也此故大學士孫公營所稱龍王堂軍者也此
故大學士沈公營所稱盛嶺軍者也此故大學士熊公
營所稱湖山軍者也又一營介乎龍王堂盛嶺之閒故
吏部侍郎章公軍也又一營在潭頭最與方國安營相
近者故都御史寧紹台道于公軍也此則所謂瓜𤁋六
家軍者也其夾瓜𤁋左右而營者故錦衣徐公啓睿及
予之支軍也其夾龍王堂左右而營者故太常林公時
對駕部屠公獻宸及南雷黃氏之支軍也其湖山之小
營則故侍御餘姚長官王公正中之軍也其盛嶺之小
營則故侍御慈谿長官王公玉藻之軍也此皆六家軍
[005-8b]
之麾下也其獨當小舋者故義興伯鄭公軍也其在下
莊一帶者故太僕陳公濳夫軍也其遙駐龕山一帶者
故尚寶朱公大定平吳將軍陳公萬良職方查公繼佐
軍也其在分水一帶者故都督姚公志卓太僕方公端
士軍也其控扼富陽桐廬而軍者故首揆張公營也則
又憤怒而言曰此逆帥方國安營所稱七條沙軍者也
此王武寧營所稱西陵軍者也語至此則必噭然而哭
至若翁洲健跳石浦諸藩帥之強弱琅江長垣鷺門諸
藩帥之順逆先君嘗終夜爲不肖輩言之而惜其時年
尚少不能強記又曰不肖輩隨先君於淮上時河道制
[005-9a]
府靳公眞賢者延先君入幕而先君辭以疾制府乃爲
假館於外而就諮之然先君終不自得又曰先君臨終
戒不肖兄弟故國故君之感此吾輩所當沒身而已者
也若汝輩則不容妄有逆天之念存於其中嗚呼予生
也晩不及奉諸遺老履絇而世更百年宛然如白髪老
淚之淋漓吾目前也斯卽見斯文者猶將爲之涕泗不
巳而何況於濬恭兄弟乎哉初侍御歸自海上也杭人
吳農祥晚出欲爲名高移書謂侍御不當出而爲索食
之遊侍御以良友謝之及農祥應詞科之辟人多笑之
侍御曰士之出處各殊耳其渾厚如此今濬恭已爲忠
[005-9b]
介後而有子懿蕖能追念本生謀爲侍御置墓田以崇
祀事是則可嘉也爰卽詮次其語列之葢上而繫之以
銘其詞曰
荒朝柱史東村老農九死不死有此幽宮窮冬木介吾
疑爲血淚之所封
  明職方主事兼三錢公墳銘
忠介錢公以戊子卒於閩之琅琦其第五弟檢討殉於
福安又七年其第九弟推官殉於鄞明年其第七弟兵
部亡命發狂而死於崑山君子曰錢氏有四忠焉而兵
部有婦稱奇節則又四忠之餘烈也兵部諱肅遴字兼
[005-10a]
三其世系見諸兄碑志兵部性樂易喜爲詩亦工書以
諸生從軍初授監紀未受入閩以薦入樞曹妻安人鮑
氏方未國難時巳納采未及娶而難作閩浙路絕鮑氏
父兄欲更擇壻安人不可父兄歎曰非不知其不可顧
錢郞播遷天末必無生還之望安人遽嚙臂出血爲誓
其家愕然而止己丑兵部從亡翁洲辛卯翁洲破來歸
始成婚安人之年二十六矣甲午張公蒼水以定西之
軍入長江兵部挈眷與弟推官閒道赴之張公倒屣迎
曰段文鴦耶江子四尊兄爲不死矣已而師退兵部
歸乙未翁洲復歸海上兵部復與推官赴之時復濳行
[005-10b]
中土結內主之助丙申大將軍宜爾德再下翁洲兵部
復與推官先期人告未達追兵及之推官死焉兵部亡
命是時兵部同祖兄弟有通籍者恐兵部兄弟出入焦
原無已時終爲家門之累頗相齮兀兵部乃挈眷居崑
山思得閒爲入海計已亥蒼水又入長江兵部又從之
己而兵敗相失流轉太倉嘉定閒怏怏不自得一日嘔
血數斗大呼不絕以死得年三十安人勉治殯殮祝髪
爲尼與長洲殉難忠臣劉公曙之夫人同居一草菴中
泣血紡績以求歸貲數年始得呼其弟至崑負骨以歸
或勸以焚化輒哭拒之卒葬之君舅瑞安公墓旁而身
[005-11a]
學道於戒珠菴及兄公侍御舉子濬恭乃歸撫之若已
所出臨終謂濬恭曰我死當葬汝叔墓旁無得用空門
禮也濬恭乃以命服殮爲合兆焉是時黃山汪侍郞沐
日亂後爲僧其卒也議者謂當以儒服殮而其徒不可
葢泥於侍郞之無遺命也安人之見卓矣安人尼名定
鎔字覺幻嗚呼兵部之百折不回必欲展其初心而卒
以之畢命亦可哀矣而安人以巾幗芳年矢苦節以報
之何其烈也濬恭以忠介爲所後父以安人爲慈母故
兼承其祀而乞予爲文以立之墓上予不敢辭其銘曰
斯其爲故國之𩀱𩀱兮哀魂夜集於冬靑之樹鬼車過
[005-11b]
之尚知所懼
  明監紀推官叶虞錢公墓志銘
忠介錢公兄弟十有二人而推官肅典居第九起兵時
諸弟從軍者四人推官年尚少未豫也丙戌從諸兄浮
海戊子忠介殉於埌琦已丑叔兄檢討殉於福安推官
展轉閩浙之閒庚寅從亡共保翁洲始有監紀推官之
命翁洲內附之後又五年卒以義死嗚呼何錢氏之多
奇也推官故吾全氏壻未及娶而航海及歸卒不克娶
而死其年僅二十六歲嗚呼錢氏故世受國恩然忠介
仗義於天地崩裂之中者四年足以報矣檢討抗守孤
[005-12a]
城接踵喪元亦足以嗣其兄矣推官似亦可以無死而
卒死之其殆有幸於得死而恥託於可以無死之說者
耶其亦異矣推官之仲兄侍御有哭推官文顧嗛嗛不
敢詳其事予嘗以問之先君則曰翁洲以辛卯破甲午
推官與其叔兄樞曹航海復入閩南諸㠀因同蒼水張
公入長江乙未蒼水居翁洲推官兄弟復赴焉然又時
時入內地以諜消息丙申 中朝遣大將軍宜爾德帥
師再入海推官方與樞曹渡海告警追騎至樞曹得脫
走而推官被執帽落髪𣯶𣯶然周臂㑹大雨騎入村廟
飲醉臥土人至者問知其爲忠介弟競憐之或遂欲脫
[005-12b]
其械導之走推官乃昻首歎曰吾亦安可以頻辱哉謝
遣土人呼騎起偕之鄞之三江口不屈而死時丙申七
月十有一日也嗚呼推官欲逐虞淵之日𫝑不至化爲
鄧林不止卽令是時得脫虎口亦終難必其免於死也
終於難免則不若早從其兄於天上之爲愈矣此推官
之志也顧如土人者殆亦山谷中有心人乎推官當蹈
海時猶挾忠介遺集以行尢可悲也近者忠介嗣子濬
恭以先集來因與予語及諸父死節諸佚事予舉舊聞
以告之濬恭喜其歲時之覈足補家傳之闕請援檢討
大招之例幷爲推官置兆域而皆摛詞於其石推官諱
[005-13a]
肅典字叶虞其世數見諸兄碑志不復具其銘曰
不降其志懼負其兄不屈其節懼累其生所惡有甚於
死者相與羽化而同升
  明錢八將軍墓表
故太保閣學忠介錢公有同七世祖弟肅繡字文
所稱錢八將軍者也錢氏爲吾鄕望族世用纓禮樂
著無以勇力見者太保尢孱弱而文獨力扼虎射命
中飲酒可數斗飲愈醉膽愈壯仰天振纓意氣橫舉太
保起兵其同產弟從軍者四人從子一人又族弟二人
日肅文肅度忽於衆中見文仗䇿請自効太保以其
[005-13b]
恃勇恐至蹉跌遏之不許列名文變姓名注藉諸將
幕下及太保親誓師見之駴曰汝必欲隨征耶江上出
戰文爲先茅浮白大呼挺矛前嘗中利刃腸出不
及納一手攬之一手榷𨷖不止卒連斫二人仆地始得
還營一軍皆驚而文意氣自若其時太保軍中多魁
士如江子雲王征南皆百夫之特而文以兄弟尢勤
於護衞幾如魏武之有許褚也顧大保時時憤諸營濫
邀爵賞爲偏裨樹恩澤故文在行閒積功甚多而官
止參將嗚呼吾讀諸史北齊之彭樂唐之郭琪皆臨陣
腸出以爲何勇悍若此近則攻臺灣時藍理亦以此得
[005-14a]
大用而文以一書生同此奇勇則幾幾乎過之乃僅
効其長於爝火之一隅兵解以後窮老桑麻之閒掩關
不敢輕岀惟恐爲霸陵之尉所呵而日飲無何鬱鬱以
死身死之後世亦無復知之者悲夫文事太保甚謹
是時淡巴菰初出然薦紳士人無用之者文一見好
之太保見而怒鞭之文惶恐扶服謝過太保撫之而
止嗚呼斯其所以爲忠義之子弟也太保嗣子濬恭
以予銘其家先德之備也請幷爲文表之其銘曰
扼毒龍斬赤豹萬戸侯安足道乃數奇投海嶠老失職
嗟不弔我銘之表忠孝
[005-14b]
  明故都督江公墓碑銘
錢忠介公之起事也幕下列將較盛於張熊孫沈諸家
故其中多健者而忠介所恃莫如江都督子雲都督諱
漢其原籍爲南直隸徽州府休寧縣曾祖某祖某父某
黃山巨室推江氏而多以商籍入浙都督由是家錢唐
膂力雄捷視瞻瑰偉居然將種也相傳都督之生太夫
人夢有金甲神臨之故都督生而不凡亦頗以此自奇
丙戌挈家而東詣忠介軍門請自効忠介大奇之拔置
諸偏裨之上授以都督僉事總兵官忠介故未嘗習軍
旅在江上每日戎服登舟鳴鼓放船都督指麾旣畢則
[005-15a]
畫諾焉及浮海至長垣再出師七閩震動樓船幾下福
州都督之功爲多馮侍郞京第之乞師日本也顧得都
督同行忠介遣之旣歸曰東師必不出也聞者不信爭
叩之對曰他日請念已而日本果愆約忠介旣卒都督
旁皇無所之而太夫人尚在鄞乃變姓名來歸因定居
焉日與諸遺民賦詩以寫其磊砢每語及忠介則淚淋
淋下辛卯姚江王督師䲷首城西門陸副使宇謀竄
取之訪於督師之故卒其人曰非得江都督事不諧副
使亟以情告都督曰請以中秋日待我城下時都督家
居幅巾深衣不執弓矢屆期忽紅笠披短後衣縛袴挾
[005-15b]
健兒數十揚揚而出家人駭之而城禁方嚴都督徑登
之守者以爲關東新將也趨叩頭惟謹旣見所䲷首忽
怒目視曰是吾仇也亦有今日乎拔刀擊之首墮城下
遂循雉堞周行縱覽濠水守者隨之廩廩而副使已拾
首去是日也城外方競渡遊人目炫無見者都督之岀
奇應變大略如此都督旣居鄞無以自給種蔬爲業諸
遺民竭蹶周之四壁無長物惟餘忠介所贈寶刀一具
而已病亟先贈公往視之都督咄咄曰金甲神不靈耶
先贈公曰神或卽錢王二公之讖也都督歎曰然則吾
何望矣於邑而瞑都督生於某年月日卒於某年月日
[005-16a]
葬於某鄕其原其銘曰
桓桓神勇布衣從戎故人其誰宰相魯公魯公旣死朱
鳥哀號誰憐蕉萃爲賦大招
  明故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東王公神道闕銘
古今來節士遭逢人倫之變進退俱難者葢多有之趙
苞𫝑不能復顧其母祇應以一死自謝終爲恨事徐庶
之從魏先儒不以爲非然夷攷之則庶竟仕魏無乃違
其初心豈方寸卒不自主耶姜維自負遠志長往不顧
亦未爲得獨周虓入秦始終不可屈節一奔漢中再徙
朔方可謂烈哉至吾鄕王都御史而益奇浙東之僨事
[005-16b]
也同里王公翊與公結寨四明山中先是畫江而守二
公連名上書監國請募海義勇勤王自効師甫集而
王航海二公遂頓兵四明之杜嶴以爲海上聲援海上
之人呼之曰東西王以別之西王公主兵東王公主餉
當是時浙東之師雲起由寧紹以至台處所謂山寨者
相望也旣以不練之兵烏合復無所得餉四岀劫掠居
民苦之御史李公長祥在東山翰林張公煌言在平岡
且耕且屯最爲居民所安而孤弱不能成軍獨西王公
招兵最盛而公善理餉計山中屯糧所收不足親往民
家計其產用什一爲勸輸以忠孝感動之有額外擾民
[005-17a]
一粟者必誅又時遣人入內地結連遺老致其扉屨之
助故杜嶴一軍之強甲於他寨侍郞馮公京第御史張
公夢錫遂合軍來守大蘭公總司三營之飽浙東列城
畏之如老羆當道而胥吏不復下鄕催租於是山中之
民益樂輸監國之居舟山非此一軍莫能安也庚寅
大兵決計下舟山先廓淸山寨以絕其援兩軍由餘姚
奉化㑹於大蘭而游騎分道四馳馮張二公死之西王
公避入海公亦走大帥劫公太夫人以招之公乃盡薙
其髪以浮屠服至杭時大帥方議勞來故國遺臣得公
喜甚盛爲館帳如幕府而防閑之未幾太夫人以天年
[005-17b]
終公忽買一妾昵之甚於是夫人晨夜勃蹊詬誶公乃
控之吏而岀之夫人亦攘臂登車歴數公隱微之過而
去隣人駭焉一日公遊湖上防守者以其妾在不疑而
公竟不知所往乃知向者特以術脫其妻也公旣脫攜
其夫人復入海朝監國於金門張名振請爲監軍甲午
引師入大江抵燕子磯望祭孝陵題詩慟哭而還乙未
名振卒海師復下舟山張公煌言駐軍焉時有沈調倫
者復起四明山中來迎公乃赴之山中人聞公至壺漿
以迎者如蝟浙東大帥方以舟山爲急聞公至謂山寨
且復爲舟山犄角急攻之公中流矢卒公卒而舟山復
[005-18a]
破公諱江字長升原籍紹興府餘姚縣遷慈谿縣之葉
嶴曾祖其祖某父某娶李氏公少蹇於制舉其起兵時
尚未爲諸生也嗚呼豈料公之所樹立一至此哉初授
戸部主事改戸科都給事中遷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晉
右副都御史公之卒也部卒竊其尸歸葬葉嶴同時李
公長祥散兵隱山中江督郞公廷佐於浙東物色得之
亦盛以禮致焉居之白下其實覊之也李公亦買一姬
朝夕酣歌恆舞窮盡荒樂郞公稍稍薄之謂其懷於此
土諒無他矣一夕行遯大索卒不可得李公踪跡頗與
公不謀而合而公末年更多起兵一節則幾過之矣公
[005-18b]
之事已詳於黃氏四明山寨記吾友鄭性令予爲其神
道之文乃卽據黃氏所紀而刪補之其銘詞曰
神龍見首必護其尾有時蠖屈終於鵬徙縱見其尾孰
見其髓吁嗟王公死而後巳亦有侍御斯人敝屣
  明故太僕寺少睂仙馮公神道闕銘
公諱元飂字沛祖別號眉仙浙之寧波府慈谿縣人也
太常若愚子工部司務季兆孫封布政使爕曾孫太
常子三長元颺右僉都御史巡撫天津次元飈兵部尚
書而公最少馮氏於慈谿代爲冠冕家而津撫兄弟尢
以盛名見重於世時有大小馮君之目浙東自沈朱二
[005-19a]
閣臣而後聲息不與東林相接至大小馮君出而操東
林之柄士子欲自附於淸流但得大小馮君一言則雖
以碩儒如蕺山漳浦亦無異論公於其時步趨二兄之
側所聞所見莫非奇節偉行而公不甚自暴白也崇禎
壬午以順天貢士待試春闈時寇禍亟思宗倚任尚書
與戸部倪公調兵調食委以心膂而猜疑未化謂尚書
在中樞其兄又爲畿甸開府未必能盡潔身苞苴之外
思有以嘗之一日已晩忽有人叩尚書邸求見尚書以
事冘顧左右請三相公出見之謂公也公出則其人以
三千金求一邊帥缺公怒標而岀之以告尚書尚書喜
[005-19b]
曰眞吾弟也次晨尚書入朝思陵迎笑而語曰家三
相公眞弟也尚書駭愕乃知昨夜之以三千金來者
上所遣也津撫聞之亦大驚而於是三相公之名繼大
小馮君起是科公以五經成進士時尚書爲國理樞務
日憂日瘁又內懼思陵猜疑之跡遂成沈疾思陵疑其
僞託久而知之乃得假歸而謗之者終以爲避禍而去
津撫進南遷之䇿旣不得達京師遂陷津撫誓師討賊
監司內叛自拔南歸江左淸議亦頗以臨難不死加責
備於是大小馮君相見於杭執手流涕共約赴南都請
復仇自効而赧王方翻逆案東林黨人槪置不用甲申
[005-20a]
九月津撫與尚書十日之中相繼以鬱鬰死尚書臨終
謂公曰吾無以慰伯兄未遂之志矣汝其勉之公號咷
曰敢不爲國盡死公以丙戌之春赴南都授兵部主事
已而靖南伯黃得功出討左兵請監其軍乃改上江兵
備僉事持節視蕪湖軍蕪湖告捷而 大兵渡江赧王
蒙難公跳身至錢唐則潞王迎降乃歸慈水㑹沈公宸
荃起兵公大喜告於兩兄之靈而行江干進公太僕寺
公輸家財以充餉而江干又破公歸哭於兩兄之
墓曰國事今已矣頼宗社之靈或可以一綫支兩兄其
冥助之不然弟當蹈海而死更不得展拜先墓矣遂赴
[005-20b]
翁洲時翁洲爲威鹵侯黃斌所守公至問以監國消
息則曰前數日已入閩公呼天長慟公以貴介子弟少
未嘗遭困苦至是驟加憂憤神氣俱索終日望海咄咄
不數旬而亦病病甚不肯進藥斌往視之公張目曰
下官累世竝受國厚恩而先伯仲尢爲國家元老先伯
仲耿耿之志未遂而死將以望之下官而今又死天也
言訖而瞑嗚呼以予所聞公兄弟三人之生平而論之
津撫老成忠謹則有餘而稍嫌才短尚書才足辦事而
或言其過於博大然要之皆正人也津撫之不死於津
與尚書之聞變而未死其意原欲以有爲乃南都諱言
[005-21a]
討賊於是二公悔當日之不死而卒以死自明此則心
跡之昭然者也然使二公少更濡遲以及畫江之日則
必出而有爲其出也究之亦歸一死則前日之志得申
而天下後世無異詞故論者惜二公之死稍晚而予反
嫌二公之死稍遽試觀公以甫經釋褐之進士流離海
外視死如歸夫孰非二公之志也哉公生於萬歴乙卯
十一月二十一日得年三十二歲夫人某氏子某自公
歿後翁洲遂成域外又四十餘年而始得歸葬先塋之
次又四十餘年而予爲之銘其詞曰
東林黨人大小馮有志未遂長負恫誰其竟之三相公
[005-21b]
野棠猶映棣萼紅
鮚埼亭集外編卷五終


[005-1a]
全謝山先生經史問答卷五 餘姚史夢蛟重校
  三禮問目答全藻
方侍郞望谿云古人言三公者多矣未有言四輔者
言師保者多矣未有言疑承者王莽置四輔以配三公
又爲其子置師疑傅承阿輔保拂之官拂卽/弼而劉歆竄
入文王世子以見其爲二帝三王之舊制胡他書更無
及此者然否
以三代之前並無四輔之官其說是也若以爲劉歆
所竄入則未然蓋侍郎不讀雜書頗𩔖程子卽如史漢
侍郞但愛觀其文章而於考據則弗及也四輔之名見
於尚書之洛誥而益稷篇之四隣史記作四輔尚書大
[005-1b]
傳古者天子必有四隣前曰疑後曰承左曰輔右曰弼
天子有問而無對責之疑可志而不志責之承可正而
不正責之輔可揚而不揚責之弼是言四輔之官之始
也賈太傅新書引明堂位曰篤仁而好學多聞而道順
天子疑則問應而不窮者謂之道道天子以道者也常
立於前是周公也潔亷而切匡過而諫邪者謂之弼
弼者拂天子之過者也常立於右是召公也誠立而惇
㫁輔善而相義者謂之輔輔者輔天子之意者也常立
於左是太公也博聞而强記捷給而善對者謂之承承
者承天子之遺忘者也常立於後是史佚也按其文稍
與大傳不符而大畧則同漢書谷永公車之對曰四輔
[005-2a]
旣備成王靡有過事杜業傳謂王音曰周召分陜並爲
弼疑是皆本賈傅之言也孔樷子曰疑承輔弼謂之四
近是豈皆劉歆之所竄與故不可以王莽所常用者而
竟以之罪歆也然而秦漢以上則固無此官也若謂周
召望佚常爲之則何以不見於尚書之周官草廬因不
得巳而爲之辭以爲三公是周制四輔是唐虞以來之
制則又何以不見於二典乃援四隣之文卽指爲四輔
以爲古制誰其信之又援周官師保之名合之疑承而
芟去輔弼以爲周制又誰其信之故侍郞以爲絶無此
官者是也特不可以爲劉歆竄入也愚嘗謂爲此說者
蓋在周秦之間文獻譌失好事者所造作故伏勝賈誼
[005-2b]
皆記之再考甘石星經有云天極星旁三星爲三公後
句四星爲四輔斯則出於伏賈之前者然則其爲七國
時人之說固無疑也至於漢唐經師又原不盡同星經
之說是以洛誥四輔孔安國以爲四維之輔而正義以
爲周公事無不統以一人爲四輔唯安國孝經注天子
爭臣七人以三公四輔當之而邢氏正義巳非之然則
文王世子之不足信古人巳早言之特侍郞竟以他書
更無及此則反失之矣
禮記大傳曰四世而緦服之窮也五世袒免殺同姓
也六世親屬竭矣其庶姓别於上而戚單於下康成曰
始祖爲正姓高祖爲庶姓釋之者曰正姓如姬姜庶姓
[005-3a]
如三桓七穆是否
異故康成之言也周禮秋官司儀曰土揖庶姓時揖
異姓天揖同姓康成曰同姓兄弟之國異姓婚姻甥舅
之國庶姓無親而勲賢者故王昭禹曰異姓親於庶姓
同姓又親於異姓而三揖之禮由此等焉然考左傳隱
公二十一年滕薛來朝爭長曰我周之卜正也薛庶
姓也魯自周公以至武公皆娶於薛不可謂非婚姻甥
舅之國而猶以庶姓目之蓋成周異姓之封如嬀如
姒如子則三恪如姜則元臣皆族𩔖之貴者薛雖太皥
之裔而先代所封又加以弱小故降居庶姓之列然則
異姓因有貴姓而始有庶姓亦不僅以親疎言也若同
[005-3b]
姓則安得有所謂庶姓甚矣康成之謬也何以解大傅
蓋嘗攷之古之所謂姓氏原有别三桓七穆是氏也非
姓也受氏之禮多以王父字爲氏而亦或有以父字賜
氏者國僑之類是也或有及身賜氏者仲遂之𩔖是也
不必高祖始有也而要之皆不可以言姓太史公承秦
項䘮亂之餘姓學巳紊故混書曰姓某氏儒者譏之若
如康成所云則氏固可以言姓太史公又何譏乎况姓
一定而不易氏逓出而不窮以三桓言之仲孫氏之後
又分而爲南宮氏子服氏叔孫氏之後又分而爲叔仲
氏季孫氏之後又分而爲公鉏氏公甫氏諸侯不敢祖
天子大夫不敢祖諸侯則仲慶父叔牙季友實三桓之
[005-4a]
始祖也始祖爲正姓將無以三公子所受之氏爲正姓
耶則正姓卽庶姓矣倘仍以姬爲姓耶則正姓并不出
於始祖也若敬叔諸家所受之氏是又庶姓之小支也
姓固如是之不一而足耶此康成之言之必不可通者
也至于大傳所云别姓竊疑非卽下文繋姓之姓姓者
生也庶姓卽衆生蓋謂支屬别於上婚姻窮於下故疑
若可以通嫁娶而無害至下文繫姓弗别始指所受之
姓而言康成合而一之遂謂繋姓之外又别有所别之
姓而所繋者出始祖所别者出高祖舛矣歸安沈編脩
榮仁亦以予言爲然
文昌第四星曰司命周禮亦有司命之祭而祭法列
[005-4b]
之七祀然則今之祀文昌者未爲無據先生力言其謬
何也
星宿之名多出於廿石以後而緯書又從而溷之皆
不足信是以康成亦自支離分别謂大宗伯之司命則
文昌第四星之神也祭法司命是督察三命之小神也
其神各别唯是三命之說見於孝經緯援神契固誣罔
而文昌之名亦不古然且無問其是否同異要之大夫
而下無祭天神者故愚不敢脩敬也今世文昌之祭何
所始蓋始於元之袁淸容乃吾鄕前軰也事見袁尚寳
符臺集而五百年以來遂盛行於是躗言四起謂其爲
梓潼人而又有十七世輪迴之說在周爲張仲在漢爲
[005-5a]
張良在六國爲姚萇又最後而其姓名爲張亞子又或
曰卽張仙也則以文昌之神督察三命之神而忽而入
於仙佛之說是狂且所言也乃愚者惑於司命之目曰
是乃科舉功名之所升降者爭起而禮之而其祠乃䦨
入於學宮然國家學校祀典終未之及也則亦可以知
其爲淫祀矣故愚自少至長未嘗禮也
方侍郞望谿謂春秋之世罷政極多獨淫祀則罕聞
而先生以爲十二諸侯之淫祀具見於內外二傳願得
一一數之以正侍郞之疎
侍郞不長於稽古故有此言嘗攷周之衰也三禮放
失故天神地示人鬼之義不明而妄惑於鬼神之說此
[005-5b]
淫祀之所由起又其甚者千名犯分謂之逆祀其說不
可以更僕罄也但鬼神之說始於墨子故漢志數墨子
之宗旨凡數條而右鬼其一也左氏蓋亦惑於墨子內
傳載之不一而足外傳不知果出左氏與否而鬼神之
說則相爲表裏如杜伯射宣王事紀之自墨子而外傳
首載之夫宣王以非罪殺杜伯固過矣然杜伯遂爲厲
以射宣王則是君臣之義但在於人而不在於鬼爲此
說者欲以明杜伯之枉而不知適以成其罪內傳因祖
其說以晉人非罪殺趙同兄弟而其祖父爲厲則皆誣
謬之甚者乃或謂以戒人君之妄殺故公子彭生渾良
夫等事不厭其怪則曲說也以祭祀而言神降於莘虢
[005-6a]
人祭之以求土非淫祀乎内傳所紀稍簡外傳則詳述
内史過之言謂昭王娶房后爽德協於丹朱而生穆王
夫丹朱生於房乃以魅鬼淫其千年以後之女孫而生
穆王則是穆王已非姬氏之種其誕不必深詰國之興
也則以契爲元鳥所生稷爲巨人跡所生其季也則以
穆王爲丹朱所生爲此言者當有天刑而謂周之內史
敢以此告於嗣王以誣其先世有是理乎又謂其勸王
使太宰帥貍姓之傅氏以祭之非淫祀乎外傳但知虢
公之祀爲淫祀而不知內史之所陳乃淫之大者他如
子産以博物稱而其勸晉人之禳黃能亦是淫祀前此
子産謂晉人當修實沈臺駘之祀可也若夏郊則豈晉
[005-6b]
侯之所得祭而忽勸祭之左氏之無識也於衛寗武子
之諫祀夏相以爲杞鄫何事然則崇伯失祭其於晉人
何與寗武子而非也則可不然子産之說荒矣故韋昭
亦疑其非謂晉爲周祭之夫子産原謂晉實周信斯
言也是乃淫祀之兼以逆祀者乎若臧孫祭爰居則尚
屬過之小者而柳下已動色力爭使其聞丹朱崇伯之
祭不知錯愕更何似也故左氏所載唯楚昭王不祭河
是卓然有見者此外則寗武子之諫祭相二百四十年
之中不惑於淫祀者二人而巳乃有不惑於淫祀而反
爲左氏所誚者則子玉也城濮之役河神以孟諸之麋
索子玉之瓊弁玉纓此是妖夢謂子玉當恐愳脩身以
[005-7a]
敬共兵事則可謂其當媚河神以徼福則不可夫子玉
安得有事於河若謂師行所過原有祭其山川之禮則
安得示夢以索幣故子玉之不與猶滅明之不以璧與
蛟也而謂其慢神以取敗是皆淫祀之說誤之也故子
産立伯有子孔之後皆以鬼神立說而亦未甚當伯有
乃子良之孫其先有大功則立後固宜子孔召純門之
師乃是國賊何可立後若但以取精用宏爲說崔慶欒
郤孫寗諸亂臣孰非取精用宏者何以不能爲厲也故
予嘗謂漢人䜟緯巫鬼之說實皆始於春秋之世當時
雖子産不免於是墨子之徒揚其波而至今莫之能正
悲夫
[005-7b]
古傳謂周公祭天太公爲尸周公祭㤗山召公爲尸
天神地之祭如何立尸其說難曉
此是漢人傳聞之語原未可信但天神地必有配
則尸卽以配者之子孫爲之外傳晉平公祭夏郊董伯
爲尸韋昭曰董伯蓋姒姓也然則周公攝祭天於郊當
以后稷之後爲尸攝祭天於明堂當以文王之後爲尸
其謂太公爲尸者妄也㤗山不知誰爲配周公未嘗至
魯國固無祭㤗山之事若禽父以後祭㤗山便當以周
公爲配齊人祭㤗山便當以太公爲配而各以其後人
爲尸推之九鎭四瀆皆然此雖其禮不見於經而可以
義推而得之者若漢人祭江以伍胥配則非先王之禮
[005-8a]
先王之禮唯諸侯於封内山川或以始封之君配而天
子祭之則必取其有功於是山川者然則三代而後求
合於禮如蜀人祭江當以李氷配楚人祭漢當以孫叔
敖配孫叔敖引雲/夢之藪入漢梁人祭漳當以西門豹史起配曹濮
之間祭河當以王延世王景等配此其有功者也是乃
合於祭法伍胥非有功於江者也若謂其素車白馬而
主潮汐遂以配江是其說忽難信卽果有之亦當别
祭之不可卽以配江世苟有講明典禮之君子必以吾
言爲然至於春官神諸祭各有配卽各有尸不知其
詳何若然大抵有功者卽爲配主其事者卽爲尸故墓
祭則冢人爲尸其餘亦皆可以推而知之
[005-8b]
䕫子不祀祝融與鬻熊而楚滅之先儒謂祝鬻二祭
原祇應楚國大宗行之䕫不應祀也楚人特借其名以
遂其并小之私其說似有據然則凡蔣邢茅遂皆不祭
周公乎
是說也愚初亦主之近而稍疑其不盡然也諸侯不
敢祖天子者同姓之諸侯也若異姓之諸侯則二王之
用天子之禮樂以祭固得祖天子矣卽三皇五帝
之後特不用天子之禮樂而未嘗不祖天子蓋三皇五
帝雖當代之天子必有祭而其子孫不可以恝然而巳
是亦情也情之所在卽禮也故所謂諸侯不敢祖天子
者不敢列之五廟以爲太祖而别立廟以祀之太祖則
[005-9a]
固以始封之君爲之是其義固並行而不悖也曰然則
禮何以無徵也曰有左傳不嘗云乎任宿須句風姓也
實修太皥之祀夫太皥天子也而任宿諸國以附庸之
小侯各主其祀然則祝鬻二祭但謂楚當主之而䕫無
庸者非矣而吾於是推而通之同姓之諸侯未嘗不然
夫同姓之諸侯其五廟之太祖固以始封之君而未嘗
不别有天子之廟故魯有周廟祖文王鄭亦有周廟祖
厲王非僭也顧亭林曰諸侯若竟不敢祖天子則始封
之君將何祭天下未有無祖考之人而况於有土者也
毛西河亦/主此說愚謂周禮散亡此必有大宗伯之明文許令
諸侯各立所出先王之廟而特不以之入五廟蓋周禮
[005-9b]
之别廟以義考之自屬多有假如周公之㑹於東都則
别有祊在鄭國而况天子巡狩屬車所過身後自皆有
廟則各令同姓諸侯司之不然反不如周公矣漢人郡
國皆得立高皇廟其遺意也曰如是則不巳近於禘乎
曰是又非也天子於始祖之所自出固未嘗有廟也五
年一祭則祭於始祖之廟而以始祖配之以其遠固無
廟也若諸侯之於先王則反有廟以其近也然而祭則
未嘗敢以始封之君配之是乃所謂諸侯不敢祖天子
者也故毛西河謂諸侯當有出王之廟則是若因此而
謂魯可禘則又非也顧亭林亦/有此語是固二千年來之疑案
而今始得和齊斟酌而定其說者曰是則然矣然先儒
[005-10a]
謂楚當祭䕫不當祭本於禮宗子祭支子不祭之說也
今以左傳任宿諸國均主皥祀之文考之則於禮經不
合曰禮所云是爲大夫言之也諸侯之與大夫地不同
則禮有異夫古之大夫共仕於一國之中則宗子祭支
子不祭是宗法也大夫以世而分族故桓族有季孟叔
三家則季氏以嫡爲大宗孟叔以庶皆合祭於季氏以
季氏之祭合孟叔二氏之祖在焉故可不祭也諸侯則
各居一國其𫝑不能相就如周公八子其爲外諸侯則
魯也邢也蔣也內諸侯則宰周公也凡也祭也胙也茅
也如謂以大夫之禮繩之則惟魯得祭而外諸侯如邢
蔣内諸侯如自宰周公而下皆不得祭周公於禮可乎
[005-10b]
故魯固以周公爲始封之君宰周公亦以周公爲始封
之君各爲太祖之廟蓋周公身爲太宰而子孫世守其
采邑其有廟無疑也凡邢而下不敢以周公爲太祖入
五廟而亦未嘗不别立周公之廟是以義推之而必然
者也其不敢以周公入五廟者以支子也其必别立周
公之廟者溯所自出也是固不可以大夫之宗法裁之
也卽以大夫之宗法言之試以曾子問觀之亦多有變
通之禮而奈何竟以施之諸侯也然則䕫子不祀亦自
有罪特楚人滅之未必不借此以兼弱耳
亭林先生謂七七之奠本於易七日來復是以䘮期
五五齋期七七皆易數也其說近於附會然否
[005-11a]
亭林儒者非先王之法言不言至此條則失之然此
乃其未定之說在初刻日知錄八卷及晩年重定則芟
之矣蓋自知其失也七七之說見於北史再見於北齊
書孫靈暉傳萬季野曰究不知始於何王之世三見於
李文公所作楊垂去佛齋說及皇甫持正所作韓公神
道碑銘則儒者斥之之言也亭林何所見援臯復之禮
以爲緣起夫臯復之禮始死升屋而號豈有行之四十
九日之久者乎亭林於是乎失言
鸛浦鄭氏居䘮無七七之齋可謂知末俗之誤者矣然
其每浹旬一奠亦非也攷之禮大夫則朔望二奠若非
大夫則但行朔奠一次謂之殷奠然則五品以下者奠
[005-1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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