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1a]
牧齋有學集卷三十七
　傳
　　吳金吾小傳
金吾姓吳氏名國輔期生其字東淛山隂之州山村
其邑里也少兵部尙書總督薊遼諱兌者其曾大
父也錦衣衞都指揮使掌衞事晉秩一品名孟淵者
其父也崇禎庚午以覃恩授錦衣衛鎭撫事上耕籍
田以正千戶充廵綽官東宮出講以指揮僉事充侍
厥後所司以賑荒薦由指揮使加三級兵部以浙
募練荐升南鎭撫司僉事甲戍春用定南撫民監
[037-1b]
軍都督同知洊加太子太左都督其所歷官也入
膠庠能出其輩流游學嶺南試武闈趣舉第一揮使
任俠好士所交結多海內鉅公名士折節追陪盡傾
其父客守環衞能其官緹騎惡子俯首斂跡使歸賑
饑贍災全活數十萬人制詔風厲其素所監立也東
中之未定也將驕卒悍要求百出赤丸白羽盤互繹
騷出死力以捍父捐貲財以全家鳩徒完守以衞鄕
井國人皆曰吳有收子亦日于我有德也司馬公先
大父同年進士揮使余兄弟也期生來告我曰吾父
今年八十國輔六十矣國輔之生平㣲伯父誰知之
[037-2a]
者忍使其艸亡木卒及身而巳乎余日諾作吳金吾
小傳據事屬詞不敢以文舊史氏曰天啓元二東事
方殷搢紳韎韋雲集闕下獵纓側弁而談兵事詞垣
則徐子先顧九疇寺則董見龍劉夢胥何天玉臺
諫則游省生部郞則王季木曹元甫貴介則顧所建
茅止生劉晉仲翁孝先布衣則孟羽尼張任甫金大
初胡敬仲靡不骨騰肉飛腸肥腦滿購解飛之人募
鑿空之使逝將繩度黑山弓彎綠水期生少年金吾
子飛揚徵逐家世將壇諳曉表餌方畧矢口奮臂獵
獵然風生燄發何其壯哉迄今四十年所星移物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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疇昔高談濶步請纓說劒之流皆巳化爲碧玉漫爲
土堆晉仲不知其存否敬仲巳作盲老公余與揮使
公皤然篤老期生亦髪種種矣奄忽百年丹靑彫換
諸人之姓氏將與雒陽之銅狄燕市之酒壚澌然同
盡長夜窮塵誰聞有訪問嗟咨興悲而憑弔者期生
愾然太息思托余言以有傳也有㫖哉期生後與商
丘段増輝善段生卽俠士也用賢良辟召寇陷商丘
力戰死之段嘗挾期生訪余虞山臨行執余手曰増
輝誓必死國能與增輝同志者期生也蓋期生之生
平能見信于賢豪間如此
[037-3a]
　　金文學小傳
文學名元復吳縣下人也家故右族其父老困諸
生君年十四學賈逐什一息賈不成返閭左爲富人
掌記巳又棄去爲童子師不十年三徙其業爲養父
計也中表有仕楚者邀君與俱君之楚擁臯比抗顏
爲人師漢陽書生鼓篋來游君指目蕭生良有秦生
聚奎是二子皆速飛蕭具六翮矣越數年萬曆庚辰
蕭舉南宮第一楚人嘆君知文弟子日益進所得束
脩羊益豐則遣使迎養其父三年而後歸自吳適楚
泝大江二千里樓船往返若經郵傳人不知爲塾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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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也年三十歸於吳始娶婦婚諸弟吳人慶其父日
幸哉有子又十年始補博士弟子員君面滿于盤身
肥于匏鬚髯㦸張意氣豪甚羣少年目睨之輒㦸手
叱曰小子輩吚吾燈窗爛讀蕭㑹元文字亦知出老
手指授耶羣少年稍稍引去又十年而楚書生中所
謂秦生聚奎者亦舉進士授吳江令遣使來延請君
笑謂家人吾將以老秀才謁縣令耶抑以老塾師謁
門弟子耶謝弗往也君以萬曆戊午年八月卒年六
十有四子瑞華才七歲長負奇儁爲諸生有聲乙酉
歲焚儒衣冠削跡不再出人以爲有父風舊史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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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讀束氏補亡詩以爲與同業疇人肄修鄕飮之禮
所詠之詩或有義無詞于是補著其文以綴舊制有
旨哉其言之也古者鄕飮酒禮先歌南陔白華之詩
南陔孝子相戒以飬也白華孝子之潔白也然後繼
之以華黍由庚崇丘由儀時和歲豐萬物得所小雅
之詩作而中國強盛四境不交侵胥由于此文學之
飬其父夫非南陔白華戒養潔白之孝子與于稽其
世在萬曆中葉孝治昭明之時小雅之作信而有徴
矣語曰三王之民比屋可封以文學之孝不及與烏
頭綽楔六闕表門之典司世敎者以是爲聖朝庶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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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常德不能重舉也余故特著之無使其無傳焉
　　蓮蕊居士傳
蓮蕊居士者太倉黄翼聖子羽也子羽少從其父監
司公宦學長應辟召服官州邑晩而削迹息心築蓮
蕊樓精修香光之業遂自號蓮蕊居士云子羽姢美
靜好眉目如刻畫舉止聲欬秀出人表屬文摛詞散
華落藻娶太原文肅公孫女稱詩說禮和鳴共命咸
指目神仙中人也弱冠遊虞山以陸孟鳬何季穆爲
師友孟鳬温良易溫然恭人季穆譚兵畧負幹濟
糞溲章句小儒子羽游于其間擩染鏃厲久之遂兼
[037-5a]
其所長也巳而從余游熟聞金華震川之緒論從事
于論世經國之學逈异乎世之窃脂剖葦游光揚聲
者也崇禎中年先皇帝行辟召法用奉常師薦授成
都府新都知縣新都屢中宼城惡雉堞半圯門闔如
懸薄賊氣吞焉俄傳賊大至民挈妻子負釜甑走匿
山穴中子羽召父老子弟涕泣告曰若等皆鳥獸竄
去縣令獨無兩脚耶所以効死弗去者爲新都人守
鄕里墳墓全性命也縣令願爲若死若等安得舍
去皆伏地泣應曰諾又曰賊亦人耳非有八臂九頭
也強者以兵巧者以弓矢推魯者以瓦石渠荅爭先
[037-5b]
効命賊如我何庫藏有千錢萬錢不敢愛以待勞者
縣令身編行伍冒鋒鏑縣令妻手自庀酒脯給饘粥
事之不捷積薪拒縣門縣令閤家自焚以謝若輩皆
搏顙痛哭據地距踊曰請爲公決一死庚辰冬十二
月賊繇資簡東下破瀘州狥仁壽十七日焚我近郊
子羽率衆登陴遥見火光中絳衣黄纛瓦礫詬誶譁
笑之聲殷動樓櫓賊不能測繞城馳射將引去城頭
矢石齊發賊洛馬死者六人𫉬騍馬二十餘匹賊遂
走漢州破德陽殺署篆汪應星而去自賊躪楚蜀名
城大都望風奔潰而新都蕞爾無恙由是川峽郡縣
[037-6a]
始知有城可憑有民可使相與繕守敵而都㑹恃
以無恐事之殷也太原君慷誓死爲子羽畫死守
計如唐楊烈婦所以敎李侃守項城者乗城之日親
爲㸑以食數百人蒼頭乳媼周呼勅勵民心是以益
強蜀人劉普嘆曰子羽文弱如婦人好女顧乃矯厲
奮𤼵爲卓犖奇男子又曰子羽固奇男子其妻亦未
可謂婦人也事聞銓部漫弗訾省隨牒升安吉州知
州子羽不顧恤淹久厚自濯勵乙酉之亂桂陽相挾
掖廷南奔屬車從騎所在繹騷子羽集士民正吿曰
家不造長秋播越臣子當奔問官守扞禦牧圉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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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資粮扉屨弗克供給以干譴怒何辭之與有敬與
父老約次舍之不僦餥餱之不時以爲臣子羞罪在
父老省視之不先干掫之不戒以貽父老憂罪在太
守于是協心併力夙夜治辦再𪧐而六師至帷宮帳
殿所至如歸掾人廬兒飽食甘寢周廬宿衞午夜廵
檄鎗梧矗立炬火炤耀黔兵萬騎竟夕無譁釦聲桂
陽亦嘆賞執手鄭重而去浙西失守與遺民哭别皆
失聲不忍去歸臥沙頭之印溪榰柱所謂蓮蕊棲者
營齋奉佛太原君没于蜀有女若子損衣加食間㸃
染爲山花艸蟲生色浮動子羽手書欵識以相娛恱
[037-7a]
子孫駿𤼵能讀其書子羽益專脩淨土日持名數萬
聲不少間士大夫希風誦慕咸以爲國之遺老之
端士世之幸人天之君子也子羽行安節和不徵逐
交遊與人交咸有终始孟鳬沒無子經紀後事有矦
芭負土之風讀書采掇菁英不以祭食跖爲能爲
詩如么絃哀士自有天韻從周安期徐元歎游句法
益進渝城度歲詩江明無月夜猿喚不眠人余賞爲
文外獨絶入都應召蜀中宼警諸什愛身名閔䘮亂
思深哉勞人志士之悲歌也子羽蕭閒絕俗所至輒
搜討名勝嘗攜太原君登莫𨤲峯遊天台度石橋巾
[037-7b]
車道裝晤歌山水間吴中流聞以爲勝事性好古銅
磁器及宋雕古書捜訪把玩如美人好友屬有檀度
事輒緣手散去其在蜀觀彌牟鎮八陣遺跡拜杜少
陵艸堂修楊文忠公墓道過郪縣榻王稚子石闕碑
數歸而摩挲移日曰嘉魚官錦盡在此矣漚和御
物不爲崖岸斬絶逐囂揎嚷油油然與居不厭薰蕕
皂白胸臆井井雖同人善友不苟爲異同也余評詩
論禪多所訶罵子羽好與其徒游每欲爲調人語薄
㗋吻輒止余心知之而弗欲竟也今老耄爲詩文衝
口信筆槎牙漫漶子羽伸疾讀輒了其意手自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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冩藏弆篋衍不以示人其愛人以德䕶短匿瑕皆此
𩔖也子羽今年六十有四臥疾浹月書尺蹏訣别屬
其子以生誌爲請嗟夫世人舂粮行百里刺刺與妻
子語不忍發子羽病未沉篤飾巾待期自製终令非
其淸明在躬淨信得力逝將長揖三界而能如是乎
余與子羽師資啐啄垂四十年姑以世諦文字敘次
其生平作蓮蕊居士傳以慰其請焉蒙叟曰余崇禎
丁丑被徵下吏海內孝秀若華州郭宗昌胤伯商城
段增輝含素凡十餘曹從余于請室效古人獄中受
經皆珪璋持達雄駿君子與子羽偕應辟召者也胤
[037-8b]
伯守華扞賊含素歸商殉節子羽歷官蜀淛全城其
事皆鑿鑿副名寔竭頂踵報人主辟召何負于國家
哉先皇帝厭薄科目號咷博求誰能秉國成大命以
傾而議者詆讕薦舉以土龍求雨爲譏則巳誖矣人
亦有言舊國舊都望之暢然子羽棲神蓮花國土廵
𢌞藏識殆未能舍然于此余爲斯傳循念崇禎故事
若夫鳥獸之號鳴燕雀之啁噍而不能自巳也其亦
子羽之志也夫
　　嘉興高氏家傳
弘光元年四月工部虞衡司主事高承埏爲其父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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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工部屯田司郞中道素伏闕訟寃天子愍之詔吏
部覆議准復原職復拜疏爲九世祖故太常寺少
高㢲志請得如革除諸臣補祠定謚章下所司未逾
月而國難作而高氏一門死忠勤事昭綸綍而垂史
冊後千斯年固與天壤同敝矣越十有四年戊戌虞
衡子佑釲以余舊待罪太史氏乞爲家傳以徵野史
乃按而次之曰太常諱㢲志字士敏徐州之蕭縣人
元季僑居嘉興從鄭元祐高啓諸人游爲世儒宗年
二十五爲鄮山書院長洪武二年以續修元史徵入
翰林爲編修累遷侍講學士建文朝兼太常少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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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㑹試副禮部右侍郎董倫主考取胡廣吳溥楊子
榮楊溥胡濚等爲名公成祖入靖內難或云遯去
不知所终或云盛庸兵敗自縊死以衣冠歸葬嘉興
常豐里文忠之謚載嘉靖嘉興續志或云建文時特
謚或曰景泰時禮部胡濙請之寔錄無徴野史錯迕
莫可考据其以不屈節而死與諸忠臣接踵爭烈則
無異辭也屯田君者太常八世孫也諱斗光字明水
改名道素字玄期祖交州知州文登父抃舉萬曆巳
未進士天啓元年除工部虞衡司主事調營繕司奉
偕內臣黃用督造桂王府第于衡州七年秋兩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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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成崇禎元年六月還朝序勞遷屯田司郞中二年
三月初三日雷風示變桂府寢殿傾圯先帝敦重親
親逮繫下吏初訊援造作不如法律擬配再訊擬戍
上怒未解屢讞屢駁是年九月畢命東市嗚呼昊天
疾威龍蛇起陸朱邸漂流瓊臺焚蕩此固劫龍火
懷襄崩裂之徵兆也蔽罪小臣以塞天譴何庸之與
有以職掌言之君分督正殿以外用分督寢殿以内
正殿建君不度用敘功寢殿圯君代用抵罪李代桃
僵開口捕舌或有鬼神搆鬬其間而非先帝之夲意
也承埏字寓公舉崇禎庚辰進士知遷安寶坻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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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有異政寶坻乘城敵功尤偉弘光初量移工部
虞衡司主事瀝血上書爲父白見寃狀移病請假國
亡後自屛草野行吟坐泣呼憤祈死越三載以病殁
人謂高有三忠焉太常忠而死者也屯田死而忠者
也虞衡以孝始以忠终者也國家重熈累洽士服舊
德箕裘相望若高氏累世忠孝靑簡輝眏垂三百年
斯則宇宙之間氣琰琬所希有也舊史氏曰弘光皇
帝南渡初謁孝陵告奠甫畢卽顧問懿文太子寢園
享祀云何都人傳其語以相訝及其卽位命脩舉革
除典祀追尊上祀悉予遜國諸臣謚優恤備至北轅
[037-11a]
不歸父老言之皆然出涕或嘆曰孝惠帝再來也
由此觀之太常得援羣忠例議䘏施及雲孫沉寃昭
雪因緣遘㑹豈偶然哉桑海遷移掌故湮没繼述盛
典昭囘日月焉可誣也余作高氏家傳表而著之後
之惇史無以痛恨權奸之故抑沒主德則蒙有厚望
焉
　　沈節婦傳
節婦姓蘇氏華亭蘇侍御一齋之女庠生沈胤嘉之
室也胤嘉少有聖童之目侍御奇而妻之節婦與胤
嘉齊年二十一生子承歆補庠生娶婦始一下樓家
[037-11b]
人得見其面承歆殁又撫其諸孫爲庠生者二人孀
居五十五年卒年八十一郡邑皆式閭㙭楔承歆次
子球球子麟讀書隱居咸有卓行人謂節婦有後也
舊史氏曰余考松江府志國朝節婦表厥宅里者十
有四人其節行茂著未及表閭者七十有二人而蘇
氏與焉舉一郡則天下可知也舉平世則䘮亂之際
觸冒白刃墜谷沉淵者又可知也於乎何其盛也春
秋之世婦人之見經傳者衞莊姜宗伯之流寥寥
如鳳毛麟角而魯之文哀穆三姜史不絕書左丘明
于周郊之婦如臯之妻皆牽連得書豈其慗遺高行
[037-12a]
以周家有道之長卜世三十卜年八百而閨門風烈
未及昭代之百一我二祖列宗之遺澤與周豐鎬
孰遠孰長後世固可以按籍而考也余遊雲間遇節
婦曾孫麟訪問遺事以次考求節烈姓氏見于志乘
者歷三百年珩璜琚瑀之化邑屋可封故論著之如
此語曰是非瞽史安知天道余之傳節婦也豈徒以
尺一之牘補烏頭雙闕之遺而巳哉
　　石林長老小傳
石林長老名道源婁江許氏九歲禮智林明公爲師
十八薙染二十二受具古心律師二十三聽楞嚴法
[037-12b]
華惟識起信于巢松法師四十䘮母始出居吳之北
禪虞之東塔破山今年六十八矣師儀範淸古風骨
稜稜禪誦之𨻶喜渉外典焚膏𪧐火食跖祭箋注
繕寫盈囊溢篋刳心拂迹棲神敎觀以文字三昧囘
向般若其心地如其神明湛如也度身量腹典衣
减食用以庋經籍庀丹鉛居無常住遊每信𪧐不慕
貴遊不招徒衆視一切榮名利養如窗塵陽燄一瞚
而巳常箋解李義山詩及𩔖纂所讀書如古人薈蕞
之例垂成輒置之曰此非衲衣下事也盲禪魔民招
搖塞路攅眉畫腹都無酧對人有問之指南堂一爐
[037-13a]
香忻然解頣而巳昔法安禪師常訶秀鐵面吾始見
秀有英氣謂可語今而知其癡也比丘法當一鉢行
四方秀不能爾于八達衢頭大屋從人乞飯飬數百
閒漢豈非癡人尙可與語乎余每與師漫語及之輒
相視而笑悠悠未法古德迢然迨亦惟師可與一笑
也矣師居北禪慈月夫人降乩爲師畫像㸃染才數
筆落落然望而知爲師也喜而爲之賛
賛曰水觀寂寂山骨層層天女㸃筆素練風稜雲床
雪被切玉氷蒙叟作賛眞淸淨僧
　祭文
[037-13b]
　　祭蕭伯玉文有序
歳在丁酉吾友泰和蕭兄伯玉順世而去者七年干
此矣其猶子孟昉遣力詒書以遺文來請序友人虞
山錢謙益發函哭之過時而悲序旣削草以其間漬
淚執筆爲文攄哀俾孟昉讀而焚之以告諸𪧐草之
墓其文曰
嗚呼我交伯玉忘分忘年召雲命律非有使然昔在
公車秋牘郵傳我爲題目比諸臨川闕下定交如杵
曰間我膠我漆汝韋汝弦長安如海朝市喧闐惟兄
好我寂寞留連窻𪧐火雪屋寒氊寥寥一騎繫汝
[037-14a]
門前㧻人窃柄羣飛刺天我如危林一葉未鐫兄與
梅公屏跡周旋噤而告我何以自全君胡不胄國人
望焉陽甲乍坼氷腹彌堅使節兄瓆閣訟我牽促數
呌閽號咷槖饘鉤黨批格飮章蔓延以我標榜累爾
迍邅兄曰無畏公其晏眠勿以縣車忘彼控弦相思
命駕訪我歸田耦耕老友明發新阡梅白巾車桃紅
放船班荆語數作黍就便相望衡宇共此華顚曽不
五稔南北播遷生死訣别沉颺烟石濤僧來袖遺
短箋風拍七金火爛初禪惟我佛地不崩不騫云何
末了大事因緣身車織牛靖策後鞭我奉明誨荅曰
[037-14b]
唯然河沙海墨誓願勉旃報章在塗奄及下泉夕隂
觀河夜壑逝川天醉未省帝筮有愆榮名安之前塵
各還孤情絶照託一編嗚呼哀哉我與伯玉𪧐世
善友瓦師緣熟空王願久兄于般若植因濃厚漉囊
挂門貝多栖手慧解鈎攝萬行抖擻如染香人香生
其口我迷隔生覽鏡狂走流浪多年腕晩知咎覺友
趣發夢心旋剖加醉薄醒始惡咯嘔伯玉巳矣是誠
在某敢執擔麻自棄誦帚多心妙觀歸宗賢首金剛
誦論見史攝受佛頂昔義多岐雜揉引繩長水薙彼
稂莠性相分河台賢隔牗譬如兩耳區别左右非云
[037-15a]
和㑹况乃擊掊皮筆骨盡此年壽代兄肩荷庶不
相負常寂光中爲㸃頭否陳根載𪧐靈心不朽鑒我
誠言聊貰絮酒嗚呼哀哉
　　祭虞來初文
嗚呼丁䘮亂之方膴嗟吾生之不淑兄旣解其簪纓
余亦免于桎梏指蒼鄉之莽蒼喜音問之促數日謦
咳以相聞月素書其一束粤今歲之獻春曁蕭辰之
改燠胡郵筒之杳然閟爾音于金玉將靈脩之有他
豈鴆鳥之不吿俄有夫焉玄巾發金沙兮再𪧐趣問
兄之起居卒然應以不祿意道路之傳譌抑老耳之
[037-15b]
聽繆杵當胸而擊撞車廻腸以轣轆徐掩抑以問故
乃噭然其一哭又踰月而聞訃報窀穸巳穆卜惟虞
主之用栗須吾筆以書木告僕夫以戒行及祖行之
未速駕白馬以素車庀椒漿與明燭歘玄㝠之疾威
驚坤輿之翻覆風拍山其欲碎水滴地而成軸𢌞孤
舟于毒浪收窮命之一粟列氷車之峩峩抗雪柱之
矗矗聽堯年之鶴語察周郊之牛目悲蟲老而蟄藏
同馬牛之蝟縮將余心之遙遙命下走之鹿鹿抒寸
管以告哀絮一斚以遙祝臨朔風而霑灑徒老淚之
盈掬嗚呼哀哉昔丙午之嘉㑹陟仕途以登頓如汲
[037-16a]
井之兩輪紛負塗之豕成金虎于宮隣旣斗南而
箕北亦薺甘而蓼辛智不詡乎集菀愚不惎乎積薪
慶彈冠而相賀閔失路而交呻伊鶴表之歸舊見銅
人之泣薪我疎放以無紀兄拮据而長勤齊婉晩其
一致夐空有而彌親遡生平之游跡每絶倒于時人
雜莊語以嬉笑繼諧謔以怒嗔書發函而噴飯語失
笑而墊巾角短長于七箸鬬哀哉于眉顰鄙驕人之
好好老成之諄諄吁嗟兄其往矣吾何托乎笑嚬
憶張燈之高㑹在戊子之好春張水嬉而卜夜奮絲
肉以雜陳移璧月以入座浸繁星于水濵然火城而
[037-16b]
不夜爛花樹其如銀遲質明而畢宴感榮落于玆晨
執兄手而三嘆信爽鳩之樂頻覩參橫兮月落識𢌞
向于空門兄知我之托寄頩㣲笑而弗瞋曽百年之
未滿遽告歸于大均兄淵敏以絶世禀夙昔之靈根
口決河其如霤腸熱火而輪囷脫身世以長往閔積
劫之沉淪知空生于一漚蕩諸有于吹塵撫昔夢而
一笑曾何有于云云陳余辭之覼譬風發于靑蘋
鳴呼哀哉尙饗
　哀詞
　　徐巨源哀詞
[037-17a]
昔韓退之哀獨孤申叔曰衆萬之生孰非天耶將下
民之好惡　蒼茫無端而暫寓于其間耶柳
子厚哭張俊餘謂激者日天之殺恒在善人而佑不
肖是二者其論皆不及孟子孟子論天下無道有道
德力相役而蔽之曰是二者天也順天者存逆天者
亡有道無道皆天豈暫寓耶順存而逆亡豈但殺善
耶孟子之論則通矣以吾友巨源徵之則有未盡焉
巨源姓徐氏吾師季良先生第三子也余鄕舉出師
門巨源二兄皆師事余吾師自邑令入西臺受黨人
排笮二子伯學仙仲學劒皆無所成巨源髫年雄駿
[037-17b]
吾師自幸有子吾師沒洊經䘮亂文章意氣未嘗少
衰戊戌歲詒書數萬言以斯文見推約扁舟東下請
事函丈未及行而死于盗嗟夫巨源居今之世生今
之時讀書好古嶄然有以自見不可謂之非逆天也
天之全巨源也掠地免圍城免急獄亦免固非有意
殺巨源也然卒不免于盗手者何也豈天之殺善人
固其本意而假手于羣盜歟將亦事天夢夢所謂蒼
茫無端者聽盜之以巨源爲朝脯懵而不能禁歟抑
以今之盜皆天吏斯世有逆天而未亡者以是暴
天之短而信其屠戮歟巨源訃至余哭之而哀旣而
[037-18a]
曰吾敢乎哉是忽忘孟氏之明戒而重天之怒也姑
爲詞以舒余哀書一通以遺其子俾讀而焚諸殯宮
且鑱之墓上巨源諱世溥江西新建人殁時年五十
一其詞曰
大江告其西逝兮燦牛斗之晶光延津兩龍耿其未
沬兮乘帝車而下降散芒翼爲文章兮作人中之于
將嗟龍身之摧殘兮仍獄底之餘殃胡天公之懵懵
兮恣盗賊之昌昌維吾子之駿發兮熊頭角而先登
羅經史之義府兮陷文字之堅城衆皆望塵而避
兮羌獨告余以未央期褁粮而造余兮請示我以周
[037-18b]
行子以吾爲識道之老馬兮敢自愛其瞽聾天之將
䘮斯文兮盗亦恣其斧槍吾方恃子以自厲兮若將
援而䘮厥肱翳撐犂及統格兮蒼蒼不獲其嘉名
誠知皇天無老眼兮吾又何諈諉夫巫陽惟吾師之
德烈兮孰竹帛其無稱逝將論次以報若子兮指九
天以爲正苟素車之可要兮補三哭于友朋橫江流
而陳詞兮吾得濟其有命
[037-19a]

　　嚴宜人文氏哀辭并序
宜人姓文氏東閣大學士謚文肅諱震孟之長女兵
部主事嚴栻少謚文靖諱訥之孫也文肅忠果正
[037-19b]
耿然如秋霜夏日愛其女以爲𩔖巳文肅叅大政
百日而罷歸里踰年而卒宜人從夫官信陽哭其父
過時而毀忽忽如不欲生越九年而卒崇禎甲申之
十一月也年四十有六日月有時卜葬于虞山祖塋
之側哀子熊屬其舅氏秉述行狀來請爲誌伏地
哭不能起余爲感而泣下往文肅輟講筵歸改葬陸
夫人以丘嫂之誼謁余爲銘今老居此世忍復執筆
而銘其女乎宮隣金虎感倚伏于前左帶沸唇悼橫
流于後絃么徵急墀歎壑盈俯仰三世于余心有戚
戚焉彈毫綴思百端交集聊爲哀辭一通以寫余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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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固有言墓銘埋之墓中而哀辭刻之塜上以辭
代銘亦可以慰人子之思于沒世其辭日
唯川澤之鍾美兮產珠圎而玉方猗彼美之含章兮
粲宵明與燭光刻名字于苕華兮叶圖頌于珩璜屏
丹華于盥洗兮約顧歩于明璫奉嚴君爲傳兮肅
鏡鑑于公宮結嘉姻而旣饋兮揚袿徽其滿堂被阿
錫以恤削兮躡鳴玉之鏗鏘判獨介而離立兮御荆
布以自將辨貞素爲鞶帶兮被禮義之繡裳雲衣飄
而欲舉兮香風汎而彌芳敬般中于諸母兮戒陜輸
于七章脫鷄鳴之環珥兮峙燕游之糗粻儲𪧐肉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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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畜兮挫糟凍于羽觴呼梟　而移日兮歌慕而
隕霜臂奇毛于下韝兮沬絶景于康莊陌上草薰而
花暖兮閨中燭㩉而漏長丈人宣麻而登進兮郞君
射策而肆翔易縞綦爲翟茀兮御雕軒而服箱佽戴
星于鈴索兮晞浴日于垣墻胡昊天之不弔兮奄頺
岳而壞梁慶雲黯其光覆兮擢靈匿而西藏嚴霜零
于朱夏兮凉颷起于洞房泝濤江之沉瓜兮繫犍爲
之珠囊吾將從二女而浮江兮行不濟其有命甘首
疾而如疢兮歌芣苢而悲凉寧溘死以長兮逝將
見先君于顥蒼嘆漆室而恤緯兮嗟執手而涕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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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門開其跌蕩兮穆將朝兮上皇瞻玉衣于帝后兮
錫石窌而惻愴相斗柄其猶未沫兮故知其含涕而
下帝閶夫人自有美子兮極勞心兮樂康卜佳城于
錦峯兮注玉膏兮銀潢植琬琰于鍾山兮宜鬼神之
服饗覽便房而來御兮撫庭砌之琳琅捐余玦而遺
佩兮反交風于流湘哀孝子之念母兮浪漬血而浪
浪感余懷之悱惻兮泉赴釡而沸湯寫啁噍于斯詞
兮祝背行以彷徨巫咸告余以夕降兮又何用筮予
于巫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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