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a]
牧齋有學集卷三十
　墓誌銘
　　光祿大夫贈少保兼太子太保吏部尚書謚文
　　　通鐵山王公墓誌銘
高郵鐵山王公舉天啓乙丑進士令大田仁和二縣
以卓異聞忤執政左官量移饒州司理稍遷戸部郞
祟禎末東西交訌縣官急才用邊略推舉備兵通州
通爲神京左臂奸宄豪右盤互窟穴公通明强奮
髯抵几彈治肅肰東省劇盜跨州連邑遂舉特簡往
撫簡士馬設方略龍山七營諸賊次第就縛如獮狐
[030-1b]
䑕未幾有總督遼薊之命當是時流氛披猖廟算旁
午兵食交匱撫鎭一空謀國者非以辦賊責公也病
急求醫舉之而巳矣誤國者亦非欲以掣肘困公
也無米索炊姑聽之而已矣公以一官兼理督治之
重任旣孤掌而難鳴以獨身控陵京山海之危疆雖
鞭長而莫及以二萬餘叢長坐甲之疲兵支數十萬
百戰建瓴之强宼分身不能剜肉何補雖復洒血臨
戎靴刀誓衆而前知其不可爲矣在事經事抗疏條
奏請分設薊遼二督勿兼顧東西以誤封疆請留近
畿兵棊置屯守勿遠戍關外以空肘腋請撤寧守關
[030-2a]
命遼鎭抽練馬歩精兵呼吸應援勿以賊尚未渡河
偷餘𨻶而忘警急其言皆刺心尅骨劈肌中理取次
報聞而巳事益急請急徵天下勤王兵命遼鎭臣登
壇受龯而身自任援剿斬首輔陳演頭竿之軍前以
謝天下事不效則斬臣以謝演奏未及報而宼巳陷
雁門乃倉皇用公言臨遣閣臣督師辦宼命公星馳
守關公抵關未浹日抽兵束馬宵征赴難而都城巳
失守矣公當艱危受命巳誓必𣦸具含玉歌虞殯古
之介夫猶能相厲而况于公乎入援則不及攀髯則
無從納弘演之旰何以報命嚙霽雲之指誰與乞師
[030-2b]
䘮亂甫息便命頻頌天地爲籠逝將何所公于是幡肰
而起彈冠振衣以赴風雲之㑹所謂天實爲之而非
其祈𣦸之本懷也嗚呼天之方蹶誰秉國成輕疆索
如奕棋委聖主爲孤注號咷氣盡飛走路窮心傷廟
社之銷沉目覩山河之斷送公其如人何以千金一
壺之身當大厦一木之任九域颷三精霧塞洪流
寧抑于手障嵐風詎返于口吹公又如其天何旣而
星移日轉葭動飛精白一心陳謩佐命起延評歷
副貳掌邦政陟綸扉誠可格天言可厎績上尊𦘕像
寵異于生前殊錫易名便蕃于身後昔者伊生五就
[030-3a]
拜幣聘于有莘仲父一匡謝溝瀆于堂阜楚材晉用
國士所以長嗟秦智虞愚賢哲爲之永歎千載而下
夷考公之本末猶將欷嘘煩酲執簡流涕而况身當
並世撫塵接跡者乎嗚呼其可悲也巳公諱永吉字
脩之一字六謙揚之高郵人生于巳亥年十一月二
十日卒于巳亥年二月初六日公之䘮至自燕嗣子
明德奉𫾻寵命大葬于躊躇山之原属龔大憲孝升
序次行狀而以隧道之碑來請惟公歷官行事嘉謨
偉烈勤景鐘而書册府孝升之狀韙矣雍門之琴興
哀牧豎蓋山之泉赴節絃歌余爲公誌沉吟抑塞有
[030-3b]
餘恫焉古之爲文者行狀以上史館牒考功墓誌以
質幽竁訊來者舉例各有例當故其文亦不得而同
也銘曰
　光岳之氣有合有分淮揚維揚挺生俊人運叶半
　千照鄰庶幾昔秦今王蔚爲民譽出宰百里史畏
　民懷精金能割絃不囘嗟彼驕人浮石沈木以
我翔謝彼謠諑白翎羣飛蒼鵝告哀持祿有人
　急病乏才公居冗散物望突兀譬如稠林木先
　出乃監畿輔乃撫齊魯乃督薊遼疲馬彫弓空拳
徒手鎩翩課飛絆足責走賊之間臣拘我綸閣俯
[030-4a]
　摸牀稜仰視巢幕叫號泣血百不一聽河決魚爛
　大命以傾龍胡天高鶴表地絶枯腸寸㫁愁心千
　折烏頭馬角魚腹鯨波百死不死有神䕶呵黃冠
　歸里白馬有朝丹地密勿紫閣岧嶤國資元龜時
　仰箴貶生踐棘槐沒增班劒舊績未愸新恩洊加
　挹彼注玆天咫不遐高原鬱紆靈旗徙倚宰木南
　枝墳樹西縻哀哀孝子篤念陵谷徵辭舊史琬琰
　是告茫茫桑海沉沉刦塵斧柯有朽告于斯文
　　故宮保大學士孟津王公墓誌銘
近代儒者不講六書之議自李茶陵楊新都後幾爲
[030-4b]
絕學天啓間孟津王公覺斯蔚起詞林以六書爲巳
任如李監之生開元也公之學書也島跡壁書夏銘
秦刻梵淨佉盧三元八㑹莫不窮究宗祖極命傍生
秘閣諸帖部類繁多編次叅差蹙衂起伏趣舉一字
矢口立應覆而視之㸃畫戈波錯見側出如燈取影
不失毫𩬊是爲公之書學興酣筆落潑墨濡神蠅頭
細楷擘窠狂草風雨發作于行間神役使其指臂
師宜之揮壁子敬之掃帚天地萬物有動于中無不
于書發之是爲公之書才勁而不猛若鷹隼之戾天
豐而不沈兼翬翟之備色所謂藻曜而高飛書之鳯
[030-5a]
皇也巖廊弘敞簪裾肅穆戢銳于内振華于外昔人
稱徐季海書有君子之器焉是爲公之書品肰而公
之爲人于學于才于品則又有大焉者請移其書以
論之苞孕古今囊括典俗辨經史之源流萃斯文之
體要或一揮而數制或一飮而百篇行則口占臥則
腹藁人曰公之學博而敏官史局以史事擅長官坊
局以公望倚重事祟禎先帝于北啓沃講筵論列邊
計鑿鑿不爲言事弘光皇帝于南奬䕶忠疏解
禁錮偘偘有以自處人曰公之才明而允疎節濶目
坦𠂻腸推賢讓能不啻口岀慰藉饑渴常由巳
[030-5b]
不爲崖岸斬絕之行不附翕熱噂沓之黨以山水爲
園囿以歌咏爲鼓吹以文章朋友爲寢食人日公之
品逸而端生平規言矩行動止有常旣入北廷頽肰
自放粉黛横陳二八逓代按舊曲度新歌宵旦不分
悲歡間作爲叔孫昭子耶爲魏公子無忌耶公心口
自知之子弟不敢以間請也辛卯六月禮白帝于華
山度毛女峰度囘心石自傷晼晩賦詩以見志登蓮
峰望大壑自詫善載腐軀朽骨屏營不欲下者久之
烽火噩夢彳亍告勞抵家未浹日飾力長逝於乎悕
矣昔金元亡後故學士王虚從之與渾源劉祈
[030-6a]
東遊泰山至黃峴峰憇萃善亭謂同遊曰汨沒塵土
中一生晩年乃造仙府遣其子前行視路垂足坐大
石上瞑目而逝公與從之皆王姓皆有聲翰苑從之
遊泰而解形公遊華而長往百年而下記二岳遊者
其將比而同之耶否耶從之遺民舊老微服東遊而
公有事祭告泰華之靈視兩人之遊迹亦將如世眼
之差別耶否耶達削成四方不知天不可升矣白帝
少昊之司百神之所家代祭告䖍之時神祗涖止盻
蠁赫肰其亦有靈爽憑焉而挾以俱往邪公易簀時
云有仙迎我蓋知之悉矣公諱鐸字覺斯河南之孟
[030-6b]
津人天啓壬戌進士歷官具在國史祖　父　俱
以公貴贈如其官祖妣　氏妣　氏妻　氏俱贈一
品夫人公生于　年　月　日卒時年六十有一子
五人葬于某地之某阡余與公同官交好酒蘭歌罷
談說生平輒以不朽爲託故于其子之請銘不敢以
老病辭系之銘曰
鴻朗莊嚴昭有融光岳氣合生駿容魁顔偉幹聲
如鐘珠囊玉杯推國工西淸東壁羅心胸廣厦細
旃達帝聰槐㕔柳院聲寔隆駕鵝𩀱飛五馬東延
登受䇿憂心冲颷霧塞天夢夢吁嗟一柱頽昊
[030-7a]
　穹高文巨什琬琰崇海涵地負無終窮八分三體
　追高蹤下躡羲獻上斯邕鸞翔鵠峙驚鬱葱魚頏
　鳥頡何匆匆縹緗縑素流蠻戎豐碑貞石爭磨礲
　如椽筆補造化工誰云文藝徒彫䖝蓐收別館少
　昊宮巨靈高掌光熊熊車箱栝矢與天通爟火旣
　舉登蓮峰玉漿金醴觴芙蓉歸來竹杖成茅龍揮
　手高揖靑鳥公滹南羽化將無同金天帝醒移䇿
　封昭王博銘翳蒙茸華隂授璧懷抱中天門詄蕩
　秋禮終佳城鬱鬱開中嵩我裁銘詩依變風千年
　吐氣成白虹
[030-7b]
　　故福建建寧府推官待贈吏科給事嘉善柯君
　　　墓誌銘
昔人重進士科有司謂之座主今翰林典春秋試事
亦稱座主師資之誼自昔而肰雖仕至相亦必曰
岀某人之門比其衰也座主門生菀枮遷改或掉臂
以去或掩面而避朝盈夕散比于虚市辛酉秋試余
時舉于浙者百人計終始不相偭背者六七人而巳
此六七人者今旣不可復得余雖不欲孑肰顧影自
歎其無徒也其可得乎嘉善柯君六七人之一人也
君累試舉進士司理建寧五年謝事里居十五年而
[030-8a]
卒其子給事君聳謁余江村苴絰稽首哭而請曰唯
先子出夫子之門願有述也嗟乎給事身在日月之
際不以老髦捨我而以不朽其親爲託則君父子間
家人私語契濶談讌其念我可知也古人以人世相
閱託末契于後生余之所期許于六七人者暮節頽
景可益信不誣于給事之請爲之汍瀾涕洟執簡而
輟筆者數矣其何忍辭按狀君諱元芳字月傳先世
莆田人慶元路學正仲爵始居嘉善之甓川祖年九
十有二人推爲壽耉父慷多施予母趙氏君弱
不好弄才筆能沾丐數人年二十五舉于鄕余旅見
[030-8b]
之目曰端視而神穩必君子也五上公車報帷燈
緹淑愼如處女丁丑舉南宮見于漳浦黃公公目
之如余益自礪曰吾得奉教兩夫子有餘師矣居贈
公䘮有聞服除授建寧府推官建寧介入閩上遊龎
茸獷猂號爲難理君爲政釐積案薙宿蠧焚速訟懲
簪筆愼平反杜請託老文法吏雁鶩列行受署莫敢
仰首周視案牘亭擬閱實毎歎曰彼爲隱忌峭刻之
文暴揚燕私㸃汚帷簿其如人子孫姓何且獨不
爲子孫地乎其大要以覈官評正刑書持大體飬元
氣兩署郡篆再署甌浦按行属城所至辦肅他鷙擊
[030-9a]
毛舉者顧弗如也浦寧接壤壽寧江山蔴靛賊盤互
剽掠君募壯勇設關諜擒賊首五大王餘黨竄伏君
還郡監司倖功僨師顧以遺宼嗾君坐鐫一級已而
賊復嘯柘浦約日取浦城君署部詷知之午夜勒郡
邑兵分道掩捕質明七十餘首反手就縛諸大吏驚
而相告是果能辦賊非縮朒縱賊者當君鐫級時属
邑令夏仲黃石公奮袂與指抗辨請解符印去
而閩人亦相率訟言于朝卒用得蓋崇禎季年當
宁厲精吏議與淸議猶能互相搘拄舉閩而他可知
也甲申用理績殊異行取第一未及上而國難作解
[030-9b]
官歸隱太孺人在堂長筵孫子遂閒居奉母之志給
事令陽内召君喜曰自今可以舒眉坦腹長爲逸
民矣簾閣綈几著書不輟優游考終飾巾待期近世
士大夫所希有也君初舉進士觀政得贈公家書心
動曰無疾病何以非手跡耶請急馳歸及門而贈公
病革矣執手慰問扶抱進袍服奉觴再拜贈公頷之
而喜蓋踰月而後殁人以是知搤臂嚙指古孝子非
虚語也爲舉子病咯血良醫搖手相視夢三丈夫診
病前行者却指第三人曰能療汝君拜之以藥一丸
投盂水戒飮盡手摩頂數周輟大吐雜肰讙曰愈矣
[030-10a]
芬香迸口齒間越翌日里人以脩三官祠來吿問其
巾服則所夢也自是病良已易簀時語所知曰吾生
平無愧心事此時較有得力處頻申瞑目如入禪定
蓋君之居心制事淸明誠一與神明通者久矣君享
年六十有二妻俞氏子卽聳巳丑進士今吏科給事
中余惟君内行淳古服官廉平金聲玉色美不勝書
也以一言蔽之曰厚夫世風之日趨于薄也猶醅之
薄而爲醨也醇酎百末甛醹九投用以奠東皇而享
太乙非厚不可余以老民野史叨載筆之任愾歎于
君臣父子間庶幾使世之梔貎蠟言囂肰相命者知
[030-10b]
所以鏃厲而歸厚也銘曰
　漢世公皆稱長者風流邈矣史失求野游光射
　聲頭角熊熊如鐘鏘號其内則空塗車曷駕木鳶
　不舉如尸土龍而祈降雨溫溫恭人職思其居樸
　遫悃愊歲計有餘仁厚之名淡無可喜如酒九醖
　咀嚼彌旨火膏炷光土膏脉發德膏厚矣匪薶胡
　搰武原之南流泉日陽膴膴鮮原廼廽廼藏鄙寛
　薄敦古也有志我鑱銘章來者是爲
　　亞中大夫福建布政司左叅政管延平府事朱
　　　君墓誌銘
[030-11a]
君名日爃字靜之家世大梁宋南渡徙崑山祖𤋮洽
舉進士官貴州按察司副使父萊母徐氏舉萬曆壬
子鄉試署懷遠敎諭崇禎末由國子監丞歷工部營
膳司主事弘光元年復職慈禧宮成陞福建右叅政
管延平府事未行而國難作矣君爲監丞甫一日城
守事亟用推擇添主工部派守永定門門首當敵衝
控弦游奕不絕中人立燈竿掛㪣樓劇戲如小兒廵
視大臣唯唯君正色折之不少避解嚴補膳部視西
城河工管試驗㕔監脩閱武門馬棚所至與中人交
蹠算金錢估工役磨牙鑿齒岐口沓舌君洗手授事
[030-11b]
勾稽彈駮中人咸目誼之未有以中也久之用倉厫
事鐫級臨淸使竣坐馬棚事下獄閲十九月得白肰
竟用是罷君之督臨淸厰也瀕行敵騎大至監視高
起濳引兵躡之分域西東而陣高陣城東微道臣高
㨗撤城内河西浮橋出郭外以渡師河西民擁衆不
聽撤㨗逃匿不知所之君奮袖往大呼傳諭曰高監
兵欲西者捍禦東面敵保城池也今擁河橋不聽渡
敵飄突抵城下此時欲撤橋濟師晩矣民讙應曰敢
不惟命我師渡而東敵騎解去人言國家之壞由于
中人爲其蠧蝕國夲資宼諜敵如蟲之兩口自囓也
[030-12a]
肰則河西之役寺人橫身却敵監司容頭僅免其忠
邪勇怯相去又何如也嗚呼先皇帝以神聖之主遭
逢多難中官朝士疑信叅用卒之兩相惎間兩相諈
諉國家事如無柁之舟無錘之稱浮沉下土莫知適
從一二郞署小臣輿謣疾號横流一葉曾何救乎敗
亡如君者可勝歎哉乙酉元旦北向擗踊淸明日拊
膺哭曰乞兒馬醫瀝酒漬地十二陵誰奠一盂麥飯
耶忽忽臥病無生人之樂辛卯二月年六十有八患
風痺以歿嗚呼其尤可悲也君少從長姊夫王淑士
游學討論經史塲屋之文最有原本天性孝友内外
[030-12b]
無間言居官亷辦不苟取予其與人不翕翕熱亦無
崖岸嶄絕之行因淑士交李長蘅及余皆有終始娶
周氏生子陛臣歲貢今富陽令繼譚氏生階臣埰臣
皆諸生女九人孫男女六人陛臣以某月某臣葬君
朱夫圩之高原兩恭人祔焉以殳執故乞銘銘曰
　丹樓如霞兮衛河湯湯淸嘯不遐兮尺組猶長衣
　冠月岀兮寢園薦荒殁而猶祝兮冋冋北邙眇肰
書生兮與國存亡涕盈其銘兮孰知我傷
　　懷遠將軍進階安遠將軍錦衣衛指揮同知北
　　　鎭撫司掌司事王府君墓誌銘
[030-13a]
崇禎九年烏程枋國興勞修朱並之獄而余首及難
大金吾希承風旨鍜錬具獄獄三上上不許詔下東
厰公謝厰事家居扼腕歎詫召厰故吏告曰起大獄
殺大臣骫大法蒙蔽當宁衛代閣剸刃而厰代衛受
名不巳傎乎吾雖謝事舊刑官也庸敢不以正告諸
人聞之股栗具以公言白厰璫璫大悟属所司推輷
盡得鈎連文致狀上震怒尸三奸人于闕下烏程罷
不再召命法司釋余方獄急人莫知也楚人汪雲
客公所請以告余公属曰閟之毋使烏程知而惎我
烏程𣦸又囑曰終閟之虞山將大用吾不欲知而德
[030-13b]
我也汪生爲余言公之長者如此越二十載歲在丁
酉公卒于淮安之寓舍將葬次于侍御爕事狀請
余銘狀稱公掌詔獄前後平反大小百四十餘件奏
疏累二百章未嘗有寄請他比廋𣦸一人如汪生所
云公閟不言者狀不具列也余乃爲按覈夲末大書
首簡而次及其行事曰公諱宗德初名崇德以崇禎
紀元易焉其先楚黃陂人世系籍京師起家歷東厰
理刑掌刑北鎭撫司掌司事累升指揮同知封懷遠
將軍覃恩進階安遠將軍公幼孤事母篤孝嘗使至
江南食楊梅鮮鰣投箸泣曰吾母未嘗此也坦𠂻好
[030-14a]
善急人之難甚于巳溫文易不斬立崖岸燕處向
晦肅衣危冠坐凛如也爲刑官毎謂尚德緩刑書以
戒子姓嘗脫人于厄暮夜褁金來餽閉門却之亦竟
不以告人也卒時年七十有九娶徐氏繼娶李氏子
六人長雍中壬午鄉試副榜次卽侍御爕中崇禎丁
丑進士歷今官次庭官金吾言癸未榜武進士賔廉
皆弟子員女一人孫男女干人嗚呼論獄于東厰
難言之矣委寄嚴密疑疑帝伯州犁之上下其手
孰知其狀華合比之坎牲埋書孰爲之徵武安侯之
蜚語王長君之乘間改形易貌旁行側出閣衛之狡
[030-14b]
者叅居其間抽偃師之機而收漁人之利於是乎詔
獄益不可問矣公與余無私交不避權要公正發憤
其大意則欲爲國家持三尺法搘柱閣衛存國體扶
士氣發明主上神聖無使煬竈食角之徒陽施隂設
而歸其獄于明主豈獨爲禁近申職掌哉昔在孝廟
時掌錦衣牟斌戚畹岀李夢陽于獄夢陽秘錄備載
其事今之志錦衣者徵焉余舊待罪太史氏史失求
野吾猶及載筆其敢避而不書或曰狀不書誌書之
可乎曰狀之不書公之志也書其綱不系其事使人
習其讀而問其傳史家之法也狀旣引之矣誌安得
[030-15a]
而沒諸銘曰
　國有禁獄厰西東黃門北寺寄命隆㭬人竊枋天
　夢夢左執鬼宮右殤中閣衞參立假神叢宮鄰金
　虎神鬼工飮章錄牒葦笥同垣牆貫索占不空公
　奮手抉霧雺矢心掉舌質昊穹䑕狐滅跡豺虎
　窮天晶日明光昭融欽哉宸斷吾何功比干賜䇿
　帝所庸高陵㴱谷星紀終丹書白筆隨秋風竹枯
骨朽誰適從野史執簡貞石壠明訊靑史幽玄宮
　　故孝廉內鄕許府君墓誌銘
内鄕許府君諱維淸字仲如萬曆癸卯科鄕試八上
[030-15b]
春宮不第崇禎辛巳五月十七日卒于家年六十有
四其子宸舉庚辰進士授河津令葬府君于虎頭山
之原繼室王氏李氏祔焉越十有七年歲在丁酉河
津𫾻歷中外歷官按察使以陜西布政司右叅議兼
按察司僉事覃恩贈府君如其官乃件繫生平勒爲
事狀俾舊史氏謙益刻爲隧道之銘按狀府君先世
晉之曲沃人曾祖貴占籍鄧州之內鄕祖存仁隱德
弗耀父評中嘉靖乙丑進士官陜西行省叅政二子
皆領鄕薦府君其仲也內鄕人李公蓘由翰林出外
僚才名籍甚所稱于田太史也于田與大叅公過從
[030-16a]
摩府君頂謂非凡兒以其子妻之府君繼室李則于
田之弟之子也府君辟咡庭訓不離典籍少游外家
上下議論得以沈浸文府縱橫辨囿視世之俗儒小
生䕫蚿憐而蠛蠓覆者擲筆抵几視之蔑如也公車
罷歸大發其藏書橫經藉史貫穿鈎鎖浩汗演迤著
作滿家大𠫵公病小極輒謝春試杖函燕閒考文徵
事大叅公喜曰古人以黃妳養老勝異粻宿肉多矣
敎戒其子稱引內外家風正色動容凛於夏楚爲令
手書元道州春陵行以曰民貧可憐毋乃謂使臣
不如賊也流賊躪中州繕城除器毁家紓難賊肉薄
[030-16b]
登城誓𣦸擊却孤城屹立者十載府君力也府君元
配早卒繼李生一子卽按察使宸也側室生宣宷官
爲弟子員皆以禦宼死女一適李占鼇罵賊析骸以
節烈聞孫女及曾孫男女具狀中舊史氏曰余觀慶
曆以來學者日趨浮僞游揚庸剽務華絕根中州李
于田陳晦伯以學殖爲能事世莫之尚也府君胚胎
前光博聞厲行學問淵海得之于田爲多按察君鍾
美豐物君子之澤禕焉胥天下之學者蠟其言梔其
貎其中枵肰無有而懵不知返也取道于中州之學
殖北轅而望崆峒無偭背焉敘府君行事趣舉其外
[030-17a]
家之學使後之尚論者望崖溯流有以知古學之從
來則亦古人之志也大參公之歿也鄕人請祀鄕賢
祠今以府君從焉斯古所謂鄕先生歿而祭于社者
與余之銘公也特書之曰故孝廉內鄕許府君之墓
以府君之生平所以重枌榆徵琬琰者固于是乎在
系之銘曰
　末流俗學相蔽蒙取靑嫓白矜魚蟲象物衒世如
　土龍河汾有儒師文中獨抱遺經追國風結繩掌
　故羅心胸羽陵蠧飽宛委窮藼蘇薈蕞將無同弱
　冠搖筆凌南宮退飛宋鷁淹蒿蓬書生憂國心忡
[030-17b]
　忡獨當一面江漢衝黑雲壓城礟碎空樓櫓却敵
　完崇墉翟泉鵝飛告閔凶身先陵谷歸昊穹有子
　趾美賦彤弓金章玉書耀鼎鐘舊史考德訊瞽宗
　逢衣席㡌神所庸千秋孝秀齊中嵩埋銘幽隧光
　熊熊
　　遼東王府君墓誌銘
歲在戊子十一月遼東王府君卒于其子江寧淸軍
副使言之官舍明年己丑葬于某山又七年丁酉副
使君以余舊待罪太史氏職司文字請爲其銘謹按
副使君所行狀次而書之府君諱可登濟南之長
[030-18a]
淸人嘉靖初著籍遼東曾祖璽祖守亨父道平母季
氏府君少䘮母稍長䘮父後弟甫週歲零丁孤苦依
其姑及舅氏頡羮櫟釜徬徨啜泣年三十爲司倉者
傭書手繭指端勤自如張翁憐而愛之妻以小女
始有家矣力作修業數致千金急難叩門不以無爲
解縁手散去意豁如也囊篋少羡分其弟及甥敝衣
苴履食客滿堂人或惎之笑曰我生是和尚相何刺
促自苦已而撫使君摩其頂曰此萬金産也吾何憂
蓋府君之生平孝友易倜儻慕義有異于常人如
此舊史氏曰吾聞之銘者名也所以名其爲人使其
[030-18b]
人精神顏面有傳于後世也韓子之銘王評事也敘
其文書銜袖之事銘李侍郞也敘其篤信方藥之語
千百世而下讀其文者談笑諈諉如或見之今之爲
辭者緣飾名行鋪陳盛美欺生䛕死貸口借面雖其
大書㴱刻碑板肰而按其中固枵肰無所有也則亦
何怪其速朽哉副使君之狀其父也信其乞銘也徵
其實而巳不以文亦猶行古之道也居今之世能不
誣其親于身後又安能使世之爲銘者不代人以誣
其親斯其敎世者遠矣余故受其請制而銘之不敢
辭銘曰
[030-19a]
　歲攝提格我識使君旴衡抵掌嘘氣成雲東方之
　美有珣玗琪是父是子鍾美在玆纘辭考德文不
　求備訊于來世展矣無愧
　　樂安唐君合葬墓誌銘
吳郡唐景錢景宋葬其父母于婁門之新阡属梁谿
進士華君行狀而來請銘余聞古之人所爲誌其
人者知其爲人則取徵于行狀行狀者所以狀其人
其人之鬚眉謦欬面目舉止顯顯肰見之上不但
書其族岀生卒也狀而不似其爲人癯也而肥黔也
而晳短也而脩則所狀者非其人也蘇明允曰所恃
[030-19b]
以作銘者止在其行狀耳而狀又不可信嗟夫難哉
今唐君之狀則狀之可信者也狀君之少曰君七歲
失父哀動路人貧不能就傅借讀鄰舍有難字挾筴
徧詢路人稍長通解文義練達事理鄰里有疑難片
言㫁決長安推爲觽玦其孤貧强立爲家收子如是
狀君之壯曰君娶周早卒黃氏勤勞共儉佽君起
家早夜異粻擊鮮以奉寡母而以其餘爲德于鄉平
糶以賑饑斥田以助役修橋梁甓堤岸以便津渉念
友人枕膝之託以愛女妻其子敎其二子爲儒鏃礪
名行斤斤如也其急病好修爲鄉長者如是狀君之
[030-20a]
老曰君晩遭䘮亂厭薄世故飯僧禪悅爲白衣道人
有謀舉鄉飮賔者君掉頭曰焉有卉衣椎髻而嚌肺
啐酒升歌鹿鳴者乎病知大期趺坐向西而逝其搘
柱晩節爲國遺民如是狀旣出吳之人與故賢令李
矦皆證明之曰信余是以次按而誌之嗟夫世道交
䘮人盡刦也貪者刦財者刦名其之尤者乘時
憒亂刺取國家大故與人間殊絕驚爆之事以夸大
其祖父以爚亂靑史幽以欺謾神胥自家狀之失
實始今君之子能乞埋銘以不朽其親而又取徵于
言之可信者以爲狀舉若是則世之刦名以誣其親
[030-20b]
者或尠矣雖其鄕井翁姥無關于琬琰而斯世之爲
蘇明允者必將有取焉余是以具論之銘曰
　荆南之唐質肅始授書徙吳悅山水十有八傳楠
　蔚起書生任俠輕趙李君奮孤童踵祖趾周官六
　行納孔儒風俠骨禪送𣦸子孫含章荷天咫述
德考行尺蹏辭從主人斯可矣舊史刻銘削䵷
　紫誰之徵者老蘇子
　　明故王府君合葬墓誌銘
故餘姚令王子曰俞率其子今大行澧謁余而哭曰
先人卽世十三年始克葬十四年未有刻銘歐陽子
[030-21a]
之云以有待也嗚呼今則巳矣兩尊人見曰俞鄉舉
而不及見曰俞與澧偕雋南宮也兩尊人劬躬燾後
不知子孫食其報陵谷貿遷一紀于兹又不知其
食報而不克終也金銷石泐終天而巳矣唯是隧道
之石所以不死吾親者敢以累夫子拜巳又余亦
噭肰而哭乃考据行狀誌而銘焉府君諱　邑之文
學里人也祖承恩邑諸生九踏省門不第父有德修
一行精易學古之蜀莊也妻瞿氏生四男子府君生
十齡負米十里外以供宿舂娶于張異粻宿肉佽助
顧養退噉糠覈歡如也府君執親之䘮過時而偯扶
[030-21b]
病執引攀號動路人歲時上冢夫婦伏土啜泣漬淚
濕土如土濆焉府君友于諸弟叔弟𣦸枕屍而哭有
我在勿以妻兒故猶視孺人洽比妯娌季叔有違言
其婦呵之曰使我何以見丘嫂也府君豈弟易急
病讓邑惡子捶門詬詈府君曰安之將自及孺人
曰去之懼以我滿貫也府君舉倍稱之息爲人輸稅
贖罪孺人典衣襦以償指其二子曰數此爲契齒矣
府君少却游女白首相莊垂簾閉戸謝絕敖戲至今
家人目不識棋枰博局邑屋所未有也狀累數千言
舉其大者昔者北齊劉獻之謂學者曰百行殊塗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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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科德行爲首能入孝岀弟忠信仁讓不待出
戸天下自知倘不能肰雖博聞强識不過爲土龍乞
雨衒惑將來于立身之道何益乎府君自恨孤貧廢
學聞兔園講誦聲輒徬徨不忍去夫婦嫓德誠心質
行獻之稱孝弟仁讓備矣子孫鵲起振華揭德不岀
戸而天下知信矣邑井澆漓羣蜚刺天磨牙鑿齒如
不終日率府君之道言坊行表規重矩疊士大夫不
以土龍衒惑爲能事飲羊秣馬之俗寧不洒肰一變
哉余昏耄䛕聞援獻之之言准于四科以正告鄕里
亦閭胥塾師之所有事也府君生嘉靖癸亥卒崇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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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午正月年六十有四子三人次曰俞與其子澧同
舉癸未榜進士曰俞知餘姚縣乙酉挂冠歸里澧今
官行人司行人孫男女曾孫男女干人初澧之生
也府君夢庭杏盛開中有碩李遂字之曰李旣以澧
命名語轉而肰也曰俞鄕舉人謂必速飛府君曰未
也當與澧偕澧𩬊甫覆額耳人言君平挺生王氏再
世良有徵也銘曰
國于天地元氣渾龎條葉被澤碩大䌓昌三事大
夫都人士女宗鱗集翼德輶克舉抑抑府君應杖
褒衣釐爾女士裙布唱隨家人婦孺風氣滿盈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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𦬊慗遺莫匪周楨于公高門比干賜䇿郁如陽春
萌甲散柝祀同瞽宗名在册府彼土龍况乃人
虎七世之廟百世之仁鄕人子弟眎此刻文
牧齋有學集卷三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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