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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四库全书 > 荊川集 > 重刊荊川先生文集 11
[011-1a]
重刋荆川先生文集卷之十一
 序
  石屋山志序
凡情攖於物者未有不累於中而䘮失其所樂者也
有人焉知夫軒裳圭組之足以為累而欲自逃於山
顚水涯之外以為得所樂不攖于物矣然不知方其
有羡於山水而莫之致也則或煩勞而悵望而其既
得也則或嗜深玩竒窮乎幽絶勞精神而不知止其
據而私之也則一丘一壑悉以自占而恐其或奪
也其乆而將去也則躊蹰顧戀而其既去也則或悵
[011-1b]
然有失如遷客之思其故郷於懷而不能已此其
患得患失於山水與夫患得患失於軒裳圭組者淸
濁有間矣其决性命之情以攖於物而䘮失其所樂
則一也孔子不云乎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
者静仁則所見無非山者然非待山而後爲樂也知
則所見無非水者然非待水而後爲樂也非待山水
而後爲樂者非遇境而情生非遇境而情生則亦非
違境而情歇矣故境有來去而其樂未嘗不在也苟
其樂未嘗不在則雖仁者之于水知者之于山亦是
樂也雖入金石蹈水火不足爲礙至於軒裳圭組不
[011-2a]
足為紲亦是樂也君子所以欲自得者以此而巳石
屋者安成山水之勝處也彭君隱焉而樂之既官於
四方而恨不能與俱於是纂為圖若干卷凡巖洞之
嶔崟飛泉之噴薄草木禽魚之窈窕朝靄夕霏之變
化不假登頓不勞騁望而宛然坐得于此不離乎軒
裳圭組之間𣺌然自縱乎幽遐詭異蕭散之雖人
之未嘗至石屋者亦將於是焉可以神游而意到也
君信可謂能樂于山水矣然吾不知君之樂豈以厭
軒裳圭組之為累而欲自逃于此歟或悵然于懐而
不能自已歟抑其中固有可樂于此歟君苦
[011-2b]
志好學而從事于仁知不欲為亢世高蹈之士而欲
為中行君子其必有不攖扵物者矣其必有不待山
水而後為樂矣因叙以問之
  贈彭石屋序
君子之仕也非以為利也其苦身以為人至于手足
胼胝而不敢以為勞其忘身以從王事至扵終窶且
貧室人交讁而不敢怨此豈有一毫利之也哉宋儒
程伯子之言曰孔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
人吾以謂古之仕者為人今之仕者為己其學也為
己則其仕也必為人其學也為人則其仕也必為己
[011-3a]
順之讀其說而有感焉又嘗太史公循吏傳至公
儀休則獨述其拔園葵辭饋魚一二細事而畧不及
乎其他竊意休之所以能垂世而立名者必有經國
之大計而此二事乃匹夫之小㢘耳何太史公舎彼
經國之大計而取其匹夫之小㢘也其意可知矣盖
以為苟不自利必能利人苟不為巳必能為人也歟
余從縉紳之後見世所謂賢士大夫者多矣未見有
一毫無所利於官者也夫世之㓗清好修者不啻幾
人而余以為未能無所利者非過歟盖檢于耳目之
所及而或忽于所不及慎于大或忽于細此僅愈于
[011-3b]
黷冐無耻者則可耳其去古之循吏不亦逺乎今夫
以小民供有司之飮食噐具而不以為有司之浚我
以有司受小民飲食噐具之供而不以為小民之過
奉我其來也乆其習之也熟而恬然莫之恠也嗚呼
此豈非所謂耳目之所不及與其細者歟宜興山縣
也里胥之供官歲為金者以百計通判彭侯來署縣
事公曰吾廪禄之外一錢亦私也况百金乎且我書
生所湏幾何安用百金亟去之或謂侯曰公則可矣
得無病後來者侯曰吾知自盡而已遑恤其後乎且
後來者賢必不非我不然吾亦安能預為不賢者地
[011-4a]
乎侯為人貌古而氣凝恬淡而寡欲其居處苦約有
寒士所不能堪者推侯之志雖枯槁山澤對四壁之
㞐亦可軒然無求于世而顧有一毫利于官也哉侯
治宜興數月有惠愛其利害所興革多可書而余獨
稱侯之節且侯之節其大者多矣而余獨舉其細者
亦太史公載公儀休之意也以侯之仕不爲巳而其
仕必為人者可知己以侯之仕能為人而其學必為
巳者又可知己或謂小節不足以人豈其然耶于
是新令且至侯還郡有日矣學官某與諸生某軰欲
留侯不得則求予文為侯贈余不能辭也遂因侯之
[011-4b]
節而及扵儒者為己為人之以告于世之仕者非
獨以告為宜興者也
 送太平守江君序
嘉靖中交人簒其君貢獻不通
天子議將用師扵是命庭臣推擇諸臣中才望尤異
者使為廣東西雲南三省撫臣而三省之吏自藩臬
至扵州郡縣必精其人有不稱者更而置之而廣西
之太平與廣東之欽㢘雲南之廣南諸郡尤綰三省
之口為中國出兵之戸其地與交南相齒錯故其選
人尤重于他郡而江君適以戶部郎出守太平君練
[011-5a]
逹而沉毅氣偉而志雄士大夫以是賀太平之得其
人而知君之能勇于立功名以自見也會余以省父
至南都君之僚某君軰因求余文以爲君贈余惟交
南距中國萬里許且夫以北土能寒之人而争騖于
毒利暑濕瘴癘之域以轉餉之艱而當自食其地之
逸以不習地形之勢而當當關拒險崖深篝之塞
此兵家之忌罪人未可以必得而中國且騷然敝矣
故征交之議士夫多難之雖然固有不煩兵不費粮
而可以有功者則漢人所謂州郡足任者也今廣東
西雲南諸郡所轄諸土兵其長技固與交人無以異
[011-5b]
其巢窟于徙崖深篝之中固與出入于交人之地無
以異也徃時徼上之甿多出與交人相市近以通
夷禁之夫此正不必禁也貴在因而用之耳誠欲刺
其隂事而疑散其黨則足以備間諜欲奪其險阨則
足以供郷導何不可哉且莫氏以簒得國交人雖蠻
夷固未必盡肯甘心爲簒人役也其左右之刼于兇
虐欲自抜而不能者計亦多矣聞故王子孫尚有據
國之半而争之者而占城壓交人之胸世仇國也此
皆可借其報怨之憤而資其夾攻之力顧爲計者未
知出此誠使此諸郡迭相臂指潜形蓄銳蹈瑕而動
[011-6a]
用其長技與熟于地形之兵加之以間諜郷導之便
因其故王子孫與左右欲自抜之人以為内間因其
仇國以為外掎使彼備多而力寡然後陽壁于其所
備而隂襲其所不備其國中固宜有嚮應者然則兵
不必傅其都而簒之首可以懸而馘之矣其與勞師
匱粮以犯兵家之忌者不亦逺乎故以為
天子苟赦而不誅則巳誅之則宜委其責于州郡而
毋出内兵苟委其責于州郡則太平其宜率先諸郡
者也嗟乎士患不遇時彼慷慨躍馬䇿勲銅柱之外
者世固不可無若人吾將以君之行
[011-6b]
 又
古之仕者比閭族黨之長皆不去乎其郷積而至于
公卿大夫皆不去乎其出有禄位之榮而入有桑
梓之其委贄而效之君也未嘗一日違乎其親其
戮力于國也未嘗一日乎其家其或衘命而使盖
亦不過乎友侯服之間而非有蠻陬海徼之逺且
艱也然而四牡祈父之詩上之所以深悉乎下下之
所以自鳴于上者且眷然而不釋也是故上不敢恃
其勢之所易以使而下不必矯其情之所難以安上
不忍奪人之私以蘄乎事之所必集而下不必自割
[011-7a]
其私以殉乎公之所必急于此之時士之不樂于仕
者其亦鮮矣後世之仕者不然徼于一命之則不
得不去乎其郷覊於畫土之守則不得不違乎其親
其所冐而歴者或絶棧驚波翳瘴毒霧夢寐之所駭
而虞焉者也其所群而縻者或侏猩語豕竄鹿視
耳目之所恠而愕焉者也此其勞逸愉悴與古已大
異矣而上之人方且據其𫝑之所易以使而惟靳乎
其事之所必集下之人方且割其情之所難以安而
惟殉乎其公之所必急然則今之仕者其亦有所不
樂乎否耶白石江君歙人也乃今為
[011-7b]
天子出守太平當南徼之絶去郷萬里之外渉瘴癘
之地與夷獠雜處君雖慷慨不畏艱阻然而君有老
母在顧力不能偕也豈亦有不樂者乎君既不得如
古士大夫各用于其鄕而其𫝑又不得以其情自請
近地而朋友間亦無有能以栁易播如古人而又無
有能代為之請者其亦有所不樂乎否耶雖然太平
為南徼雄鎮外拊交人之背内理綏諸蠻酋其為地
也最要而其欲得良吏也甚急君材練逹氣偉而
志雄意者太平固非君不可而君不宜以親為辭耶
抑以
[011-8a]
天子方有事南陲欲借豪雋於鎻鑰之用而暫試之
盤錯之效以待旦夕而事定則遂還君于内地以便
君之私也歟余固知君非乆淹邊郡者也然則君其
可以慨然請行而祈父之歌余知其不必作于他日

  送彭通判致仕序代府官作
古者僚友之間其相湏至殷而其相比至勤也其去
者則㞐者曲爲之挽而留之于是有以去者從㞐者
而㞐者不患于無與共勲伐焉則君奭之書是也其
㞐者則去者曲爲之引而致之于是有以㞐者從去
[011-8b]
者而去者不患于無與共泉石焉則北風之詩是也
其或去者不能為㞐者留則㞐者為之盛祖帳車數
十百兩至作為詠歌倡而和者數十百人于是㞐者
慨然有羡于去者以其絶塵而不可及而去者亦待
㞐者以為重然後風聲奕奕耀人耳目至於乆而益
章則漢人之于二䟽唐人之于賀監是也自余官于
常而得與石屋彭君為同僚君温雅純粹行潔而材
雖在僚佐中而隱然係一郡之重輕余方幸于得
君竊以為彌縫缺失實惟君是頼曾不幾時而君謝
病以去余為之悵然自失既自愧其力不能留君且
[011-9a]
以余之迂拙無所用于世其去不宜在君後又自愧
其縻于此而不能從也獨知慨然羡乎君之不可及
而欲載之詩歌使君之風聲耀人耳目如古人者而
又不能也則請述余所聞以贈君可乎夫去就有
二途而仕隱無兩道在易之漸之上九既已漸于逵
矣而孔子曰其羽可用為儀不可亂也之上九可
以肆志矣而孔子曰志未平也由此言之君子所以
蚤夜孜孜蘄盡乎巳而乎物者豈獨蹩蹩于世者
則然雖肥遯高尚之士亦固有責焉耳且君之㞐官
清逺閒散翛然絶不以聲利自汙則仕固無異乎其
[011-9b]
隱今君之去也將益盡乎巳而乎物使其志未平
而其羽可用則隱固亦無異乎其仕矣故曰去就有
二途而仕隱無兩道苟徒枕石嗽流嘲弄烟月以為
曠逹而曰世與我既相違矣則余又何敢以此望君
且非君所以自待也君行矣其亦有以處予也哉
  贈竹嶼吕通判還郡序
今之為蠲災之說者余知之矣有司以災上之計府
主計者量其所災而上下其所蠲之數宜乎所災與
所蠲必相當也然主計者疑扵有司之不信也而必
裁其數于三分之内有司者亦逆知主計者之不吾
[011-10a]
信也而必溢其數于三分之外大率主計者之蠲災
也十裁而為七有司之上災也七溢而為十然後有
司之所溢與主計之所裁較足相而所蠲與所災
適得如其分數而無盈乏若使據實而上焉則是所
蠲常不能如其分數也然災自七分以下皆中飢小
飢也猶得溢其虛分以求不失乎實分之蠲若夫大
飢則其實分已盈乎十而十之外有司固不得復溢
其虚分之三以待主計者之所裁矣其所蠲亦不得
過七而止則是大飢之所蠲常不能如其分數也夫
所蠲既已不能當其所災矣况所蠲之分數云者又
[011-10b]
非通而計之也其法曰留者蠲解者不蠲大率一州
邑之稅解者十居七八而留者十不能二三也顓計
留者二三分之中而蠲其十之七乃通計留者解者
十分之中僅得蠲其十之一二耳則是十蠲其七者
虚也而十蠲其一二者實也若使其所虚蠲者未及
乎七則其所實蠲又當逓少於一二也夫災之數溢
于十而蠲之數裁於一二此如徧體殘矣而益之以
一毛然尚有一毛之益也而况所謂一毛者又未必
在民也其或有司不能皆賢也胥吏實操其散歛之
柄蠲詔下矣匿而不布也鞭笞競行程期轉迫至于
[011-11a]
一無所而後出詔而掲之壁則固無用于蠲矣是
蠲之公囷者虛也注之私囷者實也有十分之災而
卒至于無一毛之蠲嘻其亦可嘆矣章丘吕君判于
吾常以督稅為司者也君操履修潔饋遺一無所受
可謂嚼然不𣵀於緇其才精扵勾稽胥吏不能欺也
而窺其志盖若不欲以繭絲為功者豈古所謂撫字
扵催科者非耶巳亥之將入京師既成事將返郡
求余言以贈是時東南諸郡大災斗米百錢而羡中
家以上不能具饘食其野人或剥𣗳而㗖之余不知
主計者將如其分數而蠲之耶抑猶不免乎裁其三
[011-11b]
分如時耶將通其留者解者之算而蠲耶抑猶不
免乎不蠲解者如時耶吕君以督稅為司則固曰
知受成主計者而巳矣知盈算而轉輸之而巳矣主
計者之所裁也解者之所不可蠲也此吕君之所不
得專焉者也若夫裁乎官私贏朒而操縱乎貧富
予奪踈其鞭笞而緩與之期使所蠲者雖一毛必逹
於民而所不蠲者不至乎棘以厲民此吕君之所得
專焉者也君為其所得專者而已矣君之所得專焉
者余既以告於君而君且信而行之矣則君之所不
得專焉者又安知不有以吾而告之主計者耶安
[011-12a]
知主計者不且信而行之耶然則東南之民其亦庶
幾乎飢而不害也歟
 贈蔡年兄道卿序
嘉靖己丑余始識道卿於同年中巳而同事於吏部
後數年道卿為刑部郎余見之京師又數年道卿謫
為廣徳同知余游金陵而道卿適在焉於是又見之
於金陵自始見道卿則貌樸而氣温如良金之藴於
礦也再見之其貌煒然其氣充然問之以古人之書
無所不通間或作為文辭率能與一時文士相馳騁
上下如虎豹之不肯自晦其章而蔚炳時見乎外也
[011-12b]
又再見之則貌之煒然者以凝氣之充然者以虚與
之語非六之藴不以言從而叩之非君子之儒不
以存諸胸中如草木之將落其華歛其元氣而㱕乎
其根也道卿年未三十而余三見道卿亦不過四五
年間耳既巳屢變不可涯涘而且卓然有志於道借
使過此數十年余不知幾見道卿不知道卿容貌辭
氣又何如而其於道何如也其所謂速化者歟夫學
者非其才之足貴而聞道之難聖賢之道易以簡而
學者毎病其難聞何也其母乃多岐誤之歟故學者
必一其所志而後精乎其進百家衆藝莫不皆有可
[011-13a]
喜可慕而皆可以附託於聖賢之道後生耳目好竒
而不擇方其力蓄而氣銳力蓄則必有所湧非泛
濫不足以肆氣銳則耻於一藝之不及又安能奪其
可喜可好而專事於淡乎無味之至道哉其習之也
惟恐其不博而不知博之適足以溺心其羅而張之
也惟恐其不文而不知文之適足以䘮質及其力刓
於無所不搜氣竭於無所不恢于是向之可喜可慕
者或如搏影而不可得或得之又不足以理身而養
性而適以溺乎其心䘮乎其質于是始欲反之于道
則力已刓而不能果氣巳竭而不可鼓大率少年剛
[011-13b]
銳之士不患乎進之難精而常患乎志之不一至於
力刓而氣竭則雖或不患乎志之不一而常患乎進
之難精道既巳落其華㱕其根以一乎其志矣夫
聚其全氣與力無所渗而一以輸之於道至於乆
而未有聞焉者吾不信也在道卿精進之而已于是
道卿遷官廬州将行廣徳諸生彭某軰來求余文以
贈余欲堅道卿之志而勵乎其進也故耶為之言以
俟異日更見道卿云爾
 贈宜興尹林君序
宜興環山為邑所産多竹木名材熊狶異獸柿栗茶
[011-14a]
荈之饒其民人工織屨治絲葛善獵射自食其土不
為游賈於四方而四方賈人亦以僻絶罕至其地其
民終身不見都會之綺麗與竒衺之人而自老於岩
壑之間是以其俗儉陋而木戅畏吏而簡訟山澤之
稅不待督而入為吏者既樂其土風之醇而又無賔
客送迎得以優游而養尊又有廻溪峻嶺飛泉石竇
皆帶郭數十里内以其暇時游娯其間以極幽人逸
士之所翫好而忘其身之為吏也盖凡宦於東南者
莫不以宜興為善地豈不然哉其後敦龎之風漸泯
而機利之習稍興其民之巧於捭闔既無以異於大
[011-14b]
都諠市之人而豪家富人競爲浮侈與吳㑹争勝山
谷之甿徃徃憑險以逃稅或擊鑼聚群持木挺格捕
者急則竄入隣境不可禁甚者或與長吏相詬訟獨
其山溪泉石之勝不改於曩時而爲吏者亦苦於簿
書之煩且勞而不暇以娯也其風俗之變遷不同者
如此余嘗登銅棺泛荆溪歴二洞周覧其山川之故
庶幾復見古者敦龎之風而不可得爲之慨然太息
其老人爲余言徃時吏多長者善拊循其民後爲吏
者見民之饒給又蠢蠢易籠也則多張網絡侵漁之
故民生日以殫蹙而奸偽萌起由此言之風俗之趨
[011-15a]
大率在長吏矣於今廼見林侯林侯盖所謂長者也
侯本以經術取高第其恂恂儒雅不𩔗於法吏為政
潔巳而恕人未嘗取辦於朴鈎擿以為能然而其
期月之間民巳四嚮而慕之其政平訟理尤出於法
吏之所不及豈邑之古風其尚有存者乎何侯之致
理之速也夫民之於吏如金鐡之在鑪冶惟其所鑄
南陽好商賈而召信臣富以本業頴川好告訐而韓
延壽教以禮譲南陽頴川非素善俗也二君之化
翕然為之改易聴而况宜興舊稱醇風者乎在侯
之所潜轉而黙導之者而巳若是余知宜興之民復
[011-15b]
於敦龎而余得以與其盛也可幾矣余於侯有同
年之誼又與宜興隣邑也故不徒頌侯之政而有所
深望於侯焉
  贈邑侯王春巖奬
始侯之入覲也余嘗贈之以詩其詩曰無言似桃李
有志𥬇鷹鸇得暇即開卷長貧不受錢自余為此詩
流聞士大夫間其士大夫之素知余者則曰是戇不
妄譽人者其所譽者必其人也而因以知侯其素知
侯者則曰是不為鷹鸇者是不受錢者其譽之者必
其不妄譽人者也而因以知余然是時侯之為邑僅
[011-16a]
踰年耳侯為人悃愊不皦以近名又不善候刺人意
而迎之故當時雖有知侯者然尚少也上之人其知
侯者又加少矣或抑而挫之侯亦恬然而甘之盖不
汲汲于求知也至是侯之為邑也三年矣其政之平
易于其者則益以精明于其後其守之不可緇于
其始者則益以不可渝于其終于是上之人其不知
侯者亦少矣其飛章而薦焉與其馳檄而奬焉者属
而至也夫侯能恬然於其抑而挫之者則亦豈有欣
然于其薦而獎之者哉而余獨喜為侯道焉者亦喜
余所譽之益有所試耳所謂馳檄而奨者御史廵江
[011-16b]
鍾君其一人也於是侯之寮罹丞軰將奉鍾君之檄
而行事焉而相率求余文以張之余鍾君所以奬
侯之語固曰公而謹也勤而㢘也其公而謹也無乃
余所謂不為鷹鸇者耶其勤而㢘也無乃余所謂不
受錢者耶甚矣鍾君之知侯而其言之有似于余也
然以邑人譽邑大夫則是上交之分而其為言也近
謟以監司譽属吏則是下臨之𫝑而其為言也必公
余方且援鍾君以自信焉而羅丞軰乃欲張之以余
文豈以予之言為有加于鍾君之檄也歟雖然監司
之于其属也終歳而不一二涉其地焉則多得之于
[011-17a]
耳剽邑人之于其令也朝夕而薰焉則多得之于目
注故悶悶之政可以孚乎其邑未必可以𫉬乎其上
察察之政可以市乎其上未必可以愚乎其邑之人
然則較吏治于上人之口宜不若巷處街談之口尤
為親且詳也矧余與侯又相知最深者哉且余譽侯
于踰年之前與上之人抑而挫之之時人固不以予
為妄而信之也矧余譽侯於三年之後與上之人薦
而獎之之時人其有不余信者哉侯好學而志古之
道則其所𣗳立將不止如施之一邑者而古之良吏
所居常不赫赫而去則見思侯行且去矣人之思侯
[011-17b]
也其將何如故余預為言之以俟他日又當有信余

 贈宜興令馮少虚序
君子近扵静而逺於囂近於簡而逺於煩非以便乎
静與簡之為逸而憚乎囂與煩之為勞也静則可以
致一而極其精爽之思簡則可蓄其有餘不盡之力
以待其有爲是以神凝而幾决氣完而務濟易不云
乎君子安其身而后動荘生亦云室無虚空而婦姑
勃磎今之言治者何其轇轕而好多事也麗省之邑
上承監司部使而監司部使一省率數十人此數十
[011-18a]
人者滿其意皆若欲得一令而為之役而令以一身
而役於數十人拜跪唯諾之所承米鹽𤨏屑之所
責辦率常以星出以星入然炬而後視邑事中夜而
治文書雞鳴而寢睫未及交耳聞鐘聲而心巳紛馳
於數十人之庭矣驛道之令蚤夜飭厨傳戒餼走
而候扵水陸之衝賔旅之徃來者如織迎於東而懼
其或失於西豐於南而懽其或儉於北以為得罪幸
其無呵望然而出境則驟馬而㱕未及脫鞅而
候又以賔至告矣此兩者煩文縟禮之疲其形惕䜛
畏譴之闘其心雖有強幹之資剸割之才且耗然而
[011-18b]
眊矣何暇清筦庫察獄訟注意於刀筆筐篋之間而
為俗吏之所必為者乎而又何暇蓄其力精其思毣
毣然為百姓根本計慮而出於俗吏之所不能為者
乎非其人之所不能勢使之然也宜興地僻以遐賔
客之所不通監臨之吏或數而一至故其令常逸
而尊又其人山採而澤漁其食衣易給而徭梲易完
也非有确啙窳剪𤓰及膚之艱其俗椎朴而尚親
重於去田畆而怯於犯法非有椎埋吿訐之奸非有
武㫁睚眦殺人之豪非有探丸鳴桴之警故其錢榖
訟獄盗賊諸課常省於他邑然則地之靜以簡而為
[011-19a]
君子之所便近者宜無過於此而邑令馮君又所謂
有強幹之資剸割之才者也雖使之騖於最且煩
如前之云者猶或未有不濟而况其静與簡者乎夫
因其強幹之資而試之於簡則其力益厚用其剸割
之才而養之於静則其思益精馮君行哉予將踴躍
宜興之政矣
  送柯僉事之椘序
承天故郢都據江漢上游扼㐮[沔-丏+丐]荆鄂之喉自古爲
巨鎮今
天子起漢[沔-丏+丐]則承天爲湯沐邑且
[011-19b]
先帝寢陵所在天子既肇建園邑備規制金堆之蔵
焜燿山石將與紫金天壽相望無極故其地視昔尤
重于是撫按之臣請于 上曰承天故荆南廵属地
遼濶守廵吏歲不能一二至且分非所以重寢園
世請自為一道割[沔-丏+丐]陽𨽻之設守廵吏各一人詔報
曰可其以承天為荆西道鑄印置吏如所請而柯君
遷之自戸部貟外郎擢拜按察司僉事奉 敕徃廵
其地柯君以學問幹局顯郎署間及是行士大夫皆
以為荆西得人也其友人武進唐某送而謂之曰柯
君知斯職之不易乎盖在漢時諸陵邑習俗龎雜豪
[011-20a]
猾所窟穴故天子常為選用強察能治劇吏以附循
而芟薙之其所以銷奸萌擁護陵寝之計甚至然是
時諸陵邑近在輦轂下耳今承天界在南服地故阻
險又楚人啙窳無積聚以剽悍相鼓扇其習俗視漢
時諸陵邑何如也 顯陵之工為費鉅矣去年楚大
饑流人聚而藪於承天左右僵者日幾何人丘墟之
間刳而市其胔可謂夫以杼軸既空之後而歛
之以日溢無限之費以轉徙罷弊之人而率之以趣
期就辦之役此在素沃土重厚之民亦難矣况于啙
窳剽悍之俗乎欲以銷奸萌護陵寢安得不深慮也
[011-20b]
詩曰滔滔江漢南國之紀柯君其無忽也哉
  贈郡侯郭文麓陞副使序
廉吏自古難之雖然今之所謂㢘者有之矣前有所
慕於進而後有所懼於罪是以雖其嗜利之心不勝
其競進之心而其避罪之計有甚於憂貧之計慕與
懼相持於中則𫝑不得不矯強而為㢘其幸而恒處
於有可慕有可懼之地則可以終其身而不至於壞
而世遂以全節㱕之其或位漸以極泄然志盈而
氣盛則可慕者既已得之而無復有懼於罪至如蹉
跎淪落不復自振則可慕者既巳絶望萎然志銷而
[011-21a]
氣沮且將甘心冐罪而不辭是故其始也縮腹鏤骨
以自苦而其後也甚或出於饕餮之所不為人見其
然則曰若人也而今乃若是而不知始終固此一人
也雖然此猶自其既壊言之也方其刻意為㢘之時
而其萌芽固已露矣苟之足以為名而得之足以
為罪則千金有所必割苟之不足以為名而得之
不足以為罪則錐刀有所必算人見其千金之
其竒節而不知錐刀之算其真機也從而謂之曰㢘
嗟乎是安知古之所謂㢘者哉古之所謂㢘者必始
於不見可欲不見可欲故其奉於身者薄奉於身者
[011-21b]
薄故其資於物者輕雖其一無所慕與無所懼而未
嘗不㢘盖雖欲不㢘而無所用之也郭侯治吾常以
平易豈弟與民休息為政而尤以清苦䋲約自律余
始見侯如是則亦以為今之所謂㢘者耳徐而與侯
處聴其議論察其志之所存乃知侯非今之所謂㢘
者也侯性本澹泊苦厭紛華又嘗講於歐陽南野先
生盖知從事於無求飽無求安之學者嘗言曰我
食則喜肉食則不喜布䄄則寝乃安紵䄄則寢不安
其奉身率如此然則雖欲不㢘而無所用之也侯盖
古之㢘者也聞侯之夫人亦樂於糲食敝衣與侯所
[011-22a]
嗜好無異然則古之㢘者猶或不免於室人交讁于
是益知侯之為難能也侯居常三年陞山東副使以
去侯之僚霍君裘君與其属武進尹楊君徴余文為
侯贈夫侯之㢘人既已盡知之而奚俟乎余之言耶
雖然余知侯之㢘非出於慕與懼而方其為守則猶
在有可慕有可懼之地也自今以徃官益峻而望益
隆將可慕者得而可懼者去矣侯之㢘猶是也而後
人信之曰侯果非慕與懼者也然則知侯者莫如余
先也而烏得無言乎
  送邑令李龍罔擢戸部主事序
[011-22b]
嘉靖甲辰至丙午東南連歳大祲先是為戸部者疑
有司之緩于其賦而私於其民於是水旱霜蝗之奏
十不一聴而沮抑推勘之令嚴軍儲國需窘乏常在
目前而里閭疾苦常在千萬里外于是蠲租𤼵帑之
請十不一得而督責迫促之綱宻李侯為武進既遭
大祲則計以為戸部之不信有司非其壅膏以自潤
之為咎而患在不盡知有司之急有司之不見信於
戸部非其籍災以庇民之為罪而患在不盡通戸部
之情如使為戸部者知有司之急則固可越法破例
以為貸而曲全乎有司爲有司者通戸部之情則亦
[011-23a]
可據法奉例以為請而無逆於戸部然而有司常冐
求於法與例之外而不知裁請於法與例之内戸部
不能靳恩於法與例之内而亦不能借恩於法與例
之外是以其𫝑常相左然則戸部之不信有司非戸
部之拒有司亦有司之自拒于戸部也今縱不敢望
戸部設以身處有司之地而為之計猶可使有司設
以身處戸部之地而為之計於是日夜搜檢故牘及
訪之邑中士大夫家得戸部支運折兊故事絲髪無
耗於國而百萬有益於民者凡四五條為䟽以請於
撫按撫按以請於朝而下之戸部戸部果以為便不
[011-23b]
終歳而奏行之自武進一邑得免米若干萬石及東
南諸郡邑共得免米若干萬石三數年間東南連遭
大祲而民不盡溝壑者李侯之功為多居乆之李
侯以政最擢戸部主事夫李侯之為有司也既巳能
辨戸部之事為戸部也其必不忘有司之心為有司
也能設以身處戸部之地而為之計為戸部也有不
能設以身處有司之地而為之計乎韓退之以為天
下之事成於自同而敗於自異余以為其自同者始
於氣脉之相貫其自異者始於氣脉之相壅盖在周
時司徒主國計而州長縣正寔受法焉安有為有司
[011-24a]
而不能通戸部之情司徒歛財賄而荒政聚民尤必
先焉安有為戸部而不能知有司之急如今日者乎
然而司徒之属有司救一官寔周旋于上下之間凡
嵗時有天患民病則以節廵於州縣以告之司徒而
施惠焉是以長正與司徒氣脉恒相通惟司牧焉是
頼今之世無是官而戸部郎出為郡守縣令入為戸
部郎則猶有通融之意且國家財賦委之戸部而源
于東南諸郡縣李侯佐戸部倘尚書有問錢榖盈縮
與國計民力之孰利孰害李侯必且舉所嘗治縣者
以對至於異日四方水旱凡有請焉而無不得者必
[011-24b]
李侯為之周旋其間也
 贈訓導丘君序
古之職於學者皆其郷與國之老其體貌也甚尊而
餼也甚豐其在國學天子至為之饋醬酳爵而
郷學則郷之大夫嚴而事之如師其子弟之不心服
而安其敎者少矣今之職於學者則異矣饋醬酳爵
之禮其廢於國也既乆而其職於郡邑之學者日數
溢之月朔而望抑首促歩揖且伏於守與令之庭
候顔色怒喜為欣戚雖其子弟有不貌而師背而嘲
者少矣故古之職於學者常易而今之職於學者常
[011-25a]
難雖然古者非苟隆其禮而巳固責之以徳行道藝
之備乎其身物化導之善乎其俗弟子執經而雜
問以吾之所應郡邑之郷大夫有大事從而乞言
焉以决其所疑茍一之不副則其責不可以諉而今
也課書升散之外一無所于貴矣于于然飽且卧而
已矣故今之職於學者常易而古之職於學者常難
然則今之所謂難者顧待之者則為薄耳而居其職
者未嘗不自以為便也古之所謂易者顧待之者則
為厚矣而居其職者未嘗不自以為懼也古之易者
果易耶今之難者果難耶雖然抑今有所甚難者古
[011-25b]
之道不以責於今之人而今之官古之官也人雖不
以古之道責之而吾古之官也則亦安得不以古之
道自責乎以古之道自責則是食今之食而任古之
事其𫝑將益齟齬而不行且夫古者據至隆重之𫝑
以御其心服之子弟其教之行也豈不易然然猶有
一再三不變而移之郊與遂而屏之逺者是其責尚
有所不盡而况據至卑䙝之𫝑以御其面而師背而
嘲之子弟欲驅之帖帖以就吾教以冀於育才善俗
如古人而無乎其所自責其必能乎否耶然則古
之所謂難者猶或有所易而今之所謂易者終有所
[011-26a]
甚難也雖然亦在乎自盡而巳苟徳行道藝之在我
者備則雖𫝑有所不行而吾固巳無愧於古之人矣
自余為諸生所見不啻幾何人矣求一二人焉幾於
自盡者而不可得也及徃來仕途則以詢於天下不
啻幾何人矣求一二人焉幾於自盡者而不可得也
豈古今人不相及徃徃如此耶抑其待之者薄則亦
不能自為才耶若丘君者其幾於自盡而為吾之所
求者乎丘君卑而無所屈於身貧而無所緇於利于
今之䔩䔩齪齪之態丘君一無有焉其徳與藝不知
於古何如耳夫因乎待者之厚薄以為其人之隆汙
[011-26b]
者有之矣因乎其人之隆汙以為待者之厚薄者有
之矣向使齪齪者而出乎古古亦未必不以薄待之
向使徳行道藝者而出於今亦安知不以隆且厚者
符之耶余嘗問丘君於學之諸弟子群然曰丘先生
吾師也則既異乎貌而師背而嘲焉者矣古不云乎
敎學相長也自今以徃丘君徳益成藝益進而譽日
益流也然則所謂嚴而事之與就而乞言焉者安知
不在丘君余既有感於古今之難與易而喜於丘君
為余之所求又冀於古道之復自丘君始也因諸弟
子之請遂書之以為贈丘君序時嘉靖丙午秋七月
[011-27a]

  贈李司訓遷官臨安序
古今之變其可恠也歟古者任官以才雖無所不擇
然自一藝而上皆可以噐而使也至於學校之師則
規規而謀之曰彼有道者乎彼有徳者乎彼道隆而
徳純者乎何其求備之至也古者或委之以卿相而
不懾投之以盤錯而不避至於命之為師則逡廵而
若驚焉曰吾不堪也雖亞聖大賢猶不敢輕也而曰
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何其遜避之至也今則不然不
量其人之能與不能也率然而援之為師曰彼無不
[011-27b]
可焉不自量其身之能與不能也傲然而當乎為師
曰吾無不可焉嗚呼古之所靳而不以與有道而未
隆有徳而未純者今不問其人而可以與者也古亞
聖大賢之所遜者今人人之所不遜也其亦可恠也
歟或者曰今學校之師誠無難焉勾稽食督促升
散如是而巳耳其高者講章句課文字如是而巳耳
夫使師之為師如是而巳也則誰不可也如曰不如
是而巳耳則必修教化興禮樂而後可以無愧然則
有志之士居是官者能不畏且懼歟又安得傲然而
已乎且夫不量其人而率然授之者是謂失人不自
[011-28a]
量其身而傲然當之者是謂失己失人者則既失於
人矣不可以有也失己者則所失者巳耳可以勉
命曰惟教學半古人之於教未嘗不學而
其學未嘗不資乎教此所謂可勉而焉者也嘉靖
丁酉余始識司訓李君於宜興會君調臨安教諭于
是諸生愛君不忍其去也因相與求余文以贈余知
君為忠實長者氣温而語能自異乎時之為師者
可謂有志之士也司訓與教諭雖同為學官然司訓
於官為貳其𫝑不可以專不專則其責猶輕教諭於
官爲長而一學之事皆專焉專則其責益以重矣君
[011-28b]
固且傲然當之而已歟其亦畏且懼歟吁君其自勉
而務學以有焉可也曰如是而巳耳如是而已耳
則余又奚說以贈君哉
 送陸訓導序
六籍之教之廢也乆矣而詩為最甚何哉六籍皆以
文傳而詩獨以聲傳也昔者孔子患鄭衛之聲亂扵
雅頌乖刺無所從正乃周流四方聞韶樂於齊不知
肉味又得文王之操於萇弘乃始黙然自信曰吾六
十而耳順然後反魯正樂命太師歌關雎而曰皦如
也繹如也洋洋乎盈耳哉自是刪詩定其中聲得三
[011-29a]
百篇皆之筦絃而雅頌各得其所其扵門人弟子
亦徃徃教以詩歌其尤有得者聲若金石而子貢聞
聲歌所宜之於師乙則夫子樂而與之曰賜也可
與言詩矣然則詩之為詩不專以其文以其聲也自
漢而下詩之文徒在而其聲盡亡然其時樂師尚能
譜鹿鳴伐檀文王騶虞四詩又不乆而廢韓毛諸家
號為專經竭其力以争草木蟲魚至問其音節不能
解也今三百篇具在學官諸生誦習其文與諸經同
然絶無有能繹而歌之者而弦匏琴瑟諸噐因此遂
不列於學官其鹿鳴諸詩則賔興郷飲酒學官命弟
[011-29b]
子時一歌之然有聲而不成調噶噶然若擊土鼓然
不知其於槁木貫珠之義安在乎若是而欲以陶養
風化國人知其難也然則詩之存者其亦少
矣余少而受詩說於邑人陸文禎先生嘗病不得其
聲而亦未暇請於先生也今先生之弟文祥為海鹽
訓導文祥亦善說詩以詩貢為是官是官盖古司樂
之遺以六詩為教者以其人之素善於詩而又當乎
以詩為教之官竊以為𤼵古六義之意以長育人材
而興起菁莪之化非習其文而兼通其聲則不可此
其責在文祥宜無所譲故余推舉詩之興廢以為
[011-30a]
然余少時聞今之歌有越曲者越人類能歌之而尤
著於海鹽之間余亦不能辨其聲也文祥之行也其
將能辨之耶豈所謂詩之遺耶抑亦浮艶要𦕈繁音
促節悲而𦔳欲者耶南風柔而靡近寳而民佚以宕
海鹽故濵海之沃而柔靡奢慢之俗也豈其俗之𤼵
乎其音者固然耶里謡巷謳采詩者以風焉其信
然耶夫古聲詩之義不傳而艶詞麗曲譁扵民間此
最教化者之所禁也嘻文祥其尚能以雅而易淫也

 贈何沈兩公㱕蜀廣序
[011-30b]
嘗聞石鐘之乎江自蜀走海數萬里寂然未嘗有
聲一經石鐘山下則噌吰鞺鞳驟𤼵而駭作夫聲蔵
於水本非無聲偶遇空洞之石與之相得而一露其
竒耳使數萬里間不一遇空洞之石則遂終無聲矣
使其爲空洞之石者不止石鐘一處爲然而瀕江處
處多有之則聲當滿天地矣終於無聲與聲滿天地
而聲之在水者自如也人之遇於世亦若此矣栢村
何将軍之在蜀紫江沈將軍之在廣以身繋兩鎮安
危國家𠋣長城者二十年松茂線路闢百餘年之塞
而牂牁兩江熢燧帖息盖栢村之沉毅如太阿之在
[011-31a]
匣而不可測紫江之敏銳如太阿之出匣而不可擬
兩將軍意氣不同而同爲一時名將頃倭冦起東南
駑帥數蹶事人人以爲非二老將不可而
廟堂亦遂召之及兩將軍之來俯仰諸當路間則舌
若膠噤而不能謀臂若踡縮不能展謀焉而率不見
竒展焉而率不如意賈勇而來垂翅而去何其智於
蜀與廣而拙於東南也倭奴恣睢豈必勁於西畨南
猺江海沮洳豈必險於松茂牂牁而利鈍頓異人或
以此歉兩將軍兩將軍亦未必不以此自歉昔者李
郭兩公專制一靣則挫安史方張之銳而有餘及與
[011-31b]
九節度逡廵相州之役則熄朝義既之燼而不足
此一人也何哉之在不在焉而巳矣使今兩将軍
於東南其所遇如蜀與廣得自專制安知不且為東
南長城使向在蜀與廣所遇一不得自專制如東南
即毫毛之功未可必立况能以身繋兩鎮安危耶嗚
呼士不能自為材豈不信乎兩將軍㱕矣松茂牂牁
之間人人相迎曰我公㱕矣吾鎮無事矣兩將軍亦
感於東南之垂翅而慨然於故所立功處將不有技
癢而心動曰我思用趙人乎否也然則人其可無歉
兩將軍而兩將軍可以無自歉矣
[011-32a]
 贈張方士序
儒者詆老氏有生於無之而聖人無聲無臭之密
㫖遂亦不傳扵世於是修之而為名檢氣節文之而
為辭章經術雖華實不同其失聖人之㫖均矣
二氏專求之静虚縱不能無毫𨤲之差其去聖學要
之較世儒為近於是讀其書問其於其徒則徃徃
旁門曲見狥象執有盖亦失所謂老與佛之㫖矣非
特儒者為然也巳而因西蠡蔣駕部以會蜀人張方
士自言常遇異人於襄陽叩其所傳一以無為為宗
得其神氣出入之門而守之以至於坐忘而後為妙
[011-32b]
参之隂符道徳無不脗合可謂得老氏之髄其於楞
嚴圎覺諸佛氏言亦若符𢍆然則為二氏學者盖未
嘗無人也吾聖人無聲無臭之㫖倘亦可求乎余是
以贈之以言使為老氏學者其無疑於張君之說而
學聖人者其尚求所謂不傳之密㫖而母徒安於名
節文辭之學也
  送苐上人度海謁音大士序
自三十二相至于種種恒河沙相謂之曰皆音大
士焉可也徧㣲塵國土謂之曰皆陀焉可也昔諸
菩薩未見多寳佛時多寳佛乃在寳浄國諸菩薩既
[011-33a]
見多寳佛時多寳佛即不離娑婆世界多寳佛無在
無不在而人有見不見耳由此言之求音大士者
不必陀求陀者不必海然而大士見身獨
爲著而爲其徒者徃徃必跨海以求而後得焉何也
吾聞佛家之以塵勞爲苦海以解脫爲彼岸非離
苦海不能到彼岸如非跨海不能見陀或者大士
假此以度世而其徒又假此以自度也弟之意其出
于此乎然則世豈真有陀者耶其亦化城火聚之
寓言耳陀之事其誕與信無足深究吾特有激扵
第之行也以陀之𦕈然大洋之外絶不見蹤影至
[011-33b]
使其徒莫不翕然醉心焉不憚驚波之險母蛟魚
之毒冀一至焉而後為快盖其信之篤而趨之果如
此今儒者學于孔氏孔氏之宫巋然可目量而趾援
也其醉心焉與冀一至焉而後為快者何其少歟嗚
呼孔氏之與佛不待較而知也然彼能奔走人于窮
海不可蹤影之境而此不能奔走人于可以目量趾
援之間彼不憚措身于蛟魚之窟而此畫地于坦坦
之途是何詭之易溺而正之難㱕耶豈吾儒言義利
乃不如佛氏言死生足以關斯人而鍵之耶藉令第
始者不為彼而為此其能必至于孔氏之宫如今之
[011-34a]
必至陀見大士否耶諺曰雀翼不能伏鵠卵吾才
薄不能熾吾儒以柅第之行而廻其轅于孔氏也第
兹行過山隂見吾友王君汝中者其必有以語第矣
  葉包菴先生壽序
嘉靖壬寅之先生年六十門生干人相與謀贈
先生以言順之諗扵衆曰盖嘗於漢儒林傳矣乎
六經始出秦火齊魯諸老先生大率各以其意
治經凡數十家自是諸生各自名其師而固守之
終其身不敢變一字一句以為家法又各自以其師
轉相授受雖文𣲖分擘莫不繩然以世迭譜生徒
[011-34b]
之盛一家或至千有餘人其傳且十數軰矣猶然名
其首傳之人而曰此某氏易也此某氏之書若詩與
春秋也在元封間表顯六藝取其之盛行者立為
博士自餘諸家則或以其無師與無書可傳也遂罷
不列自是之後諸博士弟子多以經至大官國家有
大議論必令傳經義以對至勤人主親自問其師何
人師說云何則對曰臣師某也臣師之說云云盖其
重也若是故當其時經生之為業也專而篤經師之
為功也尊而信以久今吾包菴先生其古所謂經為
人師者非耶先生行修而志潔其於書無不渉也而
[011-35a]
尤攻于詩先生治詩且三十年雖一以傳註為宗然
訓詁名物之外徃徃能深探古人之精㣲而𤼵之于
文自邑中諸先軰故多以詩名家至先生乃益精先
生之出邑子以詩為業者大半多先生弟子先生為
學者詩絲聮髪比關竅開解音節洞朗學者俯而
聴之如身殷周之間而聆猗那關雎之響也先生古
慤自信故其宦不逹順之碌碌在弟子中進不能張
大先生之教以行于世退復不能推衍先生之
淑于人顧獨知守所聞不敢變而巳然諸弟子中固
且多顯者若夫精于其業而轉相授受者固巳不可
[011-35b]
籍記矣安知不有以經義爲國家决大議論引師
以對如昔人者乎又安知不有史氏傳儒林者且將
家而列之曰葉氏詩焉然則先生之壽固逺矣若乃
壽先生于年齒間不其未歟衆曰然請以爲先生壽
 薛翁八十壽序
古者郷有𦒿老父兄則率其一郷之子弟烝烝然皆
之于善而况于其子弟乎至於後世雖其子弟亦
莫有之于善者而况于其郷之子弟乎若此者非
古人徧愛其郷之子弟而今人不自愛其子弟也何
者其爲愛一而其所以愛之之道異也古者貴義而
[011-36a]
賤利愛之必以其所貴者則固日夜望其子弟之趨
於道徳仁義也是爲愛之而已矣後世貴利而賤義
愛之必以其所貴者則固日夜望其子弟之趨於冨
貴利逹也是爲愛之而巳矣嗟乎人情固憚乎趨道
徳仁義也雖督之弗率也而又不足以悦其父兄之
心則將益怠而肆人情固競乎趨富貴利逹也雖牽
之弗止也而又非此不足以悦其父兄之心則將日
銳而堅盖風俗之靡而古道之缺然也乆矣非有志
之士孰能自抜扵此薛君圖南其始之所目爲與其
父始之所以望之者固亦猶夫人耳巳而圖南游學
[011-36b]
于四方得聞仁義道徳之扵鄒東郭先生于是惕
然有悟快然如遷客之反乎其家則又講求於郷先
生毛古菴與其郷人朱信夫唐希古之間乃益以自
信始欲剥落枝葉㱕其本根既而語其父薛翁曰南
也將為此而不為彼矣翁亦惕然知始之所以教其
子者之非也于是惟恐其子之不為道徳仁義與為
之而不底於成也圖南益感其父之愛巳則日夜淬
勵惟恐其不為道徳仁義與為之而不底于成也吾
見薛氏父子之交相成也可不謂能自抜于今之人
者歟於是翁年八十圖南與其弟某欲壽翁而問其
[011-37a]
於余余曰夫古之所謂不朽與所謂有子者可知
已且薛氏父子既有聞於仁義道徳之說矣則較修
短于彭殤子之間豈足以爲翁壽而鞲臂曲𦞃饋
漿酳爵亦何足以壽其親也哉薛氏居夫椒山夫椒
𦕈然在五湖中土狹而人輳其富人則通魚鹽逐什
伍之利其貧者鼓刀筆工獄書家爲胥史以機變
訟爲常故其所争不能錐七而骨肉且反目矣斯固
貴利賤義之甚者歟由此言之薛氏父子能自抜于
今之人尚不爲難其能自抜于其所居尤足多也夫
風俗之靡也其一二人焉倡之而已其反之於古
[011-37b]
也其亦一二人焉倡之而巳夫椒之俗之至扵是
也吾不知其孰爲倡之者而其不能反之扵古也
吾知其惟無有倡之者耳使薛翁之所以望扵圖南
與圖南之所以自爲者此而必底於成彼郷人之
聞薛氏之風安知不有感而興焉者乎然則異日夫
椒五湖之曲有稱郷先生能風其郷人者必薛翁矣
乎是謂翁之能自壽而圖南之能壽其親也巳
 羅君八十壽序
先王所以養老者何其厚而尊也饋漿而酳爵非無
人也而天子親之割牲而總干非無人也天子至自
[011-38a]
焉冕焉而為之天子事老者踧踧然如子弟之事
其師而無敢肆也老者受天子之奉衎衎然如自受
其子弟之奉而無所譲也然者豈先王以為天下
之子弟不足以尊事天下之老者而至于以身代天
下子弟之役哉盖王化必始于孝弟而孝弟之行于
下非自上率之不可則尊有所伸固不得而降敬有
所隆固不得而殺也周衰而此禮廢矣綘縣老人有
白首而從征役者雖洙泗禮義之鄉至于齗齗然少
肩其老老下其少而莫之正也由此言之則自諸侯
之國郷黨之間亦不復知齒之可貴矣而况于朝廷
[011-38b]
之上哉嗟乎王教興則老者尊于朝王教廢則老者
不得尊于郷盖其𫝑之使然歟老者于古今誠未有
以異也尚不能不随世為貴賤如此而况於懷珍抱
噐之士又安得不貴於古而賤於今也歟此君子所
為深嘆乎古今之際也夫後世天子之𫝑益尊而欲
其屈體以事匹夫之老者如古之時其𫝑誠必不能
然而老者固郷人耳以郷之少者而譲乎郷之老者
使少不肩其老老不下其少力役勞苦先少者飽煖
安逸先老者此不過以郷之人而譲乎其郷之人耳
豈亦有不能者哉然而自周之衰既巳不盡然在後
[011-39a]
世其又何說則是老者既不尊于朝又不尊于郷獨
所謂稱壽之禮今郷人行之而不廢也夫稱壽不過
飲酒獻酬之間其為禮至末也然而為子弟者曰吾
父若兄老矣吾酌而賀焉可也為郷人者曰吾郷丈
人老矣吾酌而賀焉可也是尚齒之遺也以此意推
之老者其亦可以尊於郷矣孔子扵鄉而知王道
之易易豈非飲酒獻酬之間而其俗猶有近古者歟
歙人方生大中從余游求余文以壽其外家𩀱溪羅
君而余不靳為之言者以為是尚齒之遺風俗之近
古者也君本衣冠之後而隱扵商梁宋吴楚舟車之
[011-39b]
輳無所不游四方名士無所不交及其晚年息機以
㱕老蕭然一室不知有門外事者盖方生之語君
如此則固老而有行者歟吁有如君者以生扵古而
親遇三王之盛安知其不在祝鯁祝噎之列也歟柰
何使君尊於郷而巳也然而吾猶幸君之尊扵郷也
 李封君七十序代人作
古今語父子之盛者必推蜀陳氏自文惠公既登將
相兩兄弟亦為大官至尊重而其父秦公是時尚無
恙毎秦公與客坐則文惠公兄弟左右侍立坐客跼
蹐不安求去秦公笑曰此兒子軰耳今副使五石李
[011-40a]
侯出則提方寸之印專制一道數千里之地操縦予
奪在其手中而匍匐十餘州郡縣綰綬束帶之吏呼
吸十餘萬乗城守障虓雄之士鞭笞深箐絶峝鳥言
獸面之蠻夷而莫不如志四方之望之也虎峙而嶽
聳其人則奉其怡齋封君於内帣韝而鞠獻漿而
酳爵傴僂而候起居欵密而承色語宛轉嬉歔扵尊
爼祍席間若嬰兒孺子然此其事與陳氏何異雖侯
之禄位勲業其後來未知與文惠公孰上下而封君
之壽考榮遇則既巳無歉於秦公封君與秦公又同
為蜀人盖歴四五百年而兩家父子起而相望扵岷
[011-40b]
峨大江之間嘻何其竒也然史稱文惠公居官有節
㮣不妄進取自為小官積十餘年不調一時翕然以
恬静㱕之而文惠出入内外歴典方鎮其在官雖以
精嚴立事而其意要㱕於忠厚未嘗按黜一下吏人
以為得扵秦公之教為多李侯自兵曹主事為御史
前後郎署十餘年較其資與望宜在臺省而侯逡廵
岀就方鎮其故寮多至公卿者而侯坦然無幾㣲不
平見乎色詞此其與沾沾競扵𫝑利者逺甚侯嘗以
御史廵江南又廵閩所居雖以憲度從事而温厚博
大未嘗作威福以捃摭刻峭為能及為副使則益鎮
[011-41a]
以清静數千里内吏承寕一之化民荷悃愊之仁軍
戴醪纊之賜而蠻夷亦息戈耒喁喁然自嚮扵亭
徼之外然則侯之行巳蒞官大率有似乎文惠公而
禄位之同不同有不足論者至扵卦君之教其子雖
非外人之所得聞然亦知其大率無以異扵秦公之
所以教也于是封君年七十有二余父與侯為同年
封君余大父行也道逺不能走賀堂下嘻倘余得走
賀堂下而見侯之侍立左右將有跼蹜求去如秦公
之客者乎
  陳封君六十壽序貟外崇度之父
[011-41b]
封君年六十而王君懋中為以贈之其論黄冶變
化非老子事信矣至以老子為長生乆視之學而謂
其與吾儒不𩔖則亦未為得老子之精者吾以為老
子之書其為㫖也閎而奥其象于物也曲而𧷤故讀
之者卒未能解然世多稱老子為養生家則不過以
其玄牝嬰兒之為魏葛諸人所勦襲而云耳
則以竒用兵固當属之兵家而翕張予取又當為縦
横家耶然則老子之言其亦厖矣荘生以吐故納新
熊經鳥伸㱕之彭祖絶不及老子其論老子聞風于
古之道術又絕不及長生吐納事明老子彭祖各自
[011-42a]
為一家不相入也黄冶變化非所以語老子而長生
乆視亦豈盡老子之精也哉盖孔子西遊而見老聃
有猶龍之嘆而聃之言曰良賈虚盛徳若愚以是
参之其所著書多相貫穿出入乃知老子之㫖固在
扵此至讀孔子繋易之謙以為天道之所𧇊益人道
之所好惡地道之所流變神之所福禍皆不出乎
謙盈二者其扵老子亦有同乎否耶老氏長生乆視
之學余不能信而其謙虚不争持滿守柔以逺禍邇
福則老氏之所長而儒者不能易也故嘗以耳目所
及質之大易老氏所稱吉凶禍福真若執左劵以要
[011-42b]
于後者夸詡之子一旦逢機藉𫝑氣滿而意得極其
力之所可獵取漁奪而窮其志之所欲馳騁矜耀居
則盛歌舞出則侈僮狼藉閭巷間閭巷之人曩與
等夷者莫不奔走伏謁喘汗不暇然曾未幾而景響
銷歇所謂伏謁喘汗閭巷之人且將徘徊乎其高臺
曲池之間相與追其盛而詫乎其衰以予耳目所及
若此者幾何人矣豈其𠋣伏乗除之數物理固然而
不可逃歟其無乃驕汰盈溢犯大易老氏之戒然後
至于此歟余封君其貌俛然而敕其氣藹然而温
其裏坦然而無所營豈所謂君子終吉而持滿有道
[011-43a]
者耶老子長生乆視之學余雖未知封君之有得焉
與否而其謙虚守柔則竊疑其出扵老子封君其以
余言為然耶爲不然耶
  陸慎齋先生壽序
走曩以童子侍先生先生授之書課之文字其進
止動静徃徃奬嘆以為逺噐是時先生方日夜治經
史綜百家之言期以奮乎身而措之事業然竟齟齬
而走也竊先生之口數年遂以經中第為翰林未
幾而拙疾罷㱕時先生尚留滯庠序中比走起為春
坊再罷㱕而先生亦已去其業而老于家既𫉬拜先
[011-43b]
生于環堵間因復思童子從游時事奄忽二十餘年
則先生既颯然成翁而走亦且髪種種矣先生既齟
齬以老走亦旅進旅退扵是既為先生抱井渫之惻
而又深以自媿有乎先生國士之期也雖然古所
謂郷先生者非其禄與位之謂也古者𦒿年道藝之
士尊則為三老五更以為王侯之師下不失爲閭胥
族師以教誘化誨其郷人是以雖居無位之地而各
有以致于用先生志行愊實其取與有狷士之節今
年益高行益修而益以信乎其郷縦不得為老與更
其所以式是郷人宜不在古閭胥族師之後然則先
[011-44a]
生之自致於用固在此而不在彼歟且夫世固有履
顯赫之位而身妾婦之行瞿瞿然終日伺人面目為
喜戚至於腰脊傴僂老且疲矣而不知止先生少而
讀書老而投閒蘧然自足於隴畆而一無所俯仰于
其外兩者相較豈得以此而易彼即走雖駑拙無所
𣗳立于世尚幸以山中餘力因先生早之說以上
泝古人為學之大方冀洗滌𪧐愆而因淑其身然則
所以報國士之期者固亦將在彼而不在此也先生
年六十其子維新來請文維新好學能継先生之志
者也遂次其以授維新使持以為先生壽而因以
[011-44b]
自朂又以朂維新云爾
 書水西集
華師魯刻其父水西君所為詩文凡八卷余與君
同在兵曹而君為職方郎是時西北邉數虜職方
頗號多事君據案草奏或一日四五上莫不切中機
宜毎赤囊入尚書立召問君君口對甚辨無留滯
者於是遂以才稱頃之君坐言者所中免官家居而
余時亦罷㱕每嘗候君則見君悄然獨閉一室盡取
古儒先所䟽註箋纂六經文字凡百餘家精髄糟粕
咸在所謂累世不能殫其者君獨悉力標駁参伍
[011-45a]
毫𨤲同異要於融而聮之以上究六經之㫖而成一
家之說若小戴書則既有端緒矣未幾而遂卒自君
居劇曹與家居治經亦時以餘力作為詩文盖君為
人勁挺有精力其志甚銳而用心最苦其試扵世則
欲以才具功名自振即使枯稿山澤亦欲自託於經
術以靳於後世有知我者詩文雖贍切可喜然要非
君志之所存也顧其才既遭抑塞而經術所著述亦
未克就是以其所志者若或靳之而泯焉無傳其非
志之所存者獨尚足以傳於世若此余恐讀是編者
以為是足以盡君也故為𤼵君之平生雖然昔人謂
[011-45b]
容貌禄位不能動人人安肯傳其書然則書之傳者
亦徃徃禄位能動人者也即如世所傳經註百餘家
者雖其山澤之儒禄位不顯則以附於六經與之並
行而人不能廢之舎是而傳焉者寡矣君既不得顯
扵功名而又不及託於經術彼其泯焉無傳者則既
巳矣其所謂足傳於世者亦焉可知其何如也哉此
余所以重悲君之志而為之言者冀後世有因余言
而知君者也
  書錢遇齋高尚卷
予自為編修罷㱕是時邑中士大夫謝事而㞐者十
[011-46a]
數人此十數人者里閭丘壑遨遊燕笑之日相聚
也彬彬乎有佚老之遺焉而余適以罷㱕得厠其間
時時從諸君子游相與為樂然諸君子多以乆宦致
通顯而余亦逡廵郎署者數年而後㱕獨遇齋始挂
仕籍不赴官即解去遇齋解官既先于諸君子而年
又最高于是諸君子相與推而尊之至相率為詩歌
以贈而題其卷首曰高尚其意若有羡于遇齋而歉
然以為不可及者夫諸君子既巳與遇齋同其所樂
而無間矣顧若有羡于彼而不可及者何也夫士大
夫馳騁于功名之門而逍遥乎泉石之娱使兩者各
[011-46b]
據其方而不相為謀則莫不皆自以為快意然至課
其盈虧𠋣伏之數則泉石之士或病其枯槁而功名
之士至以為頭顱可知自悔而無所及方遇齋之抱
利噐而不售以至于老也則諸君子亦或未始不悲
其窮然諸君子之出而用于世也雖無窮愁抑塞之
患然而傴僂趦趄日疲乎其形寵辱譽毀日闘乎其
心者宜亦不少矣如是者十數年或三四十年而後
得與遇齋同其樂于此譬如賈人出沒于驚濤
駭浪之中既抵于岸而得晏然當此之時亦未有不
自笑其稅駕之晚者矣而奚啻有羡于遇齋而已歟
[011-47a]
然則功名之門此遇齋之所不能與諸君子争焉者
也而泉石之娱此遇齋所以不易其樂而諸君子能
同之于終不能同之于始者也易不云乎壮趾則凶
遯尾則厲盖言進而趨時者利于後退而息機者利
于先也諸君子之退而息機也比之遇齋則已後矣
矧余又誤不自量始弱冠而巳得官未既其根而繁
其葉又逡廵其間不早自解去則是諸君子之中其
不為遯尾者莫如遇齋其為壮趾者莫如余也余退
則既後于遇齋其進也又不幸而早于諸君子噫嘻
幾何而不為凶與厲之萃也歟然猶幸得罷㱕以與
[011-47b]
諸君子相從于泉石之閒雖高尚之風不可以冀矣
然荘生所謂樗櫟以不材得全余今亦庶幾焉耳
  書地理鶴岡况君卷
叩巫卜星相堪輿之家而問焉曰吉乎未必然也而
聞者驟然喜叩巫卜星相堪輿之家而問焉曰凶乎
未必然也而聞者驟然悲則是巫卜星相堪輿常
吉人凶人悲人喜人之以奔走乎其人而其人之
吉凶悲喜一繋于巫卜星相堪輿之口而聴焉
何也人情常喜希覬乎其所不可必而常揣摩乎其
所不可知而術家憑神以自神故多言而或信巧
[011-48a]
𤼵而竒中希覬之心與摩揣之見而叩之憑
之人而投之巧發竒中之宜其入之深也諸家之
中其尤熾者曰堪輿其指畫天地支離五行八卦竒
中之尤多而人尤尊之堪輿家吾不知其所始吾
意其本以候土驗氣測量水脉以寕死者而賛慈
孝如是而巳盖未始有䕃之也自兹之行至
使子孫露其先人不𦵏以待吉地與吉日致其人而
不免於水火者有矣或取土中數十年之陳胔非有
山崩水齧而好數徙之甚者豫章饒歙之間盗地以
葬徃徃至於殺人而不止然則堪輿家之吾懼其
[011-48b]
不為祥而為孽也夫儒者之論殃慶㱕之積善與惡
至精猶或半驗半不驗則天道之逺也而謂既
朽之骨叢禍叢福若呼谷而響答焉其亦未必然歟
鶴岡况君精於術而能竒中者也余葬母寔藉於
君然余之藉君非其吉凶禍福之謂也君間嘗請文
於余嗚呼挾君之術以游於世其有不能奔走乎其
人而其人之悲喜有不惟君之為聴者歟然則余言
何能輕重君耶君如有意乎余言也則君其務為候
土驗氣以寕死者母務為吉凶禍福以邀生者而孝
子慈孫有溺於吉凶之說其亦以余言解之而巳矣
[011-49a]
  書王氏傳家錄後
文皇起北藩靖内難一時雲合之士其首功既皆裂
土而王矣其斬馘自一級以上至于執殳樵㸑亦莫
不授武功爵世其子孫至萬餘然王氏自長史公以
儒生首事
文皇于藩至其子彦昭兩世矣長史左右夾輔不幸
老死及靖難兵起彦昭寔與居守其兩世皆不可謂
無功然顧不得與一時雲合之士同裂土而又不得
一介之爵以世其子孫若是何也豈其翊賛于遵晦
之日者不及乎純熈大介之會其居而守社稷者固
[011-49b]
不如行而扞牧圉之為勞也歟自漢而下拜侯徹爵
率以戰功為重
文皇之意其或在于此歟雖然裂土之封孰與詩書
之澤之可以長乆使其子孫飽禄而驕佚孰與使其
子孫苦約而思以自立也夫世禄之族驕驕則舉其
累世之所遺者或一朝而禠之儒生之族𤼵憤自立
則其先世雖無所遺而猶可以自振自國以來所
謂世禄之族其盛衰可數巳而王氏子孫讀書好禮
彬彬然以儒名其家者相望而東齋公以能文官至
太常卿東皋公克世其學不墜厥聲其來者猶未艾
[011-50a]
也然則儒術之與戰功王氏之所以遺其子孫與
文皇之所以報王氏者又孰多而孰少耶于是長史
公幾世孫稷纂其先人之行事自長史公而下凡幾
世題曰王氏傳家録盖詩書之澤在焉余嘗讀唐李
鄴侯家傳侯遇肅宗于潜龍之時及其起事李郭諸
人皆以百戰裂土而鄴侯雖幃幄謀臣然不得與其
列其事頗與王氏類鄴侯之子繁積書至三萬軸而
當世推其文雅此亦偶類于王氏且夫李郭諸人不
能世其家也乆矣而鄴侯之事至今獨著于世者則
以家傳在也然則後有欲王氏者其在兹録矣乎
[011-50b]
此稷之所爲纂也
重刋荆川先生文集卷之十一
[011-51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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