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1a]
王文成公全書卷之二十三
　外集五記
　　興國守胡孟登生像記壬戌
弘治十年胡公孟登以地官副郎謫貳興國越三
年㩴知州事公旣久扵其治乃奸鋤利植而民以
大和又眀年壬戌擢浙江按察司僉事以去民旣
留公不可則相率祀公之像以報公徳而學宮之
左有疉山祠以祀宋臣謝枋得者舊矣其士曰合
祀公像扵是嗚呼吾州違胡元之亂以入扵
[018-1b]
皇朝雖文風稍振而習未除士之登名科甲以
顯扵四方者相望如晨天之星數不以一二盖
至于今遂然絶響者凡㡬科矣自公之来斬山
斥地以恢學宫洗垢摩鈍以新士習然後人知敦
禮興樂而文采蔚然扵湖湘之間薦扵鄊者一嵗
而三人蓋夫子之道大明扵興國實自公始公之
徳惠固無庸言而化民成俗扵是爲大祀公扵此
其宜㢤民曰不可其爲公别立一廟公之未来也
吾民外苦扵盗賊内殘扵苛政濱湖之民死扵魚
[018-2a]
課者數千餘家自公之至而盗不敢興國之界
民違猛虎魚鼈之患而始釋戈而安歌呼相慰
以嬉扵里巷公之惠澤吾獨不出諸口耳嗚呼
公有大造扵吾民乃不别立一廟而使並食扵
謝公扵吾心有未足也士曰不然公與謝公皆以
遷謪而至吾州謝公以文章節義爲宋忠臣而公
之氣㮣風聲實相輝映祀公扵此𫠦以見公之庇
吾民者不獨以其政事而吾民之𫠦以懐公扵不
忘者又有在扵長養恩恤之外也其扵尊嚴崇重
[018-2b]
不滋爲大乎扵是其民相顧喜曰果如是我亦無
𫠦憾矣然其誰紀諸石以傳之士曰公之經厯四
方也久矣四方之人其聞公之賢亦既有年矣然
而屢遭讒嫉而未暢厥猷意亦知公之者難也
公嘗令扵餘姚以吾人之知公則其人宜扵公爲
悉乃走幣數千里而来請扵某且告之故某曰是
姚人之願不獨興國也公之去吾姚巳二十餘年
民之思公如其始去每有自公而来者必相與環
聚問公之起居飲食及其之險夷丰采狀貌
[018-3a]
鬚髪之蒼白與否退則相𫝊告以爲欣戚以吾姚
之思公知興國之爲是舉亦其情之有不得巳也
然公之始去吾姚既嘗有去思之碑以紀公徳今
不可以重複其說而興國之績吾雖聞之甚詳然
扵其民爲逺雖極意揄揚之恐亦未以當其心
也姑述其請記之辭而詩以系之公諱瀛河南之
羅山人有文武長才而方嚮扵用詩曰扵維胡公
毅孔直惟直不撓以来興國惟此興國實荒有
年自公之来闢爲良田㓂乘于垣死課于澤公曰
[018-3b]
吁嗟兹惟予譴勤爾桑禾謹爾室家歳豐時和民
謡以歌乃築泮宮敎以禮讓弦誦詩書溢于里巷
庶民諄諄庶士彬彬公亦欣欣曰惟家人維公我
父惟公我母自公之去奪我恃怙維公之政不專
扵寛雨暘維若時其燠寒維公文武亦周于藝射
御工力展也不器我拜公像從我父兄率我子弟
集于泮宫父兄相謂毋爾敢望天子用公訓于四
方
　　新建預備倉記癸亥
[018-4a]
倉廪以儲國用而民之不給亦扵是乎故三代
之時上之人不必其盡輸之官府下之人不必其
盡藏扵私室後世若常平義倉盖猶有𫠦以爲民
者而先王之意亦既衰矣及其大弊而倉廪之蓄
遂邈然與民無復相𨵿其遇凶荒水旱民餓莩相
枕藉茍上無賑貸之令雖良有司亦坐守鍵閉不
敢彂升合以拯其下民之視其官廪如人之壘
無以事其刃爲也嗚呼倉廪之設豈固如是也㢤
紹興之倉目如坻大有之屬凡三四區中𫠦積亦
[018-4b]
不下數十萬然而民之饑餒稍不稔即無免焉嵗
癸亥春融風日作星火宵隕太守佟公曰是旱徵
也不可以無備既命民間積穀謹藏則復鳩工度
地得舊太積庫地扵郡治之東而建以爲預備倉
扵是四月不雨至扵八月農工大壞比室磬懸民
陸走數百里轉嘉湖之粟以自療市火間作貿遷
無𫠦居公帥僚吏遍禱扵山川社稷廼八月已酉
大雨洽旬禾稿復穎民始有十一之望漸用蘇息
公曰嗚呼予𫠦建今兹之旱雖誠無補扵後患其
[018-5a]
將有裨廼益遂厥營九月丁卯工畢凡爲廪三面
廿有六楹約受榖十萬㡬千斛前爲𠫊事以司出
納而以其無事時則凡賓客部使之徃来而無𫠦
寓者又皆可以館之扵是極南阻民居限以髙垣
東折爲門出之大衢並門爲屋廿有八楹自南亘
北以居商旅之貿者而月其值以實廪粟又
扵其間區畫而綜理之蓋積三嵗而可以有一年
之備矣二守錢君謂其僚曰公之是舉其惠扵民
豈有窮乎夫後之民食公之徳而弗知其𫠦自是
[018-5b]
吾儕無以公扵今日而又以泯其績扵後也扵
是相率来屬某以記某曰唯唯夫憫災而恤患庇
民之仁也未患而預防先事之知也已患而不怠
臨事之勇也創今以圖後敷徳之誠也行一事而
四善備焉是而可以無紀也乎某雖不文也願與
執事而從事
　　平山書院記癸亥
平山在酆陵之北三里今杭郡守楊君温甫蚤嵗
嘗讀書其下鄷人之舉進士者自温甫之父僉憲
[018-6a]
公始而温甫承之温甫既貴建以爲書院曰使吾
鄊之秀與吾楊氏之子弟誦讀其間翹翹焉相
而興以無亡吾先君之澤扵是其鄊多文士而温
甫之子𣈆復學成有器識將紹温甫而起盖書院
爲有力焉温甫始爲秋官郎予時實爲僚佐相懐
甚得也温甫時時爲予言平山之勝聳秀奇特比
扵峩嵋望之巖厲壁削若無𫠦容而其上乃寛
平博有老氏宮焉殿閣魁傑偉麗聞扵天下俯覽
大江煙雲杳靄暇朋儕徃遊其間鳴湍絶壑
[018-6b]
拂雲千之木隂翳𧇊蔽書院當其麓其髙可以
眺其䆳可以隱其芳可以采其清可以濯其幽可
以棲吾因而望之以含逺之樓蟄之以寒香之摀
揭之以秋芳之亭澄之以洗月之池息之以棲雲
之窩四時交變風雪晦之朝花月澄芬之夕光
景超忽千態萬状而吾誦讀扵其間盖𡨕然與世
相忘若將終身焉而不知其他也今吾汩沒扵簿
書案牘思平山之勝而庶㡬夢𥧌焉何可得耶旣
而某以病告歸陽眀温甫㝷亦出守杭郡錢塘波
[018-7a]
濤之洶怪西湖山水之秀麗天下之言名勝者無
過焉噫温甫之居是地當無憾扵平山耳矣今年
與温甫相見扵杭而亹亹扵平山者猶昔也吁亦
異矣豈其沉溺扵兹山果有不忘情也㢤温甫
好學不倦其爲文章追古人而並之方其讀書扵
平山也優游自得固將𤼵爲事業以顯扵世及其
施諸政事沛然有餘矣則又益思致力扵問學而
其間又自有不暇者則其眷戀扵兹山也有以㢤
温甫既巳成已則不忘扵成物而建爲書院以
[018-7b]
倡其鄊人處行義之時則不忘其隱居之地而
拳拳扵求其志者無窮巳也古人有言成已仁也
成物知也温甫其仁且知者歟又曰隱居以求其
志行義以逹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温甫
殆其人也非歟温甫屬予記予未嘗一至平山而
平山巖巖之氣象斬然壁立而不可犯者固可想
而知其不異扵温甫之爲人也以温甫之語予者
記之
　　何記戊辰
[018-8a]
昔孔子欲居九夷人以爲陋孔子曰君子居之何
陋之有守仁以罪謪龍塲龍塲古夷蔡之外扵今
爲要綏而習𩔖尚因其故人皆以予自上國徃將
陋其地弗居也而予處之旬月安而樂之求其
所謂甚陋者而莫得獨其結題鳥言山棲羝服無
軒裳宮室之觀文儀揖讓之縟然此猶淳龎質素
之遺焉蓋古之法制未備則有然矣不得以爲
陋也夫愛憎面背亂白丹浚奸窮黠外良而中
螫諸夏蓋不免焉若是而彬郁其容宋甫魯掖折
[018-8b]
旋矩矱將無爲陋乎夷之人廼不能此其好言惡
詈直情率遂則有矣世徒以其言辭物采之眇而
之吾不謂然也始予至無室以止居扵叢棘之
間則鬱也扵東峯就石穴而居之又隂以濕龍
塲之民老稚日来視予喜不予陋益予比予嘗圃
扵叢棘之右民謂予之樂之也相與伐木閣之材
就其地爲軒以居予予因而翳之以檜竹蒔之以
卉藥列堂階辯室奥琴編圖史講誦逰之道畧
具學士之来逰者亦稍稍而集扵是人之及吾軒
[018-9a]
者若觀扵通都焉而予亦忘予之居夷也因名之
曰何陋以信孔子之言嗟夫諸夏之盛其典章禮
樂聖修而傳之夷不有也則謂之固宜扵
後蔑道徳而專法令搜抉鈎縶之術窮而狡匿譎
詐無𫠦不至渾朴盡矣夷之民方若未之璞未
繩之木雖粗礪頑梗而椎斧尚有施也安可以陋
之斯孔子𫠦爲欲居也歟雖然典章文物則亦胡
可以無講今夷之俗崇巫而事凟禮而任情不
中不節卒未免扵陋之名則亦不講扵是耳然此
[018-9b]
無損扵其質也誠有君子而居焉其化之也盖易
而予非其人也記之以俟来者
　　君子亭記戊辰
陽眀子既爲何陋軒復因軒之前營駕楹爲亭環
植以竹而名之曰君子曰竹有君子之道四焉中
虚而静通而有間有君子之徳外節而直貫四時
而柯葉無𫠦改有君子之操應蟄而出遇伏而隱
雨雪晦眀無𫠦不宜有君子之時清風時至玉聲
珊然中采齊而恊肆夏揖遜俯仰若洙泗羣賢之
[018-10a]
交集風止静挺然特立不撓不屈若虞廷羣后
端冕正笏而列扵堂陛之側有君子之容竹有是
四者而以君子名不愧扵其名吾亭有竹焉而因
以竹名名不愧扵吾亭門人曰夫子盖自道也吾
見夫子之居是亭也持敬以直内静虚而若愚非
君子之徳乎遇屯而不懾處困而亨非君子之
操乎昔也行扵朝今也行扵夷順應物而當雖
守方而弗拘非君子之時乎其交翼翼其處雍雍
意而匪懈氣和而䏻恭非君子之容乎夫子盖
[018-10b]
謙扵自名也而假之竹雖然亦有𫠦不容隱也夫
子之名其軒曰何陋則固以自居矣陽眀子曰嘻
小子之言過矣而又弗及夫是四者何有扵我㢤
抑學而未則可云爾耳昔者夫子不云乎汝爲
君子儒無爲小人儒吾之名亭也則以竹也人而
嫌以君子自名也將爲小人之歸矣而可乎小子
識之
　　逺俗亭記戊辰
憲副毛公應奎名其退食之𫠦曰逺俗陽眀子爲
[018-11a]
之記曰俗習與古道爲消長塵囂溷濁之旣逺則
必髙眀清曠之是宅矣此逺俗之𫠦由名也然公
以提學爲職又兼理夫獄訟軍賦則彼舉業辭章
俗儒之學也簿書期㑹俗吏之務也二者公皆不
免焉舎𫠦事而曰吾以逺俗俗未逺而曠官之責
近矣君子之行也不逺扵微近纎曲而盛徳存焉
廣業著焉是故誦其詩讀其書求古聖賢之心以
蓄其徳而逺諸用則不逺扵舉業辭章而可以得
古人之學是逺俗也巳公以處之眀以决之寛以
[018-11b]
居之恕以行之則不逺扵簿書期會而可以得古
人之政是逺俗也巳苟其心之凡鄙猥𤨏而徒閒
散踈放之是托以爲逺俗其如逺俗何㢤昔人有
言事之無害扵義者俗可也君子豈輕扵絶俗
㢤然必曰無害扵義則其之也爲不茍矣是故
苟同扵俗以爲通者固非君子之行必逺扵俗以
求異者非君子之心
　　象祠記戊辰
靈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
[018-12a]
事之宣慰安君因諸苗夷之請新其祠屋而請記
扵予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
乎曰斯祠之肇也盖莫知其原然吾諸蠻夷之居
是者自吾父吾祖遡曾髙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
舉之而不敢也予曰胡然乎有庳之祠唐之人
盖嘗毁之象之道以爲子則不孝以爲弟則傲斥
扵唐而猶存扵今毁扵有庳而猶盛扵兹土也胡
然乎我知之矣君子之愛若人也推及扵其屋之
烏而况扵聖人之弟乎㢤然則祀者爲舜非爲象
[018-12b]
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後乎不然古之鷔
桀者豈少㢤而象之祠獨延扵世吾扵是益有以
見舜徳之至入人之而流澤之逺且久也象之
不仁盖其始焉爾又烏知其終之不見化扵舜也
書不云乎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瞽瞍亦若
則已化而爲慈父象猶不弟不可以爲諧進治扵
善則不至扵惡不抵扵姦則必入扵善信乎象盖
巳化扵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國象不得以
有爲也斯盖舜愛象之而慮之詳𫠦以扶持輔
[018-13a]
導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聖而管蔡不免焉斯
可以見象之既化扵舜故任賢使而安扵其
位澤加扵其民旣死而人懷之也諸侯之卿命扵
天子盖周官之制其殆倣扵舜之封象歟吾扵是
益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無不可化之人也然則
唐人之毁之也㨿象之始也今之諸夷之奉之也
承象之終也斯義也吾將以表扵世使知人之不
善雖若象焉猶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徳及其至也
雖若象之不仁而猶可以化之也
[018-13b]
　　卧馬塜記戊辰
卧馬塜在宣府城西北十餘里有山隆然来自蒼
若涌若滀若奔若伏布爲層裀擁爲覆釜漫
陂迤環抱𣹢逈中凝外完内缺門若合流泓洄髙
岸屏塞限以重河敷爲廣野桑乾燕尾逺泛近挹
今都憲懷来王公實葬厥考大卿扵是方公之卜
兆也禱扵大卿然後出事屢如未迪末廼来兹
顧瞻徘心契神得將歸而加諸卜爰視公馬眷
然跽卧嚔嗅盤旋缱綣嘶秣若故以啓公之意者
[018-14a]
公曰嗚呼其弗歸卜先公則旣命扵此矣就其地
窆焉厥土五色厥石四周融潤喣㳤面勢環拱旣
葬弗震弗崩安靖妥謐植樹蓊蔚庶草芬茂禽鳥
哺集風氣凝毓産祥萃休祉福駢降鄊人謂公孝
感𫠦致相與名其封曰卧馬以志厥祥而歌之
七大夫之聞者又而和之正徳戊辰守仁謪貴
陽見公扵廵撫臺下出聞是扵公之鄊人客有在
坐者曰公其休服扵無疆㢤昔在士行牛眠協兆
峻陟三公公兹實𩔖扵是守仁曰此非公意也公
[018-14b]
其慎厥終惟安親是圖以庶㡬無憾焉耳巳豈以
徼福扵躬利其嗣人也㢤雖然仁人孝子則天無
弗比無弗祐匪自外得也親安而誠信竭心斯安
矣心安則氣和和氣致祥其多受祉福以流衍扵
無盡固理也㢤他日見扵公以鄊人之言問焉公
曰信以守仁之言正焉公曰嗚呼是吾之心也子
知之其遂志之以訓扵我子孫母替我先公之徳
　　賔陽堂記戊辰
傳之堂東向曰賔陽尭興寅賔出日之義志向
[018-15a]
也賔日羲之職而傳冐焉傳職賔賔羲以賔賔之
寅而賔日傳以賔日之寅而賔賔也不曰日乃陽
之屬爲日爲元爲善爲吉爲亨治其扵人也爲君
子其義廣矣備矣内君子而外小人爲泰曰賔自
外而内之傳將以賔君子而内之也傳以賔君子
而容有小人焉則如之何曰吾知以君子而賔之
耳吾以君子而賔之也賔其甘爲小人乎㢤爲賔
日之歌日出而歌之賔至而歌之歌曰日出東方
再拜稽首人曰予狂匪日之寅吾其怠荒東方日
[018-15b]
出稽首再拜人曰予憊匪日之愛吾其荒怠其翳
其暳其日惟霽其昫其霧其日惟雨勿忭其昫倐
焉以霧勿謂終翳或時其暳暳其光矣其光熈熈
與爾偕作與爾偕宜倐其霧矣時以熈或時以
熈孰知我悲
　　重修月潭寺建公館記戊辰
隆興之南有巖曰月潭壁立千簷垂數百尺其
上澒洞玲瓏浮者若雲霞亘者若虹霓豁若樓殿
門闕懸若鼓鐘編磬幨幢纓絡若摶風之鵬飜集
[018-16a]
翔鵠螭虺之紏蟠猱猊之駭攫譎竒變幻不可具
状而其下澄潭谷不測之洞環秘囬伏喬林秀
木垂䕃蔽𧇊鳴瀑清谿停洄引映天下之山萃扵
雲貴連亘萬里際天無極行旅之徃来日攀緣下
上扵窮崖絶壑之間雖雅有泉石之癖者一入雲
貴之途莫不困踣煩非復夙好而惟至扵兹巖
之下則又皆灑然開豁心洗目醒雖庸儔俗侣素
不知有山水之逰者亦皆徘顧盻相與延戀而
不去則兹巖之勝盖不言可知矣巖界興隆偏
[018-16b]
橋之間各數十里行者至是皆憊頓飢悴宜有休
息之𫠦而巖麓故有寺附巖之戍卒官吏與凡苗
夷犵狇之種連屬而居者時令節皆扵是焉𨤲
祝寺漸蕪廢行禮無𫠦憲副滇南朱君文瑞按部
至是樂兹巖之勝憫行旅之艱而士民之請也
乃捐資化材新其寺扵巖之右以爲𨤲祝之𫠦曰
吾聞爲民者順其心而趨之善今苗夷之人知有
尊君親上之禮而憾扵弗伸也吾而利道之不
亦可乎則又因寺之故材與址架樓三楹以爲部
[018-17a]
使者休食之館曰吾聞爲政者因勢之𫠦便而成
之故事而民逸今旅無𫠦舍而使者之出師行
百里飢不得食勞不得息吾圖其可久而兩利之
不亦可乎使逰僧正觀任其勞揮逖逺度其工
千户某某相其役逺近之施捨勤助者欣然而集
不両月而工告畢自是飢者有𫠦炊勞者有𫠦休
逰觀者有𫠦舍𨤲祝者有𫠦瞻依以爲竭䖍效誠
之地而兹巖之竒若増而益勝也正觀將記其事
扵石予過而請焉予惟君子之政不必專扵法
[018-17b]
要在宜扵人君子之敎不必泥扵古要在入扵善
是舉也盖得之矣况當法綱嚴宻之時衆方喘息
憂危動虞牽觸而乃容扵山水泉石之好行
其心之𫠦不愧者而無求免扵俗焉斯其非見外
之輕而中有㝎者若是乎是誠不可以不志也
矣寺始扵戍卒周齋公成扵道僧徳彬增治扵
揮劉瑄常智李勝及其屬王威韓儉之徒至是凡
三緝而公館之建則自今日始
　　玩易窩記戊辰
[018-18a]
陽眀子之居夷也穴山麓之窩而讀易其間始其
未得也仰而思焉俯而疑焉函六合入無微乎
其無𫠦孑乎其若株其或得之也沛其若决
瞭兮其若徹菹出焉精蕐入焉若有相者而莫
知其𫠦以然其得而玩之也優然其休焉充然其
喜焉油然其春生焉精粗一外内翕視險若夷而
不知其夷之爲阨也扵是陽眀子撫几而嘆曰嗟
乎此古之君子𫠦以甘囚奴忘拘幽而不知其老
之將至也夫吾知𫠦以終吾身矣名其窩曰玩易
[018-18b]
而爲之說曰夫易三才之道備焉古之君子居則
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觀象玩
辭三才之體立矣觀變玩占三才之用行矣體立
故存而神用行故動而化神故知周萬物而無方
化故範圍天地而無迹無方則象辭基焉無迹則
變占生焉是故君子洗心而退藏扵宻齋戒以神
眀其徳也盖昔者夫子嘗韋編三絶焉嗚呼假我
數十年以學易其亦可以無大過巳夫
　　東林書院記癸酉
[018-19a]
東林書院者宋龜山楊先生講學之𫠦也龜山沒
其地化爲僧區而其學亦遂淪入于佛老訓詁詞
章者且四百年成化間今少司徒泉齋邵先生始
以舉子復聚徒講誦扵其間先生既仕而址復荒
屬于邑之華氏華氏先生之門人也以先生之故
仍讓其地爲書院以昭先生之跡而復龜山之舊
先生既巳紀其興則以記屬之某當是時遼陽
髙君文豸方来令兹邑聞其事謂表眀賢人君子
之迹以風勵士習此吾有司之責而顧以勤諸生
[018-19b]
則何事爰畢其𫠦未備而亦遣人来請嗚呼物之
興亦决有成數矣而亦存乎其人夫龜山沒使
有若先生者相繼講眀其間龜山之學邑之人將
必有傳豈遂淪入于老佛詞章而莫之知求當時
龜山逰不無人矣使有如華氏者相修葺之
縦其學未即眀其間必有因迹以求道者則亦何
至淪没扵四百年之久又使其時有司有若高君
者以風勵士習爲巳任書院將無因而圮又何至
化爲浮屠之居而蕩爲草莽之野是三者皆宜書
[018-20a]
之以訓後若夫龜山之學得之程氏以上接孔孟
下啓羅李晦菴其統緒相承㫁無可疑而世猶議
其晚流扵佛此其趨向毫𨤲之不容扵無辨先生
必嘗講之精矣先生樂易謙虚徳器溶然不見其
喜怒人之悅而之若百川之趨海論者以爲有
龜山之風非有得扵其學宜弗䏻之然而世之宗
先生者或以其文翰之上或以其學術之䆳或以
其政事之良先生之心其殆未以是也從先生
㳺者其以予言而深求先生之心以先生之心而
[018-20b]
上求龜山之學庻乎書院之復不爲虚矣書院在
錫百瀆之上東望梅村二十里而遥周太伯之𫠦
逃也方華氏之讓地爲院鄊之人與其同門之
士争相趨事若恥扵後太伯之遺風尚有存焉特
世無若先生者以倡之耳是亦不可以無書
　　應天府重修儒學記甲戌
應天京兆也其學爲東南敎本國初以爲太學洪
武辛酉始改創焉再修扵正徳之巳酉自是而後
浸以敝圯正徳壬申府尹張公宗厚始議新之未
[018-21a]
成而遷中丞以去白公輔之相爲尹乃克易朽
興頽大完其𫠦未備而又自以俸餘増置石欄若
干楹扵櫺星門之外扵是府丞趙公時憲亦恊心
贊畫故數十年之廢一旦修舉煥然改觀師模士
氣亦皆鼓動興起廟學一新敎授張雲龍等與合
學之士二百有若干人序二公之績徴予文爲
記予既不𫉬辭則謂之曰多師多士若知二公修
學之爲功矣亦知自修其學以成二公之功者乎
夫立之師儒區其齋廟昭其儀物具其廪庖是有
[018-21b]
國者之立學也而非士之立學也緝其弊壞新其
圬墁給其匱之警其怠弛是有司者之修學也而
非士之修學也士之學也以學爲聖賢聖賢之學
心學也道徳以爲之地忠信以爲之基仁以爲宅
義以爲路禮以爲門廉恥以爲垣牆六經以爲戸
牖四了以爲階梯求之扵心而無假扵雕飾也其
功不亦簡乎措之扵行而無𫠦不該也其用不亦
大乎三代之學皆此矣我　國家雖以科目士
而立學之意亦豈與三代異學之弗立有國者
[018-22a]
之缺也弗修焉有司者之責也立矣修矣而居其
地者弗立弗修是師之咎士之恥也二公之修學
旣盡有司之責矣多師多士無亦相與自修其學
以逺扵咎恥者乎無亦擴乃地厚乃基安乃宅闢
乃門戸固乃垣牆學成而用大之則以庇天下次
之則以庇一省一郡小之則以庇其鄊閭家族庶
亦無扵國家立學之意有司修學之心㢤若乃
曠安宅舍正路圯基壞垣𠋣聖賢之門户以爲姦
是學校之爲萃淵藪也則是　朝廷立之而爲士
[018-22b]
者傾之有司修之而爲士者毁之亦獨何心㢤應
天爲首善之地豪傑俊偉先後相望其文采之炳
蔚科甲之盛多乃其𫠦素餘有不屑扵言者故吾
因新學之舉嘉多師多士忻然有維新之志而將
進之以聖賢之學也扵是乎言
　　重修六合縣儒學記乙亥
六合之學敝乆矣師生因仍以苟嵗月有司者若
無覩也故日甚正徳甲戌縣尹安福萬廷珵氏
旣和輯其民始議拓而新之維時敎諭長興徐丙
[018-23a]
氏来就圯舍日夜砥新厥士尹因謂曰子爲我造
士而講肄無𫠦斯吾責何敢不力顧兵荒之餘民
不可重困吾姑日積月累而徐圖焉其可乎民聞
相謂曰學諭方急訓吾子弟無寧居尹不困吾
民而躬苦節省吾儕獨坐視非人也扵是𦒿民李
景榮首出百金以倡而應者相不終日聚金
五百以告尹尹喜曰吾民尚義若此吾事不難辦
矣然吾職務繁劇孰可使以鳩吾事者乎學諭曰
尹爲吾師生甚勞苦父老義捐金旣費其財又
[018-23b]
盡其力而與一二僚請無妨敎事以敦民聞相謂
曰尹不困吾民學諭方急訓吾子弟又不吾
勞而身董之吾儕獨坐視非人也扵是𦒿民王彰
陳模首請任其役而應者十夫以告尹尹喜曰
吾民尚義如此吾事不難辦矣提學御史張君適
至聞其事而嘉之衆益趨以勸十月辛卯尹乃興
事學諭經度規制以襄訓導某典史某察其勤惰
稽其出納修大成殿修兩廡神厨庫前爲㦸門又
前爲欞星門又前爲泮宫坊皆以石殿後爲眀倫
[018-24a]
堂爲東西齋又後爲尊經閣明倫堂之左爲三𪠘
以宅三師前區三圃圃前爲名宦祠又前爲鄊賢
祠又前爲崇文倉明倫堂之右爲致齋𫠦又右爲
饌房又右爲射圃而亭其圃之北曰觀徳致齋之
外爲宰牲𫠦又前爲六凡爲屋百九十有七楹
十二月丁巳工告畢役未逾時也閭閈之民尚或
未知其興作聞而来聚觀者皆相顧唶以爲是
何神速爾是何井井爾煥煥爾庠生某考其事
来請予記予曰甚㢤誠之易以感民也甚㢤民之
[018-24b]
易以誠感也有司者賦民奉國鞭笞累縶不䏻得
則反視今縣尹學諭一言而民應之若響使天
下之爲有司學職者咸若是天下其有不治乎此
可以爲天下之爲有司學職者倡矣民之愛其財
與力至爭刀雖靳舉手投足寧殆其身而不悔今
六合之民感其上之一言捐數十百金効力爭先
恐後使天下之爲民者咸若是天下其有不治乎
此可以爲天下之民倡矣民之蔽扵欲而厚扵利
苟有以感之然且不憚費已之財勞已之力以赴
[018-25a]
上之𫠦欲爲士秀扵民而志扵道修其眀徳親民
之學以應家之求固不費財勞力而可也茍
有以感之有不翕然而興者乎吾聞徐諭之教六
合不數月而士習巳爲之一變使由此日遷扵髙
眀廣大以洗俗學之陋則夫興起聖賢之學以爲
天下士之倡者將又不在扵六合之士邪將又不
在扵六合之士邪
　　時雨堂記丁丑
正徳丁丑奉　命平漳㓂駐軍上杭旱甚禱扵行
[018-25b]
臺雨日夜民以爲未足廼四月戊午班師雨眀日
又雨又眀日大雨乃出田登城南之樓以觀民大
恱有司請名行臺之堂爲時雨且曰民苦扵盗久
又重以旱將謂靡遺今始去兵革之役而大雨
降𫠦謂王師若時雨今皆有焉請以志其實嗚呼
民惟稼穡徳惟雨惟天隂隲惟皇克憲惟將士用
命去其螣蜮惟乃有司實耨𫉬之庶克有秋乃予
何徳之有而敢叨其功然而樂民之樂亦不容扵
無紀也廵撫都御史王守仁書是日叅政陳䇿僉
[018-26a]
事胡璉至自班師
　　重修浙江貢院記乙酉
古之選士者其才徳行皆論㝎扵平日而以時
升之故其時有司之待士一惟忠信禮義而無有
乎防嫌逆詐之心也士之應有司一惟廉恥退讓
而無有乎奔競僥倖之圖也迨世下衰科舉之法
興而忠信廉恥之風薄上之人不䏻無疑扵其下
而防範日宻下之人不䏻無疑扵其上而鄙詐日
生扵是乎至有搜檢廵綽之事而待之不以禮
[018-26b]
矣有糊名易書之制而信之不䏻以誠矣有志之
士未嘗不嘆惜扵古道而千數百年卒無以改殆
亦風氣習染之𫠦成學術教化之𫠦積勢有不可
得而誤焉者也雖然古人之法不可得而復矣𫠦
以斟酌古人之意而黙行之者不猶有可盡乎後
世之法不可得而改矣𫠦以匡持後世之弊而善
用之者不猶有可爲乎有司之奉行其識下者昧
古之道而益浚之以刻薄猥𤨏之意其見髙者鄙
時之弊而遂行之以忽慢苟且之心是以陋者益
[018-27a]
[018-28a]
心求士之誠乎慢令始禁罔使䧟扵非僻而後摧
辱之其爲狎悔士𩔖亦甚矣無亦張其紀度眀其
視聽使人不戒而肅以全其廉恥庶亦待士以禮
之意乎扵是新選秀堂而軒扵其前爲三楹新至
公堂而軒扵其前爲五楹庖湢器用無不備具又
拓眀逺樓以爲三楹而上崇三簷下疏三道創石
臺扵四隅而各亭其上以爲眺望之𫠦其諸防閑
之道靡不恪修夫然後入而觀焉則森嚴洞逹供
事者莫敢有忽慢易之心而就試者自消其囬
[018-28b]
邪非僻之念盖不費財力而事修扵旬月之間不
大聲色而政令行粛觀向一新若諸君者誠可謂
求古人之意而黙行之者矣匡後世之弊而
善用之者矣諸君之盡心其可見者如此至其妙
運扵心術之微而務竭扵得爲之地不可以盡見
者固將無𫠦不用其極可知也是舉也其必有才
徳行誼之士如三代之英者出以應諸君之求已
乎工訖使来請記辭不克而遂爲書之嗚呼天下
之事𫠦以弊扵今而不可復扵古者寧獨科舉爲
[018-29a]
然乎誠使求古人之意而黙行善用之皆如諸君
今日之舉焉其扵成天下之治也何有㢤
　　濬河記乙酉
越人以舟楫爲輿馬濱河而㕓者皆巨室也日規
月築水道隘畜旣亡旱潦頻仍商旅日爭扵
途至有闘而死者矣南子乃決沮障復舊防去豪
商之壅削勢家之侵失利之徒胥怨交謗而謡
之曰南守瞿瞿實破我廬瞿瞿南守使我奔走人
曰吾守其厲民歟何其謗者之多也陽眀子曰遲
[018-29b]
之吾未聞以佚道使民而或有怨之者也旣而舟
楫通利行旅歡呼絡繹是秋大旱江河龜拆越之
人收穫輸載如常眀年大水民居免扵墊溺逺近
忭又而歌之曰相彼舟人矣昔掲以曵矣今
歌以楫矣旱之熇也微南侯吾其燋矣霪其彌
月矣微南侯吾其魚鼈矣我輸我穫矣我逰我
息矣長渠之活矣維南侯之流澤矣人曰信㢤陽
眀子之言未聞以佚道使民而或有怨之者也紀
其事于石以詔来者
[018-30a]

王文成公全書卷之二十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