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1a]
王文成公全書卷之二十二
　外集四/序
　　羅履素詩集序壬戌
素先生詩一帙為篇二百有竒浙大叅羅公某
以授陽明子某而告之曰是吾祖之作也今詩文
之傳皆其崇髙顯赫者也吾祖𨼆扵草野其𫠦存
要無愧扵古人然世未有知之者而𫠦為詩文又
皆淪落止是某將梓而傳焉懼人之以我為僣也
吾子以為奚若某曰無傷也孝子仁孫之扵其父
[017-1b]
祖雖其服玩𥊏好之微猶將謹守而弗廢况乎
詩文其精神心術之𫠦寓有足以𤼵聞扵後者㢤
夫先祖有美而弗傳是弗仁也夫孰得而議之蓋
昔者夫子之取扵詩也非必其皆有聞扵天下彰
彰然明著者而後取之滄浪之歌採之孺子萍實
之謡得諸兒童夫固若是其寛慱也然至扵今其
傳者不過數語而止則亦豈必其多之貴㢤今詩
文之傳則誠富矣使有刪述者而去取之其合扵
道也㡬素之作吾誠不足以知之顧亦豈無
[017-2a]
一言之合扵道乎夫有一言之合扵道是其扵世
也亦有一言之訓矣又况其不止扵是也而又奚
為其不可以傳㢤吾觀大叅公之治吾浙寛而不
縦仁而有勇温文藴藉居然稠衆之中固疑其先
必有以開之者乃今觀素之作而後知其𫠦
来者之逺也世之君子茍未知大叅公之𫠦自吾
請觀扵素之作茍未知素之賢吾請觀扵大
叅公之賢無疑矣然則是集也固羅氏之文獻係
焉其又可以無傳乎㢤大叅公起拜曰某固將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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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羅氏之書也請遂以吾子之言序之大叅公名
鑒字某由進士累今官有厚徳長才向用未艾大
叅之父某亦起家進士而以文學政事顯羅氏之
文獻扵此益為有證云
　　兩浙觀風詩序壬戌
兩浙觀風詩者浙之士夫為僉憲陳公而作也古
者天子廵狩而至諸侯之則命太師陳詩以觀
民風其後廵狩廢而陳詩亡春秋之時列之君
大夫相與盟㑹問遣猶各賦詩以言巳志而相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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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今觀風之作蓋亦祝頌意也王者之廵狩不獨
陳詩觀風而巳其始至方岳之下則望秩扵山川
朝見茲土之諸侯同律暦禮樂制度衣服納價以
觀民之好惡就見百年者而問得失賞有功罰有
罪蓋𫠦以布王政而興治功其事亦大矣哉漢之
直指循行唐宋之觀察㢘訪採訪之屬及今之按
察雖皆謂之觀風而其實代天子以行廵狩之事
故觀風王者事也陳公起家名進士自秋官郎擢
僉浙臬執操縦予奪生死榮辱之柄而代天子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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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扵一方其亦榮且重㢤吁亦難矣公之始至吾
浙之旱民不聊生飢者仰而待哺懸者呼而
望解病者呻鬰者怨不得其平者鳴弱者强者蹶
者囓者梗而孽者狡而者乗間投𨻶沓至而環
起當是之時而公無以䖏之吾見其危且殆也賴
公之才明知神武不震不激撫柔摩剔以克有濟
期月之間而飢者飽懸者解呻者歌怨者樂不平
者申蹶者起囓者馴孽者順者靖滌蕩剖刷而
率以無事扵是乎修廢舉墜問民之疾苦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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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勞農勸學以興教化然後上㑹稽登天姥入鴈
蕩陟金娥覽江山之形勝嘅然太息吊子胥之
忠誼禮嚴光之髙節希遐躅扵隆龎挹流風扵彷
彿固亦大丈夫得志行道之一樂哉然公之始其
憂民之憂也亦旣無𫠦不至矣公唯憂民之憂是
以民亦樂公之樂而相與懽欣皷舞以頌公徳然
則今日觀風之作豈獨見吾人之厚公抑以見公
之厚扵吾人也雖然公之憂民之憂其惠澤則既
無日而可忘矣民之樂公之樂其愛慕亦既與日
[017-4b]
而俱深矣以公之才噐　天子其䏻乆容扵外乎
則公固有時而去也然則其可樂者㡬而可憂
者終誰任之則夫今日觀風之作又不徒以頌公
之厚扵吾人將遂因公而致望扵繼公者亦如公
焉則公雖去而𫠦以憂其民者尚亦永有𫠦托而
因以不墜也
　　山東鄉試録序甲子
山東古齊魯宋衛之地而吾夫子之鄉也嘗讀夫
子家語其門人髙弟大抵皆出扵齊魯宋衛之葉
[017-5a]
固一至其地以觀其山川之靈秀竒特將必有
如古人者生其間而吾無得之也今年為弘治
甲子天下當復大比山東廵按監察御史陸偁軰
以禮與幣来請守仁為考試官故事司考校者惟
務得人不限以職任其後三四十年来始皆一
用學職遂致名取具事歸外簾而糊名易書之
意微自頃言者頗以為不便大臣上其議　天子
曰然其如故事扵是聘禮考校盡如　之舊
而守仁得以部属来典試事扵茲土雖非其人寧
[017-5b]
不自慶其際又况夫子之鄉固其平日𫠦願一
至焉者而乃得以盡觀其𫠦謂賢士者之文而考
校之豈非平生之大幸歟雖然亦有大懼焉夫
委重扵考校將以求才也求才而心有不盡是不
忠也心之盡矣而真才之弗得是弗明也不忠之
責吾知盡吾心爾矣不明之罪吾終且柰何哉蓋
昔者夫子之時及門之士嘗三千矣身通六藝者
七十餘人其卓然而顯者徳行言語則有顔閔
予賜之徒政事文學則有由求㳺夏之属今𫠦取
[017-6a]
士其始㧞自提學副使陳某者蓋三千有竒而得
千有四百既而試之得七十有五人焉嗚呼是三
千有竒者其皆夫子鄉人之後進而𫉬㳺扵門墻
者乎是七十有五人者其皆身通六藝者乎夫今
之山東猶古之山東也雖今之不逮扵古顧亦寧
無一二人如昔賢者而今之𫠦取苟不與焉豈非
司考校者不明之罪歟雖然某扵諸士亦願有言
者夫有其人而弗取是誠司考校者不明之罪矣
司考校者以是求之以是取之而諸士之中茍無
[017-6b]
其人焉以其求以不其𫠦取是亦諸士者之
耻也雖然予豈敢謂果無其人哉夫子嘗曰魯無
君子者斯焉取斯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
爲者亦若是夫爲夫子之鄉人苟未䏻如昔人焉
而不耻不若又不知𫠦以自勉是自暴自棄也其
名曰不肖夫不肖之與不明其相去何逺乎然則
司考校者之與諸士亦均有責焉耳矣嗟夫司考
校者之責自今不䏻以無懼而不可以有爲矣若
夫諸士之責其不者猶可以自勉而又懼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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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自畫也諸士無亦曰吾其朂㢤無使司考校者
終不免扵不明也斯無媿扵是舉無媿扵夫子之
鄉人也矣是舉也某某同事扵考校而御史偁實
司監臨某某司提調某某司監試某某某又相與
翊賛防範扵外皆與有勞焉不可以不書自餘百
執事則已具列于錄矣
　　氣候圖序戊辰
天地一元之運為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分而為十
二㑹㑹分而為三十運運分而為十二世世分而
[017-7b]
為三十年年分而為十二月月分而為二氣氣分
而為三候分為五日日分為十二時積四千三
百二十時三百六十日而為七十二㑹者元之
候也世者運之候也月者之候也候者月之候
也天地之運日月之明寒暑之代謝化人物之
生息終始盡扵此矣月證扵月者也氣證扵氣者
也候證扵物者也若孟春之月其氣為立春為雨
水其候為東風解凍為蟄䖝始振為魚氷祭
魚之𩔖月令諸書可考也氣候之運行雖出扵天
[017-8a]
時而實有𨵿扵人事是以古之君臣必謹修其政
令以奉若夫天道致察乎氣運以警惕夫人爲故
至治之世天無疾風肓雨之愆而地無昆䖝草木
之孽孔子之作春秋也大雨震電大雨雪則書大
水則書無水則書無麥苗則書多麋則書蜚雨
螽蝝生則書六鷁退飛則書隕霜不殺草李梅實
則書春無水則書鸜鵒采巢則書凡以見氣候之
愆變失常而世道之興衰治亂人事之汙隆得失
皆扵是乎有證焉𫠦以示世之君臣者恐惧修省
[017-8b]
之道也大總兵懐柔伯施公命繪工為七十二候
圗遣使以幣走龍属守仁叙一言扵其間守仁
謂使者曰此公臨政之本也善端之𤼵也戒心之
萌也使者曰何以知之守仁曰人之情必有𫠦不
敢忽也而後著扵其念必有𫠦不敢忘也而後存
扵其心著扵其念存扵其心而後見之扵顔色言
論志之扵矢几杖盤盂劍席繪之扵圗𦘕而日
省之扵其心是故思馳騁者愛觀夫射獵逰田之
物甘逸樂者喜親夫慱局燕飲之具公之見扵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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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者不扵彼而扵此吾是以知其爲善端之𤼵也
吾是以知其爲戒心之萌也其殆警惕夫人爲而
謹修其政令也歟其殆致察乎氣運而奉若夫天
道也歟夫警惕者萬善之本而衆美之基也公克
念扵是其可以爲賢乎由是因人事以逹扵天道
因一月之以觀夫世運㑹元以探萬物之幽𧷤
而窮天地之始終皆扵是乎始吾是以喜聞而樂
道之爲之叙而不辭也
　　送毛憲副致仕歸桐江書院序戊辰
[017-9b]
正徳已巳夏四月貴州按察司副使毛公承上之
命得致其仕而歸先是公嘗卜桐江書院扵子陵
釣臺之側者㡬年矣至是將歸老焉謂其志之始
𫉬遂也甚喜而同僚之良惜公之去乃相與咨嗟
不集而餞之南門之外酒既行有起而言扵公
者曰君子之道出與䖏而巳其出也有𫠦為其䖏
也有𫠦樂公始以名進士政南部理繁治劇頎
然已有公輔之望及為方面扵雲貴之間者十餘
年内厘其軍民外撫諸戎蠻夷政務舉而徳威著
[017-10a]
雖以是召嫉取謗而名稱亦用是益顯建立暴
扵天下斯不謂之有𫠦為乎今茲之歸脫屣聲利
垂竿讀書樂泉石之清幽就烟霞而屏迹寵辱無
𫠦與而世累無𫠦加斯不謂之有𫠦樂乎公扵出
䖏之際其亦無憾焉耳巳公起拜謝復有言者曰
雖然公之出而仕也太夫人老矣先大夫忠襄公
又遺未盡之志欲仕則違其母養則違其父不
得已權二者之輕重出而自扵功業人徒見公
之憂勞為而忘其家不知凡以成忠襄之志而
[017-10b]
未嘗一日不在扵太夫人之養也今而歸告成扵
忠襄之廟拜太夫人扵𦞃下旦夕承懽伸色養之
孝公之願遂矣而其勞勤民拳拳不舎之念又
何䏻釋然而忘之則公雖一日遂歸休之樂蓋
亦有𫠦未也公復起拜謝又有言者曰雖然君
子之道用之則行舎之則藏用之而不行者徃而
不返者也舎之而不藏者溺而不止者也公之用
也既有以行之其舎之也有弗藏者乎吾未見
夫有其用而無其體者也公又起拜遂行陽明山
[017-11a]
人聞其言而論之曰始之言道其事也而未及扵
其心次之言者得公之心矣而未盡扵道終之言
者盡扵道矣不可以有加矣斯公之𫠦蹈者乎
諸大夫皆曰然子盍書之以贈者
　　恩夀𩀱慶詩後序戊辰
正徳丙寅丹徒沙𨼆王公夀七十配孺人嚴六十
有九其年　天子以厥子侍御君貴封公監察御
史配爲孺人在朝之彦咸爲歌詩侈　上之徳以
祝公夀美侍御君之賢又明年侍御君奉命廵
[017-11b]
按貴陽以王事之靡盬將厥父母之弗遑也載是
冊以俱毎陟屺岵望飛雲徘瞻戀喟然而興嘆
黯然而長思輒取是冊而披之而微諷之而長歌
詠嘆之以舒其懐見其志雖身在萬里固若稱觴
𦞃下聞詩禮而趨扵庭也大夫士之有事扵貴陽
者自都憲王公而下復相與歌而和之聮爲巨帙
属守仁叙扵其後夫孝子之扵親固有不必捧觴
戯彩以爲夀不必柔滑㫖甘以爲養不必候起居
奔走扶携以爲勞者非子之心謂不必如是也子
[017-12a]
之心如是而親以為不必如是必如彼而後吾
之心始樂也子必為是不為彼以拂其情而曰吾
以為孝其得為養志乎孝莫大乎養志親之願扵
其子者曰弘乃徳逺乃猶嘻嘻旦夕孰與名垂簡
冊以顯我扵無盡飲食口體孰與澤生民以張
我之施服勞奔走孰與比迹䕫皐以明我之
教非必親之願扵其子者咸若是也親以是其
子而子弗䏻焉弗可得而也子之而親弗以
其子焉弗可得而䏻也以是其子者賢父母
[017-12b]
也以是承扵其父母者賢子也二者百不一遇
焉其庸可冀乎侍御君之在　朝則忠愛逹扵上
其廵按扵茲也則徳威敷扵下凡其宣布恩惠摩
赤子起其疾而乳哺之者孰非公與孺人之慈凡
其懾大奸使不得肆祛大弊使不復作梳調服
撫諸夷而納之夏以免　天子一方之顧慮者孰
非侍御君之孝而凡若此者亦孰非侍御君之𫠦
以夀扵公與孺人之夀哉公孺人之賢靳太史之
序詳矣其𫠦以修其身教其家誠可謂有是父有
[017-13a]
是子是詩之作不為虚與䛕故為序之云爾
　　重刋文章範序戊辰
宋謝枋得氏取古文之有資扵屋者自漢迄宋
凡六十有九篇標掲其篇章句字之法名之曰文
章範蓋古文之奥不止扵是是獨為舉業者設
耳世之學者傳習已乆而貴陽之士獨未之多見
侍御王君汝楫扵按歴之暇手録其𫠦記憶求善
本而校是之謀諸方伯郭公軰相與俸之資
鋟之梓將以嘉惠貴陽之士曰枋得為宋忠臣固
[017-13b]
以舉業進者是吾微有訓焉属守仁叙一言扵簡
首夫自百家之言興而後有六經自舉業之習起
而後有𫠦謂古文古文之去六經逺矣由古文而
舉業又加逺焉士君子有志聖賢之學而專求之
扵舉業何啻千里然中世以是取士士雖有聖賢
之學尭舜其君之志不以是進終不大行扵天下
蓋士之始相見也必以贄故舉業者士君子求見
扵君之羔雉耳羔雉之弗飾是謂無禮無禮無𫠦
庸扵交際矣故夫求工扵舉業而不事扵古作弗
[017-14a]
可工也弗工扵舉業而求扵倖進是偽飾羔雉以
罔其君也雖然羔雉飾矣而無恭敬之實焉其如
羔雉何㢤是故飾羔雉者非以求媚扵主致吾誠
焉耳工舉業者非以要利扵君致吾誠焉耳世徒
見夫由科第而進者𩔖多狥媒利無事君之實
而遂歸咎扵舉業不知方其業舉之時惟釣聲
利弋身家之以苟一旦之得而未嘗有其誠
也鄒孟氏曰恭敬者幣之未將者也伊川曰自洒
掃對可以至聖人夫知恭敬之實在扵飾羔雉
[017-14b]
之前則知尭舜其君之心不在扵習舉業之後矣
知洒掃應對之可以進扵聖人則知舉業之可以
逹扵伊𫝊周召矣吾懼貴陽之士謂二公之為是
舉徒以資其希寵禄之筌蹄也則二公之志荒矣
扵是乎言
　　五經臆序戊辰
得魚而忘筌醪盡而糟粕棄之魚醪之未得而曰
是筌與糟粕也魚與醪終不可得矣五經聖人之
學具焉然自其已聞者而言之其扵道也亦筌與
[017-15a]
糟粕耳嘗怪夫世之儒者求魚扵筌而謂糟粕
之為醪也夫謂糟粕之為醪猶近也糟粕之中而
醪存求魚扵筌則筌與魚逺矣龍居南夷萬山
中書卷不可携日坐石穴黙記舊𫠦讀書而録之
意有𫠦得輒為之訓釋期有七月而五經之㫖畧
遍名之曰臆蓋不必盡合扵先賢聊寫其胸臆
之見而因以娛情養性焉耳則吾之為是固又忘
魚而釣興扵麯蘖而非誠㫖扵味者矣嗚呼觀
吾之而不得其心以為是亦筌與糟粕也而
[017-15b]
求魚與醪焉則失之矣夫凡四十六卷經各十
而禮之尚多缺僅六卷云
　　潘氏四封録序辛未
歙潘氏之仕扵　朝者户部主事君選大理寺副
君珎戸部員外君旦南大理評事君鑑凡四人正
徳五年冬珎旦以上三載㝡選鑑以　兩宫徽號
旬月之間皆得推恩封其親如其官焉扵是叙八
制為録修上之賜以光其族裔而来謂某曰徳下
寵浮若之何其可請一言以永我潘氏某曰一族
[017-16a]
而四顯来者相望也其盛哉夫一月之間而均
榮渥則又何難也蓋吾聞之大山之木千仞而四
榦垂而四峰之巔飛鳥之鳴聲不相及也春氣至
而四榦之杪花葉若一則其𫠦出之根同有不期
致焉潘氏之在婺聞望自宋元而来其培本則厚
四子者固亦潘氏之四榦矣是惟否塞閉晦苟際
明期而諧景㑹其軒竦條逹孰禦則夫　寵命之
沾暨不約而同也其又足異㢤雖然木之生風霆
之皷舞炎暑之酷烈隂寒氷雪之嚴沍剥落俾堅
[017-16b]
其質而完其非獨雨露之沾濡生成之也夫恩
寵爵禄雨露也號令宣播風霆也法度政事之苛
宻煩困炎暑也時之險阨患難顛沛隂寒氷雪之
嚴沍剥落也何莫而非生成四子蓋亦畧嘗歷之
其材中楹柱而任梁棟矣吾願潘氏之益培其根
也四子拜而起曰吾其益培之以忠孝乎溉之以
誠敬乎植之以義而防之以禮乎某曰然則潘氏
之軒竦條逹其益無窮爾已矣某不為應酬詩文
餘四年矣寺副君之為暨陽也予嘗許之文未及
[017-17a]
爲而有南北之别今兹復見扵京師而以是責償
焉故不得而辭也
　　送章逹徳歸東雁序辛未
章達徳將歸東雁石龍山人為之請扵是甘泉子
托以考槃陽明子為之賦衡門客有在坐者啞然
曰異哉二夫子之言吾不知之夫閟爾形無瑩
爾精也其可矣今兹將惟職業之弗遑而顧雁蕩
之懐乎彼章子者雁蕩之産矣則又可以居而弗
居依依扵京師者數年而未返是二者交相慕乎
[017-17b]
其外也夫苟㳺心恬淡而栖神扵流俗塵囂之外
環諸之間其無屏霞天柱乎雁蕩又奚必造而後
至不然托踪泉石而利禄羾其中雖廬常雲之頂
其得而居諸扵是陽明子仰而喟俯而黙卒無以
之也志其言以遺章子曰客見吾杜權焉行矣
子毋忘客之言亦無以客之言而忘甘泉于之托
　　夀湯雲谷序甲戌
弘治壬戌春某西尋句曲與丹陽湯雲谷偕當是
時雲谷方為行人留意神仙之學為予談呼吸屈
[017-18a]
伸之術凝神化氣之道蓋無𫠦不至及與之登三
茅之巔下探葉陽休玉宸感陶隠君之遺迹慨嘆
濁飄然有脱屣人間之志予時皆未之許也雲
谷意不然之曰子豈有見扵吾乎予曰然子之眉
間𢡖然猶有怛世之色是道也遅之十年庶㡬矣
雲谷曰子見吾之貌而吾信吾之心旣别雲谷尋
入爲給事中又遷爲右給事殫心職務驅逐瘁勞
竟以直道抵權奸斥外而予亦以言事得罪奔走
謫鄉不相見者十餘年至是正徳癸酉某月予自
[017-18b]
吏部徙官南太僕再過丹陽而雲谷已家居三年
矣訪之迎謂予曰尚憶眉間之乎吾信吾之心
而不若子之見吾貌何也今果十年而始出扵泥
𡍼是則信矣然謂古之庶㡬也則貌益衰年益逝
去道益逺獨是若未之盡然耳予曰乃今則㡬矣
今吾又聞子之言見子之貌矣又見子之廬矣又
見子之鄉人矣雲谷曰異哉言貌既逺矣廬與鄉
人亦可以見我乎曰古之有道之士外槁而中澤
䖏隘而心廣累釋而無𫠦撓其精機忘而無所忤
[017-19a]
扵俗是故其色愉愉其居于于其𫠦若清風之
披物而莫知其𫠦徃也今子之歩徐髪改而貌
若益憊然而其精藏矣言下意懇而氣若益衰然
而其神守矣室廬無𫠦増益扵舊而志意擴然其
累釋矣鄉之人相忘扵賢愚貴賤且以為慈母且
以為嬰兒其機忘矣夫精藏則太和流神守則天
光𤼵累釋則怡愉而靜機忘則心純而一四者道
之證也夫道無在而神無方安常䖏順其至矣而
又何人間之脱屣乎雲谷曰有是㢤吾信吾之心
[017-19b]
乃不若子之見吾廬與吾鄉人也扵是雲谷年七
十矣是月值其懸弧鄉人方謀所以祝夀者聞予
至皆来請言子曰嘻子之鄉先生旣㡬扵道而尚
以夀為賀乎夫夀不足以為子之鄉先生賀子之
鄉而有有道之士若子之鄉先生者使爾鄉人之
子弟皆有𫠦矜式視傚出而事君則師其道以用
世入而家居則師其道以善身若射之有的各中
乃𫠦向則是先生之夀乃扵爾鄉之人復有足賀
也巳明年三月予再官鴻臚而鄉之人復以書来
[017-20a]
請遂追書之
　　文山别集序甲戌
文山别集者宋丞相文山先生自述其勤王之𫠦
經歴後人因而採集之以成者也其間𫠦值險阻
艱難顛沛萬状非先生之述固無而盡知者先
生忠節蓋宇宙皆扵是而有據後之人因詞考迹
感先生之大義油然興起其忠君愛之心固有
泫然泣下裂眥扼腕思䘮元首之無地者是集之
有益扵臣道豈小小㢤古之君子之忠扵其君求
[017-20b]
盡吾心焉以自慊而已亦豈屑屑言之以蘄知扵
世然而仁人之心忠扵其君亦夫人之忠扵其
君也忠扵其君則盡心焉已欲夫人忠扵其君而
思以吾之忠扵其君者啓其良心固有人弗及知
之者非自言之何由以及人乎斯先生之𫠦為自
述將以教世之忠也當其時仗節死義之士無不
備載亦因是以有傳是又與人為善者也是集也
在先生之自盡若嫌扵蘄世之知以先生之教人
則吾惟恐其知之不盡也在先生之自盡若可以
[017-21a]
無傳以先生之與人為善則吾惟恐其傳之不逺
也先生之裔孫今太僕少卿公宗巖復刻是集而
属某為之序某之為廬陵也公之族弟某嘗以序
謀茲故不可得而辭嗚呼當顛沛之心而不忘乎
與人為善者節之也致自盡之心而欲人同歸
扵善者忠之推也不以蘄知為嫌而行其教人之
誠者仁之篤也象賢崇徳以章其先世之美之謂
孝明訓述事以廣其及人之敎之謂義吾扵是集
之序無愧辭耳矣
[017-21b]
　　金壇縣志序乙亥
麻城劉君天和之尹金壇也三月而政成考邑之
故而創志焉曰扵乎艱㢤吾觀風之𫠦宜民
俗之𫠦向而無𫠦證也以諏扵鄉老有遺聽焉吾
欲觀徃昔之得失民俗之急緩弛張先後之無𫠦
稽也以詢扵閭野有遁情焉吾欲觀山川之條理
疆之𫠦際道路井邑之徃来聚散制其經適其
變而無所裁也則以之闢荒入林麓有遺厯焉
亦惟文獻之未足也而爾已矣嗚呼古君子之忠
[017-22a]
也舊政以告扵新尹吾何以盡吾心㢤夫政有時
而息焉告有時而窮焉書之冊而世守之斯
其為告也不亦逺乎志成使来請序吾觀之秩然
其有倫也錯然其有章也天也物之祖也地也物
之妣也故先之以天文而次之以地理地必有𫠦
産故次之以食貨物産而事興故次之以官政政
行而齊之以禮則敎立故次之以學校學以興賢
故次之以選舉賢興而後才可論也故次之以人
物人物必有𫠦居故次之以宫室居必有𫠦事事
[017-22b]
窮則變變則通故次之以雜志終焉嗚呼此豈獨
以志其邑之故君子可以觀政矣夫經之天文𫠦
以立其本也紀之地理𫠦以順其利也叅之食貨
𫠦以遂其養也綜之官政𫠦以均其施也節之典
禮𫠦以成其俗也逹之學校𫠦以新其徳也作之
選舉所以用其才也考之人物𫠦以辨其等也修
之宫室𫠦以安其居也通之雜志𫠦以盡其變也
故本立而天道可睹矣利順而地道可因矣養遂
而民生可厚矣施均而民政可平矣俗成而民志
[017-23a]
可立矣徳新而民性可復矣才用等辨而民治可
乆矣居安盡變而民義不匱矣修此十者以治逹
之國天下可也而况扵邑乎故曰君子可以觀
政矣
　　送南元善入覲序乙酉
渭南南侯之守越也越之敝數十年矣巨奸元憝
窟據根盤良牧相尋未之䏻去政積事隳俗因隳
靡至是乃斬然翦剔而一新之𠒋惡貪殘禁不得
行而狡偽侈㳺惰茍安之徒亦皆拂戾失常有
[017-23b]
𫠦不便相與斐斐緝緝搆讒騰誹城狐社䑕之奸
又從而黨比翕張之謗遂大行士夫之為元善危
者沮之曰謗甚矣盍已諸元善如不聞也而持之
彌堅行之彌决且曰民亦非無是非之心而蔽昧
若是固學之不講而敎之不明也吾寧無責而獨
以咎歸扵民則日至學宫進諸生而作之以聖賢
之志啓之以身心之學士亦蔽扵習染閧然疑恠
以駭曰是迂闊之談將廢吾事則又相與斐斐緝
緝訾毀而詆議之士夫之為元善危者沮之曰民
[017-24a]
之謗若火之始炎士又而膏之孰以無燼乎
蓋遂巳諸元善如不聞也而持之彌堅行之彌决
則又緝稽山書院萃其秀潁而日與之諄諄焉亹
亹焉越月踰時誠感而意孚三學泊各邑之士亦
漸以動日有𫠦覺而月有𫠦悟矣扵是爭相曰
吾乃今知聖賢之必可爲矣非侯之至吾其已夫
侯真吾師也扵是民之謗者亦漸消沮其始猶曰
侯之扵我利害半我之扵侯恩愛半至是惠洽澤
流而政益便相與悔曰吾始不知侯之愛我也而
[017-24b]
反以為殃我也吾始不知侯之拯我也而反以為
勞我也我其無人之心乎侯真吾之嚴父也慈母
也扵是侯且入覲百姓皇皇請留不得相與謀之
多士曰吾去母吾將安哺乎嚴父吾去吾將安
恃乎士曰吁嗟維父與母則生爾身維侯我師實
生我心吾寧可以一日而無吾師之臨乎則相與
假重扵陽明子而乞留焉陽明子曰三年之覲大
典也侯焉可留乎雖然此在爾士爾民之心夫承
志而無違子之善養也離師友而不背弟子之善
[017-25a]
學也不然雖居𦞃下而侍几杖猶為不善養而操
戈入室者也奚必以留侯為㢤衆皆黙然良乆曰
公之言是也相顧逡廵而退明日復師生相率而
来請曰無以輸吾之情願以公言致之扵侯庶侯
之遄其来旋而有以速諸生之化慰吾民之延頸
也
　　送聞人允序
聞人言允者陽明子之表弟也將之官閩之嵢
峽而請言陽明子謂之曰重矣勿以進非科第而
[017-25b]
自輕榮矣勿以官卑而自慢夫進非科第則人之
待之也易以輕而自輕者有矣官卑則人之待
之也易以慢而自慢者有矣夫科第以致身而
恃以爲暴是厲階也髙位以行道而遽以媒利是
盗資也扵吾何有㢤吾𫠦謂重吾有良貴焉耳非
矜與敖之謂也吾𫠦謂榮吾職易舉焉耳非顯與
耀之謂也夫以良貴爲重舉職爲榮則夫人之輕
與慢之也亦扵吾何有哉行矣吾何言
　　送别省吾林都憲序戊子
[017-26a]
嘉靖丁亥冬守仁奉　命視師思田省吾林君以
廣西右轄實與有司既思田来格謀𫠦以緝綏之
道咸以爲非得寛厚仁恕徳威素爲諸夷所信服
者父臨而母鞠之殆未可以強力詭計劫制扵一
時而乆扵無變者也則莫有踰扵省吾者遂以
省吾之名上　請乞加憲職委之重權以留撫扵
兹土蓋一年二年而化洽心革　朝廷永可以無
一方顧也乎則又以爲　聖天子方側席勵精求
卓越之才湏更化善治則如省吾之成徳夙望大
[017-26b]
臣且交章論薦者請未及　上而先已有隆委
峻擢恐未肯爲區區兩府之遺黎淹月而借之
以重也䟽去未踰月而廵撫鄖陽之命果下矣當
是時八寨之徭積禍千里且數十年方議進兵討
罪省吾將率思田報效之民以先之報聞衆咸為
省吾賀且謂得免兵革驅馳之勞也省吾曰不然
當事而中輟之仁者之乎遇難而茍避之義者
為之乎吾既身任其責幸有改命而亟去之以為
吾心吾如是哉遂弗停驅而徃冐暑雨犯瘴毒
[017-27a]
乗危破險竟成八寨之伐而出嗟乎今世士夫計
逐功名甚扵市井刀錐之較稍有患害可相連及
輒設機阱立黨援以巧脫幸免一不遂其瞋目
攘臂以相抵捍鈎摘公然為之曾不以為耻而人
亦莫有非之者蓋士風之衰薄至扵此而亦極矣
而省吾所存獨與時俗相反若是古𫠦謂托孤
命臨大節而不可奪者省吾有焉正徳某以武
選郎抵逆瑾逮錦衣獄而省吾亦以大理評觸時
諱在繫相與講易扵桎梏之間者彌月蓋晝夜不
[017-27b]
怠忘其身之為拘囚也至是别已餘二十年而始
復㑹扵此省吾貌益充氣益粹議論益平實而其
孜孜講學之心則固如昔加懇切焉公事之餘相
與訂舊聞而考新得予自近年偶有見扵良知之
學遂具以告扵省吾而省吾聞之沛然若决江河
可謂平生之一快無扵二十年之别也矣今夫
天下之不治由扵士風之衰薄而士風之衰薄由
扵學術之不明學術之不明由扵無豪傑之士者
為之倡焉耳省吾忠信仁厚之質得之于天者既
[017-28a]
與人殊而其好學之心又老而不倦若此其徳
之日以新而業之日以廣也何疑乎自此而明學
術變士風以成天下治將不自省吾為之倡也乎
扵省吾之别庸書此以致切劘之意若夫期望扵
聲位之間而繫情扵去留之際是奚足為省吾道
之㢤
[017-28b]

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二終
[017-29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