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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四库全书 > 王文成全書 > 王文成公全書 2
[002-1a]
王文成公全書卷之二
  語錄二/傳習錄中
 德洪曰昔南元善刻傳習錄於越凢二册下
  册摘錄
  先師手書凢八篇其答徐成之二書吾師自
  謂天下是朱非陸論定旣乆一旦反之為難
  二書姑為調停两可之使人自思得之故
  元善錄為下册之首者意亦以是歟今朱陸
   辨明於天下乆矣洪刻先師文錄置二書
[002-1b]
  方外集者示未全也故今不復錄其餘指知
  行之本體莫詳於答人論學與答周道通陸
  淸伯歐陽崇一四書而謂格物爲學者用力
  日可見之地莫詳於答羅整庵一書平生冐
  天下之非詆推䧟萬𣦸一生遑遑然不忘講
  學惟恐吾人不聞斯道流於功利機智以日
  墮於夷狄禽獸而不其一體同物之心譊
  譊終身至於斃而後已此孔孟已來聖賢苦
  心雖門人子弟未足以慰其情也是情也莫
[002-2a]
   詳於答聶文蔚之苐一書此皆仍元善𫠦錄
   之舊而掲必有亊焉即致良知功夫明白簡
   切使人言下即得入手此又莫詳於答文蔚
   之第二書故増錄之元善當時洶洶乃䏻以
   身明斯道卒至遭奸被斥油油然惟以此生
   得聞斯學為慶而絕無有纎芥憤鬰不平之
   氣斯錄之刻人見其有功於同志甚大而不
   知其䖏時之甚艱也今𫠦去耴裁之時義則
   然非有所加損於其閒也
[002-2b]
   答顧東橋書
 來書云近時學者務外遺内博而寡要故先生持
 倡誠意一義針砭膏肓誠大惠也
吾子洞見時弊如此矣亦將何以救之乎然則鄙人
之心吾子固已一句道盡復何言㢤復何言㦲若
誠意之説自是聖門教人用功第一義但近丗學
者乃作第二義看故稍與提掇𦂳要出来非鄙人
持倡也
 來書云但恐立説太髙用功太捷後生師傳影
[002-3a]
 響謬誤未免墜於佛氏明心見性定慧頓悟之
 機無恠聞者見疑
區區格致誠正之說是就學者本心日用事爲間
體究踐實地用功是多少次第多少積累在正
與空虛頓悟之說相反聞者本無求爲聖人之志
又未嘗講究其詳遂以見疑亦無足恠若吾子之
高明自當一語之下便瞭然矣乃亦謂立說太高
用功太捷何邪
 來書云𫠦喻知行並進不宜分别前後即中庸
[002-3b]
 尊德性而道問學之功交養互發内外本末一
 以貫之之道然工夫次第不無先後之差如
 知食乃食知湯乃飲知衣乃服知路乃行未有
 不見是物先有是事此亦毫𨤲倐忽之間非謂
 有等今日知之而明日乃行也
旣云交養互發内外本末一以貫之則知行並進
之說無復可疑矣又云工夫次第不不無先後
之差無乃自相矛盾已乎知食乃食等說此
白易見但吾子爲近聞障蔽自不察耳夫人必有
[002-4a]
欲食之心然後知食欲食之心卽是意即是行之
始矣食味之羙惡必待入口而後知豈有不待入
口而已先知食味之羙惡者邪必有欲行之心然
後知路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路岐之
險夷必待身親歷而後知豈有不待身親
而已先知路岐之險夷者邪知湯乃飲知衣乃服
以此例之皆無可疑若如吾子之喻是乃𫠦謂不
見是物而先有是事者矣吾子又謂此亦毫𨤲倐
忽之間非謂截然有等今日知之而明日乃行也
[002-4b]
是亦察之尚有未精然就如吾子之說則知行之
爲合一並進亦自斷無可疑矣
 來書云真知即𫠦以爲行不行不足謂之知此
 爲學者喫𦂳立敎俾務躬行則可若真謂行即
 是知恐其專求本心遂遺物理必有闇而不逹
 之處抑豈聖門知行並進之成法哉
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精察處即是
知知行工夫本不可離只爲後世學者分作兩截
用功失知行本體故有合一並進之說真知即
[002-5a]
𫠦以爲行不行不足謂之知即如來書𫠦云知食
乃食等說可見前已畧言之矣此雖喫𦂳救弊而
發然知行之體本來如是非以已意抑其間姑
爲是說以苟一時之效者也專求本心遂遺物理
此蓋失其本心者也夫物理不外於吾心外吾心
而求物理無物理矣遺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
物邪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故有孝親之心即有
孝之理無孝親之心即無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
即有忠之理無忠君之心即無忠之理矣理豈外
[002-5b]
於吾心邪晦菴謂人之𫠦以爲學者心與理而巳
心雖主乎一身而實管乎天下之理理雖散在萬
事而實不外乎一人之心是其一分一合之間而
未免已啓學者心理爲二之弊此後世𫠦以有專
求本心遂遺物理之患正由不知心即理耳夫外
心以求物理是以有闇而不逹之處此告子義外
之說孟子𫠦以謂之不知義也心一而已以其全
體惻怛而言謂之仁以其得冝而言謂之義以其
條理而言謂之理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
[002-6a]
求義獨可外心以求理乎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
𫠦以二也求理於吾心此聖門知行合一之敎吾
子又何疑乎
 來書云𫠦釋大學古本謂致其本體之知此固
 孟子盡心之㫖朱子亦以虚靈知爲此心之
 量然盡心由於知性致知在於格物
盡心由於知性致知在於格物此語然矣然而推
本吾子之意則其𫠦以爲是語者尚有未明也朱
子以盡心知性知天爲物格知致以存心養性事
[002-6b]
天爲誠意正心脩身以殀壽不貳脩身以俟爲知
至仁盡聖人之事鄙人之見則與朱子正相反
矣夫盡心知性知天者生知安行聖人之事也存
心養性事天者學知利行賢人之事也殀壽不貳
脩身以俟者困知勉行學者之事也豈可專以盡
心知性爲知存心養性爲行乎吾子驟聞此言必
又以爲大駭矣然其間實無可疑者一爲吾子言
之夫心之體性也性之原天也盡其心是
其性矣中庸云惟天下至誠爲盡其性又云知
[002-7a]
天地之化育質諸神而無疑知天也此惟聖人
而後然故曰此生知安行聖人之事也存其心
者未䏻盡其心者也故須加存之之功必存之旣
乆不待於存而自無不存然後可以進而言盡蓋
知天之知如知州知縣之知知州則一州之事皆
已事也知縣則一縣之事皆已事也是與天爲一
者也事天則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猶與天爲二
也天之𫠦以命於我者心也性也吾但存之而不
敢失養之而不敢害如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
[002-7b]
之者也故曰此學知利行賢人之事也至於殀壽
不貳則與存其心者又有間矣存其心者雖未
盡其心固已一心於爲善時有不存則存之而巳
今使之殀壽不貳是猶以殀壽貳其心者也猶以
殀夀貳其心是其爲善之心猶未一也存之尚
有𫠦未可而何盡之可云乎今且使之不以殀壽
貳其爲善之心若曰死生殀壽皆有定命吾但一
心於爲善修吾之身以俟天命而已是其平日尚
未知有天命也事天雖與天爲二然已眞知天命
[002-8a]
之𫠦在但惟恭敬奉承之而已耳若俟之云者則
尚未眞知天命之𫠦在猶有𫠦俟者也故曰𫠦
以立命立者創立之立如立德立言立功立名之
𩔗凡言立者皆是昔未嘗有而本始建立之謂孔
子𫠦謂不知命無以爲君子者也故曰此困知勉
行學者之事也今以盡心知性知天爲格物致知
使學之士尚未䏻不貳其心者而責之以聖
人生知安行之事如捕風捉影茫然莫知𫠦措其
心㡬何而不至於率天下而路也今世致知格物
[002-8b]
之弊亦居然可見矣吾子𫠦謂務外遺内博而寡
要者無乃亦是過歟此學問最𦂳要處於此而差
將無徃而不差矣此鄙人之𫠦以冐天下之非笑
忘其身之䧟於罪戮呶呶其言其不容已者也
 來書云聞語學者乃謂即物窮理之說亦是玩
 物䘮志又取其厭繁就約涵養本原數說標示
 學者指爲晚年定論此亦恐非
朱子𫠦謂格物云者在即物而窮其理也即物窮
理是就事事物物上求其𫠦謂定理者也是以吾
[002-9a]
心而求理於事事物物之中析心與理而爲二矣
夫求理於事事物物者如求孝之理於其親之謂
也求孝之理於其親則孝之理其果在於吾之心
邪抑果在於親之身邪假而果在於親之身則親
没之後吾心遂無孝之理歟見孺子之入井必有
惻隱之理是惻隱之理果在於孺子之身歟抑在
於吾心之良知歟其或不可以從之於井歟其或
可以手而援之歟是皆𫠦謂理也是果在於孺子
之身歟抑果出於吾心之良知歟以是例之萬事
[002-9b]
萬物之理莫不皆然是可以知析心與理爲二之
非矣夫析心與理而爲二此告子義外之說孟子
之𫠦深闢也務外遺内愽而寡要吾子旣巳知之
矣是果何謂而然哉謂之玩物䘮志尚猶以爲不
可歟若鄙人𫠦謂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於
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𫠦謂天理也致吾心
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
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
者格物也是合心與理而爲一者也合心與理而
[002-10a]
爲一則凡區區前之𫠦云與朱子晚年之論皆可
以不言而喻矣
 來書云人之心體本無不明而氣拘物蔽鮮有
 不昬非學問思辨以明天下之理則善惡之機
 眞妄之辨不自覺任情恣意其害有不可勝
 言者矣
此段大畧似是而非蓋承沿舊說之弊不可以不
辨也夫/學問思辨行皆𫠦以爲學未有學而不行者
也如言學孝則必服勞奉養躬行孝道則後謂之
[002-10b]
學豈徒懸空口耳講說而遂可以謂之學孝乎學
射則必張挾矢引滿中的學書則必伸執筆
操觚染翰盡天下之學無有不行而可以言學者
則學之始固已即是行矣篤者敦實篤厚之意巳
行矣而敦篤其行不息其功之謂爾蓋學之不
以無疑則有問問即學也即行也又不無疑則
有思思即學也即行也又不無疑則有辨辨即
學也即行也辨即明矣思旣愼矣問旣審矣學旣
矣又從而不息其功焉斯之謂篤行非謂學問
[002-11a]
思辨之後而始措之於行也是故以求其事而
言謂之學以求觧其惑而言謂之問以求通其說
而言謂之思以求精其察而言謂之辨以求
實而言謂之行盖析其功而言則有五合其事而
言則一而已此區區心理合一之體知行並進之
功𫠦以異於後世之說者正在於是今吾子特舉
學問思辨以窮天下之理而不及篤行是專以學
問思辨爲知而謂窮理爲無行也已天下豈有不
行而學者邪豈有不行而遂可謂之窮理者邪明
[002-11b]
道云只窮理便盡性至命故必仁極仁而後謂之
窮仁之理義極義而後謂之䏻窮義之理仁極
仁則盡仁之性矣義極義則盡義之性矣學至於
窮理至矣而尚未措之於行天下寧有是邪是故
知不行之不可以爲學則知不行之不可以爲窮
理矣知不行之不可以爲窮理則知知行之合一
並進而不可以分爲兩節事矣夫萬事萬物之理
不外於吾心而必曰窮天下之理是殆以吾心之
良知爲未足而必外求於天下之廣以禆增益
[002-12a]
之是猶析心與理而爲二也夫學問思辨篤行之
功雖其困勉至於人一巳百而擴𠑽之極至於盡
性知天亦不過致吾心之良知而已良知之外豈
復有加於毫末乎今必曰窮天下之理而不知反
求諸其心則凡𫠦謂善惡之機眞妄之辨者舎吾
心之良知亦將何𫠦致其體察乎吾子𫠦謂氣拘
物蔽者拘此蔽此而已今欲去此之蔽不知致力
於此而欲以外求是猶目之不明者不務服樂調
理以治其目而徒倀倀然求明於其外明豈可以
[002-12b]
自外而得哉任情恣意之害亦以不䏻精察天理
於此心之良知而已此誠毫𨤲千里之謬者不容
於不辨吾子毋謂其論之太刻也
 來書云教人以致知明德而戒其即物窮理誠
 使昏闇之士深居端坐不聞教告遂至於知
 致而德明乎縱令靜而有覺稍悟本性則亦定
 慧無用之見果知古今逹事變而致用於天
 下國家之實否乎其曰知者意之體物者意之
 用格物如格君心之非之格語雖超悟獨得不
[002-13a]
 踵陳見抑恐於道未相脗合
區區論致知格物正𫠦以窮理未嘗戒人窮理使
之深居端坐而一無𫠦事也若謂即物窮理如前
𫠦云務外而遺内者則有𫠦不可耳昏闇之士果
䏻隨事隨物精察此心之天理以致其本然之良
知則雖愚必明雖柔必強大本立而逹道行九經
之属可一以貫之而無遺矣尚何患其無致用之
實乎彼頑空虚靜之徒正惟不䏻隨事隨物精察
此心之天理以致其本然之良知而遺棄倫理寂
[002-13b]
㓕虚無以爲常是以要之不可以治家國天下孰
謂聖人窮理盡性之學而亦有是弊哉心者身之
主也而心之虚靈明覺即𫠦謂本然之良知也其
虚靈明覺之良知應感而動者謂之意有知而後
有意無知則無意矣知非意之體乎意之𫠦用必
有其物物即事也如意用於事親即事親爲一物
意用於治民即治民爲一物意用於讀書即讀書
爲一物意用於聽訟即聽訟爲一物凡意之𫠦用
無有無物者有是意即有是物無是意即無是物
[002-14a]
矣物非意之用乎格字之義有以至字訓者如格
于文祖有苗來格是以至訓者也然格于文祖必
純孝誠敬幽明之間無一不得其理而後謂之格
有苗之頑實以文德誕敷而後格則亦兼有正字
之義在其間未可專以至字盡之也如格其非心
大臣格君心之非之𩔗是則一皆正其不正以歸
於正之義而不可以至字爲訓矣且大學格物之
訓又安知其不以正字爲訓而必以至字爲義乎
如以至字爲義者必曰窮至事物之理而後其說
[002-14b]
始通是其用功之要全在一窮字用力之地全在
一理字也若上去一窮下去一理字而眞曰致知
在至物其可通乎夫窮理盡性聖人之成訓見於
繫辭者也苟格物之說而果即窮理之義則聖人
何不直曰致知在窮理而必爲此轉折不完之語
以啓後世之弊邪蓋大學格物之說自與繫辭窮
理大㫖雖同而微有分辨窮理者兼格致誠正而
爲功也故言窮理則格致誠正之功皆在其中言
格物則必兼舉致知誠意正心而後其功始備而
[002-15a]
宻今偏舉格物而遂謂之窮理此𫠦以專以窮理
属知而謂格物未常有行非惟不得格物之㫖并
窮理之義而失之矣此後世之學𫠦以析知行爲
先後兩截日以支離决裂而聖學益以殘晦者其
端實始於此吾子蓋亦未免承沿積習見則以爲
於道未相脗合不爲過矣
 來書云謂致知之功將如何爲温凊如何爲奉
 養即是誠意非别有𫠦謂格物此亦恐非
此乃吾子自以已意揣度鄙見而爲是說非鄙人
[002-15b]
之𫠦以告吾子者矣若果如吾子之言寜復有可
通乎蓋鄙人之見則謂意欲温凊意欲奉養者𫠦
謂意也而未可謂之誠意必實行其温凊奉養之
意務求自慊而無自欺然後謂之誠意知如何而
爲温凊之節知如何而爲奉養之宜者𫠦謂知也
而未可謂之致知必致其知如何爲温凊之節者
之知而實以之温凊致其知如何爲奉養之冝者
之知而實以之奉養然後謂之致知温凊之事奉
養之事𫠦謂物也而未可謂之格物必其於温凊
[002-16a]
之事也一如其良知之𫠦知當如何爲温凊之節
者而爲之無一毫之不盡於奉養之事也一如其
良知之𫠦知當如何爲奉養之冝者而爲之無一
毫之不盡然後謂之格物温凊之物格然後知温
凊之良知始致奉養之物格然後知奉養之良知
始致故曰物格而後知至致其知温凊之良知而
後温凊之意始誠致其知奉養之良知而後奉養
之意始誠故曰知至而後意誠此區區誠意致知
格物之說蓋如此吾子更熟思之將亦無可疑者
[002-16b]

 來書云道之大端易於明白𫠦謂良知良
 夫愚婦可與及者至於節目時變之詳毫𨤲千
 里之繆必待學而後知今語孝於温凊定省孰
 不知之至於舜之不告而娶武之不而興師
 養志養口小杖大杖割股廬墓等事處常處變
 過與不及之間必須討論是非以爲制事之本
 然後心體無蔽臨事無失
道之大端易於明白此語誠然顧後之學者忽其
[002-17a]
易於明白者而弗由而求其難於明白者以爲學
此其𫠦以道在邇而求諸逺事在易而求諸難也
孟子云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由耳良
知良愚夫愚婦與聖人同但惟聖人致其良
知而愚夫愚婦不致此聖愚之𫠦由分也節目
時變聖人夫豈不知但不專以此爲學而其𫠦謂
學者正惟致其良知以精察此心之天理而與後
世之學不同耳吾子未暇良知之致而汲汲焉顧
是之憂此正求其難於明白者以爲學之弊也夫
[002-17b]
良知之於節目時變猶規矩尺度之於方圓長短
也節目時變之不可預定猶方圓長短之不可勝
窮也故規矩誠立則不可欺以方圓而天下之方
圓不可勝用矣尺度誠陳則不可欺以長短而天
下之長短不可勝用矣良知誠致則不可欺以節
目時變而天下之節目時變不可勝應矣毫𨤲千
里之謬不於吾心良知一念之㣲而察之亦將何
𫠦用其學乎是不以規矩而欲定天下之方圓不
以尺度而欲盡天下之長短吾見其乖張謬戾日
[002-18a]
勞而無成也巳吾子謂語孝於温凊定省孰不知
之然而致其知者鮮矣若謂粗知温凊定省之
儀節而遂謂之致其知則凡知君之當仁者皆
可謂之致其仁之知知臣之當忠者皆可謂之
致其忠之知則天下孰非致知者邪以是而言
可以知致知之必在於行而不行之不可以爲致
知也明矣知行合一之體不益較然矣乎夫舜之
不告而娶豈舜之前已有不告而娶者爲之凖則
故舜得以考之何典間諸何人而爲此邪抑亦求
[002-18b]
諸其心一念之良知權輕重之宜不得已而爲此
邪武之不而興師豈武之前已有不而興師
者爲之凖則故武得以考之何典問諸何人而爲
此邪抑亦求諸其心一念之良知權輕重之宜不
得已而爲此邪使舜之心而非誠於爲無後武之
心而非誠於爲救民則其不告而娶與不而興
師乃不孝不忠之大者而後之人不務致其良知
以精察義理於此心感應酬酢之間顧欲懸空討
論此等變常之事執之以爲制事之本以求臨事
[002-19a]
之無失其亦遠矣其餘端皆可𩔗推則古人致
知之學從可知矣
來書云謂大學格物之說專求本心猶可牽合
 至於六經四書𫠦載多聞多見前言徃行好古
 敏求慱學審問温故知新愽學詳說好問好察
 是皆明白求於事爲之際資於論說之間者用
 功節目固不容紊矣
格物之義前巳詳悉牽合之疑想已不俟復觧矣
至於多聞多見乃孔子因子張之務外好高徒欲
[002-19b]
以多聞多見爲學而不求諸其心以闕疑殆此
其言行𫠦以不免於悔而𫠦謂見聞者適以資
其務外好高而已蓋𫠦以救子張多聞多見之病
而非以是教之爲學也夫子嘗曰蓋有不知而作
之者我無是也是猶孟子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之
義也此言正𫠦以明德性之良知非由於聞見耳
若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則是專
求諸見聞之末而已落在第二義矣故曰知之次
也夫以見聞之知爲次則𫠦謂知之上者果安𫠦
[002-20a]
指乎是可以窺聖門致知用力之地矣夫子謂子
貢曰賜也汝以予爲多學而識之者歟非也予一
以貫之使誠在於多學而識則夫子胡乃謬爲是
說以欺子貢者邪一以貫之非致其艮知而何易
曰君子多識前言徃行以畜其德夫以畜其德爲
心則凡多識前言徃行者孰非畜德之事此正知
行合一之功矣好古敏求者好古人之學而敏求
此心之理耳心即理也學者學此心也求者求此
心也孟子云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巳矣非
[002-20b]
若後世廣記愽誦古人之言詞以爲好古而汲汲
然惟以求功名利逹之具於其外者也愽學審問
前言已盡温故新知朱子亦以温故属之尊德性
矣德性豈可以外求哉惟夫知新必由於温故而
温故乃𫠦以知新則亦可以驗知行之非兩節矣
愽學而詳說之者將以反說約也若無反約之云
則愽學詳說者果何事邪舜之好問好察惟以用
中而致其精一於道心耳道心者良知之謂也君
子之學何嘗離去事爲而廢論說但其從事於事
[002-21a]
爲論說者要皆知行合一之功正𫠦以致其本心
之良知而非若世之徒事口耳談說以爲知者分
知行爲兩事而果有節目先後之可言也
來書云楊墨之爲仁義鄕愿之辭忠信堯舜子
 之之禪讓湯武楚項之放伐周公莾操之攝輔
 謾無印正又焉適從且於古今事變禮樂名物
 未嘗考識使國家欲興明堂建辟雍制曆律草
 封禪又將何𫠦致其用乎故論語曰生而知之
 者義理耳若夫禮樂名物古今事變亦必待學
[002-21b]
 而後有以驗其行事之實此則可謂定論矣
𫠦喻楊墨鄕愿堯舜子之湯武楚項周公莾操之
辨與前舜武之論大畧可以𩔗推古今事變之疑
前於良知之說已有䂓矩尺度之喻當亦無俟多
贅矣至於明堂辟雍諸事以尚未容於無言者然
其說甚長姑就吾子之言而取正焉則吾子之惑
將亦可以少釋矣夫明堂辟雍之制始見於呂氏
之月令漢儒之訓䟽六經四書之中未嘗詳及也
豈呂氏漢儒之知乃賢於三代之賢聖乎齊宣之
[002-22a]
時明堂尚有未毁則幽厲之世周之明堂皆無恙
也堯舜茅茨土階明堂之制未必備而不害其爲
治幽厲之明堂固猶文武成康之舊而無救於其
亂何邪豈能以不人之心而行不人之政則
雖茅茨土階固亦明堂也以幽厲之心而行幽厲
之政則雖明堂亦暴政𫠦自出之地邪武帝肇講
於漢而武后盛作於唐其治亂何如邪天子之學
曰辟雍諸侯之學曰泮宫皆𧰼地形而爲之名耳
然三代之學其要皆𫠦以明人倫非以辟不辟泮
[002-22b]
不泮爲重輕也孔子云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
仁如樂何制禮作樂必具中和之德聲爲律而身
爲度者然後可以語此若夫器數之末樂工之事
祝史之守故曾子曰君子𫠦貴乎道者三𥸅豆之
事則有司存也堯命羲和欽若昊天曆𧰼日月星
辰其重在於敬授人時也舜在璿璣玉衡其重在
於以齊七政也是皆汲汲然以仁民之心而行其
養民之政治曆明時之本固在於此也羲和曆數
之學臯契未必能之也禹稷未必能之也堯舜之
[002-23a]
知而不徧物雖堯舜亦未必能之也然至於今循
羲和之法而世修之雖曲知小慧之人星術淺陋
之士亦能推歩占候而無𫠦忒則是後世曲知小
慧之人反賢於禹稷堯舜者邪封禪之說爲不
經是乃後世佞人䛕士𫠦以求媚於其上倡爲誇
侈以蕩君心而靡國費蓋欺天罔人無耻之大者
君子之𫠦不道司馬相如之𫠦以見譏於天下後
世也吾子乃以是爲儒者𫠦冝學殆亦未之思邪
夫聖人之𫠦以爲聖者以其生而知之也而釋論
[002-23b]
語者曰生而知之者義理耳若夫禮樂名物古今
事變亦必待學而後有以驗其行事之實夫禮樂
名物之𩔗果有𨵿於作聖之功也而聖人亦必待
學而後能知焉則是聖人亦不可以謂之生知矣
謂聖人爲生知者專指義理而言而不以禮樂名
物之𩔗則是禮樂名物之𩔗無𨵿於作聖之功矣
聖人之𫠦以謂之生知者專指義理而不以禮樂
名物之𩔗則是學而知之者亦惟當學知此義理
而已困而知之者亦惟當困知此義理而巳今學
[002-24a]
者之學聖人於聖人之𫠦能知者未能學而知之
而顧汲汲焉求知聖人之𫠦不能知者以爲學無
乃失其𫠦以希聖之方歟凡此皆就吾子之𫠦惑
者而稍爲之分釋未及乎㧞本塞源之論也夫㧞
本塞源之論不明於天下則天下之學聖人者將
日繁日難斯人淪於禽獸夷狄而猶自以爲聖人
之學吾之說雖或蹔明於一時終將凍觧於西而
氷堅於東霧釋於前而雲滃於後呶呶焉危困以
死而卒無救於天下之分毫也已夫聖人之心以
[002-24b]
天地萬物爲一體其視天下之人無外内遠近凡
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莫不欲安全而教養
之以遂其萬物一體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
有異於聖人也特其間於有我之隔於物欲之
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人各有心至有視其父子
兄弟如讐者聖人有憂之是以推其天地萬物
一體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去其蔽
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其教之大端則堯舜禹之相
授受𫠦謂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執厥中而其節
[002-25a]
目則舜之命契𫠦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
别長㓜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唐虞三代之世
教者惟以此爲教而學者惟以此爲學當是之時
人無異見家無異習安此者謂之聖勉此者謂之
賢而背此者雖其啓明如朱亦謂之不肖下至閭
井田野農工商賈之賤莫不皆有是學而惟以成
其德行爲務何者無有聞見之雜記誦之煩辭章
之靡濫功利之馳逐而但使之孝其親弟其長信
其朋友以復其心體之同然是蓋性分之𫠦固有
[002-25b]
而非有假於外者則人亦孰不能之乎學校之中
惟以成德爲事而才能之異或有長於禮樂長於
政教長於水土播植者則就其成德而因使益精
其能於學校之中迨夫舉德而任則使之終身居
其職而不易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
之民視才之稱否而不以崇卑爲輕重勞逸爲羙
惡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苟
當其能則終身處於煩劇而不以爲勞安於卑𤨏
而不以爲賤當是之時天下之人熈熈皥皥皆相
[002-26a]
視如一家之親其才質之下者則安其農工商賈
之分各勤其業以相生相養而無有乎希高慕外
之心其才之異若臯䕫稷契者則出而各效其
能若一家之務或營其衣食或通其有無或備其
器用集謀并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願惟恐當
其事者之或怠而重巳之累也故稷勤其稼而不
耻其不知教視契之善教即已之善教也䕫司其
樂而不耻於不明禮視夷之通禮即已之通禮也
蓋其心學純明而有以全其萬物一體之仁故其
[002-26b]
精神流貫志氣通逹而無有乎人巳之分物我之
間譬之一人之身目視耳聽手持足行以濟一身
之用目不耻其無聦而耳之𫠦渉目必營焉足不
耻其無執而手之𫠦探足必前焉蓋其元氣充周
血脉條暢是以痒疴呼吸感觸神應有不言而喻
之妙此聖人之學𫠦以至易至簡易知易從學易
能而才易成者正以大端惟在復心體之同然而
知識技能非𫠦與論也三代之衰王道熄而覇術
焻孔孟既没聖學晦而邪說橫教者不復以此爲
[002-27a]
教而學者不復以此爲學覇者之徒竊取先王之
近似者假之於外以内濟其已之欲天下靡然
而宗之聖人之道遂以蕪塞相倣相效日求𫠦以
富强之說傾詐之謀攻伐之計一切欺天罔人茍
一時之得以獵取聲利之術若管商蘇張之属者
至不可名數旣其乆也闘爭刼奪不勝其禍斯人
淪於禽獸夷狄而覇術亦有𫠦不能行矣世之儒
然悲傷蒐獵先聖王之典章法制而掇拾修
於煨燼之餘蓋其爲心良亦欲以挽回先王之
[002-27b]
道聖學旣逺覇術之傳積漬已深雖在賢知皆不
免於習染其𫠦以講明修飾以求宣暢光復於世
者僅足以増覇者之藩籬而聖學之門墻遂不復
可覩於是乎有訓詁之學而傳之以爲名有記誦
之學而言之以爲愽有詞章之學而侈之以爲麗
若是者紛紛籍籍群起角立於天下又不知其㡬
家萬徑千蹊莫知𫠦適世之學者如入百戯之埸
讙謔跳踉騁竒闘巧獻笑爭妍者四面而競出前
瞻後盻應接不遑而耳目眩瞀精神恍惑日夜遨
[002-28a]
逰淹息其間如病狂䘮心之人莫自知其家業之
𫠦歸時君世主亦皆昏迷顛倒於其說而終身從
事於無用之虚文莫自知其𫠦謂間有其空踈
謬妄支離牽滯而卓然自欲以見諸行事之實
者極其𫠦抵亦不過爲富強功利五覇之事業而
止聖人之學日遠日晦而功利之習愈趨愈下其
間雖嘗瞽惑於佛老而佛老之說卒亦未能有以
勝其功利之心雖又嘗折𠂻於群儒而群儒之論
終亦未能有以破其功利之見蓋至於今功利之
[002-28b]
毒淪浹於人之心髓而習以成性也㡬千年矣相
矜以知相軋以𫝑相爭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
聲譽其出而仕也理錢穀者則欲兼夫兵刑典禮
樂者又欲與於銓軸處郡縣則思藩臬之高居臺
諌則望宰執之要故不能其事則不得以兼其官
不通其說則不可以要其譽記誦之廣適以長其
教也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也聞見之博適以肆
其辨也辭章之富適以飾其僞也是以臯䕫稷契
𫠦不能兼之事而今之初學小生皆欲通其說䆒
[002-29a]
其術其稱名借號未嘗不曰吾欲以共成天下之
務而其誠心實意之𫠦在以爲不如是則無以濟
而滿其欲也嗚呼以若是之積染以若是之
心志而又講之以若是之學術宜其聞吾聖人之
教而視之以爲贅疣柄鑿則其以良知爲未足而
謂聖人之學爲無𫠦用亦其𫝑有𫠦必至矣嗚呼
士生斯世而尚何以求聖人之學乎尚何以論聖
人之學乎士生斯世而欲以爲學者不亦勞苦而
繁難乎不亦拘滯而險艱乎嗚呼可悲也已𫠦幸
[002-29b]
天理之在人心終有𫠦不可泯而良知之明萬古
一日則其聞吾㧞本塞源之論必有惻然而悲戚
然而痛憤然而起沛然若决江河而有𫠦不可禦
者矣非夫豪傑之士無𫠦待而興起者吾誰與望

  啓問道通書
呉曽兩生至備道道通懇切爲道之意殊慰相念
若道通真可謂篤信好學者矣憂病中㑹不能與
兩生細論然兩生亦自有志向肯用功者毎見輒
[002-30a]
有進在區區誠不能無於兩生之遠來在兩
生則亦庻㡬無其遠來之意矣臨别以此冊致
道通意請書數語荒憒無可言者輒以道通來書
中𫠦問數節畧干轉語奉酬草草殊不詳細兩生
當亦自能口悉也
 來書云日用工夫只是立志近來於先生誨言
 時時體驗愈益明白然於朋友不能一時相離
 若得朋友講習則此志精健闊大有生意
 若三五日不得朋友相講便微弱遇事便㑹
[002-30b]
 困亦時㑹忘乃今無朋友相講之日還只静坐
 或㸔書或㳺衍經行凡寓目措身悉取以培養
 此志頗意思和適然終不如朋友講聚精神
 流動生意更多也離群索居之人當更有何法
 以處之
此段足驗道通日用工夫𫠦得工夫大畧亦只是
如此用只要無間㫁到得純熟後意思又自不同
矣大抵吾人爲學𦂳要大頭腦只是立志𫠦謂困
忘之病亦只是志欠真切今好色之人未嘗病於
[002-31a]
困忘只是一真切耳自家痛庠自家須㑹知得自
家須㑹搔摩得旣自知得痛痒自家須不能不搔
摩得佛家謂之方便法門須是自家調停斟酌他
人總難與力亦更無别法可設也
 來書云上蔡嘗問天下何思何慮伊川云有此
 理只是發得太早在學者工夫固是必有事焉
 而勿忘然亦須識得何思何慮底氣𧰼一併㸔
 爲是若不識得這氣𧰼便有正與𦔳長之病
 認得何思何慮而忘必有事焉工夫恐又墮於
[002-31b]
 無也須是不滯於有不墮於無然乎否也
所論亦相去不遠矣只是契悟未盡上蔡之問與
伊川之答亦只是上蔡伊川之意與孔子繫辭原
㫖稱有不同繫言何思何慮是言𫠦思𫠦慮只是
一箇天理更無别思别慮耳非謂無思無慮也故
曰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云殊
途云百慮則豈謂無思無慮邪心之本體即是天
理天理只是一箇更有何可思慮得天理原自寂
然不動原自感而遂通學者用功雖千思萬慮只
[002-32a]
是要復他本來體用而已不是以意去安排思
索出來故明道云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太公物
來而順應若以意去安排思索便是用智自
矣何思何慮正是工夫在聖人分上便是自然的
在學者分上便是勉然的伊川是把作效驗㸔
了𫠦以有發得太早之說旣而云好用功則已
其前言之有未盡矣濓溪主静之論亦是此
意今道通之言雖已不爲無見然亦未免尚有兩
事也
[002-32b]
 來書云凡學者曉得做工夫便要識認得聖
 人氣𧰼蓋認得聖人氣𧰼把做凖的乃就實地
 做工夫去不㑹差是作聖工夫未知是否
先認聖人氣象㫺人嘗有是言矣然亦欠有頭腦
聖人氣𧰼自是聖人的我從何處識認若不就自
己良知上真切體認如以無星之稱而權輕重未
開之鏡而照妍真𫠦謂以小人之腹而度君子
之心矣聖人氣𧰼何由認得自已良知原與聖人
一般若體認得自已良知明白即聖人氣象不在
[002-33a]
聖人而在我矣程子嘗云覷著堯學他行事無他
許多聰明睿智安能如彼之動容周旋中禮又云
心通於道然後能辨是非今且說通於道在何處
聰明睿智從何處出來
 來書云事上磨煉一日之内不管有事無事只
 一意培養本原若遇事來感或自已有感心上
 旣有安可謂無事但因事凝心一㑹大段覺
 得事理當如此只如無事處之盡吾心而已然
 乃有處得善與未善何也又或事來得多須要
[002-33b]
 次第與處毎因才力不足輒爲𫠦困雖極力扶
 起而精神已衰弱遇此未免要十分退省寧
 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如何
𫠦說工夫就道通分上也只是如此用然未免有
出入在凡人爲學終身只爲這一事自少至老自
朝至暮不論有事無事只是做得這一件𫠦謂必
有事焉者也說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
尚爲兩事也必有事焉而勿忘勿𦔳事物之來但
盡吾心之良知以應之𫠦謂忠恕違道不逺矣凡
[002-34a]
處得有善有未善及有困頓失次之患者皆是牽
於毁譽得䘮不能實致其良知耳能實致其良
知然後見得平日𫠦謂善者未必是善𫠦謂未善
恐正是牽扵毁譽得喪自賊其良知者也
 來書云致知之說春間再承誨益已頗知用力
 得比舊尤爲簡易但鄙心則謂與初學言之
 還湏帶格物意思使之知下手處本來致知格
 物一併下但在初學未知下手用功還說與格
 物方暁得致知云云
[002-34b]
格物是致知工夫知得致知便已知得格物
未知格物則是致知工夫亦未嘗知也近有一書
與友人論此頗悉今徃一通細觀之當自見矣
 來書云今之爲朱陸之辨者尚未巳毎對朋友
 言正學不明已乆且不須枉費心力爲朱陸爭
 是非只依先生立志二字㸃化人其人果能
 辨得此志來决意要知此學已是大段明白了
 朱陸雖不辨彼自能覺得又嘗見朋友中見有
 人議先生之言者輒爲動氣昔在朱陸二先生
[002-35a]
 𫠦以遺後世紛紛之議者亦見二先生工夫有
 未純熟分明亦有動氣之病若明道則無此矣
 觀其與吳渉禮論介甫之學云爲我盡逹諸介
 甫不有益於他必有益於我也氣𧰼何等從容
嘗見先生與人書中亦引此言願朋友皆如此
 如何
此節議論得極是極是願道通遍以告於同志各
自且論自巳是非莫論朱陸是非也以言語謗人
其謗淺若自己不能身體實踐而徒入耳出口呶
[002-35b]
呶度日是以身謗也其謗深矣凡今天下之論議
我者苟取以爲善皆是砥礪切磋我也則在我
無非警惕修省進德之地矣昔人謂攻吾之短者
是吾師師又可惡乎
 來書云有引程子人生而靜以上不容才說
 性便已不是性何故不容說何故不是性晦庵
 答云不容說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
 能無氣質之雜矣二先生之言皆未能曉毎看
 書至此輒爲一惑請問
[002-36a]
生之謂性生字即是氣字猶言氣即是性也氣即
是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說才說氣即是性即已
落在一邉不是性之本原矣孟子性善是從本原
上說然性善之端須在氣上始見得無氣亦無
可見矣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即是氣程子謂論性
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亦是爲學者各認
一邉只得如此說若見得自性明白時氣即是性
性即是氣原無性氣之可分也
   答陸原靜書
[002-36b]
 來書云下手工夫覺此心無時寧靜妄心固動
 也照心亦動也心既恒動則無刻蹔停也
是有意於求寧靜是以愈不寧靜耳夫妄心則動
也照心非動也照則靜天地之𫠦以
乆而不已也照心固照也妄心亦照也其爲物不
貳則其生物不息有刻蹔停則息矣非至誠無息
之學矣
 來書云良知亦有起處云云
此或聽之未審良知者心之本體即前𫠦謂
[002-37a]
者也心之本體無起無不起雖妄念之發而良知
未嘗不在但人不知存則有時而或放耳雖昏塞
之極而良知未嘗不明但人不知察則有時而或
蔽耳雖有時而或放其體實未嘗不在也存之而
已耳雖有時而或蔽其體實未嘗不明也察之而
已耳若謂良知亦有起處則是有時而不在也非
其本體之謂矣
精一之精以理言精神之精以氣言理者氣之條
理氣者理之運用無條理則不能運用無運用則
[002-37b]
亦無以見其𫠦謂條理者矣精則精精則明精則
一精則神精則誠一則精一則明一則神一則誠
原非有二事也但後世儒者之說與養生之說各
滯於一偏是以不相爲用前日精一之論雖爲原
靜愛養精神而發然而作聖之功寔亦不外是矣
 來書云元神元氣元精必各有藏發生之處
 又有真隂之精真陽之氣云云
夫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謂之神以其流行而
言謂之氣以其凝聚而言謂之精安可以形象方
[002-38a]
𫠦求哉真隂之精即真陽之氣之母真陽之氣即
真隂之精之父隂根陽陽根隂亦非有二也茍吾
良知之說明則凡若此𩔗皆可以不言而喻不然
則如來書𫠦云三𨵿七返九還之屬尚有無窮可
疑者也
   又
 來書云良知心之本體即𫠦謂性善也未發之
 中也寂然不動之體也廓然太公也何常人皆
 不能而必待於學邪中也寂也公也旣以屬心
[002-38b]
 之體則良知是矣今驗之於心知無不良而中
 寂大公實未有也豈良知復超然於體用之外
 乎
性無不善故知無不良良知即是未發之中即是
廓然大公寂然不動之本體人人之𫠦同具者也
但不能不昏蔽於物欲故須學以去其昏蔽然於
良知之本體不能有加損於毫未也知無不良
而中寂大公未能全者是昏蔽之未盡去而存之
未純耳體即良知之體用即良知之用寧復有超
[002-39a]
然於體用之外者乎
 來書云周子曰主靜程子曰動亦定靜亦定先
生曰定者心之本體是靜定也决非不覩不聞
 無思無爲之謂必常知常存常主於理之謂也
 夫常知常存常主於理明是動也已發也何以
 謂之靜何以謂之本體豈是靜定也又有以貫
 乎心之動靜者邪
理無動者也常知常存常主於理即不覩不聞無
思無爲之謂也不覩不聞無思無爲非槁木死
[002-39b]
之謂也覩聞思爲一於理而未嘗有𫠦覩聞思爲
即是動而未嘗動也𫠦謂動亦定靜亦定體用一
原者也
 來書云此心未發之體其在已發之前乎其在
 已發之中而爲之主乎其無前後内外而渾然
 一體者乎今謂心之動靜者其主有事無事而
 言乎其主寂然感通而言乎其主循理從欲而
言乎若以循理爲靜從欲爲動則於𫠦謂動中
有靜靜中有動動極而静静極而動者不可通
[002-40a]
 矣若以有事而感通爲動無事而寂然爲静則
 於𫠦謂動而無動靜而無靜者不可通矣若謂
 未發在已發之先靜而生動是至誠有息也聖
 人有復也又不可矣若謂未發在已發之中則
 不知未發已發俱當主靜乎抑未發爲靜而已
 發爲動乎抑未發已發俱無動無靜乎俱有動
 有靜乎幸教
未發之中即良知也無前後内外而渾然一體者
也有事無事可以言動靜而良知無分於有事無
[002-40b]
事也寂然感通可以言動靜而良知無分於寂然
感通也動靜者𫠦遇之時心之本體固無分於動
靜也理無動者也動即爲欲循理則雖酬酢萬變
而未嘗動也從欲則雖槁心一念而未嘗靜也動
中有靜靜中有動又何疑乎有事而感通固可以
言動然而寂然者未嘗有増也無事而寂然固可
以言靜然而感通者未嘗有减也動而無動靜而
無靜又何疑乎無前後内外而渾然一體則至誠
有息之疑不待觧矣未發在已發之中而已發之
[002-41a]
中未嘗别有未發者在已發在未發之中而未發
之中未嘗别有已發者存是未嘗無動靜而不可
以動靜分者也凡觀古人言語在以意逆志而得
其大㫖若必拘滯於文義則靡有孑遺者是周果
無遺民也周子靜極而動之說苟不善觀亦未免
有病蓋其意從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隂說來太
極生生之理妙用無息而常體不易太極之生生
即隂陽之生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妙用無息者
而謂之動謂之陽之生非謂動而後生陽也就其
[002-41b]
生生之中指其常體不易者而謂之靜謂之隂之
生非謂靜而後生隂也若果靜而後生隂動而後
生陽則是隂陽動静截然各自爲一物矣隂陽一
氣也一氣屈伸而爲隂陽動靜一理也一理隱顯
而爲動靜春夏可以爲陽爲動而未嘗無隂與靜
也秋冬可以爲隂爲靜而未嘗無陽與動也春夏
此不息秋冬此不息皆可謂之陽謂之動也春夏
此常體秋冬此常體皆可謂之隂謂之靜也自元
㑹運世歲月日時以至刻抄忽微莫不皆然𫠦謂
[002-42a]
動靜無端隂陽無始在知道者黙而識之非可以
言語窮也若只牽文泥句比擬倣像則𫠦謂心從
法華轉非是轉法華矣
 來書云嘗試於心喜怒憂懼之感發也雖動氣
 之極而吾心良知一覺即罔然消阻或遏於初
 或制於中或悔於後然則良知常居優間無
 事之地而爲之主於喜怒憂懼若不與焉者何
 歟
知此則知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而有發而中
[002-42b]
節之和感而遂通之妙矣然謂良知常若居於優
閒無事之地語尚有病蓋良知雖不滯於喜怒憂
懼而喜怒憂懼亦不外於良知也
 來書云夫子昨以良知爲照心謂良知心之
 本體也照心人𫠦用功乃戒愼恐懼之心也猶
 思也而遂以戒愼恐懼爲良知何歟
能戒愼恐懼者是良知也
 來書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動也豈以其循理而
 謂之静歟妄心亦照也豈以其良知未嘗不在
[002-43a]
 於其中未嘗不明於其中而視聽言動之不過
 則者皆天理歟且既曰妄心則在𡚶心可謂之
 照而在照心則謂之妄矣妄與息何異今假妄
 之照以續至誠之無息𫠦未明幸再啓
照心非動者以其發於本體明覺之自然而未嘗
有所動也有𫠦動即妄矣妄心亦照者以其本體
明覺之自然者未嘗不在於其中但有𫠦動耳無
𫠦動即照矣無妄無照非以妄爲照以照爲妄也
照心爲照妄心爲妄是猶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
[002-43b]
則猶貳也貳則息矣無妄無照則不貳不貳則不
息矣
來書云養生以清心寡欲爲要夫清心寡欲作
 聖之功畢矣然欲寡則心自清清心非舎棄人
 事而獨居求靜之謂也盖欲使此心純乎天理
 而無一毫人欲之耳今欲爲此之功而隨人
 欲生而克之則病根常在未免㓕於東而生於
 西若欲刋剥洗蕩於衆欲未萌之先則又無𫠦
 用其力徒使此心之不清且欲未萌而搜剔以
[002-44a]
 求去之是猶引犬上堂而逐之也愈不可矣
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此作聖
之功也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
非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際不能也防於
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際此正中庸戒慎恐懼
大學致知格物之功舎此之外無别功矣夫謂㓕
於東而生於西引犬上堂而逐之者是自自利
將迎意必之爲累而非克治洗蕩之爲患也今曰
養生以淸心寡欲爲要只養生二字便是自
[002-44b]
利將迎意必之根有此病根潜伏於中冝其有㓕
於東而生於西引犬上堂而逐之之患也
 來書云佛氏於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靣目
 於吾儒隨物而格之功不同吾若於不思善不
 思惡時用致知之功則已渉於思善矣欲善惡
 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靜自在惟有𥧌而方醒之
 時耳斯正孟子夜氣之說但於斯光景不䏻乆
 倐忽之際思慮已生不知用功乆者其常𥧌
 醒而思未起之時否乎今澄欲求寧静愈不寧
[002-45a]
 靜欲念無生則念愈生如之何而使此心前
 念易㓕後念不生良知獨顯而與造物者遊乎
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靣目此佛氏爲未識本
來靣目者設此方便本來靣目即吾聖門𫠦謂良
知今旣認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說矣隨物
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
本來面目耳體段工夫大畧相似但佛氏有箇自
自利之心𫠦以便有不同耳今欲善惡不思而
心之良知清靜自在此便有自自利將迎意必
[002-45b]
之心𫠦以有不思善不思惡時用致知之功則已
渉於思善之患孟子說夜氣亦只是爲失其良心
之人指出箇良心萌動處使他從此培養將去今
已知得良知明白常用致知之功即已不消說夜
是得兎後不知守兎而仍去守株兎將復失
之矣欲求寧靜欲念無生此正是自自利將迎
意必之病是以念愈生而愈不寧靜良知只是一
箇良知而善惡自辨更有何善何惡可思良知之
體本自寧靜今又添一箇求寧靜本自生生今
[002-46a]
又添一箇欲無生非獨聖門致知之功不如此
雖佛氏之學亦未如此將迎意必也只是一念良
知徹頭徹尾無始無終即是前念不㓕後念不生
欲前念易㓕而後念不生是佛氏𫠦謂斷㓕
種性入於槁木死之謂矣
 來書云佛氏又有常提念頭之說其猶孟子𫠦
 謂必有事夫子𫠦謂致良知之說乎其即常惺
 惺常記得常知得常存得者乎於此念頭提在
 之時而事至物來應之必有其道但恐此念頭
[002-46b]
 提起時少放下時多則工夫間斷耳且念頭放
 失多因欲客氣之動而始忽然驚醒而後提
 其放而未提之間心之昏雜多不自覺今欲日
 精日明常提不放以何道乎只此常提不放即
 全功乎抑於常提不放之中更宜加省克之功
 乎雖曰常提不放而不加戒懼克治之功恐
 欲不去若加戒懼克治之功焉又爲思善之事
 而於本來面目又未逹一間也如之何則可
戒懼克治即是常提不放之功即是必有事焉豈
[002-47a]
有兩事邪此節𫠦問前一叚已自說得分曉末後
是自生迷惑說得支離及有本來面目未逹一
間之疑都是自自利將迎意必之爲病去此病
自無此疑矣
 來書云質美者明得盡查滓便渾化如何謂明
 得盡如何而能更渾化
良知本來自明氣質不美者查滓多障蔽厚不易
開明質美者查滓原少無多障蔽略加致知之功
此良知便自瑩徹些少查滓如湯中浮雪如何
[002-47b]
作障蔽此本不甚難曉原靜𫠦以致疑於此想是
因一明字不明白亦是稍有欲速之心向曽面論
明善之義明則誠矣非若後儒𫠦謂明善之淺也
 來書云聰明睿知果質乎仁義禮智果性乎喜
 怒哀樂果情乎欲客氣果一物乎二物乎古
 之英才若子房仲舒叔度孔明文仲韓范諸公
 德業表著皆良知中𫠦發也而不得謂之聞道
 者果何在乎苟曰此特生質之美耳則生知安
 行者不愈於學知困勉者乎愚意竊云謂諸公
[002-48a]
 見道偏則可謂全無聞則恐後儒崇尚記誦訓
 詁之過也然乎否乎
性一而已仁義禮知性之性也聰明睿知性之質
也喜怒哀樂性之情也欲客氣性之蔽也質有
淸濁故情有過不及而蔽有淺深也欲客氣一
病兩痛非二物也張黄諸葛及韓范諸公皆天質
之美自多暗合道妙雖未可盡謂之知學盡謂之
聞道然亦自其有學違道不逺者也使其聞學知
道即伊傅周召矣若文中子則又不可謂之不知
[002-48b]
學者其書雖多出於其徒亦多有未是處然其大
畧則亦居然可見但今相去遼遠無有的然慿證
不可懸斷其𫠦至矣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
心不但聖賢雖常人亦無不如此若無有物欲牽
蔽但循着良知發用流行將去即無不是道但在
常人多爲物欲牽蔽不能循得良知如數公者天
質旣自淸明自少物欲爲之牽蔽則其良知之發
用流行處自然是多自然違道不遠學者學循此
良知而已謂之知學只是知得專在學循良知數
[002-49a]
公雖未知專在良知上用功而或泛濫於多岐疑
迷於影響是以或離或合而未純若知得時便是
聖人矣後儒嘗以數子者尚皆是氣質用事未免
於行不著習不察此亦未爲過論但後儒之𫠦謂
著察者亦是狃於聞見之狹蔽於沿習之非而依
擬倣象於影響形迹之間尚非聖門之𫠦謂著察
者也則亦安得以已之昏昏而求人之昭昭也乎
𫠦謂生知安行知行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說若是
知行本體即是良知良雖在困勉之人亦皆可
[002-49b]
謂之生知安行矣知行二字更宜精察
 來書云昔周茂叔毎令伯淳㝷仲尼顔子樂處
 敢問是樂也與七情之樂同乎否乎若同則常
 人之一遂𫠦欲皆能樂矣何必聖賢若别有真
 樂則聖賢之遇大憂大怒大驚大懼之事此樂
 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懼是蓋終身之
 憂也惡得樂澄平生多悶未嘗見真樂之趣今
 切願㝷之
樂是心之本體雖不同於七情之樂而亦不外於
[002-50a]
七情之樂雖則聖賢别有真樂而亦常人之𫠦同
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許多憂苦自加
迷棄雖在憂苦迷棄之中而此樂又未嘗不存但
一念開明反身而誠則即此而在矣毎與原靜論
無非此意而原靜尚有何道可得之問是猶未免
驢覔驢之蔽也
 來書云大學以心有好樂忿憂患恐懼爲不
 得其正而程子亦謂聖人情順萬事而無情𫠦
 謂有者傳習錄中以病瘧譬之極精切矣若程
[002-50b]
 子之言則是聖人之情不生於心而生於物也
 何謂且事感而情應則是是非非可以就格
 事或未感時謂之有則未形也謂之無則病根
 在有無之間何以致吾知乎學務無情累雖輕
 而出儒入佛矣可乎
聖人致知之功至誠無息其良知之體皦如明鏡
略無纎翳妍媸之來隨物見形而明鏡曾無
𫠦謂情順萬事而無情也無𫠦住而生其心佛氏
曽有是言未爲非也明鏡之應物妍者妍媸者媸
[002-51a]
一照而皆眞即是生其心處妍者妍者媸一過
而不㽞即是無所住處病瘧之喻旣巳見其精切
則此節所問可以釋然病瘧之人瘧雖未發而病
根自在則亦安可以其瘧之未發而遂忘其服藥
調理之功乎必待瘧發而後服藥調理則旣晚
矣致知之功無間於有事無事而豈論於病之巳
發未發邪大抵原静所疑前後雖不一然皆起
於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爲崇此根一去則前後
所疑自將氷消霧釋有不待於問辨者矣
[002-51b]
答原静書出讀者皆喜澄善問師善答皆得聞所
未聞師日原静所問只是知觧上轉不得巳與之
逐節分疏信則良知只在良知上用功雖千經
萬興無不昭合異端曲學一勘盡破矣何必如此
節節分觧佛家有僕人逐塊之喻見塊僕人則得
人矣見塊逐塊於塊奚得哉在坐諸友聞知暢然
笥有惺惺悟此學貴反求非知觧可入也
  答歐陽崇一
 崇一來書云師云德性之良知非由於聞見
[002-52a]
 由多聞擇其善者而從知多見而識之則是專
 求之見聞之末而巳落在第二義意良知雖
 不由見聞而有然學者之知未嘗不由見聞而
 發滯於見聞固非而見聞亦良知之用也令曰
 落在第二義恐爲專以見聞爲學者而言
 其良知而求知見聞亦知行合一之功似矣如
 何
良知不由見聞而有而見聞莫非良知之用故良
知不滯於見聞而亦不雜於見聞孔子云吾有知
[002-52b]
乎哉無知也良知之外别無知矣故致良知是學
問大頭腦是聖人教人第一義今云專求之見聞
之未則是失頭腦而巳落在第二義矣近時同
志中盖巳莫不知有志良知之言其工夫尚多
鶻突者正是欠此一問大扺學問工夫只要主意
頭腦是當主意頭腦專以致良知爲事則凡多
聞多見莫非致良知之功盖日月之間見聞酧酢
雖千頭萬緒莫非良知之發用流行除見聞酬
[002-53a]
酢亦無良知可致矣故只是一事曰致其良知
而求之見聞則語意之間未免爲二此與專求之
見聞之末者雖稍不同其爲未得精一之㫖則一
而巳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旣云擇
又云識其良知亦未嘗不行於其間但其用意乃
專在多聞多見上去擇識則巳失頭腦矣崇一
於此等處見得當巳分曉今日之問正爲發明此
學於同志中極有益但語意未瑩則毫𨤲千里亦
不容不精察之也
[002-53b]
 來書云師云繫言何思何慮是言𫠦思𫠦慮只
 是天理更無别思别慮耳非謂無思無慮也心
 之本體即是天理有何可思慮得學者用功雖
 千思萬慮只是要復他本體不是以意去安
 排思索出來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用智矣學
 者之敝大率非沉空守寂則安排思索德辛壬
 之歲着前一病近又着後一病但思索亦是良
 知發用其與意安排者何𫠦取别恐認賊作
 子惑而不知也
[002-54a]
思曰睿睿作聖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思其可少
乎沉空守寂與安排思索正是自用智其爲喪
失良知一也良知是天理之昭明靈覺處故良知
即是天理思是良知之發用若是良知發用之思
則𫠦思莫非天理矣良知發用之思自然明白簡
易良知亦自知得若是意安排之思自是紛
紜勞擾良知亦自㑹分别得蓋思之是非邪正良
知無有不自知者𫠦以認賊作子正爲致知之學
不明不知在良知上體認之耳
[002-54b]
 來書又云師云爲學終身只是一事不論有事
 無事只是這一件說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
 養是分爲兩事也竊意覺精力衰弱不足以
 終事者良知也寧不了事且加休養致知也如
 何爲兩事事變之來有事𫝑不容不了而
 精力雖衰稍鼓舞亦支持則持志以帥氣可
 矣然言動終無氣力畢事則困憊巳甚不㡬於
 暴其氣已乎此其輕重緩急良知固未嘗不知
 然或迫於事𫝑安顧精力或困於精力安
[002-55a]
 顧事𫝑如之何則可
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之意且與學如此說
亦不爲無益但作兩事㸔了便有病痛在孟子言
必有事焉則君子之學終身只是集義一事義者
宜也心得其宜之謂義致良知則心得其宜矣
故集義亦只是致良知君子之酬酢萬變當行則
行當止則止當生則生當死則死斟酌調停無非
是致其良知以求自慊而已故君子素其位而行
思不出其位凡謀其力之𫠦不及而强其知之𫠦
[002-55b]
者皆不得爲致良知而凡勞其筋骨餓其體
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𫠦爲動心性以增益其
𫠦不者皆𫠦以致其良知也若云寧不了事不
可不加培養者亦是先有功利之心較計成敗利
鈍而愛憎取舎於其間是以將了事自作一事而
培養又别作一事此便有是内非外之意便是自
用智便是義外便有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之病
便不是致良知以求自謙之功矣𫠦云鼓舞支持
畢事則困憊已甚又云迫於事𫝑困於精力皆是
[002-56a]
把作兩事做了𫠦以有此凡學問之功一則誠二
則僞凡此皆是致良知之意欠誠一眞切之故大
學言誠其意者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慊
曾見有惡惡臭好好色而須鼓舞支持者乎曾見
畢事則困憊已甚者乎曾有迫於事𫝑困於精力
者乎此可以知其受病之𫠦從來矣
 來書又有云人情機詐百出御之以不疑徃徃
 爲𫠦欺覺則自入於逆億夫逆詐即詐也億不
 信即非信也爲人欺又非覺也不逆不億而常
[002-56b]
 先覺其惟良知瑩徹乎然而出入毫忽之間背
 覺合詐者多矣
不逆不億而先覺此孔子因當時人專以逆詐億
不信爲心而自䧟於詐與不信又有不逆不億者
然不知致良知之功而徃徃又爲人𫠦欺詐故有
是言非教人以是存心而專欲先覺人之詐與不
信也以是存心即是後世猜忌險薄者之事而只
此一念已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矣不逆不億而爲
人𫠦欺者尚亦不失爲善但不如能致其良知而
[002-57a]
自然先覺者之尤爲賢耳崇一謂其惟良知瑩徹
者蓋已得其㫖矣然亦頴悟𫠦及恐未實際也蓋
良知之在人心亘萬古塞宇宙而無不同不慮而
知恒易以知險不學而能恒簡以知阻先天而天
不違天且不違而况於人乎况於神乎夫謂背
覺合詐者是雖不逆人而或未能無自欺也雖不
億人而或未能果自信也是或常有求先覺之心
而未能常自覺也常有求先覺之心即已流於逆
億而足以自蔽其良知矣此背覺合詐之𫠦以未
[002-57b]
免也君子學以爲已未嘗虞人之欺已也恒不自
欺其良知而已未嘗虞人之不信已也恒自信其
良知而已未嘗求先覺人之詐與不信也恒務自
覺其良知而已是故不欺則良知無𫠦僞而誠誠
則明矣自信則良知無𫠦惑而明明則誠矣明誠
相生是故良知常覺常照常覺常照則如明鏡之
懸而物之來者自不能遁其妍媸矣何者不欺而
誠則無𫠦容其欺苟有欺焉而覺矣自信而明則
無𫠦容其不信茍不信焉而覺矣是謂易以知險
[002-58a]
簡以知阻子思𫠦謂至誠如神可以前知者也然
子思謂如神謂可以前知猶二而言之是蓋推言
思誠者之功效是猶爲不能先覺者說也若就至
誠而言則至誠之妙用即謂之神不必言如神至
誠則無知而無不知不必言可以前知矣
   答羅整菴少宰書
某頓首啓昨承教及大學發舟匆匆未能奉答曉
來江行稍暇復取手教而讀之恐至贛後人事復
紛沓先具其畧以請來教云見道固難而體道尤
[002-58b]
難道誠未易明而學誠不可不講恐未可安於𫠦
見而遂以爲極則也幸甚幸甚何以得聞斯言乎
其敢自以爲極則而安之乎正思就天下之有道
以講明之耳而數年以來聞其說而非𥬇之者有
矣詬訾之者有矣置之不足較量辨議之者有矣
其肯遂以教我乎其肯遂以教我而反覆曉諭惻
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然則天下之愛我者固莫
有如執事之心深且至矣感激當何如哉夫徳之
不修學之不講孔子以爲憂而世之學者稍能傳
[002-59a]
習訓詁即皆自以爲知學不復有𫠦謂講學之求
可悲矣夫道必體而後見非已見道而後加體道
之功也道必學而後明非外講學而復有𫠦謂明
道之事也然世之講學者有二有講之以身心者
有講之以口耳者講之以口耳揣摸測度求之影
響者也講之以身心行著習察實有諸已者也知
此則知孔門之學矣來教謂某大學古本之復以
人之爲學但當求之於内而程朱格物之說不免
求之於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𫠦之傳非
[002-59b]
敢然也學豈有内外乎大學古本乃孔門相傳舊
本耳朱子疑其有𫠦脫誤而改正緝之在某則
謂其本無脫誤悉從其舊而已矣失在於過信孔
子則有之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傳也夫學
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
不敢以爲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
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庸常不敢以爲非也而况
其出於孔子者乎且舊本之傳數千載矣今讀其
文詞旣明白而可通論其工夫又易簡而可入亦
[002-60a]
何𫠦按㨿而㫁其此段之必在於彼彼叚之必在
於此與此之如何而缺彼之如何而而遂改正
緝之無乃重於背朱而輕於叛孔已乎來教謂
如必以學不資於外求但當反觀内省以爲務則
正心誠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何必於入門之際
便困以格物一叚工夫也誠然誠然若語其要則
脩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
矣何必又言誠意誠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
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詳宻而要之只是一事
[002-60b]
此𫠦以爲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無
内外性無内外故學無内外講習討論未嘗非内
也反觀内省未嘗遺外也夫謂學必資於外求是
以已性爲有外也是義外也用智者也謂反觀内
省爲求之於内是以已性爲有内也是有我也自
者也是皆不知性之無内外也故曰精義入神
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徳也性之徳也合内外
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學矣格物者大學之實
下手處徹首徹尾自始學至聖人只此工夫而已
[002-61a]
非但入門之際有此一叚也夫正心誠意致知格
物皆𫠦以脩身而格物者其𫠦用力日可見之地
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
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
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此豈有内外彼此之
分哉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以
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
而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
以其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
[002-61b]
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就心而
言謂之正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也
格者格此也皆𫠦謂窮理以盡性也天下無性外
之理無性外之物學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認理
爲外認物爲外而不知義外之說孟子蓋嘗闢之
乃至襲䧟其内而不覺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
歟不可以不察也凡執事𫠦以致疑於格物之說
者必謂其是内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内
省之爲而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
[002-62a]
於綱領本原之約而脫略於支條節目之詳也必
謂其沉溺於枯槁虚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
之變也審如是豈但𫉬罪於聖門𫉬罪於朱子是
邪說誣民叛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而况於執事
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明訓詁聞先哲之緒論
者皆知其非也而况執事之高明哉凡某之𫠦謂
格物其於朱子九條之說皆包羅綂括於其中但
爲之有要作用不同正𫠦謂毫𨤲之差耳然毫𨤲
之差而千里之繆實起於此不可不辨孟子闢楊
[002-62b]
墨至於無父無君二子亦當時之賢者使與孟子
並世而生未必不以之爲賢墨子兼愛行仁而過
耳楊子爲我行義而過耳此其爲說亦豈㓕理亂
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至比
於禽獸夷狄𫠦謂以學術殺天下後世也今世學
術之弊其謂之學仁而過者乎謂之學義而過者
乎抑謂之學不仁不義而過者乎吾不知其於洪
水猛獸何如也孟子云予豈好辨哉予不得已也
楊墨之道塞天下孟子之時天下之尊信楊墨當
[002-63a]
不下於今日之崇尚朱說而孟子獨以一人呶呶
於其間噫可哀矣韓氏云佛老之害甚於楊墨韓
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壊之先而
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壊之後其亦不量其力且見
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嗚呼若某者其尤不量
其力果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夫衆方嘻
嘻之中而獨出涕嗟若舉世恬然以趨而獨疾首
蹙額以爲憂此其非病狂喪心殆必誠有大苦者
隱於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其爲朱
[002-63b]
子晚年定論蓋亦不得已而然中間年早晚誠
有𫠦未考雖不必盡出於晚年固多出於晚年者
矣然大意在委曲調停以明此學爲重平生於朱
子之說如神明龜一旦與之背馳心誠有𫠦未
故不得已而爲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
謂我何求蓋不牴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已
而與之牴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則道不見也執事
𫠦謂决與朱子異者僕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
之公道也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
[002-64a]
非孔子可得而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
故言之而是雖異於已乃益於已也言之而非雖
同於已適損於已也益於已者已必喜之損於已
者已必惡之然則某今日之論雖或於朱子異未
必非其𫠦喜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
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某雖不肖固不敢以
小人之心事朱子也執事𫠦以敎反覆數百言皆
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說若鄙說一明則此數百言
皆可以不待辨說而釋然無滯故今不敢縷縷以
[002-64b]
滋𤨏屑之瀆然鄙說非靣陳口析斷亦未能了了
筆間也嗟乎執事𫠦以開導啓迪於我者可
謂懇到詳切矣人之愛我寧有如執事者乎僕雖
甚愚下寧不知𫠦感刻佩服然而不敢舎其中
心之誠然而姑以聽受云者正不敢有於深愛
亦思有以報之耳秋盡東還必求一靣以卒𫠦請
千萬終教
   答聶文蔚
春間逺勞迂途枉顧問證惓惓此情何可當也已
[002-65a]
期二三同志更處靜地扳留旬日少效其鄙見以
求切劘之益而公期俗絆𫝑有不能别去極怏怏
如有𫠦失忽承箋惠反覆千餘言讀之無甚浣慰
中間推許太過蓋亦掖之盛心而䂓礪真切思
欲納之於賢聖之域又托諸崇一以致其勤勤懇
懇之懐此非深交篤愛何以及是知感知媿且懼
其無以堪之也雖然僕亦何敢不自鞭勉而徒以
感媿辭譲爲乎哉其謂思孟周程無意相遭於千
載之下與其盡信於天下不若真信於一人道固
[002-65b]
自在學亦自在天下信之不爲多一人信之不爲
少者斯固君子不見是而無悶之心豈世之謭謭
屑屑者知足以及之乎乃僕之情則有大不得已
者存乎其間而非以計人之信與不信也夫人者
天地之心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生民之困苦
荼毒孰非疾痛之切於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
痛無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
能𫠦謂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愚天下
古今之𫠦同也世之君子惟務致其良知則自能
[002-66a]
公是非同好惡視人猶已視國猶家而以天地萬
物爲一體求天下無治不可得矣古之人𫠦以能
見善不啻若已出見惡不啻若已入視民之飢溺
猶已之飢溺而一夫不𫉬若已推而納諸溝中者
非故爲是而以蘄天下之信已也務致其良知求
自慊而已矣堯舜三王之聖言而民莫不信者致
其良知而言之也行而民莫不說者致其良知而
行之也是以其民熈熈皥皥殺之不怨利之不庸
施及蠻貊而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爲其良知之
[002-66b]
同也嗚呼聖人之治天下何其簡且易哉後世良
知之學不明天下之人用其智以相比軋是以
人各有心而偏𤨏僻陋之見狡僞隂邪之術至於
不可勝說外假仁義之名而内以行其自自利
之實詭辭以阿俗矯行以干譽揜人之善而襲以
爲已長訐人之而竊以爲已直忿以相勝而猶
謂之狥義險以相傾而猶謂之疾惡妬賢忌能而
猶自以爲公是非恣情縱欲而猶自以爲同好惡
相陵相賊自其一家骨肉之親已不能無爾我勝
[002-67a]
之意彼此藩籬之形而况於天下之大民物之
衆又何一體而視之則無恠於紛紛籍籍而禍
亂相㝷於無窮矣僕誠頼天之靈偶有見於良知
之學以爲必由此而後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毎念
斯民之䧟溺則爲之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
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見其若
是遂相與非笑而詆斥之以爲是病狂喪心之人
耳嗚呼是奚足恤哉吾方疾痛之切體而暇計人
之非笑乎人固有見其父子兄弟之墜溺於深淵
[002-67b]
者呼號匍匐祼跣顚頓扳懸崖壁而下拯之士之
見者方相與揖譲談笑於其傍以爲是棄其禮貌
衣冠而呼號顛頓若此是病狂喪心者也故夫揖
讓談笑於溺人之傍而不知救此惟行路之人無
親戚骨肉之情者之然巳謂之無惻隱之心非
人矣若夫在父子兄弟之愛者則固未有不痛心
疾首狂奔盡氣匍匐而拯之彼將䧟溺之禍有不
顧而况於病狂喪心之譏乎而又况於蘄人之信
與不信乎嗚呼今之人雖謂僕爲病狂喪心之人
[002-68a]
亦無不可矣天下之人心皆吾之心也天下之人
猶有病狂者矣吾安得而非病狂乎猶有喪心者
矣吾安得而非喪心乎昔者孔子之在當時有議
其爲謟者有譏其爲佞者有毁其未賢詆其爲不
知禮而侮之以爲東家丘者有嫉而沮之者有惡
而欲殺之者晨門荷蕢之徒皆當時之賢士且曰
是知其不可而爲之者歟鄙哉硜硜乎莫已知也
斯巳而已矣雖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無疑於
其𫠦見不悅於其𫠦欲徃而且以之爲迂則當時
[002-68b]
之不信夫子者豈特十之二三而已乎然而夫子
汲汲遑遑若求亡子於道路而不暇於煖席者寧
以蘄人之知我信我而巳哉蓋其天地萬物一體
之仁疾痛迫切雖欲巳之而自有𫠦不容巳故其
言曰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欲潔其身而亂大
倫果哉末之難矣嗚呼此非誠以天地萬物爲一
體者孰能以知夫子之心乎若其遯世無悶樂天
知命者則固無入而不自得道並行而不相悖也
僕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道爲己任顧其心亦已
[002-69a]
稍知疾痛之在身是以徬徨四顧將求其有助於
我者相與講去其病耳今誠得豪傑同志之士扶
持匡翼共明良知之學於天下使天下之人皆知
自致其良知以相安相養去其自自利之蔽一
洗䜛妬勝忿之習以濟於大同則僕之狂病固將
脫然以愈而終免於喪心之患矣豈不快哉嗟乎
今誠欲求豪傑同志之士於天下非如吾文蔚者
而誰望之乎如吾文蔚之才與志誠足以援天下
之溺者今又旣知其具之在我而無假於外求矣
[002-69b]
循是而充决河注海孰得而禦哉文蔚𫠦謂一
人信之不爲少其又能遜以委之何人乎㑹稽素
號山水之區深林長谷信歩皆是寒暑晦明無時
不宜安居飽食塵無擾良朋四集道義日新優
哉㳺哉天地之間寧復有樂於是者孔子云不怨
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逹僕與二三同志方將請事
斯語奚暇外慕獨其切膚之痛乃有未能恝然者
輒復云云爾咳疾暑毒書扎絶盛使逺來遲留
經月臨岐執筆又不覺累蓋於相知之深雖已
[002-70a]
縷縷至此殊覺有𫠦未能盡也
   二
得書見近來𫠦學之驟進喜慰不可言諦視數過
其間雖亦有一二未瑩徹處是致良知之功尚
未純熟到純熟時自無此矣譬之驅車旣已由於
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乃馬性未調衘
勒不齊之故然已只在康莊大道中决不賺入傍
蹊曲徑矣近時海内同志到此地位者曾未多見
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賤軀舊有咳𠻳畏熱之
[002-70b]
病近入炎方轍復大作 主上聖明洞察責付甚
重不敢辭地方軍務冗㳫皆輿疾從事今却幸
已平定已具本乞囬養病得在林下稍就清凉或
可瘳耳人還伏枕草草不盡傾企外惟濬一簡幸
逹致之
來書𫠦詢草草奉復一二近來山中講學者徃
徃多說勿忘勿𦔳工夫甚難問之則云才著意便
是𦔳才不著意便是忘𫠦以甚難區區因問之云
忘是忘箇甚麽𦔳是𦔳箇甚麽其人黙然無對始
[002-71a]
請問區區因與說我此間講學只說箇必有事
焉不說勿忘勿𦔳必有事焉者只是時時去集義
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間斷此便
是忘了即須勿忘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
有時欲速求效此便是𦔳了即須勿𦔳其工夫全
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𦔳只就其間提撕警覺
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間斷即不須更說勿忘原不
欲速求效即不須更說勿𦔳此其工夫何等明白
簡易何等灑脫自在今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
[002-71b]
乃懸空守著一箇勿忘勿𦔳此正如燒鍋煑飯鍋
内不曾漬水下米而乃專去添柴放火不知畢竟
煑出箇甚麽物來吾恐火候未及調停而鍋已先
破裂矣近日一種專在勿忘勿𦔳上用工者其病
正是如此終日懸空去做箇勿忘又懸空去做箇
勿𦔳渀渀蕩蕩全無實落下手處究竟工夫只做
得箇沉空守寂學成一箇痴騃漢才遇些子事來
即便牽滯紛擾不復經綸宰制此皆有志之士
而乃使之勞苦纒擔閣一生皆由學術誤人之
[002-72a]
故甚可憫矣夫必有事焉只是集義集義只是致
良知說集義則一時未見頭腦說致良知即當下
便有實地歩可用工故區區專說致良知隨時就
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著實去致良知便是誠
意著實致其良知而無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
著實致良知則自無忘之病無一毫意必固我則
自無𦔳之病故說格致誠正則不必更說箇忘𦔳
孟子說忘𦔳亦就告子得病處立方告子強制其
心是𦔳的病痛故孟子專說𦔳長之害告子𦔳長
[002-72b]
亦是他以義爲外不知就自心上集義在必有事
焉上用功是以如此若時時刻刻就自心上集義
則良知之體洞然明白自然是是非非纎毫莫遁
又焉有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
之弊乎孟子集義養氣之說固大有功於後學然
亦是因病立方說得大段不若大學格致誠正之
功尤極精一簡易爲徹上徹下萬世無弊者也聖
賢論學多是隨時就事雖言人殊而要其工夫
頭腦合符節縁天地之間原只有此性只有此
[002-73a]
理只有此良知只有此一件事耳故凡就古人論
學處說工夫更不必攙和兼搭而說自然無不脗
合貫通者才須攙和兼搭而說即是自己工夫未
明徹也近時有謂集義之功必須兼搭箇致良知
而後備者則是集義之功尚未了徹也集義之功
尚未了徹適足以爲致良知之累而已矣謂致良
知之功必須兼搭一箇勿忘勿𦔳而後明者則是
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徹也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徹
適足以爲勿忘勿𦔳之累而已矣此者皆是就
[002-73b]
文義上觧釋牽附以求混融湊泊而不曾就自已
實工夫上體驗是以論之愈精而去之愈逺文蔚
之論其於大本逹道旣已沛然無疑至於致知窮
理及忘𦔳等說時亦有和兼搭處是區區𫠦
謂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到得工夫熟
後自將釋然矣文蔚謂致知之說求之事親從兄
之間便覺有𫠦持循者此段最見近來真切篤實
之功但以此自爲不妨自有得力處以此遂爲定
教人未免又有因藥發病之患亦不可不一
[002-74a]
講也蓋良知只是一箇天理自然明覺發見處只
是一箇眞誠惻怛便是他本體故致此良知之眞
誠惻怛以事親便是孝致此良知之眞誠惻怛以
從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眞誠惻怛以事君便是
忠只是一箇良知一箇眞誠惻怛是從兄的良
知不能致其眞誠惻怛即是事親的良知不能致
其眞誠惻怛矣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其眞誠惻怛
即是從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眞誠惻怛矣故致得
事君的良知便是致從兄的良知致得從兄的
[002-74b]
良知便是致事親的良知不是事君的良知不
能致須又從事親的良知上去擴充將來如此
又是脫本原着在支節上求了良知只是一箇
隨他發見流行處當下具足更無去來不須假借
然其發見流行處自有輕重厚薄毫髮不容增
减者𫠦謂天然自有之中也雖則輕重厚薄毫髮
不容増减而原又只是一箇雖則只是一箇而其
間輕重厚薄又毫髮不容増减可得增减
假借即已非其眞誠惻怛之本體矣此良知之妙
[002-75a]
用𫠦以無方體無窮盡語大天下莫能載語小天
下莫能破者也孟氏堯舜之道孝弟而已者是就
人之良知發見得最眞切篤厚不容蔽昧處提省
人使人於事君處友仁民愛物與凡動靜語黙間
皆只是致他那一念事親從兄眞誠惻怛的良知
即自然無不是道蓋天下之事雖于變萬化至於
不可窮詰而但惟致此事親從兄一念眞誠惻怛
之良知以應之則更無有遺缺滲漏者正謂其只
有此一箇良知故也事親從兄一念良知之外更
[002-75b]
無有良知可致得者故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
此𫠦以爲惟精惟一之學放之四海而皆凖施諸
後世而無朝夕者也文蔚云欲於事親從兄之間
而求𫠦謂良知之學就自已用工得力處如此說
亦無不可曰致其良知之眞誠惻怛以求盡夫
事親從兄之道焉亦無不可也明道云行仁自孝
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謂之行仁之本則可謂是
仁之本則不可其說是矣億逆先覺之說文蔚謂
誠則旁行曲防皆良知之用甚善甚善間有
[002-76a]
處則前已言之矣惟濬之言亦未爲不是在文蔚
湏有取於惟濬之言而後盡在惟濬又湏有取於
文蔚之言而後明不然則亦未免各有𠋣着之病
也舜察邇言而詢蒭蕘非是以邇言當察蒭蕘當
詢而後如此乃良知之發見流行光明圓瑩更無
罣碍遮隔處此𫠦以謂之大知才有執着意必其
知便小矣講學中自有去取分辨然就心地上着
實用工夫湏如此方是盡心三節區區曽有生
知學知困知之說頗已明白無可疑者蓋盡心知
[002-76b]
性知天者不必說存心養性事天不必說殀壽不
貳修身以俟而存心養性與修身以俟之功已在
其中矣存心養性事天者雖未到得盡心知天的
地位然已是在那裏做箇求到盡心知天的工夫
更不必說殀壽不貳修身以俟而殀壽不貳修身
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譬之行路盡心知天者如
年力壯徤之人旣能奔走徃來於數千百里之間
者也存心事天者如童穉之年使之學習歩趨於
庭除之間者也殀壽不貳脩身以俟者如襁抱之
[002-77a]
孩方使之扶墻傍壁而漸學起立移歩者也旣已
能奔走徃來於數千里之間者則不必更使之於
庭除之間而學歩趨而歩趨於庭除之間自無弗
能矣旣已能歩趨於庭除之間則不必更使之扶
墻傍壁而學起立移歩而起立移歩自無弗能矣
然學起立移歩便是學歩趨庭除之始學歩趨庭
除便是學奔走徃來於數千里之基固非有二事
但其工夫之難易則相去懸絶矣心也性也天也
一也故及其知之成功則一然而三者人品力量
[002-77b]
自有階級不可躐等而能也細觀文蔚之論其意
似恐盡心知天者廢存心修身之功而反爲盡
心知天之病是蓋爲聖人憂工夫之或間斷而不
知爲自己憂工夫之未眞切也吾儕用工湏專
心致志在殀壽不貳修身以俟上做只此便是做
盡心知天功夫之始正如學起立移歩便是學奔
走千里之始吾方自慮其不能起立移歩而豈
慮其不能奔走千里又况爲奔走千里者而慮其
或遺忘於起立移歩之習哉文蔚識見本自超絶
[002-78a]
邁徃而𫠦論云然者亦是未能脫去舊時觧說文
義之習是爲此三段書分䟽比合以求融㑹貫通
而自添許多意見纒繞反使用工不專一也近時
懸空去做勿忘勿助者其意見正有此病最能擔
誤人不可不滌除耳𫠦謂尊德性而道問學一節
至當歸一更無可疑此便是文蔚曽著實用工然
後能爲此言此本不是險僻難見的道理人或意
見不同者還是良知尚有纎翳潜伏若除去此纎
翳即自無不洞然矣已作書後移卧簷間偶遇無
[002-78b]
事遂復答此文蔚之學既已得其大者此等處乆
當釋然自觧本不必屑屑如此分䟽但承相愛之
厚千里差人逺及諄諄下問而竟虛來意又自不
能已於言也然戅煩縷巳甚恃在信愛當不爲
罪惟濬處及謙之崇一處各得轉錄一通視之
尤承一體之好也
  右大吉錄
  訓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等
古之教者教以人倫後世記誦詞章之習起而先
[002-79a]
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當以孝弟忠信禮義㢘耻
爲專務其栽培㴠養之方則宜誘之歌詩以發其
志意導之習禮以肅其威儀諷之讀書以開其知
覺今人徃徃以歌詩習禮爲不切時務此皆末俗
庸鄙之見烏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大抵童子
之情樂嬉遊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
則條逹摧撓之則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趨向鼓
舞中心喜恱則其進自不能巳譬之時雨春風霑
卉木莫不萌動發越自然日長月化冰霜剥
[002-79b]
落則生意蕭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誘之歌詩者非
但發其志意而已亦𫠦以洩其跳號呼嘯於詠歌
宣其幽抑結滯於音節也導之習禮者非但肅其
威儀而已亦𫠦以周旋揖譲而動蕩其血脉拜起
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諷之讀書者非但開其知
覺而已亦𫠦以沈潜反復而存其心抑揚諷誦以
宣其志也凡此皆𫠦以順導其志意調理其性情
潜消其鄙吝黙化其麤頑日使之漸於禮義而不
苦其難入於中和而不知其故是蓋先王立教之
[002-80a]
㣲意也近世之訓穉者日惟督以句讀課倣
責其檢束而不知導之以禮求其聰明而不知養
之以善鞭撻繩縛待拘囚彼視學舎如囹獄而
不肯入視師長如冦而不欲見窺避掩覆以遂
其嬉遊設詐餙詭以肆其頑鄙偷薄庸劣日趨下
流是蓋驅之於惡而求其爲善也何可得乎凡吾
𫠦以教其意實在於此恐時俗不察視以爲迂且
吾亦將去故特叮嚀以告爾諸教讀其務體吾意
永以爲訓母輙因時俗之言改廢其繩墨庶成
[002-80b]
以養正之功矣念之念之
  教約
毎日清晨諸生叅揖畢教讀以次遍詢諸生在家
𫠦以愛親敬長之心得無忽未能真切否温清
定省之儀得無𧇊缺未實踐否徃來街衢歩趨
禮節得無放蕩未能謹否一應言行心術得無
欺妄非僻未能忠信篤敬否諸童子務要各以實
對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教讀復隨時就事曲加誨
諭開發然後各退就席肄業
[002-81a]
凡歌詩須要整容定氣清朗其聲音均審其節調
毋躁而急毋蕩而毋餒而懾乆則精神宣暢心
氣和平矣毎學量童生多寡分爲四班毎日輪一
班歌詩其餘皆就席歛容肅聽毎五日則總四班
逓歌於本學毎朔望集各學㑹歌於書院
凡習禮須要澄心肅慮審其儀節度其容止毋忽
而惰毋沮而怍毋徑而野從容而不失之迂緩脩
謹而不失之拘局乆則體貌習熟德性堅定矣童
生班次皆如歌詩毎間一日則輪一班習禮其餘
[002-81b]
皆就席歛容肅觀習禮之日免其課倣毎十日則
總四班逓習於本學毎朔望則集各學㑹習於書

凡授書不在徒多但貴精熟量其資禀能二百字
者止可授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有餘則無厭
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羙諷誦之際務令專心一志
口誦心惟字字句句紬繹反覆抑其音節寛虛
其心意乆則義禮浹洽聰明日開矣
毎日工夫先考德次背書誦書次習禮或作課倣
[002-82a]
次復誦書講書次歌詩凡習禮歌詩之𩔗皆𫠦以
常存童子之心使其樂習不倦而無暇及於邪僻
教者知此則知𫠦施矣雖然此其大畧也神而明
之則存乎其人
[002-82b]
[002-82b]


[002-1a]
王文成公全書卷之三十五
  附録四年譜四
   年譜附録二
嘉靖九年庚寅五月門人薛侃建精舎於天真山
 祀先生
  天真距杭州城南十里山多竒巖古洞下瞰
  八卦田左抱西湖前臨胥海師昔在越講學
  時嘗欲擇地當湖海之交目前常見浩蕩圗
  卜築以居將終老焉起征思田洪畿隨師渡
[002-1b]
  江偶登茲山若有會意者臨𤼵以告師喜曰
  吾二十年前遊此乆念不及悔未一登而去
  至西安遺以二詩有天真泉石秀新有鹿門
  期及文明原有象卜築豈無縁之句侃奔師
  喪既終𦵏患同門聚散無期憶師遺志遂築
  祠扵山麓同門董澐劉侯孫應奎程尚寧范
  引年柴鳯等董其事鄒守益方獻夫歐陽德
  等前後相役齋廡庖湢具備可居諸生百餘
  人每年祭期以春秋二仲月仲丁日四方同
[002-2a]
  志如期陳禮儀懸鐘磬歌詩侑食祭畢講㑹
  終月
十年辛卯五月同門黄弘綱㑹黃綰於金陵以先
 生胤子王正億請婚
  先是師殯在堂有忌者行譛於朝革錫典世
  爵有司黙承風㫖媒孽其家鄕之惡少遂相
  煽欲以魚肉其子弟胤子正億方四齡與繼
  子正憲離仳竄逐蕩析厥居明年夏門人大
  學士方獻夫署吏部擇刑部員外王臣陞浙
[002-2b]
  江僉事分廵浙東經紀其家奸黨稍阻弘綱
  以洪畿擬是冬赴京 殿試恐失所托適綰
  陞南京禮部侍郎弘綱問計綰曰吾室遠莫
  計有弱息願妻之情𨵿至戚庶得處耳是月
  洪畿趨金陵爲正億問名綰曰老母家居未
  得命不敢專洪畿復走台得太夫人命於是
  同門王艮遂行聘禮焉
十一年壬辰正月門人方獻夫合同志㑹於京師
  自師沒桂蕚在 朝學禁方嚴薛侃等既遭
[002-3a]
  罪譴京師諱言學至是年編脩歐陽德程文
 德楊名在翰林侍郎黄宗明在兵部戚賢魏
  良弼沈謐等在科與大學士方獻夫俱主會
  於時黄綰以進表入洪畿以趨廷對入與林
 春林大欽徐樾朱衡王惟賢𫝊頥等四十餘
  人始定日㑹之期聚於慶壽山房
 九月正億趨金陵
  正億外侮稍息内釁漸萌居家扄同門居
  守者或經月不得見相懷憂逼於是同門僉
[002-3b]
  事王臣推官李逄與歐陽徳王艮薛僑李珙
  管州議以正億趨金陵將依舅氏居焉至錢
  塘惡少有躡其後載者迹既露諸子疑其行
  請卜得𪔂二之上吉乃徉言共分胤子金以
  歸惡黨信爲實弛謀有不便者遂以分金騰
  謗流入京師臣以是中黜職
十二年癸巳門人歐陽徳合同志會於南畿
  自師沒同門既襄事於越三年之後歸散四
  方各以𫠦入立教合併無時是年歐陽徳季
[002-4a]
  本許相卿何廷仁劉暘黄弘綱嗣講東南洪
  亦假事入金陵遠方志士四集類萃群趨或
  講於城南諸刹或講於國子鷄鳴倡和相稽
  疑辯相繹師學復有繼興之機矣
十三年甲午正月門人鄒守益建復古書院於安
 福祀先生
  師在越時劉采首創惜隂會於安福間月
  爲會五日先生爲作惜隂說既後守益以祭
  酒致政歸與采劉文敏劉子和劉陽歐陽
[002-4b]
 瑜劉肇衮尹一仁等建復古連山復真諸書
 院爲四鄕會春秋二季合五郡出青原山爲
  大會凡鄕大夫在郡邑者皆與會焉於是四
  方同志之會相繼而起惜隂爲之倡也
 三月門人李遂建講舍於衢麓祀先生
  先自師起征思田舟次西安門人欒惠王璣
 等數十人雨中出師岀天真二詩慰之明
 年師䘮還玉山惠偕同門王修徐霈林文
 等迎襯於草萍驛慿棺而哭者數百人至西
[002-5a]
  安諸生追師遺教莫知𫠦洪畿乃與璣應
  典等定毎㑹期是年遂爲知府從諸生請
  築室于衢之麓設師位歳修祀事諸生柴惟
  道徐天民王之弼徐惟緝王之京王念偉等
  又分爲龍游水南會徐用檢唐汝禮趙時崇
  趙志臯等爲蘭西會與天真遠近相應徃來
  講㑹不輟衢麓爲之先也
 五月廵按貴州監察御史王杏建王公祠於貴
 陽
[002-5b]
  師昔居龍塲誨擾諸夷乆之夷人皆式崇尊
  信提學副使席書延至貴陽主教書院士𩔖
  感徳翕然向風是年杏按貴陽聞里巷歌聲
  藹藹如越音又見士民時走龍塲致奠亦
  有遥拜而祀於家者始知師教入人之
  此門人湯 葉梧陳文學等數十人請建祠
  以慰士民之懐乃爲贖白雲菴舊址立祠置
  膳田以供祀事杏立石作碑記記畧曰諸君
  之請立祠欲追崇先生也立祠足以追崇先
[002-6a]
  生乎搆堂以爲宅設位以爲依陳爼豆以爲
  享祀似矣追崇之實曾是足以盡之乎未也
  夫尊其人在行其道想像於其外不若佩教
  於其身先生之道之教諸君𫠦親承者也徳
  音鑿鑿聞者飫矣光範丕丕炙者切矣精藴
  淵淵領者矣諸君何必他求哉以聞之昔
  日者而傾耳聽之有不以道則曰非先生之
  法言也吾何敢言以見之昔日者而凝目視
  之有不以道則曰非先生之徳行也吾何敢
[002-6b]
  行以領之昔日者而潜心會之有不以道則
  曰非先生之精思也吾何敢思言先生之言
  而徳音以接也行先生之行而光範以覩也
  思先生之思而精藴以傳也其爲追崇也何
  尚焉
十四年乙未刻先生文録於姑蘇
  先是洪畿奔師喪過玉山檢收遺書越六年
  洪教授姑蘇過金陵與黄綰聞人詮等議刻
  文録洪作購遺文䟽遣諸生走江浙閩廣直
[002-7a]
  𨽻搜獵逸稿至是年二月鳩工成刻
 巡按直隷監察御史曹煜建仰止祠于九華山
 祀先生
  九華山在青陽縣師嘗兩逰其地與門人江
   柯喬等𪧐化城寺數月寺僧好事者争持
  紙索詩通夕灑翰不倦僧蓄墨跡頗冨思師
  夙範刻師像于石壁而亭其上知縣祝増加
 葺之是年煜因諸生請建祠于亭前扁曰仰
  止鄒守益資令僧買贍田供祀事越隆
[002-7b]
  慶戊辰知縣沈子勉率諸生講學于斯増葺
  垣宇贍田煜祭文見青陽志
十五年丙申巡按浙江監察御史張景提學僉事
徐階重脩天真精舍立祀田
  門人禮部尚書黄綰作碑記記曰今多書院
  興必由人或仕於斯或逰於斯或生於斯或
  功徳於斯必其人實有足重者表表在人
  思之不見而後立書院以祀之聚四方有志
  樹之風聲講其道以崇其化浙江之上龍山
[002-8a]
  之麓有曰天真書院立祀陽明先生者也盖
  先生嘗逰于斯既沒故于斯創精舍講先生
  之學以明先生之道夫人知之豈待予言哉
  正徳已卯寜濠之變起事江右將窺神噐四
  方岌岌日危于死浙爲下游通衢八道財賦
  稱甲濠意欲先得之故隂置腹心計爲之應
  因先生㨿其上㳺身獨當之濠速敗浙頼
  以寧卒免鋒刄荼毒之苦皆先生之功也則
  今日書院之創非徒講學又以明先生之功
[002-8b]
  也書院始於先生門人行人薛侃進士錢徳
  洪王畿合同志之資爲之繼而門人僉事王
  臣主事薛僑有事於浙又増治之始買田七
  十餘蒸嘗輯理歳病不給侍御張君按浙
  廼躋書院而歎曰先生之學論同性善先生
  之功存於社稷皆𫠦宜祀矧覆澤兹土尤甚
  惡可忽哉乃屬提學僉事徐君階命紹興推
  官陳讓以㑹稽廢寺田八十餘爲庄屬之
  書院又出法臺贖金三百兩命杭州推官羅
[002-9a]
  大用及錢塘知縣王釴買宋人𫠦爲龜疇田
  九十餘畆以益之於是需足人聚風聲益樹
  而道化行矣昔宋因書院而爲學校今於學
  校之外復立書院盖乆常特新之意與予嘗
  登玆山坐幽巖歩危磴俯江流之洄浙引蒼
  渤之㝠茫北覽西湖南目禹穴雲樹蒼蒼晴
  嵐窅窅於是愴然而悲悄然而戚恍見先生
  之如在而不能忘也乃知學校之設既逺逺
  則常常則玩玩則怠怠則學之道其踈乎書
[002-9b]
  院之作既近近則新新則惕則勵勵則學
  之道其修乎玆舉也立政立教之先務益於
  吾浙多矣
十六年丁酉十月門人周汝貟建新建伯祠于越
  是年汝貟以御史按浙先是師在越四方同
  門來遊日衆䏻仁光相至大天妃各寺院居
  不能容同門王艮何秦等乃謀建樓居齋舍
  于至大寺左以居來學師沒後同門相繼來
  居依依不忍去是年汝貟與知府湯紹恩拓
[002-10a]
  地建祠于樓前取南康蔡世新肖師像每年
  春秋二仲月郡守率有司主行時祀
 十一月僉事沈謐建書院于文湖祀先生
  文湖在秀水縣北四十里廣環十里中横一
  州四靣澄碧書院創焉謐初讀傳習録有悟
  師學即期執贄請見師征思田弗遂及聞訃
  追悼不已後爲行人聞薛子侃講學京師乃
  歎曰師雖沒天下傳其道者尚有人也遂拜
  薛子率同志王愛等數十人講學於其中置
[002-10b]
  田若干畆以贍諸生是年廵按御史周汝貟
  立師位於中堂春秋二仲月率諸生䖍祀事
  歌師詩以侑食既後謐起僉江西爲師遍立
  南贛諸祠北没叅政孫宏軾副使劉慤設謐
  位附食於師謐子進士啓原増置贍田與愛
  等議附薛子位祭期定季丁日同志與祭天
  真者俱趨文湖于今益盛
十七年戊戌廵按浙江監察御史𫝊鳯翔建陽明
 祠於龍山
[002-11a]
  龍山在餘姚縣治右辛巳年師歸省祖塋門
  人夏淳孫陞吳仁管州孫應奎范引年柴鳳
  楊珂周于徳錢大經應谷鍾秀王正心正
  思俞大本錢徳周仲實等侍師講學於龍泉
  寺之中天閣師親書三八會期於壁吳仁聚
  徒扵閣中合同志講會不輟丁亥秋師出征
  思田毎遺書洪畿必念及龍山之㑹是年傳
  以諸生請建祠於閣之上方毎年春秋二仲
  月有司主行時祀
[002-11b]
十八年巳亥江西提學副使徐階建仰止祠於洪
 都祀先生
  自階典江西學政大𤼵師門宗㫖以倡率諸
  生於是同門吉安鄒守益劉采羅洪先南
  昌李遂魏良弼良貴王臣裘衍撫州陳九川
  𫝊黙吳悌陳介等與各郡邑選士俱來合㑹
  焉魏良弼立石紀事
吉安士民建報功祠于廬陵祀先生
  祠在廬陵城西隅師自正徳庚午蒞廬陵日
[002-12a]
  進父老子弟告諭之使之息爭睦族興孝悌
  敦禮讓民漸向化興利剔蠹賑疫禳災皆有
  實惠七越月而去民追思之既提督南贛掃
  蕩流賊定逆濠之亂皆切民命及聞師訃䘮
  過河下沿途哀號如䘮考妣乃相與築祠名
  曰報功祀後曾孔化賀鈞周祉王時
  椿時槐陳嘉謨等相與恊成制益宏麗春秋
  郡有司主祀
十九年庚子門人周桐應典等建書院于壽岩祀
[002-12b]
先生
 壽岩在永康西北鄉岩多瑞石空洞塏爽四
  山環翠五峯前擁桐典與同門李珙程文德
  講明師㫖嵌岩作室以居来學諸生盧可乆
  程梓等就業者百有餘人立師位於中堂歳
  時奉祀定期講會至今不輟
二十一年壬寅門人范引年建混元書院于青田
 祀先生
 書院在青田縣治引年以經師爲有司延聘
[002-13a]
  主青田教事講藝中時𤼵師㫖諸生葉天秩
  七十有餘人聞之惕然有感復肅儀相率再
  拜共進師學又懼師聮無𫠦樹藝不固乃紏
  材築室肖師像於中堂謂范子之學出於王
  門追𫠦自也范子卒春秋配食乞洪作仰止
  祠碑記御史洪恒紀其詳後提學副使阮鶚
  増建為心極書院畿作碑記記畧曰心極之
  義其昉諸古乎孔子易有太極是生兩儀以
  至定吉㐫而生大業𫠦以通神明之徳𩔖萬
[002-13b]
  物之情而冐天下之道無非易也易者無他
  吾心寂感有無相生之機之象也天之道爲
  隂陽地之道爲剛柔人之道爲仁義三極于
  是乎立象也者像此者也隂陽相摩剛柔相
  盪仁義相禪藏乎無扄之鍵行乎無轍之途
  立乎無𫠦𠋣之地而神明出焉萬物備焉故
  曰無思也無爲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
  之故此孔子之精藴也當時及門之徒惟顔
  氏獨得其宗觀夫喟然之歎有曰如有𫠦立
[002-14a]
  卓爾有無之間不可以致詰雖從之末由
  也巳故曰𤼵聖人之藴顔子也顔子沒而聖
  學遂亡後千餘載濓溪周子始復追尋其緒
  𤼵爲無極而太極之說盖㡬之矣而後儒紛
  紛之議尚未䏻一無惑乎千載之寥寥也蓋
  漢之儒者泥于有象一切仁義忠孝禮樂教
  化經綸之迹皆認以爲定理必先講求窮索
  執為典要而後以為應物之則是為有得于
  太極似矣而不知太極為無中之有不可以
[002-14b]
  有名也隋唐以來老佛之徒起而攘臂其間
  以經綸爲糟粕乃復矯以窈㝠玄虗之見甚
  至培撃仁義蕩㓕禮教一切歸之于無是爲
  有得于無極似矣而不知無極爲有中之無
  非可以無名也周子洞見二者之弊轉相謬
  溺不得巳而救之建立圗說以顯聖學之宗
  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静中正仁義云者太
  極之謂而主靜云者無極之謂人極于是乎
  立焉議者乃以無極之言爲出于老氏分中
[002-15a]
  正仁義為動靜而不悟主靜無欲之㫖亦獨
  何哉夫自伏羲一畫以啓心極之原神無方
  而易無體即無極也孔子固已言之矣而周
  子之得聖學之傳無疑也夫聖學以一為要
  一者無欲也人之欲大約有二髙者蔽于意
  見卑者蔽于嗜慾皆心之累也無欲則一無
  欲則明通公而聖可學矣君子寡慾故脩
  之而吉小人多慾故悖之而㓙吉㓙之㡬極
  之立與不立于此焉分知此則知峰阮子
[002-15b]
   𫠦謂心極之說矣
 二十三年甲辰門人徐珊建虎溪精舍于辰州祀
 先生
  精舍在府城隆興寺之北師昔還自龍塲與
  門人冀元亨信唐愈賢等講學于龍興寺
  使靜坐宻室悟見心體是年珊爲辰同知請
  於當道與諸同志大作祠宇置贍田鄒守益
  爲作精舍記羅洪先作性道堂記又有見江
  亭玉芝亭鷗鷺軒珊與其弟楊珂俱多題誌
[002-16a]
二十七年戊申八月萬安同志建雲興書院祀先

 書院在白雲山麓前對芙蓉峰幙下秀出如
 圭大江橫其下同志朱衡劉道劉弼劉 王
 舜韶吳文恵劉中虚等迎予講學於精脩觀
 諸生在座者百五十人有竒晚遊城闉見民
 居井落邑屋華麗洪曰民庶且富而諸君敷
 教之勤若此可謂禮義之鄕矣衡曰是城四
 十年前猶爲赤土耳問之曰南贛峒賊流刼
[002-16b]
  無常妻女相牽而泣曰賊來避惟一死可
  恃耳師來蕩平諸峒百姓始得築城生聚乃
  有今日皆師之賜也洪嘉嘆不巳乃謂曰沐
  師徳澤之此南來郡邑俱有祠祀何是
  地獨無衆皆蹙然曰有志未遂耳乃責洪作
  疏紏材是夕來相𦔳者二百金舉人周賢
  宣作文祀土衆役並興中遭異議止之至嘉
  靖甲子衡爲尚書賢宣爲方伯與太僕卿劉
  慤復完舊業祭祀䂓制大備名曰雲興書院
[002-17a]
  云
 九月門人陳大倫建明經書院於韶祀先生
 書院在府城先是同門知府鄭騮作明經舘
 與諸生課業倡明師學至是大倫守韶因更
 建書院立師位與陳白沙先生並祀是月洪
 謁甘泉湛先生踰嶺與諸生鄧魯駱堯知
  胡直王城劉應奎鍾大賔魏良佐潘槐莫如
 徳張昻等六十三人謁師祠相與入南華二
  賢閣與鄧魯胡直等共闡師說至隆慶巳巳
[002-17b]
  知府李渭大脩祠宇集諸生與黄城等身證
  道要師教復振
二十九年庚戌正月吏部主事史際建嘉義書院
 于溧陽祀先生
  書院在溧陽救荒渰史際因歳青築渰塘以
  活饑民塘成而建書院于上延四方同志講
 㑹舘榖之籍其田之𫠦入以備一邑饑荒名
  曰嘉義欽 玉音也際與吕光洵議延洪主
  教事乃先幣聘越二年兹來定盟是月同志
[002-18a]
  周賢宣趙大河諸生彭思彭适𡊮端化王
  襞徐大經陳三謨等數十人際率子姪史繼
  源繼志史銓史珂史繼書繼辰致詹偕吾子
  壻葉邁鄭安元錢應度應量應禮應樂定期
  來會常不下百餘人立師與甘泉湛先生位
  春秋奉祀○天成篇掲嘉義堂示諸生曰吾
  人與萬物混處於天地之中爲天地萬物之
  宰者非吾身乎其䏻以宰乎天地萬物者非
  吾心乎心何以䏻宰天地萬物也天地萬物
[002-18b]
  有聲矣而爲之辯其聲者誰歟天地萬物有
  色矣而爲之辯其色者誰歟天地萬物有味
  矣而爲之辯其味者誰歟天地萬物有變化
  矣而神明其變化者誰歟是天地萬物之聲
  非聲也由吾心聽斯有聲也天地萬物之色
  非色也由吾心視斯有色也天地萬物之味
  非味也由吾心嘗斯有味也天地萬物之變
  化非變化也由吾心神明之斯有變化也然
  則天地萬物也非吾心則弗靈矣吾心之靈
[002-19a]
  毀則聲色味變化不得而見矣聲色味變化
  不可見則天地萬物亦㡬乎息矣故曰人者
  天地之心萬物之靈也𫠦以主宰乎天地萬
  物者也○吾心爲天地萬物之靈者非吾䏻
  靈之也吾一人之視其色若是矣凡天下之
  有目者同是明也一人之聽其聲是矣凡
  天下之有耳者同是聰也一人之嘗其味
  是矣凡天下之有口者同是𥊏也一人之思
  慮其變化若是矣凡天下之有心知者同是
[002-19b]
  神明也匪徒天下為然也凡前乎千百世巳
  上其耳目同其口同其心知同無弗同也後
  乎千百世已下其耳目同其口同其心知同
  亦無弗同也然則明非吾之目也天視之也
  聰非吾之耳也天聽之也𥊏非吾之口也天
  嘗之也變化非吾之心知也天神明之也故
  目以天視則盡乎明矣耳以天聽則竭乎聰
  矣口以天嘗則不爽乎𥊏矣思慮以天動則
  通乎神明矣天作之天成之不參以人是之
[002-20a]
  謂天䏻是之謂天地萬物之靈○吾心爲天
  地萬物之靈惟聖人為䏻全之非聖人䏻全
  之也夫人之𫠦同也聖人之視色與吾目同
  矣而目不引於色者率天視也聖人之聽
  聲與吾耳同矣而耳䏻不蔽於聲者率天聽
  也聖人之𥊏味與吾口同矣而口䏻不爽於
  味者率天嘗也聖人之思慮與吾心知同矣
  而心知不亂於思慮者通神明也吾目不引
  於色以全吾明焉與聖人同其視也吾耳不
[002-20b]
  蔽於聲以全吾聰焉與聖人同其聽也吾口
  不爽於味以全吾𥊏焉與聖人同其嘗也吾
  心知不亂於思慮以全吾神明焉與聖人同
  其變化也故曰聖人可學而至謂吾心之靈
  與聖人同也然則非學聖人也自率吾天
  也○吾心之靈與聖人同聖人䏻全之學者
  求全焉然則何以爲功有要焉不可以支
  求也吾目蔽於色矣而後求去焉非𫠦以全
  明也吾耳蔽於聲矣而後求克焉非𫠦以全
[002-21a]
  聰也吾口爽於味矣而後求復焉非𫠦以全
  𥊏也吾心知亂於思慮矣而後求止焉非𫠦
  以全神明也靈也者心之本體也性之徳也
  百體之會也徹動靜通物我亘古今無時乎
  弗靈無時乎或間者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
  知之或困而知之皆自率是靈以通百物勿
  使間于焉已矣其功雖不同其靈未嘗不
  一也吾率吾靈而𤼵之於目焉自辯乎色而
  不引乎色𫠦以全明也𤼵之於耳焉自辯乎
[002-21b]
  聲而不蔽乎聲𫠦以全聦也𤼵之於口焉自
  辯乎味而不爽乎味𫠦以全𥊏也𤼵之於思
  慮焉萬感萬應不動聲臭而其靈常寂大者
  立而百體通𫠦以全神明也人一之巳百
  之人十䏻之已千之必率是靈而無間于欲
  焉是天作之人復之是之謂天成是之謂致
  知之學○増刻先生朱子晚年定論朱子定
  論師門𫠦刻止一卷今洪増録二卷共三卷
  際令其孫致詹梓刻於書院○重刻先生山
[002-22a]
  東甲子鄉試録山東甲子鄕試錄皆出師手
 筆同門張峯判應天府欲畨刻於嘉義書院
  得吾師繼子正憲氏原本刻之
 四月門人吕懐等建大同樓于新泉精舎設師
 像合講會
  精舎在南畿崇禮街初史際師甘泉先生築
  室買田爲舘穀之資是年懐與李遂劉起宗
  何遷余胤緒吕光洵歐陽塾歐陽瑜王與槐
  陸光祖龎嵩林烈及諸生數十人建樓于精
[002-22b]
  舎設師與甘泉像爲講㑹㑹畢退坐昧昧室
  黙對終夕而别是月洪送王正億入胄監至
  金山遂入金陵趨會焉何遷時爲吏部文選
  司郎中偕四司同僚邀余登報恩寺塔坐第
  一層問曰聞師門禁學者靜坐慮學者偏靜
  淪枯槁也似也今學者初入門此心乆濡俗
  習淪浹膚髄不使求宻室耳目與物無所
  覩聞澄師絶慮入玄漠何時得見真靣目
  乎師門亦嘗言之假此一叚以小學之功
[002-23a]
  又云心罹疾痼如鏡面班垢必先磨去明體
  乃見然後可使一塵不容今禁此一法恐令
  人終無𫠦入洪對曰師門未嘗禁學者靜坐
  亦未嘗立靜坐法以入人曰舍此有何法可
  入曰只教致良知良知即是真面目良知明
  自䏻辯是與非自䏻時靜時動不偏于靜曰
  何言師門不禁靜坐曰程門歎學者靜坐爲
  善學師門亦然但見得良知頭腦明白更求
  靜處精錬使全體著察一滓不留又在事上
[002-23b]
  精錬使全體著察一念不欺此正見吾體動
  而無動靜而無静時動時靜不見其端爲隂
  爲陽莫知其始斯之謂動靜皆定之學曰偏
  於求靜終不可與入道乎曰離喜怒哀樂以
  求中必非未𤼵之中離仁敬孝慈以求止必
  非緝熈之止離視聽言動以求仁必非天下
  歸仁之仁是動靜有間矣非合内合外故不
  可與語入道曰師門亦有二教乎曰師嘗言
  之矣吾講學亦嘗誤人今較來較去只是致
[002-24a]
  良知三字無病衆皆起而歎曰致知則存乎
  心悟致知焉盡矣下塔由𦘕廊指真武流形
  圗曰觀此亦可以証儒佛之辯衆皆曰何如
  曰真武山中乆坐無得欲棄去感老嫗磨針
  之喻復入山中二十年遂成至道今若𦘕堯
  流形圗必從克明峻徳親九族以至恊和萬
  𦘕舜流形圗必從舜徃于田自耕稼陶漁
  以至七十載陟方又何時得在金碧山水中
  枯坐二三十年而後可以成道諸友大𥬇
[002-24b]
  而别
三十年辛亥廵按貴州監察御史趙錦建陽明祠
 於龍塲
 龍塲舊有龍岡書院師𫠦手植也至是錦建
  祠三楹於書院北旁翼兩序前爲門仍題曰
 龍岡書院周垣繚之奠師位於中堂廵撫都
  御史張鶚翼亷使張堯年叅政萬虞愷提學
  副使謝東山共舉祠祀羅洪先撰祠碑記記
  畧曰予嘗考龍塲之事於先生之學有大辯
[002-25a]
  焉夫𫠦謂良知云者本之孩童固有而不假
  於學慮雖匹夫匹婦之愚固與聖人無異也
  乃先生自叙則謂困於龍塲三年而後得之
  固有不易者則何以哉今夫𤼵育之功天地
  之𫠦固有也然天地不常有其功一氣之歛
  閉而成冬風露之撼薄霜霰之嚴凝隕穫摧
  敗生意蕭然其可謂寂寞而枯槁矣極而
  軋雷霆焉百蟄啓群草茁氤氲動盪於宇
  宙之間者則向之風霰爲之也是故藏不
[002-25b]
  則化不速蓄不固則致不遠屈伸剥復之際
  天地且不違而况於人乎先生以豪傑之才
  振迅雄偉脫屣于故常於是一變而爲文章
  再變而爲氣節當其倡言於逆瑾蠱政之時
  撻之朝而不悔其憂思欵意氣激烈議論
  鏗訇真足以凌駕一時而托名後世豈不快
  哉及其擯斥流離而於萬里絶域荒烟
  狸鼯豺虎之區形影孑立朝夕惴惴既無一
  可騁者而且疾病之與居瘴癘之與親情迫
[002-26a]
  於中忘之有不勢限於外去之有不可輾
  轉煩瞀以需動忍之益盖吾之一身巳非吾
  有而又何有於吾身之外至于是而後如大
  夣之醒強者柔浮者實凢平日𫠦挾以自快
  者不惟不可以常恃而實足以増吾之機械
  盗吾之聰明其塊然而生塊然而死與吾獨
  存而未始加損者則固有之良知也然則先
  生之學出之而愈張晦之而愈光鼓舞天下
  之人至於今日不怠者非雷霆之震前日之
[002-26b]
 龍塲其風霰也哉嗟乎今之言良知者莫不
  曰固有固有問其致知之功任其固有焉耳
  亦嘗於枯稿寂寞而求之乎𫠦謂盗聰明増
 機械者亦嘗有辯於中否乎生於憂患死於
 安樂豈有待於人乎
三十一年壬子提督南贛都御史張烜建復陽明
 王公祠於鬱孤山
  祠在贛州鬰孤臺前濓溪祠之後嘉靖初年
  軍衛百姓思師恩徳不已百姓乃紏材建祠
[002-27a]
  于鬰孤臺以䖍尸祝軍衛官兵建祠于學宫
  右塑像設祀俱有成式繼後異議者移鬰孤
  祠像於報功祠後湫隘慢䙝軍民懐忿至是
  署兵備僉事沈謐訪詢其故父老子弟相與
  涕泣申告謐謁師像為之泫然出涕報功祠
  舊有贍田米三十八石見供春秋二祭鬰孤
  祠則取諸贛縣均平銀兩乃具申軍門烜如
  其議脩葺二祠迎師像於鬰孤臺廟貌嚴餙
  煥然一新軍衛有司各申䖍祝父老子弟歲
[002-27b]
  臘駿奔烜作記立石紀事 師自征三浰山
  㓂盡平即日班師立法定制令贛屬縣俱立
  社學以宣風教城中立五社學東曰義泉書
  院南曰正蒙書院西曰富安書院又西曰鎮
  寧書院北曰龍池書院選生儒行義表俗者
  立爲教讀選子弟秀頴者分入書院教之歌
  詩習禮申以孝悌導之禮讓未期月而民心
  丕變革奸而化善良市㕓之民皆知服長
  衣乂手拱揖而歌誦之聲溢於委巷浸浸乎
[002-28a]
  三代之遺風矣繼後異議者盡堕成䂓而五
  院爲強暴者㨿禮樂之教息矣至是謐詢
  士民之情罪逐僣據脩舉廢墜五社之學復
  完慎選教讀子弟而淬礪之風教復興渢渢
  乎如師在日矣
 建復陽明王公祠於南安
 南安青龍舗師𫠦屬纊之地也士民哀號哭
  泣相與建祠於學宫之右歲時父老子弟奔
  走祝奠有司即為崇祀廟貌宏麗後爲京師
[002-28b]
  流言承奉風㫖者遂遷祠於委巷隘陋汚
  人心不堪謐與有司師生議復舊址原制樓
  五楹前門五楹取委巷祠址之值於民𦔳完
  工作具申軍門烜從之自是師祠與聖廟並
  垂不朽矣
三十二年癸丑江西僉事沈謐復陽明王公祠
 於信豐縣
  按謐䖍南公移録曰贛州府𫠦屬十一縣俱
  有前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陽明王公祠巍然
[002-29a]
  並存蓋因前院功業文章足以匡時而華國
  謀猷軍旅足以禦暴而捍災南贛士民咸思
  慕之歌頌功徳乆而不衰尚有談及而下淚
  者本縣原有祠堂後有塞門什主者廢爲宴
  憇之𫠦是誠何心哉爲此仰本縣官吏照牌
  事例限三日内即查䆒清理仍為灑掃立主
  因舊爲新不惟一邑師生故老得以俱興瞻
  仰之而凢過信豐之者咸得以盡展拜
  爼豆之禮古人𫠦謂愛禮存羊禮失求野之
[002-29b]
  意即是可見矣時謐署南贛兵備事故云
  三月改建王公祠於南康
  南康舊有祠在學宫右後因異議者遷師像
   於旭山韓公祠内謐徃謁祠見二像並存於
   一室王公有祭而無祠韓公有祠而無祭其
  室且卑陋訪祠西有鄕約𫠦前有堂三間後
  有閣一座䂓模頗勝乃置師像於堂而復其
  祭韓公祠另為立祭使原有祠者因祠而舉
  祭原有祭者因祭而立祠則兩祠之勢並峙
[002-30a]
   而各全其尊報功之典同行而咸盡其義矣
  三月安遠縣知縣吳卜相請建王公報功祠
  安遠舊無師祠百姓立牌於小學父老子
  弟相率餽奠始伸歲臈之情卜相見之乃惕
  然曰此吾有司之責也乃具申舊院道謂前
  都御史陽明王公功在天下而安遠爲用武
  之地教在萬世而䖍州爲首善之區本縣正
  徳年間中有廣宼葉芳擁衆數千肆行剽掠
  民不聊生自受本院撫勦以來立籍當差無
[002-30b]
   異於土著之齊民後生小子不忘乎良知之
   口授今詢輿情擇縣西舊堤備𫠦空處堪以
  修建祠堂本縣將日逐自理詞訟銀兩買辨
  供費庶財省而功倍祀專而民恱嘉靖二十
   九年申㨿前提督軍門盧俱如議行之見今
  像貌森嚴祠宇宏麗申兵備僉事沈提督軍
  門張扁其堂曰仰止門曰報功祠烜爲作記
  立石紀事
  四月瑞金縣知縣張景星請建王公報功祠
[002-31a]
 按䖍南公移録景星申稱正徳初年嵗侵民
 饑軬賊衝熾民不聊生逃亡過半頼提督軍
  門王公剪除兇惡宣布徳威𤼵粟賑饑逃民
 復業感恩思徳欲報無酧今有𦒿民蘇振等
  願自𦔳財鳩工拓鄕校右以崇祠像李珩禄
  願自𦔳早田八十畆以承春秋尸祝僉事沈
  謐嘉奬之申照軍門張烜嚴立䂓制題曰報
  功立石紀事
 六月崇義縣知縣王廷耀重脩陽明王公祠
[002-31b]
  崇義縣在上猶大南康之中相距各三百
  餘里師𫠦奏建也數十年來居民井落草木
  茂宻生聚䌓衍百姓追思功徳家設像以致
  奠祝至是廷耀請於前軍門盧會民建師祠
  於儒學東隅盧從之僉事沈謐廵縣廷耀請
  新舊制謐爲増其未備設制定祀如信豐諸
  縣立石紀事
 九月太僕少卿吕懐廵按御史成守節改建陽
 明祠於瑯琊山
[002-32a]
  山去城五里舊有祠在豐樂亭右湫隘不容
  爼豆玆改建紫泉上是年畿謁師祠與懐
 戚賢等數十人大會於祠下十月洪自寧國
 與貢安國謁師祠見同門髙年猶有道師
  教人初入之功者
三十三年甲寅廵按直𨽻監察御史閭東寧國知
府劉起宗建水西書院祀先生
 水西在涇縣大溪之西有上中下三寺初與
  諸生會集寓於各寺方丈既而諸生日衆僧
[002-32b]
  舍不容乃築室於上寺之𨻶地以備講肄
  又不足提學御史黄洪毘與知府劉起宗創
  議建精舍於上寺右未就廵按御史閭東提
  學御史趙鏜繼至起宗復申議於是屬知縣
  丘時庸恢弘其制督成之邑之士民好義者
  競來相役南陵縣有寡婦陳氏曹按妻也遣
  其子廷武輸田八十畆有竒以廪餼來學於
  時書院舘榖具備遂成一名區云起宗禮聘
  洪畿間年至㑹
[002-33a]
三十四年乙卯歐陽徳改建天真仰止祠
 德掲天真祠曰㨿師二詩石門蒼峽龜疇胥
 海皆上院之景吾師神明𫠦依也今祠建山
 麓恐不足以安師靈適其徒御史胡宗憲提
 學副使阮鶚俱有事吾浙即責其改建祠於
 其上院扁其額曰仰止江西提學副使王宗
  沭訪南康生祠塑師像遣生員徐應隆迎至
  新祠爲有司公祭下祠塑師燕居像爲門人
  祭鄒守益譔天真仰止祠記記曰嘉靖丙
[002-33b]
  辰錢子徳洪聚青原連山之間議葺陽明先
  生年譜且曰仰止之祠䂓模聳舊觀矣宜早
  至一記之未果趨也廼具顛末以告天真書
  院本天真天龍淨明三寺地歲庚寅同門王
  子臣薛子侃王子畿暨徳洪建書院以祀先
  生新建伯中為祠堂後為文明閣藏書室望
  海亭左為嘉㑹堂游藝𫠦傳經樓右為明徳
  堂月新舘傍為翼室置田以供春秋祭祀歳
  甲寅今總制司馬梅林胡公宗憲按浙今中
[002-34a]
  丞阮公鶚視學謀於同門黄子弘綱主事陳
  子宗虞改祠於天真上院距書院半里許以
  薛子侃歐陽子徳王子臣附俱有事師祠也
  左為叙勲堂右爲齋堂後崖爲雲泉樓前爲
  祠門門之左通慈雲嶺磴道横亘虹立石
  牌坊於嶺上題曰仰止下接書院百歩一亭
  曰見疇曰㵼雲曰環海右拓基爲淨香菴以
  居守僧外爲大門合而題之曰陽明先生祠
  門外半壁池跨池而橋曰登雲橋外即龜田
[002-34b]
  亭其上曰大極云丁巳春總制胡公平海
  夷而歸思敷文教以戢武士命同門杭二守
  唐堯臣重刻先生文録傳習録於書院以嘉
  恵諸生重修祠宇加丹垔泉石之勝闢凝霞
  玄陽之洞梯上真躡蟾窟經蒼峽采十真以
  臨四眺湘烟越嶠縱足萬狀窮島怒濤坐收
  樽爼之間四方逰者愕然以爲造物千年𫠦
  秘也文明有象先生嘗詠之而一旦盡𤼵於
  群公神其聽之矣守益拜首而復曰真之
[002-35a]
  動以天也㣲矣果疇而仰應又疇而止之先
  師之訓曰有而未嘗有是真有也無而未嘗
  無是真無也見而未嘗見是真見也而反覆
  師㫖慨乎顔子知㡬之傳故其詩曰無聲無
  臭而乾坤萬有基焉是無而未嘗無也又曰
  不離日用常行而直造先天未畫焉是有而
  未嘗有也無而未嘗無故視聽言動于天則
  欲罷而不䏻有而未嘗有故天則穆然無方
  無體欲從而末由兹顔氏之𫠦以爲真見也
[002-35b]
  吾儕之服膺師訓乆矣飭勵事爲而未逹行
  著習察之藴則𠋣於滯像研精性命而不屑
  人倫庶物之實則𠋣於凌虗自邇而逺自卑
  而髙未免於岐也而入門升堂奚𫠦仰而止
  乎獨知一脉天徳𫠦由立而王道𫠦由四逹
  也慎之爲義從心從真不可人力加損稍渉
  加損便入人爲而僞矣古之人受命如舜無
  憂如文志述事如武王周公格帝饗廟運
  天下於掌舉由孝弟以逹神明無二𡍼轍故
[002-36a]
  曰夫㣲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指真之動以
  天也先師立艱履險磨瑕去垢從直諌遠謫
  九死一生沛然有悟于千聖相傳之訣析支
  離於衆淆融闕漏於二氏獨掲良知以醒群
  夣故惠流於窮民威襲於巨宼功昭于宗社
  而教思垂於善類雖罹讒而遇欲掩而彌
  章身沒三十年矣干戈倥偬中表揚日力此
  豈聲音笑貎可襲取哉惟梅林子嘗受學於
  金臺至取師門學術勲烈相與研之既令餘
[002-36b]
   姚諳練淬勵荐拜簡命神謀謀出入千古
   旁觀駭汗而竟以成功若於先師有黙觧者
   繼自今督我同逰暨於來學駿奔詠歌務盡
   齋明盛服之實其望也若跂其至也若休將
   三千三百盎然仁體罔俾支離闕漏雜之以
   古𫠦稱忠信篤敬叅前𠋣衡蠻貊無異於州
   里省刑薄歛親上死長持挺於秦楚是𤼵先
   師未展之秘逹爲赤舄隱爲陋巷俾 聖代
   中和位育之休熈光天化日之中是謂仰止
[002-37a]
  之真
三十五年丙辰二月提學御史趙鏜修建復初書
院祀先生
 書院在廣徳州治初鄒守益謫判廣徳創建
  書院置贍田以延四方來學率其徒濮漢施
  天爵過越見師而還復初之會遂振不息後
 漢天爵出宦逰是會興復不常者二十年至
  洪畿主水西會徃來廣徳諸生張槐黄中李
  天秩等邀會五十人過必與停驂信𪧐是年
[002-37b]
  漢天爵致政歸知州荘士元州判何光
  鏜復大修書院設師位以歲修祀事
 五月湖廣兵備僉事沈寵建仰止祠於崇正書
 院祀先生
 書院在蘄州麒麟山寵與州守同門谷鍾秀
 建書院以合州之選士講授師學是年與鄉
  大夫顧問顧闕迎洪於水西諸生鍾沂史修
 等一百十人有竒合會於立誠堂寵率州守
  首舉祀事屬洪撰仰止祠記其畧曰二三子
[002-38a]
  爾知天下有不因世而異不以地而隔不爲
  形而拘者非良知之謂乎夫子於諸生世異
  地隔形踈而願祠而祀之尸而祝之非以良
  知潜通於其間乎昔舜文之交也世之相後
  千有餘地之相去千有餘里揆其道則若
  合符節者何也爲其良知同也苟求其同豈
  惟舜文爲然哉赤子之心與大人同夫婦之
  愚不肖與聖人同蒸民之不識不知與帝則
  同故考諸徃聖而非古也俟諸百世而非今
[002-38b]
  也無弗同也無弗足也故歷千載如一日焉
  地不得而間也通千萬人如一心焉形不得
  而拘也三代而降世衰道㣲而良知真體烱
  然不滅故夫子一𤼵其端而吾人一觸其㡬
  恍然如出幽谷而覩天日故諸生得之易而
  信之䔍者爲良知同也雖然諸生今日得之
  易信之䔍矣亦尚思其難而擬其信之
  未至乎昔者夫子之始倡是學也天下非
  笑詆訾㡬不免于䧟穽者屢矣夫子憫人心
[002-39a]
  之不也忘其身之危困積以誠心稽以實
  得見之行事故天下之同好者共起而以身
  承之以政明之故諸生之有今日噫亦難矣
  諸生今日之得火燃泉逹䏻繼是無間必
  信其燎原逹海以及于無窮斯爲真信也已
  是在二三子圗之
四十二年癸亥四月先師年譜成
  師既沒同門薛侃歐陽徳黄弘綱何性之王
  畿張元冲謀成年譜使各分年分地搜集成
[002-39b]
  藁總裁於鄒守益越十九年庚戌同志未及
  合併洪分年得師始生至謫龍塲寓史際嘉
  義書院具稿以復守益又越十年守益遺書
  曰同志注念師譜者今多爲隔世人矣後死
  者寜無懼乎譜接龍塲以續其後脩餙之役
  吾其任之洪復寓嘉義書院具稿得三之二
  壬戌十月至洪都而聞守益訃遂與廵撫胡
  松弔安福訪羅洪先于松原洪先開關有悟
  讀年譜若有先得者乃大恱遂相與考訂促
[002-40a]
 洪登懐王越四月而譜成
八月提學御史耿定向知府羅汝芳建志學書
院于宣城祀先生
 洪畿初赴水西會過寧國府諸生周怡貢安
  國梅守徳沈寵余珊徐大行等二百人有竒
  延至景徳寺講會相繼不輟是年畿至定向
  汝芳䂓寺𨻶地建祠立祀于今講㑹益盛後
  知府鍾一元扁爲昭代真儒遵聖諭也
四十三年甲子少師稌階撰先生像記
[002-40b]
  記曰陽明先生像一幅水墨冩嘉靖巳亥予
  督學江西就士人家摹得先生燕居像二朝
  衣冠像一明年庚子夏以燕居之一贈吕生
  此幅是也先生在正徳間以都御史廵撫南
  贛督兵敗宸濠平定大亂拜南京兵部尚書
  封新建伯其後以論學爲世𫠦忌竟奪爵予
  徃來吉贛間其父老云濠之未叛也先生奉
  命按事福州乞歸省其親乘單舸下南昌至
  豐城聞變將走還幕府爲討賊計而吉安太
[002-41a]
  守松月伍公議適合郡又有積穀可養士因
  留吉安徴諸郡兵與濠戰湖中敗擒之其事
  皆有日月可按覆而忌者謂先生始赴濠之
  約后持兩端遁歸爲伍𫠦強㑹濠攻安慶不
  克乗其沮喪幸成功夫人苟有約其敗徴未
  見必不遁凡攻討之事勝則侯不勝則族苟
  持兩端雖強之必不留 武皇帝之在御也
  政由嬖倖濠悉與結納至或許爲内應方其
  崛起天下皆不敢意其亡先生引兵而西
[002-41b]
  留其家吉安之公署聚薪環之戒守者曰兵
  敗即縱火母為賊辱嗚呼此其功豈可謂倖
  成而其心事豈不皦然如日月哉忌者不與
  其功足矣又舉其心事誣之甚矣小人之不
  樂成人善也自古君子爲小人𫠦誣者多矣
  要其終必自暴白乃予𫠦慨者今世士大
  夫髙者談玄理其次爲柔愿下者直以貪黷
  奔競謀自利其身有一人焉出死力爲國家
  平定大亂而以忌厚誣之其𫝑不盡驅士𩔖
[002-42a]
  入於三者之途不止凢爲治不患無事功患
  無賞罰議論者賞罰𫠦從出也今天下漸以
  多事庶㡬得人焉馳驅其間而平時𫠦議論
  者如此雖在上智不以賞罰爲勸懲彼其激
  勵中才之具不已踈乎此予𫠦慨也濠之
  亂孫許二公死于前先生平定之于後其迹
  不同同有功於名教江西會城孫許皆廟食
  而先生無祠予督學之二年始祀先生于後
  圃未㡬召因摹像以歸將示同志者而首
[002-42b]
  以贈吕生予嘗見人言此像于先生極似以
  今觀之貌殊不武然獨以武功顯於此見儒
 者之作用矣吕生誠有慕乎尚於其學求之
 巡按江西監察御史成守節重脩洪都王公仰
 止祠
  大學士李春芳作碑記記曰陽明先生祠少
  師存翁徐公督學江右時𫠦創建也公二十
  及第宏詞愽學燁然稱首詞林一時詞林宿
  學皆自以爲不及而公則曰學豈文詞巳也
[002-43a]
  日與文荘歐陽公窮䆒心學聞陽明先生良
 知之說而契焉江右爲陽明先生過化公
  既闡明其學以訓諸生而又爲崇犯無𫠦不
  足以繋衆志乃於省城營建祀宇肖先生像
  祀之遴選諸生之㒞茂者樂群其中名曰龍
  沙㑹公課藝暇每以心得開示諸生而一時
 諸生多𫠦興起云既公召還洊躋綸閣爲
 上𫠦親信蓋去江右㡬二十年矣有告以祠宇
  傾圯者公則愀然動心賜金九十屬新建
[002-43b]
  錢令脩葺之侍御甘齋成君聞之曰此予責
  也遂身任其事鳩工拓材餙其𫠦巳敝増其
  𫠦未備堂宇齋舍煥然改觀不惟妥神
  而諸生之興起者益勃勃不可禦矣噫公當
  樞筦之任受心膂之無論㡬務叢委即宸
  翰咨荅日三四至而猶之不可以巳也夫致
  知學𤼵自孔門而孟子良知之說則又𤼵𫠦
  未𤼵陽明先生合而言之曰致良知則好善
  惡惡之意誠推其極家國天下可坐而理矣
[002-44a]
  公篤信先生之學而日以體之身心施之政
  事秉釣之初即𤼵餽屏貪墨示以好惡四
  海嚮風不數年而人心吏治翕然丕變此豈
  有異術哉好善惡惡之意誠於中也故學非
  不明之患患不誠耳知善知惡良知具存譬
  之大明當天無㣲不照當好當惡當賞當罰
  當進當退錙銖不爽各當天則循其則而應
  之則平平蕩蕩無有作好無有作惡而天下
  平矣故誠而自慊則好人𫠦好惡人𫠦惡而
[002-44b]
 爲仁不誠而自欺則好人𫠦惡惡人𫠦好而
 爲不仁苟為不仁生於其心害於其事蠧治
  𢦤民有不可勝言者矣公為此懼又舉明道
  定性識仁二書𤼵明其義以示海内學者而
  致知之學益明以切諸生䏻心惟其義而體
  諸身則於陽明先生之學㡬矣業新舍者其
  尚體公之意而殫力於誠以爲他日致用之
  地哉
四十五年丙寅刻先生文録續編成
[002-45a]
  師文録乆刻行于世同志又以𫠦遺見
  録得爲卷者六嘉興府知府徐必進見之曰
  此於師門學術皆有𨵿切不可不遍行同志
  董生啓予徴少師存齋公序命工入梓名曰
  文録續編并家乘三卷行於世云

上皇帝隆慶元年丁卯五月 詔贈新建侯謚文

  丁卯正月詔病故大臣有應得恤典贈謚而
[002-45b]
  未得者許部院科道官議奏定奪於是給事
  中辛自脩岑用賔等御史王好問耿定向等
  上䟽原任新建伯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
  御史王守仁功勲道徳宜膺殊恤下吏禮二
  部會議得王守仁具文武之全才闡聖賢之
  絶學筮官郎署而抗疏以犯中璫甘受炎荒
  之謫建臺江右而提兵以平巨逆親收社稷
  之功偉節竒勲乆見推於輿論封盟錫典豈
  宜奪於身終䟽上詔贈新建侯謚文成
[002-46a]
 制曰竭忠盡瘁固人臣職分之常崇徳報功實
  國家激勸之典矧通侯班爵崇亞上公而節
 惠易名榮逾華衮事必待乎論定恩豈容以
  乆虗爾故原任新建伯南京兵部尚書兼都
  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維岳降靈自天佑命
  爰從弱冠屹爲宇宙人豪甫拜省郎獨
  坤正論身瀕危而志愈壮道處困而造彌
  紹堯孔之心傳㣲言式闡倡周程之道術來
  學攸宗藴蓄既宏猷爲丕著遺艱投大隨試
[002-46b]
  皆宜戡亂解紛無施勿效閩粤之箐巢盡掃
  而擒縱如神東南之庶舉安而文武足憲
  爰及逆藩稱亂資仗鉞淵謀旋凱奏功速
  於吳楚之三月出竒决勝邁彼淮蔡之中宵
  是嘉社稷之偉勲申盟帶礪之異數既復撫
  夷兩廣旋至格苗七旬謗起功髙賞移罰重
  爰遵遺 詔兼采公評續相國之生封時庸
  旌伐追曲江之殊䘏庶以酬勞兹特贈為新
  建侯謚文成錫之
[002-47a]
誥命於戯鐘𪔂勒銘嗣羙東征之烈劵綸昭錫世
  登南國之功永爲一代之宗臣實耀千年之
  史冊㝠靈不昧寵命其承六月十七日遣行
  人司行人 賜造墳域遣浙江布政使司堂
  上正官叅政 與祭七壇
二年戊辰六月先生嗣子正億襲伯爵
  元年三月給事中辛自脩岑用賔等爲開讀
  事上䟽請復伯爵吏部尚書楊愽奉
 㫖移咨江西廵撫都御史任士慿會同廵按御
[002-47b]
  史蘇朝宗查覆征藩實跡及浙江巡撫都御
  史趙孔昭廵按御史王得春奏應復爵
  同于是吏部奉欽依會同成國公朱希忠户
  部尚書馬森等議得本爵一聞逆濠之變不
  以非其職守急還吉安倡義勤王未踰旬朔
  而元兇授首立消東南尾大之憂不動聲色
  而奸宄蕩平坐貽 宗社盤石之固較之
  開國佐命時雖不同擬之靖遠咸寧其功
  偉委應
[002-48a]
 誥劵容其子孫承襲以彰與國咸休永世無窮
  之報議上 詔遵
 先帝原封伯爵與世襲至三年五月御史𫝊寵
  奏議爵吏部復請 欽依會同成國公朱
  希忠户部尚書劉體乾議得誠意伯劉基食
  粮七百石乃
 太祖欽定靖遠伯王驥一千石新建伯王守仁
  一千石係累朝欽定多寡不同夫封爵之典
  論功有六曰開國曰靖難曰禦胡曰平畨曰
[002-48b]
  征蠻曰擒反而守臣死綏兵樞宣猷督府勦
 宼咸不與焉盖六功者𨵿
 社稷之重輕係四方之安危自非茅土之封不
  足以報之至于死綏宣猷勦㓂則皆一身一
 時之事錫以錦衣之則可槩欲剖符則未
  可也竊照新建伯王守仁乃正徳十四年親
  捕反賊宸濠之功南昌南贛等府雖同
  分土分民各有專責提募兵而平隣賊不可
  不謂之倡義南康九江等處首罹荼毒且進
[002-49a]
  且攻人心摇動以藩府而叛
 朝廷不可不謂之勁敵出其不意故俘獻于旬
  月之間若稍懐遲疑則賊謀益審將不知其
  𫠦終攻其必救故績收乎萬全之畧少有
  踈虞則賊黨益䌓自難保其必濟膚功本自
  無前竒計可以範後靖遠威寜姑置不論即
  如寧夏安化之變比之江西難易逈絶逰擊
  龯于時得封咸寧伯人無間言同一藩服
  捕反何獨于新建伯而疑之乎𫠦㨿南京各
[002-49b]
   道御史欲要改錦衣衛于報功之典未盡
   激勸攸𨵿難以輕擬合無將王守仁男襲新
   建伯正億不必改議以後子孫仍照臣等先
   次會題
  明㫖許其世襲
 詔從之准照舊世襲
 王文成公全書卷之三十五終
[002-50a]
王文成公全書卷之三十六
 附録五 年譜附録五
增訂年譜刻成啓原檢舊譜得為序者五得論
年譜書者二十乃作而嘆曰譜之成也非苟然
哉陽明夫子身明其道於天下緒山念菴諸先
生心闡斯道於後世上以承百世正學之宗下
 以啓百世後聖之矩讀是譜者可忽易哉乃取
叙書彚而録之以附譜後使後之志師學者知
諸先生為道之心身斯譜其無窮乎
[002-50b]
陽明先生年譜序 門人錢徳洪
嘉靖癸亥夏五月陽明先生年譜成門人錢徳
 洪稽首叙言曰昔尭舜禹開示學端以相授受
 曰執厥中四海困窮天禄永終噫此三言者
 萬世聖學之宗與執中不離乎四海也中也者
 人心之靈同體萬物之仁也執中而離乎四海
 則天地萬物失其體矣故堯稱峻徳以自親九
 族以至和萬舜稱玄徳必自定父子以化天
 下尭舜之爲帝禹湯文武之爲王𫠦以致唐虞
[002-51a]
 之隆成三代之盛治者謂其明是學也後世
 聖學不明人失其宗紛紛役役疲極四海不知
 中為何物伯術興假借聖人之似以持世而不
 知逐乎外者遺乎内也佛老岀窮索聖人之隱
 㣲以全生而不知養乎中者遺乎外也教衰行
 弛喪亂無日天祿亦與之而永終噫夫豈無自
 而然哉寥寥數千百年道不在位孔子出祖述
 堯舜顔曾思孟濓溪明道繼之以推明三聖之
 㫖斯道燦燦然復明於世惜其空言無徴百姓
[002-51b]
 不見三代之治每一傳而復晦寥寥又數百年
 吾師陽明先生出少有志於聖人之學求之宋
 儒不得窮思物理卒遇危疾乃築室陽明洞天
 為養生之術靜攝既乆恍若有悟蟬脫塵坌有
 飄飄遐舉之意焉然即之於心未安也復出
 而用世謫居龍塲衡困拂鬰萬死一生乃大悟
 良知之㫖始知昔之𫠦求未極性真宜其疲神
 而無得也盖吾心之靈徹顯㣲忘内外通極四
 海而無間即三聖𫠦謂中也本至簡也而求之
[002-52a]
 繁至易也而求之難不其謬乎征藩以來再遭
 張許之難呼吸生死百鍊千摩而精光煥𤼵益
 信此知之良神變妙應而不流於蕩淵澄靜寂
 而不墮於空徵之千聖莫或紕繆雖百氏異流
 咸於是乎取証焉噫亦已㣲矣始教學者悟從
 靜入恐其或病於枯也掲明徳親民之㫖使加
 誠意格物之功至是而特掲致良知三字一語
 之下洞見全體使人人各得其中由是以昧入
 者以明出以塞入者以通出以憂憤入者以自
[002-52b]
 得出四方學者翕然來宗之噫亦云兆矣天不
 慗遺野死遐荒不得終見三代之績豈非千古
 一痛恨也哉師既沒吾黨學未得正各執𫠦聞
 以立教儀範隔而真意薄㣲言隱而口說騰且
 喜爲新竒譎秘之說凌獵超頓之見而不知日
 遠於倫物甚者認知見爲本體樂踈簡爲超脫
 隱㡬智於權宜蔑禮教於任性未及一傳而淆
 言亂衆甚爲吾黨憂邇年以來亟圗合併以宣
 明師訓漸有合異統同之端謂非良知昭晣師
[002-53a]
 言之尚足徴乎譜之作𫠦以徴師言耳始謀於
 薛尚謙顧三紀未就同志日且凋落鄒子謙之
 遺書督之洪亦大懼湮沒假舘於史恭甫嘉義
 書院越五月草半就趨謙之而中途聞訃矣偕
 撫君胡汝茂徃哭之返見羅逹夫閉𨵿方嚴及
 讀譜則喟然嘆曰先生之學得之患難幽獨中
 盖三變以至於道今之談良知者何易易也遂
 相與刋正越明年正月成于懐玉書院以復達
 夫比歸復與王汝中張叔謙王新甫陳子大賔
[002-53b]
黄子國卿王子徤互精校閱曰庶其無背師說
 乎命壽之梓然其事則核之奏牘其文則禀之
 師言罔或有𫠦増損夫力學之次立教之方
 雖因年不同其㫖則一洪竊有取而三致意焉
噫後之讀譜者尚其志逆神會自得於㣲言之
 表則斯道庶乎其不絶矣僣爲之序
陽明先生年譜考訂序 後學羅洪先
 嘉靖戊申先生門人錢洪甫聚青原言年譜僉
 以先生事業多在江右而直筆不阿莫洪先君
[002-54a]
 遂舉丁丑以後五年相屬又十六年洪甫擕年
 譜稿二三冊來謂之曰戊申青原之聚今㡬人
 哉洪甫懼始堅懐玉之留明年四月年譜編次
 成書求踐約㑹滁陽胡汝茂廵撫江右擢少司
 馬且行刻期入梓敬以旬日畢事已而即工稍
 緩復留月餘自始至卒手自更正凡八百數十
 條其見聞可㨿者刪而書之月有稽務盡情
 實㣲渉詡不敢存一字大意貴在傳信以俟
 將來於是年譜可觀洪先因訂年譜反覆先生
[002-54b]
 之學如適途者顛仆沉迷泥淖中東起西䧟亦
 既困矣然卒不為休也乆之得小蹊徑免於沾
 途視昔之險道有異焉在他人宜若可以巳矣
 然卒不為休也乆之得大康荘視昔之蹊徑又
 有異焉在他人宜若可以巳矣乃其意則以為
 出於險道而一旦至是不可謂非過幸彼其才
 力足以特立而困為我者固尚衆也則又極力
 呼號冀其偕來以共此樂而顛迷愈乆呼號愈
 切其安焉而弗之■者顧視其呶呶至老死不
[002-55a]
 休而翻以為笑不知先生蓋有大不得已者惻
 於中嗚呼豈不尤異也乎故善學者竭才爲上
 解悟次之聽言爲下蓋有宻證殊資嘿持妙契
 而不知反躬自求實際以至不副夙期者多矣
 固未有歷渉諸難入真境而觸之弗靈𤼵之
 弗瑩必有俟於明師靣臨至語授而後信乆
 遠也洪先談學三年而先生卒未嘗一日得及門
 然於三者之辨今巳審矣學先生之學者視此何
 哉無亦曰是必有得乎其人而年譜者固其影也
[002-55b]
刻陽明先生年譜序 門人王畿
 年譜者何纂述始生之年自㓜而壮以至於終
 稽其終始之行實而譜焉者也其事則倣於孔
 子家語而表其宗傳所以示訓也家語出于漢
儒之臆說附會假借鮮稽其實致使聖人之學
黯而弗明偏而弗備駁而弗純君子病焉求其
善言徳行不失其宗者莫要於中庸盖子思子
憂道學之失傳𤼵此以詔後世其言明備而純
 不務臆說其大㫖在於未𤼵之中一言即虞廷
[002-56a]
 道心之㣲也本諸心之性情致謹於隱㣲顯見
 之㡬推諸中和位育之化極之乎無聲無臭而
 後爲至蓋家學之秘藏也孟軻氏受業子思之
 門自附於淑以致願學之誠於尹夷惠則以
 爲不同道於諸子則以爲姑舎是自生民以來
 莫盛於孔子毅然以見而知之爲巳任差等百
 世之上若觀諸掌中是豈無自而然哉𫠦不同
 者何道𫠦舍者何物𫠦願學者何事端緒毫𨤲
 之間必有辨之者矣漢儒不知聖人之學本
[002-56b]
 諸性情屑屑然取證於商羊萍實防風之骨肅
 慎之矢之迹以徧物爲知必假知識聞見𦔳而
 𤼵之使世之學者不䏻自信其心倀倀然求知
 於其外漸染積習其流之弊歷千百年而未巳
 也我陽明先師崛起絶學之後生而頴異神靈
 自㓜即有志於聖人之學蓋嘗泛濫於辭章馳
 騁於才䏻漸漬於老釋巳乃折𠂻於群儒之言
 參互演繹求之有年而未得其要及居夷三載
 動忍増益始超然有悟於良知之音無内外無
[002-57a]
 精粗一體渾然是即𫠦謂未𤼵之中也其
 出於孟軻氏而端緒實原於孔子其曰吾有知
 乎哉無知也盖有不知而作我無是也言良知
 無知而無不知也而知識聞見不與焉此學脉
 也師以一人超悟之見呶呶其間欲以挽回千
 百年之染習盖亦難矣䆮幽䆮昌䆮㣲䆮著風
 動雷行使天下靡然而從之非其有得於人心
 之同然安䏻舍彼取此然自信而不惑也哉
 雖然道一而巳學一而巳良知不由知識聞見
[002-57b]
 而有而知識聞見莫非良知之用文辭者道之
 華才䏻者道之幹虗寂者道之原群儒之言道
 之委也皆𫠦謂良知之用也有舍有取是内外
 精粗之見未忘猶有二也無聲無散為萬有
 神竒臭腐隨化屢遷有無相乗之機不可得而
 泥也是故溺於文辭則爲陋矣道心之𫠦逹良
 知未嘗無文章也役於才藝則爲鄙矣天之𫠦
 降百姓之𫠦與良知未嘗無才也老佛之沉
 守虗寂則爲異端無思無為以通天下之故良
[002-58a]
 知未嘗無虗寂也世儒之循守典常則為拘方
 有物有則以適天下之變良知未嘗無典要也
 蓋得其要則臭腐化為神竒不得其要則神竒
 化爲臭腐非天下之至一何足以與於此夫儒
 者之學務於經世但患於不得其要耳昔人謂
 以至道治身以土苴治天下是猶泥於内外精
 粗之二見也動而天㳺握其機以逹中和之化
 非有二也功著社稷而不尸其有澤䆒生民而
 不宰其教彰士𩔖而不居其徳周流變動無
[002-58b]
 爲而成莫非良知之妙用𫠦謂渾然一體者也
 如運斗極如轉户樞列宿萬象經緯闔闢推盪
 出入於大化之中莫知其然而然信乎儒者有
 用之學良知之不爲空言也師之纉承絶學接
 孔孟之傳以上窺姚姒𫠦謂聞而知之者非耶
 友人錢洪甫氏與吾黨二三小子慮學脉之無
 傳而失其宗也相與稽其行實終始之詳纂述
 爲譜以示將來其於師門之秘未敢謂盡有𫠦
 𤼵而假借附㑹則不敢自誣以滋臆之病善
[002-59a]
 讀者以意逆之得於言詮之外聖學之明庶將
 有頼而是譜不爲徒作也已故曰𫠦以示訓也
   又 後學胡松
 人有恒言真才固難而全才難也若陽明先
 生豈不亶哉其人乎方先生抗議忤權投荒萬
 里處約居貧困心衡慮㷀然道人爾及稍遷令
 尹漸露鋒頴矣未㡬内遷進南太僕若鴻臚官
 曹簡暇日與門人學子講徳問業尚友千古人
 皆譁之爲禪後擢僉副都御史至封拜亦日與
[002-59b]
 門人學子論學不輟而山賊逆藩之變一鼓殱
 之於是人始服先生之才之羙矣雖服先生之
 才而猶疑先生之學誠不知其何也松嘗謂先
 生之學與其教人大抵無慮三變始患學者之
 心紛擾而難定也則教人靜坐反觀專事收歛
 學者執一而廢百也偏於靜而遺事物甚至厭
 世惡事合眼習觀而㡬於禪矣則掲言知行合
 一以省之其言曰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又
 曰知爲行主意行為知工夫而要於去人
[002-60a]
 存天理其後又恐學者之泥於言詮而終不得
 其本心也則專以致良知爲作聖爲賢之要矣
 不知者與未信者則又病良知之不足以盡道
 而群然吠焉豈知良知即良心之别名是知也
 維天髙明維地廣愽雖無聲臭萬物皆備古今
 千聖萬賢天下百慮萬事誰䏻外此知者而致
 之爲言則篤行固執廸實際服膺弗失而無
 𫠦弗用其極並舉之矣豈專守靈明用知而自
 耶專守靈明用智自而不䏻流通著察於
[002-60b]
 倫物云爲之感而或牽引轉移於情染伎倆之
 雖名無不周偏而實難與研慮雖稱莫之信
 果而實近於蕩恣甚至藐兢業而病防檢
 與而挾悻嫉廢人道而群鳥獸此則禪之𫠦以
 病道者爾先生之學則豈其然乎故其當大事
 决大疑夷大難不動聲色不喪匕鬯而措斯民
 於祍席之安皆其良知之推致而無不足而非
 有𫠦襲取於外他日讀書竊疑孔子之言而曰
 我戰則克祭則受福夫聖非誇也未嘗習爲戰
[002-61a]
 與闘也又非有祝詛厭勝之術也而云必克與
 福得無殆於誣歟是未知天人之心之理之一
 也夫君子齊戒以養心恐懼而慎事則與天合
 徳而聰明知文理宻察愽淵泉而時出之
 矣則何福之不𫉬何戰之弗克而又奚疑焉不
 然傳何以曰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
 如視諸掌乎夫郊社禘嘗之禮則何與於治國
 之事也夫道一而巳矣通則皆通塞則皆塞文
 豈爲文武豈為武盖尚父之鷹本於敬義而
[002-61b]
 周公之東征破斧寔哀其人而存之彼依托之
 徒呼喝吒詫豪蕩弗檢自詭爲道與學而欲舉
 天下之大事祗見其勞而敝矣緒山錢子先生
 高第弟子也編有先生年譜舊矣而猶弗自信
 泝錢塘踰懐玉道臨川過洪都適吉安就正於
 念菴諸君子念菴子爲之刪繁舉要潤餙是正
 而其闕軼信乎其文則省其事則増矣計為
 書七卷既成則謂予曰君滁人先生盖嘗過化
 而今繼居其官且與討論君宜叙而刻之余謝
[002-62a]
 不敢而又弗克辭也則以竊𫠦聞於諸有道者
 論次如左俾後世知先生之才之全盖出於其
 學如此必就其學而學焉庶㡬可以弗畔矣夫
   又 後學王宗沐
 昔者孔子自序其平生得學之年自十五以至
 七十然後從心𫠦欲不踰矩其間大都詣入
 之如浚井者必欲極底裏以成而修持之漸
 如歷階者不容躐一級而進至哉粹乎千古學
 脉之的也然宗沐嘗仰而思之使孔子不至七
[002-62b]
 十而沒豈其終不至於從心耶若再引而未沒
 也則七十而後將無復可庸之功耶嗟乎此孔
 子𫠦謂苦心吾恐及門之徒自顔曽而下有不
 得而聞者矣夫矩心之體而物之則也心無定
 體以物為體方其應於物也而體適呈焉烱然
 煥然無起無作不以一毫智識意解參於其間
 是謂動以天也而自適於則加之則渉於安排
 减之則闕而不貫毫𨤲㡬㣲瞬目萬里途轍𠋣
 着轉與則背此非有如聖人之志畢餘生之力
[002-63a]
 精研一守以至於忘體忘物獨用全真則固未
 有䏻凑泊其藩者而况於横心之𫠦欲而望其
 自然不踰於矩哉此聖學𫠦以别於異端斃而
 後巳不知老之將至者也不踰矩由不惑出而
 不惑者吾心之精明本體𫠦謂知也自宋儒濓
 溪明道之没而此學不傳我
朝陽明王先生盖學聖人之學者其事功文章與
 夫歷渉𤼵跡頗爲世𫠦竒而爭傳之以爲恠年
 㡬六十而沒而其晚始專掲致良知爲聖學
[002-63b]
 大端良有功於聖門予嘗覽鏡其行事而叅讀
 其書見其每更患難則愈精明重難則愈堅
 定然後知先生英挺之禀雖異於人而所以䏻
 䆳於此學而𤼵揮於作用者亦不䏻不待於歷
 踐悟之漸而世顧竒其𤼵跡與夫事業文章
 之餘夫亦未知𫠦本也與先生髙弟餘姚錢洪
 甫氏以親受業乃䏻譜先生履歷始終編年爲
 書凡世𫠦語竒事不載而於先生之學前後悟
 入語次猶詳書成而俾予爲之序
[002-64a]
   論年譜書 鄒守益
浮峰公歸浙託書促聚復真以了先師年譜竟不
𫉬報烏泉歸審去歲兄在燕峰舘修年譜以大水
乃旋今計可脫稿爲之少慰同門群公如中離靜
庵善山洛村南野皆勤勤在念又作隔世人矣努
力一來了此公案師門固不藉此然後死者之責
將誰執其咎佇望佇望歸自武夷勞與暑并靜養
寡出始漸就瘉老年精力更湏愛惜願及時勵之
風便早示瑶音以快懸跂
[002-64b]
   論年譜書凡九首羅洪先
數年一晤千里而來人生㡬何㡬聚散遂巳矣可
不悲哉信𪧐相對受益不淺正通書爐峰問行踪
書扇至矣好心指摘感骨肉愛兒軰何知辱誨真
語且波其父兩世㗸戢如何爲報計南浦尚有數
月留稍暇裁謝也年譜自别後即爲冊事奪去自
朝至暮不得暇竟無頃刻相對期湏於晚圗之
幸無汲汲𫠦欲語諸公者面時當不忘别後見諸
友幸語收靜之功居今之世百務紛紛中更不囬
[002-65a]
首寧有生意不患其不𤼵患不枯稿耳㑹語教
兒軰者可以語諸友也如何
天寒暮孤舟𣻌𣻌不知何日始抵南浦此心念
之忽思年譜非細事兄亦非閑人一畨出逰一畨
歳月亦無許多閑光隂湏爲决計乆留僻地一二
月方可成功前𫠦言省城内外終屬終是非之
塲斷非著書立言之地又不過終日揖譲飲宴而
巳何益於乆處哉今爲兄計歳晚可過魯江公連
山堂靜處且湏謝絶城中士友勿復徃來可乆則
[002-65b]
春中始𤼵不然初正仍鼓懐玉之棹閒居數月日
間㑹友皆立常䂓如此更穩便即使栢泉公有
扳留意亦勿依違如此方有定向不至優游廢事
矣弟欲語并譜草亦當覔便風不長遠也
爲畫此䇿萬萬俯聽不惑人言至懇至懇
玉峽人來得手書知兄拳拳譜草前遇便曽附一
簡爲公畫了譜之計極周悉幸俯聽且近侍人之
好尚不同訛言誚謗極䏻敗人興味縱不之顧恐
於侍坐之愆不免犯瞽之戒知公必不也附此
[002-66a]
不盡
倐焉改歳區區者年六十矣七十古稀亦止十年
間十年月日可成何事前此只轉瞬耳可不懼哉
前連二書望留兄了譜事只留魯江兄宅上百凡
皆便有朋友相聚者令食於隣如此賔主安矣
不然栢泉公有舘穀之令則處懐玉爲極當好景
好人好日月最是難得如不肖弟者巳不得從可
輕視哉省中萬不可留毋爲人言𫠦誑再囑再囑
年譜一卷反覆三日稍有更正前欲書者乃合𢀿
[002-66b]
日事而觀綱上言學心若未安今巳入目於目中
諸書掲標令人觸目亦是提醒人處入梓日以白
黒地别之二卷三卷如舉良知之說皆可掲標於
目中矣望増入不識兄今何在便風示知之
正月遣使如吳江迎沈君曾附年譜稿并小簡上
想巳即逹龍光之聚言之使人興動弟謬以不肖
所講言之諸兄是執事說假譬以興𤼵之在諸君
或有自得在不肖聞之愧耳供張不煩有司甚善
只恐徃來酬應亦費時日兼彼此不便則何如諸
[002-67a]
君之意方專誠不知何以爲去留也年譜續修者
示栢泉公爲之序極善俟人至當促之來簡
精詣力究四字真吾軰猛省處千載聖人不數數
只為欠此四字近讀撃壤之集亦此老收手太
早若是孔子直是停脚不得也願共勉之
承别簡數百言反覆於僕之稱謂謂僕心師陽明
先生稱後學不稱門人與童時初志不副稱門人
於沒後有雙江公故事可援且謬加許可以爲不
辱先生門墻此皆愛僕太過特為假借推引耳在
[002-67b]
僕固有𫠦不敢竊意古人之稱謂皆據實不苟焉
以著誠也昔之願學孔子者莫如孟子孟子嘗曰
予未得爲孔子徒也盖嘆之也彼其嘆之云者謂
未得親炙見而知之以庶㡬於速肖焉耳固未始
即其願學而遂自謂之徒也夫得及門雖互鄉童
子亦與其進不得及門雖孟子不敢自比於三千
後之師法者宜如何哉此僕之𫠦以不敢也雖然
僕於先生之學病其未有得耳如得其門稱謂之
門不門何足輕重是爲僕謀者在願學不在及門
[002-68a]
也今之稱後學者恒不易易必其人有足師焉然
後書之如是則僕之稱謂實興名應宜不可易若
故江公興僕兩人一則嘗侍坐一則未納贄事体
自别不得引以相例且使僕有不得及門之嘆將
自俛焉跂而及之亦足以爲私淑之𦔳未爲戚也
惟兄■ 言
廿六日吐泄大作醫云内有感冐五日後方云無
事在五六日中自分與兄永訣方見門前光景未
入究意亦無柰何惟此自知耳雖父子間不
[002-68b]
能一語接也初四日復見正月廿日書始知廿四
之期决不可㽞人爲悵悵盖兄在南浦一日未安
則弟不能安松原一日今離去太逺此心如何此
心如何見兄論夜坐詩中間指先天之病非謂先
天也謂學也記得白沙夜坐有云些兒若問天根
處亥子中間得最真又云吾儒自有中和在誰㑹
求之未𤼵前是白沙無心於言也信口拈來自語
道合白沙雖欲靳之有不可得者也不肖正欲反
其意而言不自逹爲之媿媿然不敢妄言乃遵兄
[002-69a]
終身之惠不敢不敬承病戒多言復此喋喋不任
惶恐附此再呈不次
前病中承示行期即力疾具復未幾王使来復辱
惠以年譜即日命筆裁請縁其中有當二三人細
心啇量者而執事得先生真傳靣對口語不容不
才億度比别様叙作用不同故須再請於執事務
細心端凝曲盡當時口授大義使他年無疑於執
事可也自整不妨連下或至来年總來不肖不
敢不盡其愚此千載之事非一時草草然舍今不
[002-69b]
爲後一軰人更不可望矣峽江胡君知事者書來
託之斷不稽緩
八月十一日始得兄六月朔日書則知弟六月下
旬所書未知何日至也柏泉公七月𤼵年譜來
日夕相對得盡寸長平生未嘗細覽文集今一一
詳究始知先生此學進爲始末之序因之頗有警
悟故於年譜中手自披校凡三四易稿於兄原本
似失初制誠爲僣妄弟體兄虚心求益不復敢有
彼我有限隔耳如己卯十一月始自京口返江西
[002-70a]
逰匡廬庚辰正月赴召歸重逰匡廬二月九江還
南昌又乙亥年自陳䟽乃已亥年考察隨例進本
不應復有納忠切諌之語亦遂舉據文集改正之
其原本𫠦載本稿不敢濫入豈當時先生有是稿
未上歟愚意此稿只入集不應遂入年譜不及請
正今已付新建君入梓惟兄善教之草草裁復不
盡請正
得吳堯山公書知年譜已刻成承陸北川公分惠
可以逹鄙意矣綿竹共四十部此外奉龍溪兄
[002-70b]
十部伏惟鑒入雖然今𫠦傳者公之影響耳至於
此學精㣲則存乎人自得之固不在有與無多與
少也弟去歳至今皆在病中無復舊然為學之
意日夕懇懇始知垂老惟有此事𦂳要若得影響
即可還造化無他欠事也兄别去一年此件自覺
如何前軰凋落𩀱翁以歸土𫠦頼倡明此學者却
在吾軰吾軰若不努力稍散漫即此已矣無復
可望矣得罪千古非細事也悲哉悲哉千里
不盡繾綣
[002-71a]
   答論年譜書凡十首錢徳洪
承兄下榻信宿對黙感教實多兄三年閉𨵿焚舟
破釡一戰成功天下之太宇定矣斯道屬兄後學
之慶也珎重珎重更得好心消盡生死毁譽之念
忘則一體萬化之情顯盡乎仁矣如何如何師譜
一經改削精彩逈别謝兄㸃鐡成金手也東去譜
草有繼上乞賜留念外詩扇二柄令郎以昭併
祈賜正詩曰我昔逰懐玉而翁方閉𨵿數年論暌
合豈泥形迹間今日下翁榻相對無怍顔月魄入
[002-71b]
簾白松標當户閒我黙鏡黯黯翁言玉珊珊劍神
不費觧調古無庸彈喜爾侍翁側傾聽嶷如山見
影思立圭植根貴刪䌓遠求憂得門况乃生宫闤
毋恃守成易俛惟創業艱又書會語一首程門學
善靜坐何也曰其憫人心之不自乎聲利百好
擾擾外馳不知自性之靈烱然在獨也稍離奔
黙悟真百感紛紜而真體常寂此極研㡬之學
也入聖之㡬庶其得於斯乎
奉讀手詔感惓惓别後之懐心同道同不忘爾我
[002-72a]
一語不遺共徹心髓真𫠦謂同心之言其如蘭
也感如之何年來同志凋落慨師門情事未終
此身悵悵無依今見兄誕登道岸此理在天地間
巳得人主張吾身生死短長烏足爲世多寡不
脫然無係矣此畨相别夫豈苟然哉宜兄之臨教
益切也師譜得兄改後謄清再上尚祈必盡兄意
無容遺憾乃可成書令郎美質望志以聖人爲
巳任斯不辜此好月耳鄕約成冊見兄仁覆一
邑可以推之天下矣信在言前不動聲色天載之
[002-72b]
神也餘惟嗣上不備
别後沿途阻風舟弗前至除夜始得到龍光寺
諸友群聚提兄丕顯待旦一語爲柄聽者莫不聳
然反謂兄三年閉𨵿即與老師居夷處困動
熟仁之意同蓋慨古人之學必精詣力䆒造獨
得而後可以爲得誠非忽慢可承領也諸生於是
日痛𤼵此意兄雖在關示道標的後學得𫠦趨矣
喜幸喜幸城中王緝諸生夙辦柴米爲乆留計供
應不渉有司五日一講會餘時二人輪班代接賔
[002-73a]
客使生得靜處了譜見其志誠懇姑與維舟信宿
以試之若果如衆計從之若終渉分心必難留矣
二書承示周悉同體之愛也今雖乆暫未定必行
兄意不敢如前堅執硬主也栢泉公讀兄年譜
喜經手自别决無可疑促完其後昨乞作序冠首
兄有書逹幸督成之留稿乞付來人蓋欲付人謄
真也
兄於師譜不稱門人而稱後學謂師存日未𫉬及
門委贄也兄謂古今稱門人其義止於及門委贄
[002-73b]
乎子貢謂得其門者或寡矣孔門之徒三千人非
皆及門委贄者乎今載籍姓名七十二人之外無
聞焉豈非委贄而未聞其道者與未及門者同乎
韓子曰道之𫠦在師之𫠦在也夫道之𫠦在吾從
而師之師道也非師其人也師之𫠦在吾從而北
面之北面道也非北靣其人也兄嘗别周龍崗其
序曰予年十四時聞陽明先生講學於贛慨然有
志就業父母憐恤不令出户庭然毎見龍崗從贛
回未嘗不憤憤也是知有志受業巳在童時而不
[002-74a]
𫉬通贄及門者非兄之心也父毋愛護之過也今
服膺其學既三紀矣匪徒得其門且升其堂入其
室矣而又奚歉於稱門人昔者方西樵叔賢與
師同部曹僚也及聞夫子之學非僚也師也遂執
弟子禮焉黄乆庵宗賢見師於京師友也再聞師
學於越師也非友也遂退執弟子禮聶𩀱江文蔚
見先生於存日晚生也師沒而刻二書於蘇曰吾
昔未稱門生冀再見也今不可得矣時洪與汝中
逰蘇設香案告師稱門生引予二人以爲証汪周
[002-74b]
潭尚寧始未信師學及提督南贛親見師遺政乃
頓悟師學悔未及門而形於夣遂謁師祠稱弟子
遺書於洪汝中以為証夫始未有聞僚也友也既
得𫠦聞從而師事之表𫠦聞也始而未信師學於
存日晚生也師沒而學明証於友形於夣稱弟子
焉表𫠦信也吾兄初擬吾黨承領本體太易併疑
吾師之教年來翕聚精神窮極㣲且閉𨵿三年
而始信古人之學丕顯待且通晝夜合顯㣲而無
間試與里人定圗徭冊終日紛自謂無異宻室
[002-75a]
乃見吾師進學次第毎於憂患顛沛百錬純鋼而
自徴三年𫠦得始洞然無疑夫始之疑吾師者非
疑吾師也疑吾黨之語而未詳也今信吾師者非
信吾師也自信𫠦得而徴師之先得也則兄於吾
師之門一啓𨵿鑰宗廟百官皆故物矣稱入室弟
子又何疑乎譜草承兄改削編述師學惟兄與同
今譜中稱門人以表兄信心且從童時初志也其
無辭
南浦之留見諸友相期懇切中亦有八九軰肯向
[002-75b]
裏求入可與共學矣亦見其中有一種異說爲不
覊少年𦔳其愚狂故願與有志者反覆論正指明
師㫖庶㡬望其適道諸生留此約束頗嚴但無端
應酬終不出兄𫠦料已與栢泉公論别决二十日
𤼵舟登懐玉矣兄第伍簡復至感一體相成之愛
無窮巳也仰謝仰謝精詣力䆒昨㨿兄獨得之功
而言來簡掲岀四字以示更謂康節收手
太早若在孔門自不容停脚矣實際之言真
味聞者䏻無痛切乎别簡謂孟子不得爲孔子徒
[002-76a]
蓋嘆已不得親炙以成速肖也誦言及此
恐親炙而不速肖此弟爲兄罪人也兄之𫠦執自
有定見敢不如教閒中讀兄夜坐十詩詞句清絶
造悟精珍味入口令人雋永比之宋儒感興諸
作加一等矣幸教幸教然中有願正者與兄更詳
之吾黨見得此意正宜藏蓄黙脩黙証未宜輕以
示人恐學者以知觧承功未至而知先及本體作
一景象非徒無益是障之也盖古人立言皆為學
者設法非以自盡其得也故引而不𤼵更覺意味
[002-76b]
長然其𫠦未𤼵者亦已躍如何也至道非以言
傳至徳非以言入也故歴勘古訓凡爲愚夫愚婦
立法者皆聖人之言也爲聖人說道妙𤼵性真者
皆賢人之言也與富家翁言惟聞創業之艱與富
家子弟言惟聞享用之樂言享用之樂非不足以
歆聽聞而起動作也然終不如創業者之言近而
實也此聖賢之辯也調息殺機亥子諸說知兄寓
言然亦宜藏黙盖學貴精最忌駁道家說性命與
聖人𫠦間毫𨤲耳聖人於家國天下同爲一體豈
[002-77a]
獨自遺其身哉彼𫠦謂術皆吾脩身中之實功特
不以㣲軀係念輙起絶俗之想耳𨵿尹子曰聖人
知之而不爲聖人既知矣又何不爲但聖人爲
道至易至簡不必别立爐灶只致良知人巳俱得
矣知而不爲者非不爲也不必如此爲也夫自吾
師去後茫無印正今幸兄主張斯道慨同志凋落
四方講㑹雖殷可與言者亦非不多但爐中火旺
㑹見有融釋時毫𨤲滓化未盡火力一去滓復凝
矣更望其成金足色永無變動難也而况庸一言
[002-77b]
之雜其耳乎兄爲後學啓口容聲𨵿係匪細立言
之間不可不慎也故敢爲兄妄言之幸詳述以進
我情𨵿血脉不避喋喋惟兄其諒之
前月二十五日舟𤼵章江南昌諸友追送阻風樵
舍五日入撫州吊明水兄又十日而始出其境舟
中特喜無事得安靜搆思譜草有可了之期矣乏
人抄冩先録庚辰八月至癸未二月稿奉上亟祈
改潤即付來手到廣信再續上出月中旬計可脫
稿也龍溪兄玉山遺書謂初以念菴兄之學偏於
[002-78a]
枯稿今極耐心無有厭煩可謂得手但恐不厭煩
處落見畧存一毫知觧雖無知觧畧着一些影子
尚湏有針線可商量處兄以爲何如不肖復之曰
吾黨學問特患不得手若真得手良知自針線
自䏻商量苟又依人商量而脫則恐又落商量知
解終不若良知自照刷之爲真也云云昨接兄回
書云好心指摘感骨肉愛只此一言知兄真得手
矣真䏻盡性盡仁致踐履之實以務求於自慊矣
滄海處下盡納百川而不自知其也㤗山盤旋
[002-78b]
凌出霄漢而不自知其高也良知得手更復奚疑
故不肖不以龍溪之疑而復疑兄也兄幸教焉何
如舟中諸生問如何是知觧如何是影子洪應之
曰念翁憫吉水徭賦不均窮民無告量巳之智足
與周旋而又得當道相知信在言前𫝑又足以完
此故集一邑賢大夫賢士友開局以共成此事此
誠出於萬物一體誠愛惻怛之至情非有一毫外
念叅於其中也若斯時有一毫是非毁譽利害人
我相叅於其中必不䏻自信之真而自爲之力矣
[002-79a]
此非盡性盡仁良知真自得手烏足與語此或有
一毫影子曰我閉關日乆姑假此以自試即是不
𠋣靜知解終日與人紛紛而自無異宻室此即
是不厭動知觧謂我雖自信而同事者或未可以
盡信不信在人於我無汚此即是不汚其身之知
觧謂我之首事本以利民若不耐心是遺其害矣
我之首事本以宜民若不耐心是不盡人情矣我
之首事本承當道之托若不耐心無以慰知巳此
又落在不耐心之知解也良知自無是非毁譽利
[002-79b]
害人我之間自動靜合一自䏻人我同過自能
盡人之情慰知巳之遇特不由外入起此知觧毫
𨤲影子與良知本體尚隔一塵一塵之隔千里之
間也諸生聞之俱覺惕然有警并附以奉陳左右
亦與局中同事諸君一照刷可以𤼵一笑也幸教
幸教
連日與水洲兄共榻見其氣定神清真肯全體脫
落猛火爐煆有得手矣自是當無退轉也但中有
一種宿惑信夣爲真未易與破耳乆之當望殊途
[002-80a]
同歸然窺其㣲終有師門遺意在也師門之學未
有䆒極根抵者苟一路精透始信聖人之道至
廣大至精㣲儒佛老荘更無剰語矣世之學者逐
逐世累固無足與論有志者又不䏻純然歸一此
道之𫠦以難也吾師開悟後學汲汲求人終未
有與之敵體承領者臨别之時稍承剖悉但得老
師一期望而巳未嘗滿其心而去也數十年來因
月姑此翁𫠦幸吾兄得手今又得水洲共
學師道尚有頼也但願簡易直截於人倫日用間
[002-80b]
無事㨂擇便入神聖師門之囑也大學一書此是
千古聖學宗要望兄更加詳䆒畧渉疑議便易入
躐等徑約之病也慎之慎之即日上懐玉期完譜
尾以承批教歸日當卜出月終旬也
譜草苟完方是懐玉下七盤嶺忽接手教開緘宛
如見兄於少華峰下淸灑殊絶感賜也四卷𫠦
批種種皆至意先師千百年精神同門逡巡數十
年且日凋落不肖學非夙悟安敢輙承非兄極力
主裁慨然舉筆許與同事不敢完也又非栢泉公
[002-81a]
極力主裁名山勝地居廪食不能完也豈先師
精神前此乆未就者時有𫠦待耶伸理冀元亨一
叚如兄數言簡而核後當俱如此下筆也聞老師
遣冀行爲劉養正來致濠慇懃故冀有此行荅其
禮也兄𫠦聞核幸即裁之鋪張二字最切病端此
貧子見金而喜也平時稍有得每與師意㑹便起
賛嘆稱羡富家子只作如常茶飯見金而起喜心
者貧子態也此非老成持重如兄巨眼安䏻覷破
兄即任意盡削之不肖得兄舉筆無不快意决無
[002-81b]
護持疼痛也信之信之教學三變諸處俱如此例
若不可改盡削去之其餘𫠦批要收不可少處此
弟之見正竊比於兄者自古聖賢未有不由憂勤
勵而成其徳業今之學者只要㣲妙玄通
凌躐超頓在言語見觧上轉殊不知老師與人爲
善之心只要實地用功其言自謙遜卑抑大學誠
意章惟不自欺者其心自謙非欲謙也心常不自
足也兄𫠦批教處正見近來實得與師意同也舒
國裳在師門文録無𫠦見惟行福建市舶司取至
[002-82a]
軍門一牌傳習續録則與陳維濬夏于中同時在
坐問荅語頗多且有一叚持乞冩拱把桐梓一
章欲時讀以省師寫至至於身而不知𫠦以養之
句因與座中諸友笑曰國裳中過狀元來豈尚不
知𫠦以養時讀以自警在座者聞之皆竦然汗
皆此東廓語也又丙午年逰安福復古書院諸友
說張石盤初不信師學人有辯者張曰豈有好人
及其門辯者曰及門皆好人也張曰東廓豈及
門乎辯者曰巳在贛及門矣又曰舒國裳豈及門
[002-82b]
乎曰國裳在南昌及門矣張始黙然俛首後亦及
門是年石磐擕其子㑹復古其子舉人 至今
常在㑹未有及門之說昨南昌聞之諸友相傳因
問律吕元聲乃心服而拜蓋其子姪軰叙其及門
之端也昨見兄疑又檢中離續同志考舒芬名在
列則其諸𫠦相傳者不誣也如兄之教去前不欲
一叚存後問元聲語可矣徐嘗爲師刻居夷集
蓋在癸未年及門則辛巳年九月非龍塲時也
後可商量處甚多兄有𫠦見任舉筆裁之兹遣徐
[002-83a]
生時舉持全集面正門下弟心力巳竭雖聞指教
更不能再著思矣惟兄愛諒之
不肖五月季旬到舎下又踰月十日始接兄二月
四日峽江書一隔千里片紙之通遂難若此感慨
又何也玉體乆平復在懐玉巳得之柏泉兄兹
讀來諭更覺相警之情也入䆒竟雖父子之間
不䏻一語接誠然誠然此可與千古相感而不可
與對面相傳在有志者自䆒自竟之耳天根亥子
白沙詩中亦泄此意逹性命之㣲者信口拈來自
[002-83b]
與道合但我陽明先師全部文集無非此意特無
一言攙入者爲聖學立大防也兄之明教究悉然
於此處幸再詳之兄卧處卑濕早晚亦湏開𨵿徑
行登跳以舒泄蔽鬱之氣此亦去病之一端也徐
時舉來師譜當巳出稿乞早遣𤼵逺仰逺仰
春來與王敬𫠦爲赤城會歸天真始接兄峽江書
兼讀師譜考訂感一體相成之心慶師教之有傳
也中間題綱整㓗増録數語皆師門精義匪徒慶
師教之有傳亦以驗兄閉𨵿𫠦得黙與師契不疑
[002-84a]
其𫠦行也去年歸自懐玉黄滄溪讀譜草與見吾
肖溪二公互相校正亟謀梓行未㡬滄溪物故見
吾閩去刻將半矣六卷巳後尚得証兄考訂然前
刻巳定不得盡如𫠦擬俟畨刻當以兄考訂本爲
正也中間増采文録外集傳習續録數十條弟前
不及録者是有說願兄詳之先師始學求之宋儒
不得入因學養生而沉酣於二氏恍若得𫠦入焉
至龍塲再經憂患而始豁然大悟良知之㫖自是
出與學者言皆𤼵誠意格物之教病學者未易得
[002-84b]
𫠦入也每談二氏猶若津津有味盖將假前日之
𫠦入以爲學者入門路徑辛巳以後經寜藩之變
則獨信良知单頭直入雖百家異術無不具足自
是指𤼵道要不必假途傍引無不曲暢旁通故不
肖刻文録取其指𤼵道要者爲正録其渉假借者
則𨤲爲外集譜中𫠦載無非此意盖欲學者志專
歸一而不疑其𫠦徃也師在越時同門有用功懇
切而泥於舊見鬱而不化者時出一險語以激之
如水投石於烈熖之中一擊盡碎纎滓不留亦千
[002-85a]
古一大快也聽者於此等處多好傳誦而不䆒其
𤼵言之端譬之用藥對症雖芒硝大黄立見竒効
若不得症未有不因藥殺人者故聖人立教只指
掲學問大端使人自証自悟不欲以峻言隠語立
偏勝之劑以快一時聽聞防其後之足以殺人也
師沒後吾黨之教日多岐矣洪居吳時見吾黨喜
爲髙論立異說以爲親得師傳而不本其言之有
自不得已因其𫠦舉而指示立言之端録數條
未敢示人不意爲好事者録甲午主試廣東其
[002-85b]
録已入嶺表故歸而刪正刻傳習續録於水西實
以破傳者之疑非好爲多述以聳學者之聽也故
譜中俱不采入而兄今節取而増述焉然刪刻
苦心亦不敢不謂兄一論破也願更詳之室遠書
劄徃復甚難何時合併再圗面証以了未盡之
徳教在思窹𥧌如見惟不惜遐音仰切仰切是書/復去
念菴隨以計報竟不/及一見痛哉痛哉
王文成公全書卷之三十六
[002-86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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