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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四库全书 > 太師誠意伯劉文成公集 > 太師誠意伯劉文成公集 20
[020-1a]
誠意伯劉先生文集春秋明經卷之二十
   築䑓于郎築䑓于薛築䑓于秦冬不雨
力役荐興而民困故天降之異為可憂夫固莫大於保民
而保民莫切於備患也魯之荘公不知務本而郎用故即位
之三十一年春而築䑓于郎矣至夏而再築䑓于薛其秋又
築䑓于秦三時而築三䑓是謂妄興力役無故以勞民也其
冬而有不雨之異夫民力困矣而重之以天灾寕不
乎是故一築䑓而至于三則莊公之虐其民者可見一時
不雨而書則聖人之民者可知矣吾甞觀于荘公之
公之二十八年一興築郿之役而遂至于大無麥禾則其不
[020-1b]
能務本節用而無豫灾之備可知矣築郿之未嘗聞有水
旱蝗螟之灾也而至于倉皆竭况于連築三䑓而重以不
雨之變乎嗚呼此㫪秋為之憂而謹書之也古者天子有
靈䑓以天地諸侯有時䑓以候四時夫豈以為觀㳺之𫠦
㢤今荘公去築䑓于逺則是為耳目之娱而勞民矣勞民
以自樂使百姓見其車馬羽旄皆疾首蹙頞而相告其何以
乎故當卒于耜之時既巳築䑓于郎矣至舉趾條桑
之月又築䑓于薜焉侈心一肆遂不可遏又役亨葵及菽之
民而築䑓于秦何至是數數而不惮煩也㢤財盡則怨力
盡則懟怨懟之氣積于下而隂陽之氣沴于上是以不雨之
[020-2a]
遂見于二年之冬嗚呼天之愛民甚矣豈使一人肆于民
上而其欲㢤今兹之警良可懼矣是故一時不雨非大
災也春秋猶謹書焉𫠦以寓民之深意也抑甞論之魯扵
春秋以周公之故而為天下諸侯之宗荘公值齊桓之伯宴
安無亊苟能立政立亊以保乂其民周公之業可復振也仐
也不然及此時盤樂怠傲不亦可惜㢤三築䑓而不雨矣
明年之春又城小榖是以民力為不足惜而惟其𫠦欲為矣
身雖終於正而嗣子卒斃扵亂臣之手其㡬亡嗚呼使
天假之年吾恐荘公之不在其子孫而在其身矣
   齊侯衛侯鄭伯來𢧐于郎齊人衛人鄭人盟于惡曹
[020-2b]
諸侯連兵以搆怨又結言以固黨春秋𫠦以直書于前而貶
之扵後也夫征伐㑹盟巳非諸侯之𫠦得爲而况以不道行
之者乎鄭憾魯之後巳而挾齊衛之君爲郎之𢧐是謂連兵
以搆怨非義甚矣既𢧐而爲惡曹之盟又結言以固黨夫何
義乎春秋存其爵扵𢧐𫠦以見其實貶其爵扵盟𫠦以正其
罪聖人之筆削嚴矣㢤嗚呼九伐之法職在司馬王者𫠦以
討不庭盟載之法掌扵司盟聖人𫠦以待衰世有天子在夫
豈諸侯𫠦得而私用㢤彼齊者太師之㣧衞者康叔之後而
鄭者宣王之㦤親也我周東遷子孫日失其序惟是一二伯
父叔舅𫠦當戮力以爲藩屏豈如弁髦而因以敝之今也不
[020-3a]
念先王先公而私相𣗳黨以侵敗王略使宗周之卑日益滋
甚其何罪大焉嗚呼此春秋之所必誅而不以聴也且郎之
戰何爲耶魯桓天下之大惡人人𫠦得而討也彼鄭伯既首
盟于越以定其位齊侯則會于稷以濟其姦衛亦坐視而
不問也則皆與之爲徒矣今乃以周班後鄭之故合三
君親將戎卒壓周公之封境以快心扵一𢧐尚爲知𩔗也夫
是故春秋列序三之爵而曰來戰于郎曰三之志爲
此𢧐也則其動衆無名殘民不道之罪可見矣鄭伯主兵而
先齊者𫠦以治惡黨猶衛州吁主兵而先宋也惡曹之盟又
何爲耶方其來𢧐也既曰同心以亊于兵革矣復何嫌𨻶
[020-3b]
而結盟㢤盖其合也不以義則其中不無疑矣扵是刑牲㰱
血質之以神矢之以約誓將以固其黨與而求其𫠦大欲
而不知信之不由中盟何益㢤徒足以長亂耳春秋扵此貶
其爵而人賤之也曰無道之君不足以當王爵也則其
神犯刑政之罪可見矣是故始不書爵則不知其為三
之君後不書人則不足以瘅三之惡故前書爵而以來
𢧐著罪後書其盟而以奪爵示貶属詞比亊之教不亦
著明矣㢤厥後不出三年鄭伯果合紀魯而𢧐齊衛明年齊
衞又聴宋人之言而伐鄭誓言果足恃乎卒之連兵結黨惟
利之今日取賂而納突明日納朔而歸俘使兄弟之倫君
[020-4a]
臣之義委諸草莾而不存也然後王綱凘盡而天下變爲伯
矣吁春秋深貶悪曹之盟其有以也夫
   季孫𪧐會晉士匄宋華閲衛孫林父云云于戚晉人
   執衞行人石買
黨大惡而治小罪此晋伯不競之𫠦由也夫伯主之𫠦以能
宗諸侯者以其䏻明天下之大義也今衛孫林父逐君而立
不正大悪也晉人乃合諸大夫于戚以列其罪人于會矣至
于石買之伐曺較之林父非小罪乎晉則因其來使而執之
無乃不能三年而緦小功之察也乎観春秋書于戚之會扵
前而書執衛行人石買于後則晋之𫠦以爲伯主者可知矣
[020-4b]
云云昔者桓王不討宋魯而伐鄭以致繻葛之敗王綱始大
不振而㫪秋譏其不天爲其不知輕重之倫也仐有以臣逐
君以弟簒兄則相與爲謀以成其亂而欲以威力禁與
争吾知其無益矣故曰放飯流歠而問無齒决是之謂不知
務其斯之謂與是故孫林父衛之強臣也昔也不能事君而
出奔晋又介於大以歸其非定公之𫠦欲也其於先君
且然矣於嗣君乎何有丘宫之盟殺三公子尹佗之追直欲
以一矢加之君臣不帥職而増𤼵罪執大焉晉悼惑師
曠之邪言及中行偃之妄議不能共行天罰而反爲之合七
大夫于戚以定其𫠦立之人其何以爲訓乎遂使亂臣賊子
[020-5a]
得有𫠦恃以縦其悪而無𫠦忌惮也不亦甚㢤夫石買之
伐曹非無罪也然而毁瓶之怒起于孫蒯當是時也衛侯在
外未入而儕之剽猶立于位也使晉平因曹人之愬治其
舊悪告于諸侯復衎廢剽執孫林父而戮之不亦善乎今也
舎此弗問而執石買徒以伐曹之故伯討宜不如是矣春秋
先書于戚之㑹既出林父之名而於衛侯出奔之後後書
晉執石買而貶稱人且曰執衛行人則晉人黨大悪而治小
罪之失可見矣嗚呼買可討也置林父而討買則不可也於
是乎可以知春秋之權衡矣故以悼公之賢而伯止于䔥魚
至平公而遂有溴梁大夫之縦則皆黨孫氏之效也諸侯之
[020-5b]
貳豈必假羽旄之事㢤向使晉人以㑹戚之大夫而討逐君
之罪以執石買之怒移干孫氏則晉之伯業未可量也而不
能焉惜㢤他日欒盈入於曲沃而趙鞅入于晉陽荀寅士吉
射入于朝歌大夫相而起其患不减于林父三家競爽而
靖公廢為家人其禍不止于衛侯故曰出乎爾者反乎爾者
也又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推原其由則于戚之㑹可勝憾

   吉禘于荘公作僖公主
禮失於亟而復失於緩春秋所以病望國也夫䘮𥙊之禮各
有其時緩與亟之失均也何謂亟荘公䘮制未終三年而閔
[020-6a]
文公之失不可盖矣送死人道之大變而不謹其禮霜堅
冰之兆也其可以為小失乎嗟夫禘者天子之𥙊也魯僣天
子以為常不可勝書也作主者事亡之常禮也不必書也仐
皆見于春秋之經矣為以禮而𥙊祀又禮之大者而至于
如此此時之魯尚可為周公伯禽之魯乎又其甚者禘太廟
以致妾母縦逆祀以亂昭穆魯之禮不可言矣周家之禮周
公𫠦制以周公之子孫而壊周公之法度吾扵他又何望
焉嗚呼周公其衰矣
   曹公孫㑹自鄸出奔宋
賢者之後能不失其去之禮春秋𫠦以著其羙也夫聖人
[020-6b]
不以常亊過褒扵人臣其有𫠦褒者必其有以取之矣是故
大夫去待放而後出奔常禮也曺公孫會能行之于春秋
之世則既賢扵當時之人矣而况又為子之後乎春秋特
因其出奔而書曰曺公孫會自鄸出奔宋鄸者其食邑也自
鄸而出奔者待放也大夫鮮有以名氏書其曰公孫賢也
而又賢者之後也一人而二羙具焉可不書乎古者大夫有
罪待放扵其境三年君賜之環則復賜之玦則去是臣子之
常禮也時入春秋君臣道䘮乆矣故臣子能專其邑者無不
叛其能使其衆者無不要其君以武仲之智而據防以
求後况其他乎仐有人焉語其世則賢人之子孫也其𫠦
[020-7a]
公遂行吉禘之𥙊無乃太早乎何謂緩僖公即世十有五月
而文公始作練𥙊之主則又太慢矣先王制禮以即人情亟
與緩同為不敬魯為秉禮之是焉可歎也夫古者三
年之䘮畢致新死之主于廟廟之逺主當遷入桃扵是大𥙊
于太廟以審定昭穆之序其禮有常期也諸侯既葬則反虞
虞主用桑期年而練祭練主用栗故特祀之扵寢而不同扵
宗廟以昭其孝思之誠其日有定數也仐閔公既失之扵亟
而文公又失之扵緩一緩一亟皆以巳意行之先王之制紊
矣聖人愛禮甚矣寜不為周公之魯惜㢤自仐觀之吉禘于
荘公在閔公二年之五月荘公之薨至是二十三月則三年
[020-7b]
之䘮未畢矣䘮未畢也而可以行吉禘之禮乎禘非魯𫠦當
用姑置未論仐先君方祀于寢而非宫廟遂用盛樂而行吉
禮三年之愛忘矣為子而忘三年之愛是不有其父也是亊
也一舉而三失禮也故㫪秋禘𥙊不書因其亟而書曰吉禘
見其用吉之早也曰于荘公眀其于寢也而閔公之失不可
掩矣作僖公主在文公二年之二月則僖公之薨十有五月
巳過乎期三月矣過朞而猶未作主可乎生亊死𥙊禮之大
節以先君練𥙊之主而作不及時以為㣲而忽之慎終之意
矣亊父而慎終之意不可以為子也是亊也積惡之原
也春秋扵他公作主不書以其緩而書之且謹志其日焉而
[020-8a]
行又有異乎當時之人則君子又烏得而不錄之㢤曺之
公孫會是巳夫公孫㑹者公子喜時之後也喜時者何𫠦謂
是也子者曺宣公之庶子宣公伐秦而卒于師曺人
使公子芻守而使喜時逆曺伯之丧芻乃殺太子而自
立子將亡芻懼而告罪乃反致其邑焉及晉侯之執
芻也將見子於王而立之子辭弗立而奔宋曺人𫠦謂
社稷之鎮公子也今會之出亡也雖不可知其故然當衰亂
之世獨能行古人之禮故其去也不即走于他而居于鄸
則非有大罪也明矣居鄸而君不賜之環矣然後徐徐焉自
鄸出奔宋其進退之間雍容不亂𨼆然有子之遺風焉可
[020-8b]
謂不墜其世徳矣觀于子巳如彼而子之後又如此子
其不泯乎春秋之義善善也長而惡悪也短悪悪止其身
而善善及其子孫安得不特書以著其羙也㢤故奔未有書
自者而書自鄸則知其為待放也曺無大夫唯公子首以鞌
之𢧐特書以示貶此則特書公孫則知其與之也不書其入
于鄸則非叛也自鄸出奔而不以鄸繫之曺則與宋華亥向
寧華定自宋南里出奔楚者不同也由此觀之聖人之情見
矣抑嘗論之之衰也未嘗不由親小人而逺賢臣也是故
維鵜在梁刺于詩人乗軒三百數于伯主其来乆矣故子
賢公子也致邑與卿而不出公孫會好禮者也去而入于
[020-9a]
宋然後白鴈來而公孫出矣且不得以亡之善詞書于
嗚呼悲夫觀魯論記太師以下踰河蹈海而知魯觀春秋
書子哀來奔而知宋吾於公孫會之去也而又有以知曹矣
  秦伐晉狄侵宋楚子蔡侯次于厥貉
並起而伯勢分春秋𫠦以為世道慮也世至文公中
衰而外夷強矣是故秦有伐晋之師而狄亦為侵宋之舉
二強並起遂使楚子得以乗間而挟蔡侯次于厥貉以與晉
争伯春秋狄秦于前而爵楚于後然則成楚之強者秦與狄
也觀伐晉侵宋而次厥貉書于一年之間諸侯之無伯害㢤
嘗考春秋之時倚方漢之險以慿陵諸夏者楚也據崤亟之
[020-9b]
固以抗衡伯者秦也恃豺狼之牙以逞其貪婪者狄也
桓文不作伯業不振無不有秦狄之師無不有荊楚之
患春秋不以秦狄之患爲而以秦狄黨楚爲者何㢤盖
當時天下之𫠦𠋣頼者一晉而巳今荆既盛于南而泰又起
于西狄又跳踉于北三強競爽不弱一个焉晉之世伯不易
守矣是故秦人伐晉而楚遂㓕江秦晉戰于令狐而狄遂侵
我西鄙楚師至于狼淵而狄又有侵齊之告何其不約而同
耶南夷與北夷交中不絶如綫可不懼㢤况於晉君冲㓜
不在諸侯於是起范山之邪謀生蠻荆之禍心救鄭不及楚
人遂有以覘其不能聘魯而傲楚人遂敢以試其倔強而北
[020-10a]
方之圖堅不可破矣彼秦者晋之姻親也令狐之役晋不謝
秦固不直矣而秦納不正豈為無罪康猶不悛不顧義理之
是非而惟以報復為亊興兵伐晋以取北徵當楚狄交亂之
際而乗時肆暴陵轢諸侯之盟主是以夏而為夷之行春秋
以狄待秦者晋之失伯秦為之也由是狄患遂肆而三恪之
宋首其侵雖曰潜師以為侵掠而豺狼之毒不可遏是
役也非特為宋患也將天下之患自此始矣扵是楚人知中
之多故而乗𫝑以興厥貉之次以臨宋也臨宋𫠦以圖北
方也而宋果以狄雖不能禦遂道以田孟諸夫以變夷覆載
不容之罪人然入于中驅諸侯而奴役之天下之變有
[020-10b]
大扵此者乎故楚從此遂得書子同于中以其強之成自
此始矣春秋狄秦于前而進楚于後豈無意㢤楚秦相與
㓕庸相與盟于蜀而他日吕相絶秦之言亦謂穆公即楚謀
我則秦之黨可知矣自是以後楚伐麋而狄侵齊楚圍巢而
秦𢧐河曲新城之盟僅僅收拾而齊又叛晋人置不敢問不
欲更生一敵以為東顧之也而不知文㐮之業堂堂然去
矣嗚呼狄不足責也楚亦汚扵荆蠻乆矣秦之先死于王亊
有功扵周室者也穆公以于崤之敗出悔過之誓言聖人録
之使其由是而進于善則其伯豈止西戎而已㢤柰何連兵
不能成尺寸之功而徒以成楚人之暴抗嗚呼春秋狄
[020-11a]
秦而至于再其有以也夫
  宋人衛人入鄭宋人蔡人衛人伐戴鄭伯伐取之
諸侯連兵以為暴而敵又乗其後春秋𫠦以交責之也夫
兵聖人之𫠦惡而况以詭詐相報復乎宋衛間鄭師之在外
而秉虚以入其既入鄭矣又召蔡人以伐戴則其阻兵肆
暴未有此之甚者也而不虞鄭伯之起乗其弊伐而兼取
其師焉夫宋衛固不義矣而鄭亦豈得為義㢤春秋書入書
伐又書伐取則為交責之也可知矣周官九伐之法大司馬
掌焉列而非王命不敢擅其兵也東遷以來王綱不振
諸侯各自為黨以奸詐為仁義視殺戮為尋常侵奪紛紛莫
[020-11b]
之能禁其罪可勝誅㢤今鄭師以伐宋出宋人知其之無
守也扵是挾衛人以擣其虚𫠦謂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之謀
也果然造鄭都如入無人之竟是宋衛之得志扵鄭矣二
既巳入鄭而驕故以伐戴召蔡借曰鄭有舊怨戴何罪乎
不過乗時徼利以凌弱而犯寡耳則其阻兵安忍之惡極矣
而不知鄭荘之計又巧也方二國之入鄭也鄭師巳在郊矣
不還師以自救而委與之避其銳也及其既伐戴而圖之
擊其惰也是故駐師于郊多方以誤之彼宋衛狃於入鄭之
役謂巳實無敵矣而不虞鄭伯之亦掩其不備鄭攻其外戴
應其内一舉而三之師盡没亦可為好兵毒衆者之戒矣
[020-12a]
嗚呼宋衛以是施之於鄭而鄭又以此反之其民何罪而魚
肉之是耶然則宋衛蔡鄭皆不可以迯王者之刑也春秋
比書其事而四之悪彰矣抑嘗考之春秋之以詐用兵
莫甚於宋鄭也前此宋人伐鄭圍其長葛鄭則輸平于魯而
不之救長葛見取於宋猶不顧也宋人自謂無能為矣不知
宋魯之黨既離而郜防之取継至則宋巳墮鄭之術中而不
窹也至此又蹈其前轍焉卒於民不堪命禍發䔥墻嗚呼
宋之殤公𫠦謂自取之也夫
   齊人鄭人入郕蔡人衛人陳人從王伐鄭
假玉命以逞其私忿抗王威以肆其不臣甚矣鄭荘公之不
[020-12b]
道也夫諸侯而不知有王惡之大者也鄭伯憾郕之不㑹伐
宋於是託於王命而挾齊人以入其入者不順之詞也則
其假王命以逞私忿者可見矣既而以不朝得罪於王王帥
諸侯以討其罪乃敢用兵交𢧐于繻葛王非諸侯之敵者抗
王威以肆其不臣其罪又何如㢤春秋於入郕書人書入以
著齊鄭之罪於伐鄭不言𢧐敗𫠦以存天下之防也嗚呼鄭
者宣王之懿親我周之東遷晋鄭焉依則鄭實王室之藩屏
也柰何窹生以小人之雄連諸侯以逞其不義東遷之
為無王之首是故伐衛而專征伐之盟石門而亂司盟之
法温麥周禾君臣道䘮取邑易田㓕紀廢典則其不知有王
[020-13a]
也乆矣至是以兵入郕果欲尊王室㢤觀繻葛之一𢧐可以
究其姦雄不道之心矣夫郕者文之昭也當魯之九年鄭人
伐宋召郕而郕不與非郕罪也鄭荘以其嘗為王之卿士而
託於王命以敗諸侯於是合齊人以虐郕而誣以違命之罪
干戈戎馬造其都而王臣不行王師不出則其矯假之罪
巳明而猶未也一旦王奪其政遂懐忿而不朝以致天王奮
怒躬師三以伐之此舉雖非天討而鄭之見伐于王
信其入郕之為矯矣不然鄭方紏逖王慝何至自受王師之
伐也㢤王師既至乃不俯首請命而敢執干戈與天子周旋
繻葛之後至以一矢加之乗輿逆理悖道而有此者乎春
[020-13b]
秋不言其𢧐與敗𫠦以為王諱而存天下之大防也雖然鄭
之所以敢抗王者未始不由入郕之役致之也易曰霜堅
氷至矯制入郕而王不問然後大假王命以制諸侯於是而
入許於是而納馮志得意滿遂有繻葛之舉矣自繻葛以後
而王命不行伯圖遂啓故夫東周之不振皆窹生之𫠦為也
論而至此鄭荘之罪不容誅矣而齊以太公之裔賜履之命
非不重也乃不能以義制鄭而其𫠦欲然則祿父者亦窹
生之徒與
  杞子來朝公子遂帥師入杞
事人而失其禮者固可責責人之失禮而加以兵者可罪
[020-14a]
夫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而仁者為能以大亊小也杞者
可謂不知而魯亦可謂之不仁也歟夫杞不朝王而朝魯非
禮矣况以中華而用夷俗以夷變夏杞之罪容可免乎魯之
於杞有婚姻之好焉誨之以文告加之以訓辭抑豈不可而
公子遂帥師入其則太甚矣春秋交著其罪故杞本伯爵
而貶稱子狄之也公子遂帥師言其用大衆也入者不順之
詞也而二之罪皆無𫠦逃矣昔者太王之事昆夷以小事
大者也其詩曰肆不殄厥愠亦不隕厥問嘗自外於禮乎
湯之事葛以大字小者也其書曰乃葛伯征自葛
嘗以失禮而遂伐之乎春秋之時人心斁壊天理不明故小
[020-14b]
國安于僻陋而無自強之志大矜其威力而無仁愛之心
於是并吞並起弱肉食然後禮義衰而干戈横行中國微
而夷狄暴横莫之能禦夫豈無故而然㢤且杞者先代之後
先王以之備三恪而作賔者也今而棄命廢職忘先君之𫠦
事守不能居其封爵亦可鄙矣縦以微弱之故欲恃大
鎮撫其社稷則有先公之遺法在何至以夏后之子孫用東
夷之習俗投章甫而襲左袵變禮樂而言侏離巳則無禮以
汙大禹之明徳其何罪大焉春秋因其来朝之用夷禮遂
而夷之以見杞之自絶于中也由此觀之杞則誠有罪矣
奈何魯以周公之㣧周禮𫠦在彼小不能自振而𠋣我大
[020-15a]
以為援其情亦可矜也而况於伯左杞甥舅之好庸可
棄乎彼之来朝豈不有慕於我而為是㒒也乎威儀文詞之
不𩔗進退揖譲之或愆胥教胥誨以引以翼以継武王周公
興滅舉廢之心可也今也不然来朝之車甫旋而上卿授龯
直造東樓之舎曰有罪何至於此彼以其卑我以吾暴嘉
善而矜不能之意果安在乎春秋書公子遂帥師入杞継于
杞子来朝之後則杞之失禮可罪也而魯之不道不亦甚乎
抑嘗考之桓之二年杞嘗朝魯未㡬而魯亦入杞則杞毎以
朝魯而受其兵何㢤桓不足責也僖公號賢君而亦
耶禘太廟致夫人而嫡妾之分失爱季子而閨門之
[020-15b]
防亂况又從楚盟齊乞師於楚使天下淪於𡍼炭魯之為魯
庸愈於杞乎不省巳而以責人嗚呼微春秋不仁者皆得以
文其惡矣
   及晋處父盟公孫敖㑹宋公云云晋士縠盟于垂隴
受人之非禮而效其者罪在望待人以非禮而貳其過
者罪在伯主夫大夫不可以抗諸侯禮之大節也今也文公
朝晋而及晋處父盟是晋以非禮加魯而魯受其辱矣柰何
垂隴之盟宋陳鄭之君在焉而我以公孫敖㑹之晋又以士
縠主之晋既貳過魯亦效遂使君臣之分從此大紊於天
下誰之咎耶春秋於處父之盟没公不書而處父去氏於垂
[020-16a]
隴之盟則據事直書而罪自見矣夫司盟之法巳非列
𫠦當專况於以大夫而與諸侯盟乎周道衰微王綱解紐及
邾盟蔑𨼆公實肇其端至于浮來之㰱降尊卑于折之盟
以下援上則亂常失序皆自我魯為之寧不重可歎乎齊桓
剏伯而以公子結抗盟為討于防之㰱魯又不祥直至後幽
之盟齊伯大㝎二十餘年綱紀粗立抑何幸歟晉文以譎主
諸侯而翟泉之役首為厲階王臣且不顧矣况與乎㐮公
家多難之時不知以禮信屬諸侯而以不朝来討文之
伯也未能改物何遽至此我文公不能以周禮自守而畏大
之威奔走聴命辱莫大焉晋侯不念同姓之懿而暴
[020-16b]
公之裔胄以宣示其侈處父大夫也敢盟天子之公侯乎㓕
紀廢典以干先王之法度其何罪如之春秋沒公以為魯諱
魯人耻之君子亦恥之也至于垂隴之會宋以三恪之賔陳
以虞帝之後鄭以宣王之㦤親咸與在列而晋又使士
其盟是晉㐮之待諸侯皆以大夫當之矣一之巳甚其可再
乎晉不足責也魯亦可以省矣人以大夫盟我我之辱也敖
也何人而使上敵三之君辱於人不戒而亦此辱人夫效
禍也不知政權下逮自此始矣是故有處父之盟而後有
垂隴之盟晉有處父士縠而魯有公孫敖相視而起相觀而
化三家六卿之禍萌矣春秋嚴謹始之法故深貶處父而垂
[020-17a]
隴之役遂列二子之名氏非但直書以同而巳也曰大
夫之交政于天下自此始也由是而大夫皆得以名氏書于
矣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由是晋有趙有魯有仲遂
紛紛迭起而桃園之事過市之哭見嗚呼濫觴之不塞孰
滔天之可遏霜之不謹知堅氷之必至他日昭公遂哀公
走靖公廢乃其效歟然後知春秋正名辨分必謹于始為後
世慮至逺矣
   楚人伐鄭公子遂會晋人云云救鄭楚子使椒來聘
外夷猾夏而中失禦侮之道故外夷遂強而用中之禮
焉此夷夏盛衰之大機也夫外夷之𫠦以強皆由中不振
[020-17b]
而巳矣當我文公之時晋靈少懦不在諸侯楚人師于狼淵
以伐鄭是以此嘗晋之能否也晉大夫以五之師救鄭而
緩不及事春秋貶大夫而人之以見中之不振自此始歟
由是楚勢遂張而使椒聘魯乃以爵書而君臣並見然後華
夷無復辨矣可不爲之寒心㢤嘗謂夷狄猾夏未足而中
之衰爲可憂何㢤當齊桓創伯之時荆始入蔡而伐鄭其
𫝑張矣桓公同盟于幽之後荆始來聘其進不過書人而
號且未改也既聘之後屡駕伐鄭而改楚不駸駸乎強大
而將不可遏歟然而次陘之伐振旅于前而城濮之𢧐獻捷
于後終桓文之世不得以爵見經以中之有人也城濮以
[020-18a]
來楚人不敢北嚮者十有五年今而忽起伐鄭之師寕不謂
無人而可以逞其願乎是役也實華夷盛衰之大機也
晉之執事不思折衝禦侮以消外患雖起救鄭之師而逡廵
畏縮不即赴敵遂使鄭國失三大夫不得巳而及楚平誰之
咎耶春秋於伐鄭之楚猶以人書向使晋能遏之於此亦何
致遂成其強㢤惟晉人不識事𫝑而坐失其機然後強夷得
遂其志而越椒來聘公然以中華之禮行乎望觀其以玉
帛而來固異乎執干戈以事推原其心豈誠知義而慕之
者㢤不過借此以為窺覘之計耳春秋於救鄭之役貶諸大
夫而稱人而中之失䇿自此始也至于来聘之役遂進楚
[020-18b]
子以蠻荆之得與齊晉並肩自此始也由是而次厥貉
由是而侵陳遂侵宋無乃濫觴于伐鄭而滔天于聘魯也歟
甚而至于辰陵之盟于邲之𢧐首足遂倒懸焉然則晉靈趙
盾長亂之罪無𫠦迯矣或曰来聘之舉傳謂與之今子之云
得無異乎曰君臣並書固與之也而寖強之意見焉不然何
此而凡役得書爵耶愚請為之說曰子来朝自是而
子若曰之淪于夷狄自朝桓始也楚子使椒來聘自
是而得子若曰楚之進于中自䀻魯始也吁聖人之㫖
㣲矣㢤
   齊侯使其弟年來䀻有年
[020-19a]
禮施於不當施之人者人事之失瑞降于不當降之者天
道之變也夫時聘結好常禮也而以為非何㢤魯桓以不義
王法𫠦當討也今齊侯使其弟年來䀻兹非人亊之失
乎百榖順成嘉瑞也而以為異何㢤魯桓以不義得天理
𫠦不容也今五榖皆熟以有年兹非天道之變乎在他君以
聘問為禮而施于桓公則非在他君以有年為常而降于桓
公則異聖人之㫖微矣㢤嘗謂春秋之作無非為存天理正
人倫計也人事舛則倫不正天道僣則理不明聖人上奉天
時下立人紀故有賞刑之庸而有爕理之道焉春秋天子之
亊也安得不於天人之際交致其謹也㢤是故魯桓簒𨼆而
[020-19b]
奪其位人倫之大變也執之者無罪殺之者無禁暴明其悪
恭行天罰宜也魯之臣子義不戴天而莫能討則鄰之𫠦
當舉法也况於太公實受賜之命齊可以不問乎柰何不
方伯之職乃使其貴介弟將玉帛以好人事之反其常
未有甚於此者矣春秋書曰齊侯使其弟年來聘𫠦謂禮施
于不當施之人也桓簒𨼆而有其天理之大變也不有人
禍必有天殃旱乾水溢疾疫饑饉宜也天下諸侯視以爲常
而莫能討則惟天能誅之耳况於豊年之瑞當應于有道之
魯何以致此乎柰何不有凶災之譴當其即位之三年乃
獲五榖皆熟之慶天道之反其常未有甚於此者矣春秋特
[020-20a]
書曰有年是謂瑞降于不當降之也春秋深明天人之理
安得不以為非常之事而謹書之㢤厥後宣公之惡猶桓也
元年齊侯與之㑹于平州以定公位則亦僖公修聘之𩔗也
十六年而大有年則亦桓公有年之𩔗也人事之失天道之
孌春秋特於二公備之聖人誅亂討賊之法嚴矣㢤雖然弟
年來聘齊之罪也而有年之瑞天亦僣乎以桓公在位十有
八年大水螽灾每見于經而僅一有年則他之歉可知矣
桓公之罪可誅而周公之遺民不可殄也天為民而有年豈
桓公有以致之㢤不然彭生之難亦不異於蔿氏之禍何耶
故曰天㝎亦能勝人不可誣矣
[020-20b]
   考仲子之宫築王之館于外
以非禮為禮春秋書之𫠦以正其失也夫知其不當為
而為之者天下之大罪矣故仲子恵公之妾也不當祀以夫
人之禮而𨼆公成其父之邪志為别立宫以祀之盖自以為
得禮而不知其非禮也齊者魯之也不當為之主婚而荘
公忘其父之讐為築王之館于外亦自以為得禮而不知
其悖禮也由此言之豈非故為其𫠦不當為者乎此春秋所
以深惡之也古者庶子在父母之室為其母不禫𫠦以厭於
尊慈母與妾母不世𥙊𫠦以降於嫡此禮之當辨者也况以
妾母而敢立宫以尊之乎父母之讎不共戴天兄弟之讎不
[020-21a]
與同九族之讎不同郷黨此義之當行者也况以父讎而
敢築館以王其婚乎今𨼆公紊嫡庶之分而莊公忘父子之
親天理絶而人倫亡矣春秋安得不責之㢤且仲子者桓
公之妾母也𨼆公承先君之邪而譲非其𫠦當譲將立其子
而先尊其母特以盂子既入恵公之廟則仲子不得與之並
享則非不知仲子之為妾矣故特奉之以別宫自常情言之
則不敢致諸太廟而别立宫焉疑若稱也由君子觀之則謂
公雖不敢祔仲子於太廟而立宫之禮亦非故春秋因其始
祀而書曰考仲子之宫考者始成而祀也不曰夫人而曰仲
子正其名也而𨼆公之以非禮為禮可知矣荘公之於齊不
[020-21b]
共戴天之讐也天王嫁女于齊而使魯為之主害義甚矣為
莊公者泣血以請辭焉而勿之可也柰何藐然不顧而遂
受命焉然不館之於内則非不知其不當為也故特築王
之館于外自常情言之則築館于外不失居䘮之禮疑若
可也以大義言之則公也方當寢苫枕戈之時而與人主
婚姻之禮不亦悖乎故春秋特書築王之館于外則荘公
之以非禮為禮又可見矣夫考宫常事也其得為者不書而
考仲子之宫則書以其亂夫婦之倫也考宫書于上而継之
獻六羽六羽非仲子𫠦當用則𨼆公之罪不可逃矣
魯主王乆矣其得為者不書而荘公之主齊婚則書以其
[020-22a]
忘父子之倫也築館書于上而之王歸于齊歸齊則非
魯𫠦當主而荘公之罪不可逭矣斯二者三綱之𫠦繫也春
秋安得不謹之㢤嗚呼魯之禮若是而曰猶秉周禮也
然則當時諸侯之於禮可知矣
   會于蕭魚秦人伐晋莒人伐我東鄙圍台
伯主既服貳而不能制外患此春秋之𫠦惜也夫功不在
大而患不在小也惟不慮患于功成之後則未有不失之者
矣晋悼公叠三駕之勞以得鄭于蕭魚之會此中莫大之
功也柰何秦人之以伐晉惜曰秦晉也蕞爾莒乃敢伐
我東鄙而圍台彼固有以覘晋之怠矣而當悼公之世有是
[020-22b]
焉寧不深可惜㢤故自蕭魚而晉伯衰矣吾嘗于齊桓公
矣方其伯之盛也攘夷狄恤與紏逖王慝如恐弗逮何其
至于葵丘既盟怠心遽肆由是楚狄交熾公不能抑君
子傷之以爲有始而無終也然而縁陵之城救徐之役功雖
不足猶有事焉而未至如晋悼之遽自畫於服鄭也人徒知
葵丘爲桓公盛衰之會又孰知夫䔥魚爲悼公勤怠之機
何也悼公之入也逐不臣七人以治内圍宋彭城以治外
而復伯之權輿巳在此矣由是而睦諸侯和戎狄三分四軍
以待來者其勤爲何如故鄭人之未服也申之以五會震
之以三駕屡盟而屡叛屡叛而屡伐公亦知服人以威之未
[020-23a]
盡善矣於是乎肆青圍鄭聊以張吾三軍而納斥禁侵掠
于行成之後講好會而擔盟推至誠以待鄭使反覆
之人不惟靣革而有服其心庶㡬乎王者之氣象矣柰何服
鄭之後遂自縦弛秦虎狼也黨楚而來謀我盍亦預為之防
乎今也徒知一鄭之服為可喜而不知外侮之至為可
蠆有毒况敵乎秦人來伐乃使士魴以孤軍禦之卒易秦
而不設備于檪之𢧐不敢以告諸侯亦可耻矣此及明年僻
陋在夷之莒亦敢興師伐魯而圍其邑夫魯晉之同姓事晋
最謹而莒敢陵之豈徒弱魯而巳知晉之怠而不畏也觀春
秋書蕭魚之會而書秦人伐晋明年又書莒人伐我東鄙
[020-23b]
圍台無乃與盟于葵丘而書狄㓕温楚人伐黄之事𩔗乎
雖然䔥魚之會晉悼之終也諸侯頼之稍𫉬息肩當衰亂之
世亦可謂之小康然以聖人之王道律之則不然矣悼公以
清明之資而止于此寜不可惜㢤悼公没晉伯替矣推原
其由悼公之政大抵以大夫分之當其盛也有荀罃魏絳之
良及其衰也伐秦制于欒黶而會戚惑于荀偃師矌然駸駸
不振而溴梁之兆見矣無競維人豈虚語㢤
   宋皇瑗帥師取鄭師于雍丘鄭罕逹帥師取宋師于
  嵒
列國互用詐以相覆春秋直書之亦可見出乎巳者之反乎
[020-24a]
巳也夫兵聖人之𫠦惡也而况於以詐謀交相傾覆者乎我
哀公之九年宋皇瑗帥師取鄭師於雍丘越五年而鄭罕逹
又帥師取宋師于嵒夫取者悉虜而俘之也成師以出而使
敵人得盡取之則敗者必有不備不虞之失而勝者必有出
其不意之計詐謀並作仁義𡍼炭寧不重可憐㢤觀春秋書
宋鄭互相取師之文可以有𫠦感矣先王用三驅而不掩群
君子釣而不綱弋不射𪧐待物且爾而况人乎時入春秋諸
侯放恣干戈相尋靡有寧用詐逞奇紛紛而莫之禁以奸
宄爲仁義以殺戮爲尋常在王法不可勝誅矣仐鄭大夫欲
外取邑以與嬖人於是乎有圍宋雍丘之舉其罪豈不大㢤
[020-24b]
春秋乃舍鄭人之圍邑而專著宋人取師之罪何也夫敵加
於巳自反而有禮焉則文告以之不得則告于天子請
于方伯必有能伸之者今也不然則圍鄭師于雍丘日遷舍
以合壘是宋人之志在於盡割其衆而異於解罔祝禽者矣
則不仁孰大焉故春秋不書鄭之伐宋而但曰宋皇爰帥師
取鄭師于雍丘言取則無一人得脫可知而鄭之懸軍
自取敗亡之罪亦可見矣佳兵不祥之器出乎爾者必反乎
爾矣不越五載而鄭罕逹又以取宋師書于經夫向巢欲盡
平元之族而圍嵓亦猶鄭人之圍雍丘也鄭罕逹救嵓而圍
宋師亦猶皇瑗之救雍丘而圍鄭師也則鄭人之志亦在於
[020-25a]
報宋必欲悉虜而俘之矣彼以不道施諸我而我又以不道
報之以怨易怨當何時而巳乎春秋亦不書宋人之伐鄭而
直書曰鄭罕逹帥師取宋師于嵒則用詐之罪在鄭而宋之
不備不虞以取䘮敗之罪又可知矣夫以民為本君子之
愛民也如保赤子不時且不敢使况以私忿小怨驅而納諸
䧟阱之中使其肝腦塗地骨肉離析至此極㦲有伯者作且
不可容律以春秋之王法皆當服上刑矣抑嘗考之春秋之
書曰宋人衛人入鄭而之曰宋人蔡人衛人伐戴鄭伯
伐取之是二之以詐謀相掩非一日矣桓文迭起而取師
之文不見干至是乃兩見焉而又出于宋鄭宋以先代之
[020-25b]
後作賔王家而鄭以母弟㦤親蕃屏王室而壊法亂紀至于
如此可勝誅㢤嗚呼觀宋殤鄭荘扵春秋之始而知天下之
無王觀宋皇瑗鄭罕逹於春秋之終而知天下之無伯始而
諸侯終而大夫又可以言世變矣
   仰孫羯會晉荀盈云云城杞晉侯使士鞅來聘杞子
  來盟
伯主以天下私其親故命使施禮為可鄙而屈身要信為可
賤也夫惟義可以率人茍以其私則無以令與矣今晉之
平公以杞出之故合十二大夫而城杞役諸侯以私其母家
罪莫大焉是故既城之後而使士鞅來聘來聘𫠦以拜城杞
[020-26a]
也未幾而杞子又以来盟至魯来盟𫠦以拜杞田也比事以
則其以不義動人而有不慊扵心者可知矣然則晋之失
伯不亦宜㢤夫伯者𫠦以合諸侯而天下也苟以徳命誰
敢不從是故齊榿公以諸侯之師城邢封衞天下翕然以存
絶之羙歸齊不聞桓公之遣使以謝諸侯而亦不聞邢
侯衛侯之親徃結盟于諸侯也而邢遷如歸衞國忘亡其功
為何如㢤惟其心在扵公義而非為也今晉侯以奕世之
伯號令諸侯非弱扵齊也而城杞之後僕僕焉来聘来盟之
不暇寕不可鄙賤㢤何以言之晋平之母杞女也杞扵是時
非有外患如邢衞之在齊桓時也徳則不競而介扵大國以
[020-26b]
勞諸侯夫諸侯者天子之諸侯也非晉國之役也昔者平王
不撫其民而戍母家詩人有束薪蒲楚之刺君子傷之而况
扵晉乎今晉臣彪不恤周宗之闕而夏肄是屏扵是乎合十
二國之大夫勤版築于東樓之杞文之伯也未至改物何以
有此棄同即異不仁役人以不義不義不仁何以為伯主
當時魯鄭大夫有甚乎之嘆而不敢違也則天下皆知其不
當為而晉亦自知其不可矣城杞之役甫旋而士鞅之聘踵
至謂區區禮文之未可以盖其愆而收諸之心乎則其鄙
也不待貶而自見矣既成其國又治其田使晉命之出于公
魯何敢不盡歸乎今瘠魯以肥杞乃以卿犬夫相于朝府
[020-27a]
無虗月之故則晉之𫠦以令諸侯者利而巳矣来盟以固歸
田而以國君親其事且不守中華之禮而用夷俗焉夫以圡
田之故親辱于人是狥利也以先伐之後而變于夷是棄礼
也禮虧利勝其䏻國乎嗚呼晉以城杞之故而来聘杞以得
地之故而来盟則伯主之𫠦以為伯主杞子之𫠦以為諸侯
皆可知矣春秋扵城杞則列序十二大夫以著其動衆之罪
之以晉侯使士鞅来聘又之以杞子来盟杞稱子賤
之也盖嘗攷扵斯時天下甚多故也吳楚交政于中國此何
時耶平公舉七世之伯業一朝付之扵楚自謂可以奠枕而
居矣不知于之會再讀舊書于申之役楚主中夏他日將
[020-27b]
通少習之言一出而執戎蛮子赤歸于楚如事天子然誰生
厲階至今爲梗蛮夷侮其外而大臣叛其内晋國卒剖而爲
三則皆平公之罪矣城杞之役可勝歎㢤
   楚人伐黄楚人伐徐公至自會
外患自逺而至近春秋危望國以見伯業之衰也夫華夷之
𫝑不兩立伯業衰則夷狄強矣當齊桓之暮年楚人伐黄而
公不救然後楚復伐徐夫黄逺國而徐在山東與齊爲鄰非
外患自逺而至近乎是以牡丘之盟春秋始書公至自會而
桓徳之衰與國皆有可危之𫝑扵是因魯以見其餘也楚之
爲中國患乆矣東遷以来僣號稱王憑陵上國尚頼齊桓剏
[020-28a]
伯以攘夷安夏爲巳任是以有次陘之而中華之勢復振
抑何幸也奈何葵丘既會震矜遂生一念之怠前功廢使
強夷得以付度其心而前日相與周旋之國悉蒙其患自遠
以及于近豈不駸駸乎剥床及膚也㢤觀春秋危公之意亦
可懼矣且夫黄自貫澤受盟于齊於是有陽榖之會相爲掎
角以牽制楚人之肘腋用能致屈完之來盟則黄實有功於
齊也今楚人敢興兵以伐黄無乃討其前日從齊之故與黄
以從齊見伐于楚則楚師之起乃所以嘗齊也齊既視黄而
不救然後浸而及徐鳴鐘擊鼓將問徐以何罪不過爲其
附齊而取舒也借曰黄遠國也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徐在齊
[020-28b]
之宇下可不髪纓冠而徃救之乎始之伐黄則置而不恤
之伐徐則救而不亟則桓公之不競不足庇與國可知矣
是故春秋凡桓公之盟會皆不書至安之也至于牝丘之盟
始書公至自會夫楚之患自黄而及徐矣徐之去魯不遠也
輔車相依唇亡齒寒寧不有無厭及我之患乎嗚呼豈獨魯
也天下之從齊者莫不岌岌乎殆矣春秋魯史故至公以著
其危而他國從可知焉啇書曰靡不有鮮克有終吾於桓
公見之矣厥後公卒未幾而楚遂至其國都以盟魯鄭陳蔡
越八年而以師伐齊取榖至是則盟貫取舒進次于陘之憾
悉報無遺嗚呼向使桓公敦不息之誠當楚人伐黄而振旅
[020-29a]
焉天下事豈至此也或者謂桓公致江黄之時管敬仲嘗
有言矣桓公不從而卒貽禍于二國吁仲之言是也而未知
道也使其能引公以正心身而行王道則豈無自彼氏𦍑
莫敢不來享莫敢不来王之遺事乎而仲不能也使小國賢
君欲自援於蠻夷之汙而不克遂其志君子盖深傷之不然
仲之器不小矣
  呉入郢於越入吳公㑹晋侯及呉子于黄池於越入吳
強國毎逞力於外而不虞敵人之乗其後春秋書呉之事
亦可以爲戒矣方呉之敗楚而入郢也師猶在楚而於越乗
虚以入呉亦可警矣至于黄池之㑹方與晉侯争長何不虞
[020-29b]
於越之又入其國耶春秋始書於越入呉于呉入郢之後再
書於越入呉于公㑹晉侯及呉子于黄池之後則其虚内事
外阻兵安忍之效豈不切著明也㢤嘗謂以力勝人者人
亦以力勝之此理之必然也春秋之季呉國天下莫強焉長
岸雞父之𢧐㓕巢滅徐之文經不絶書猶曰以蠻夷而攻變
夷也及其勝楚則遂及齊而及魯及晋火之燎于原不可
嚮迹自以為莫能敵巳不知禍亂相㝷罔有紀極東南又生
一越為其腹心之患一之巳甚而至于再姑蘇之棲兆矣豈
不可爲陵人而不顧已者之大戒㢤自今之呉乗楚之得
罪於中國而伐之雖曰因以復怨猶有名也至于五戰而造
[020-30a]
其國都係累其人民鞭橽其冢基君居其君之㾛大夫處其
大夫之室棄約肆恣行無忌暴横未有甚於此矣方且
揚然自以爲得志也不思國内空虛而於越之兵擣其不備
入其巢穴如造無人之境無乃出乎巳者之反乎巳也乎春
秋書呉入郢而繼之以於越入呉比事以觀可謂切著明
矣吾意呉人爲是恐懼而警省也豈意夫勝齊伐魯之後復
駕𣈆而争伯黄池有會方將逞其梟雄以長上國不知勾踐
之又躡其後也死燃于會稽而太子斃於姑所得幾何
不足以償所䘮春秋書公會晋侯及呉子于黄池而又
以於越入呉何其蒙患于前而又不戒於後也嗚呼呉以力
[020-30b]
勝楚而越又以力勝之呉以強𨹧晋而越又以強𨹧之天道
好還豈不信㢤闔閭之時猶曰不備不虞而巳矣若夫差何
其愚耶春秋因事而比書之垂戒之意逺矣是故觀入郢而
會黄池宜呉之盛也而於越入呉敗亦随之讐之蛇豕躑躅
卒以自僨不亦可哀也㢤雖然呉不足論也吾於此而爲中
國諸侯悲也當入郢之時特以晋不救蔡而呉得假之以爲
功呉興而晋遂失伯雋李一敗北嚮之圖稍輟而諸侯莫之
省也齊衞方助叛臣以撓晋魯方有事于邾而晋則惟納蒯
聵伐鮮虞之是務也而皆不以呉爲憂遂使伐陳會魯𫝑熖
大熾而齊𣈆大國俱受其患庸非自致之耶然後呉越争衡
[020-31a]
而春秋終矣其可歎也夫
  公子結勝陳人之婦于郵遂及齊侯宋公盟齊人宋人
  陳人伐我西鄙
大夫越禮以生事而貽患于其國春秋據事直書而自見矣
夫失巳失人㓂之招也今公子結以國卿下媵陳人之婦既
矣巳矣媵婦之後遂專事以及齊侯宋公盟公侯豈大夫之
敢敵乎是以牲㰱徒陳而反以致三國之伐然後生事病國
之禍見矣結可責也而齊侯宋公亦不得免焉古者大夫之
也受命而不受詞有可以安社稷利民人者專之可也
未聞專命而非禮以致患者也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國
[020-31b]
必自伐而後人伐之皆由巳以致之況於巳爲大夫固當使
其君安富尊荣而民無侵𨹧之患也今一舉而害及其國其
罪豈不大㢤是故公子結者魯之也媵婦淺事非大臣之
當親今乃縱其私情去國踰境以媵微者之婦則以尊而臨
卑紊上下之分矣彼齊侯者太師之㣧尊爲東州之方伯宋
公者先伐之後爵爲天子之上公夫豈列國大夫𫠦可敵㢤
今結也因媵婦之行遂及二君爲盟焉夫盟者有國之大事
也乃不禀命于君而專之外有以卑杭尊之罪而内有以臣
專君之惡一舉而二罪併焉其可乎㢤他日西鄙之伐辱國
殄民果誰之所致乎則結之罪不可逃矣是故媵婦淺事不
[020-32a]
當書而春秋特書曰公子結媵陳人之婦于郢陳人㣲者既
見其重以失巳矣而繼之曰遂及齊侯宋公盟遂者專詞及
者所欲又見其輕以失人也至于西鄙之師而書曰伐見三
國之有詞于伐也然則三義乎曰魯則失矣三國亦豈義
哉夫以伯主之嚴上公之重誰得而犯之蕞爾大夫而求盟
其從其否誠在我耳訓之以禮義道之以名分不與之盟可
也執而治之可也何至以二大國之君俛首與之共㰱既㰱
之後而以兵刅臨之夫抗尊求盟者公子結也西鄙之民何
罪慢神而食話言虐無辜以黷威武不義甚矣吾甞
文公之經有曰季孫行父會齊侯于陽穀齊侯弗及盟夫以
[020-32b]
啇人之不義且能大夫之請何桓公乃不能慎之于始而
悔之于終乎然則結也不足責也齊爲伯主於是乎有慙徳

  公圍成公至自圍成築蛇淵囿
君令不行于陪臣而劳民以自樂甚矣魯之不競也夫佚㳺
從欲巳非人君之當爲而況作於患難之時乎是故成魯邑
也而臣㨿焉㝎公欲墮其城而親帥師徒以圍之卒不能
克而返是正恐懼警省之時也柰何告至之後乃役民以築
蛇淵之囿尚可謂知務乎春秋書公圍成公至自圍成于十
有二年之冬而書築蛇淵囿于十有三年之夏則㝎分之失
[020-33a]
君道可知矣嗚呼魯自宣公受國于東門氏而祿去公室矣
成公失政而政逮于大夫丘甲之作費邑之城三軍之作中
軍之舍不絶于經三家競爽不弱一个焉孰知陪臣之又專
制其後㢤至于孔子攝相然後費郈繼墮公室可爲之兆巳
見于此使其終用聖人魯可以爲政于天下矣雖百成何能
爲㢤今定公不知二邑之墮出于仲尼之化而以爲巳功也
於是親帥其師以圍成而不知公歛處父之徒無君之人也
於公何難㢤是以無成是無孟氏之言一動彊臣之心而
溝髙壘堅守弗下以封内之邑而用師圍之有如敵國巳見
魯之失政矣況以堂堂國君之尊伐一陪臣而不能勝卷甲
[020-33b]
而歸亦可危巳吾意定公因是而懼改前轍以自新委國聖
人之不暇也柰何恬不知畏告至之後反自肆于驕樂當舉
趾條桑之月役農作之民以築囿焉夫築者創始之詞而囿
者育烏獸之所也當閑暇之時且不可爲也而況於䔥墻之
㓂未弭此何時耶而自放於盤樂怠傲無乃安危利菑而樂
其所以亡乎置民人社稷于度外而以奉巳爲重顛倒錯亂
未有甚於此者矣春秋先書公圍成而繼之以公至自圍成
危之之意巳見至明年之夏而有築蛇淵囿之書則定公之
不足與有爲也明矣卒之女樂至庭而聖人以燔肉去遂使
一變至道之國日淪于㣲弱而大野之麟卒虚其應悲夫吾
[020-34a]
乎春秋書築䑓及囿凡六見荘公一年而築三䑓當齊
桓方伯四鄰和睦國家無事可以有為而不為也故魯自是
始弱及荘公告終而遂大亂國幾亡成公之時内政歸于強
臣而外屡辱于大國末年晋悼復伯稍獲見重而遂築鹿囿
昭公㳺扵季孫之術中而築囿卒以客死今定公不以先
君為鍳而又履其轍焉嗚呼無囿猶可無民何為分崩離
析而不能守是誰之咎㢤
  取汶陽田公會楚公子嬰齊于蜀
藉𫝑以復地其利國也為甚㣲致賂以從夷其辱國也爲甚
大夫為國而不知以義為利未有不受其咎者矣魯之成公
[020-34b]
恃晋之𫝑一𢧐勝齊以取汶陽之田以亂而易亂也其利國
不亦㣲乎遂使楚人以此藉口而爲陽橋之公也乃屈千
乗之尊會其大夫于蜀致賂納質以求免焉則其辱國大矣
觀春秋書取汶陽田于前而書公會楚公子嬰齊于後則魯
之𫠦𫉬不如𫠦䘮爲國而不以禮其效豈不切著明矣㢤
嘗謂天下莫大扵禮其強扵義是故諸侯修陸以事天子不
敢失也而後蠻夷順令以事中國不敢違也今也友冢君
不能和恊而使外夷得以借此以爲猾夏之階不亦甚㢤
成公之𫠦以勝齊而辱扵楚者抑亦可以爲戒矣且夫汶陽
魯故田也而見奪扵強大之齊攷扵建士地之圖若在封
[020-35a]
域之中則先王𫠦錫先祖𫠦受不敢失墜𫠦當告于天王以
界不當擅兵以取之也不然侵小得之則固有興㓕繼
絶之義齊固不得而有亦豈魯之𫠦當有㢤今魯之𢧐齊也
以大夫之一怒而介於大國幸以獲勝則藉郤克之言以取
汶陽而不使一介告諸天子是惟強力之恃而於君臣之義
矣雖取故邑與奪人之有何異㢤而不知我以強力陵人
人亦以強力而陵我矣未幾楚人遂有侵衞侵我之師以問
伐齊之故甥舅之國翦爲讎而使蠻夷得以爲詞亦巳傎
矣而又不能親賢修政保固圉乃以國君之尊親會公子
嬰齊于蜀而薦侑焉以周公之裔千乗之君降班失列以聴
[020-35b]
于夷狄之大夫豈不哀㢤惟其不能以禮爲國以及此
故曰藉𫝑以復地其利國也爲甚㣲致賂以從夷其辱國也
爲甚大也季孫行父爲國上卿固當上使其君保安富尊荣
之位而下庇其民使無辛苦墊隘之禍也而乃不忍一朝之
忿殘民以逞其私汶田之歸揚然自以爲功而辱逮君父
不顧也方將立武宫以宣示其侈而不知他日韓穿一言復
束手以歸諸齊而𫠦得者爲虚文不足以償𫠦䘮然後知不
以義爲利而以利爲利乃有國家者之大患而春秋譏取汶
陽田之意遠矣
誠意伯劉先生文集春秋明經卷之二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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