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1a]
太師誠意伯劉文成公集卷之七
　　　　　　　　　　　　　　　後學䴡水何鏜編校
　䟦
　　　書蘇伯脩御史㫁獄記後
往朝廷慮天下断獄之未審用中書御史臺議遣官審覆
論報僕時居山間聞人言之山嶽震疊如雷雨之將至隂風
鳴條飛電爍目豪民猾吏伏如䑕俱自期不免而衘寃
抱痛之民莫不伸眉引項若槁葉之待滋潤及其至則風止
雨霽望者如敗軍之歸而畏者如鷹隼之脫絛而得扶摇也
則恠而問于老成更事之人咸曰断大獄必視成案苟無其
[007-1b]
𨻶不得而更焉因退自太息曰苟如是烏用是審覆者爲㢤
於是大信刀筆之真生死人矣既又聞諸人曰非朝廷意
也奉命者之不恪耳及觀國子愽士黄先生所敘御史蘇公
慮囚湖北所平反事甞拘於成案㢤然後知賢人所爲固
與衆人異矣夫以一湖北之地公一廵歷而所平反者八事
所擿豪右之持吏而尼法者又數事豈他道之無寃民耶無
蘇公而巳矣僕往甞觀于牧民之以簡訟名者之其庭草生
于階視其几塵積于牘徐而訪于其鄉察其田里之間則
梁横行怨聲盈路問其故曰官不受詞無所訴受之而巳矣
大吏至則曰官能不生事民譁非官罪也則皆扶出之訴者
[007-2a]
悉含詬去則轉以相告無復來者由是卒獲簡訟之名嗚呼
輿圖廣矣不皆得蘇公彼上報于朝廷者又將獲備事之賞
矣然後怨憤之氣抝而爲闘殺激而爲盗賊欝而爲災沴上
應乎天誰之咎哉嗚呼使人人如蘇公刑期于無刑不難矣
明
天子在上庶其見之則求諸老成以為典刑舎是編其奚適
哉
　　　書劉禹疇行孝傳後
世之所謂浮屠者果何道而能使人信奉之是哉人情莫
不好安樂而惡憂患故惴之必於其所恒懼誘之必於其所
[007-2b]
恒願然後不待驅而自赴浮屠氏設爲禍福之説其亦巧於
致人與夫四海之衆林林也而無不爲其所致何㢤彼固非
止惑愚昧而巳也人情無不愛其親親沒矣哀痛之情未置
而謂之中欲加以罪孰不然而動於其心㢤間有疑
焉則群咻之目見其死者拘於囹圄受箠楚而望救者故
中材之人莫不波馳而蟻附雖有篤行守道之親則亦文致
其罪以告哀于土偶木俑之前彼固自以爲孝而不知其爲
大不孝豈不哀哉且彼謂𢦤物者必償其死故有牛馬羊豕
蛇虺之獄謂天下之蠢動者舉不可殺也今夫虎豹鷹鸇摶
擊蜚走以食日不知其㡬何而獨無罪也哉人之殺物有獄
[007-3a]
矣虎豹食人而無獄何其重禽獸而輕人也彼又謂婦人之
育子者必有大罪故兒女子尤篤信其説以致恩于其母吾
不知司是獄者誰歟人必有母將舍其母而獄人之母與將
并與其母而獄之與獄其母不孝舍其母而獄人之母不公
不孝不公俱不可以令二者必一居焉將見群起而攻之矣
雖有獄誰與治之宰天地者帝也彼則謂有佛焉至論佛之
所為呴呴嫗嫗老婦然有呼而求救不論是非雖窮凶極
惡無不引手援之使有罪者勿恒刑是以情破法也夫法岀
於帝而佛破之是自𫉬罪于天也吾知其無是事也昭昭矣
以劉子之賢其不為所惑無足恠者吾獨悲夫天下之為劉
[007-3b]
子者不多也故又為之言以窹夫知愛其親而不知道者
　　　書善最堂卷後
武林陳舜中以善最名其堂介其友富君子明求予言夫立
言以明道而求言于人者将以正巳之所學言可以苟乎哉
所謂善最者盖本於東漢東平王王之言天下之格言也人
以是而服膺焉聖賢之為道不外是矣然善之云不過㮣而
言之求諸實踐必有其方不可徒云云而巳也今夫世俗之
人𩔖以善自名也其行而不掩道之不明也乆矣夫善未
易擇也㳟與謟相鄰訐與直相似小諒賊信小慧賊智小剛
賊勇小不忍賊仁故有非禮之禮非義之義疑似之間禽跖
[007-4a]
分焉可不慎㢤是故擇焉而不得其中道焉而不知其窮古
之人有為之者楊墨是也知焉而不䏻蹈好焉而不䏻用取
其名不必其實古之人有為之者郭公是也若人之心未嘗
不自謂巳能善也而卒於不善為善之名豈易當㢤且題扁
之設起於何人乎盤之銘几杖之書朝夕警省淬厲以成其
徳非衒外以為也今之掲于軒標于楣大書以示於人者
其果有志于自警乎抑将事於詠歌以為娯也屈子曰善
不由外来名不可以虚作也古之人有衞武公者抑抑之戒
陳于庭而睿聖之名垂于後若是故詠歌乃有益也嗚呼詩
不如抑人不如衞武公則求者為徒求言者爲妄言矣
[007-4b]
　　　題醫者王飬蒙詩卷後
李君一序王養䝉之為醫且羙其不屑為吏予獨謂此無
足恠者虎豹鷹鸇日殺物以飬其軀至死不厭騶虞視生草
而不折見生䖝而不踐其𥊏好不同出於天性易之則兩死
物理然也何獨疑於人㢤故吏與醫為二道活人以為功者
醫之道也其心慈以恕而仁者好之利巳而無恤乎人者吏
之道也其心忍以刻而不仁者好之故以吏之心為醫者業
必䘮以醫之心為吏者身必窮又何恠乎善醫者之不屑為
吏也㢤雖然今之以醫道為吏者未見也而以吏道為醫則
有矣然則飬䝉賢乎㢤吾故發李君之言以附于孟氏論巫
[007-5a]
匠之末
　　　書爲善堂卷後
大梁武子宣之父明德君名其居之堂曰爲善君卒子宣奉
其母夫人之命祠君于堂而服爲善之訓乃作法海蘭
于建業城南又奉母航海至于陀洛伽之山以求𫠦謂大
士真儀者將以廣爲善之路也故翰林學士虞公爲之記文
獻之士爲之言者不少而子宣之求言於四方未巳也吾固
有以知其心矣夫人志于道而未獲𫠦向故願就有道而正
焉是其好學䔍行之誠積于中而見乎外也正宜因其憤悱
而啓發之惜無有以聖人之道與之言而徒就其所巳行者
[007-5b]
縷縷焉宜其不足乎心而求之不置也孟子曰不直則道不
見我且直之昔宋人有好玉者淂燕石焉以爲玉而寳之革
櫃十重巾十襲周客見而笑之夫好玉則誠好玉矣而未爲
知玉也故不免爲識者𫠦笑尭舜禹湯文武周公之道載在
方冊其所言皆善言也其𫠦行皆善行也天下之善莫䏻外
之矣舍是而他求焉惑也夫人之所食以生者五穀也今有
厭五榖而不食則必求夫爽口蜇吻之味而食之則不𢦤其
生者鮮矣故聖人之道五榖也異端之道爽口蜇吻之味也
聖人之道求諸日用之常異端之道必索𨼆以行恠其𫝑不
並立也是故欲求道者必先定其所何如將適燕先舉轅而
[007-6a]
指北然後訪而取途則無倒行之悔矣故孟子道性善必
尭舜恐其不知孰爲善孰為不善也故以尭舜的之知所在
矣又必有至之之道是故顔渊問克巳復禮必請其目如是
而後可以言為善矣擇之而不得其正為之而不知其方心
與事相違而徳與言不相𩔖行而不問學者之失也問焉
而不告聴者之咎也人有所請不知則不必言知則當盡言
之不然則皆聖人之罪人矣予雖不識子宣其求之廣而
知其志之䔍於是乎盡言之
　　　書紹興府逹魯花赤九十子陽徳政詩後
㑹稽方外僧詩若干首羙監郡子陽公也至正十四年予自
[007-6b]
台之越居城之南陬近寳林教寺寺主者别峯師有文行且
喜接賢士由是得相從以逰其年秋七月用章師又自浙西
來住䏻仁禪寺二上人皆以文章馳名而其属寺之主者亦
多䏻為詩乃九月遇于寳林因語及郡太守子陽公之政交
口賛美至有感泣者上人乃分韻俾為歌詩以頌公徳而属
予為敘其意予聞國風雅頌詩之體也而羙刺風戒則為作
詩者之意故怨而為碩䑕北風思而為苗棠羙而為淇
澳緇衣油油然感生于中而形為言其謗也不可禁其歌也
不待故嚶嚶之音生于春而惻惻之音生於秋政之感人
猶氣之感物也是故先王陳列之詩以驗風俗察治忽公
[007-7a]
卿大夫之耳可聵而匹夫匹婦之口不可杜天下之公論扵
是乎在吁可畏㢤予以今年春始来越是時浙東六郡皆警
于盗惟越為無事故士大夫之避地者多在越或有謂予曰
越之從政者鄙又左右皆兇人恐不和其民萬一變生肘
腋子将安之予方謀適他所忽有言者曰子陽公且来歸公
徃在婺女有惠愛孚于民予舊嘗聞之則大喜黙為越人慶
而又自慶其得賢地主以為依而安䖏也至于今果諧𫠦願
望得不可喜耶扵是乎序而以其詩附于淇奥緇衣之後
焉
　　　題劉啇奕圖
[007-7b]
右昔人臨唐劉啇奕圖其曰李伯時臨茅君彦勒蘇先生
識盖皆假設之云而其描冩模刻實俱妙絶不必問其真作
扵何人也王生以采薪入山父母妻子待之以食見奕者而
躭之至于爛其斧柯豈𫠦謂力本者㢤比歸而親戚郷黨
咸非其舊可悼也巳一夫一婦不獲自盡伊尹耻之以戯迷
愚人使之老無𫠦依其果有是事耶神仙亦未仁矣
　　　書申屠子迪毀杌木廟曹操像文後杌木者象收之/誰
孟子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孔子以王法誅既死之
姦回著之方冊萬世而下昭如日星舉而行之不待教命志
於惡者䏻無懼乎㢤曹操挾主以令天下屠戮忠良以及主
[007-8a]
母卒盗神器有王者作殺其人壊其室汚其宫而瀦焉人紀
立矣世衰道𨼆大義不明扵人心至有書伐賊之師爲入㓂者
嗟乎悲夫無乃與春秋之㫖戾乎夷陵之祠悖理傷教歴千
百年而無人爲之明焉抑其習之乆也申屠公斥而出之其
可謂深知孔子之用心者矣孟子曰䏻言距楊墨者聖人之
徒也夫楊墨之道其流至扵無父無君聖賢且痛絶之而况
扵身親爲之者㦲言空言也猶有大功而况扵見諸行事之
毅然者㢤嗚呼後世復有孟子而不曰申屠公聖人之徒吾
不信也
　　　題王右軍蘭亭帖
[007-8b]
王右軍抱濟世之才而不用其與桓温戒謝萬之語可以
知其人矣放浪山水抑豈其本心㢤臨文感痛良有以也而
獨以䏻書于後世悲夫
　說
　　　天説上
或曰天之降禍福於人也有諸曰否天烏䧏禍福扵人㢤
好善而𢙣𢙣天之心也福善而禍𢙣天之道也為善者不必
福為𢙣者不必禍天之心違矣使天而降禍福扵人也而
豈自戾其心以窮其道㢤天之不降禍福扵人亦明矣曰
然則禍福誰所為與曰氣也曰氣也者孜孜焉為之與曰否
[007-9a]
氣有隂陽邪正分焉隂陽交錯邪正互勝其行無方其至無
常物之遭之禍福形焉非氣有心扵為之也是故朝得
而生晞陽而死靡草得寒而生見暑而死非氣有心扵生死
之也生扵其所相得而死扵其所不相得也是故正氣福善
而禍𢙣邪氣禍善而福𢙣善𢙣成扵人而禍福從其所遇氣有
所偏勝人不能禦也曰然則天聴于氣乎曰否天之質茫茫然
氣也而理為其心渾渾乎惟善也善不能自行載扵氣以行
氣生物而滛扵物扵是乎有邪焉非天之所欲也人也者天
之子也假扵氣以生之則亦以理為其心氣之邪也而理為
其所勝扵是乎有𢙣人焉非天之欲生之也朱均之不肖而
[007-9b]
以為子非尭舜之所欲也蟯蛔生于人腹而人受其害豈人
之欲生此物㢤曰然則天果聴于氣矣曰否天之氣本正邪
氣雖行扵一時必有焉故氣之正者謂之元氣元氣未嘗
有息也故其也可期則生扵邪者亦不以自容焉秦政
王莾是巳曰跖之壽操懿之得其志而子孫享之豈天之有
所耶曰氣之也有遅有速而人之生也不乆故為𢙣之
人或當其身而受罰或卒享福禄而無害當其身而受罰者
先逢其者也享福禄而無害者始終乎其氣者也以懿継
操以継懿不扵其身而扵其後昆謂天之有所不可也
故見禍福而謂之天降于人者非也氣未而以禍福責於
[007-10a]
天亦非也不怨天不尤人殀壽不貳脩身以俟惟知天者
之
　　　天説下
或曰天灾流行隂陽舛訛天以之警扵人與曰否天以氣為
質氣失其平則变是故風雨雷電晦明寒暑者天之喘汗呼
嘘動息啓閉收發也氣行而通則隂陽和律吕正萬物並育
五位時若天之得其常也氣行而壅壅則激激則变变而後
病生焉故吼而為暴風欝而為虹蜺不平之氣見也抑拗憤
結廽薄切錯暴怒溢發冬雷夏霜驟雨疾風折木漂山三光
盪摩五精乱行晝昏夜明瘴疫流行水旱愆殃天之病也霧
[007-10b]
濁星妖暈背祲氛病将至而色先知也天病矣物受天之氣
以生者也無病乎是故瘥癘夭札人之病也狂亂反常顛
蹶披　中天之病氣而不知其所為也雖天亦無如之何也
惟聖人有神道焉神道先知防扵未形不待其㡬之發也尭
之水九載湯之旱七載天下之民不知其灾朱均不才為氣
𫠦勝則舉舜禹以當之桀紂反道自絶于天則率天下以伐
之元氣之不汩聖人為之也曰然則人勝天與曰天有𫠦不
能而人能之此人之所以配天地為三也曰書曰作善降之
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非與曰此天之本心也而天有所不
能病扵氣也惟聖人能救之是故聖人猶良醫也朱均不肖
[007-11a]
堯舜醫而瘳之桀紂暴虐湯武又醫而瘳之周末孔子善醫
而時不用故著其方以傳于世易書詩春秋是也髙文光武
能於醫而未聖故病少愈而氣不盡復和安以降病作而無
其醫桓靈以鉤吻為參苓而操懿之徒又加鴆焉由是病入
于膏育而天道㡬乎窮矣曰然則元氣息矣乎曰有元氣乃
有天地天地有壊元氣無息尭舜湯武立其法孔子傳其方
方與法不泯也有善醫者舉而行之元氣復矣作天説
　　　雷説上
有夫耕于野震以死或曰畏㢤是獲罪于天天戮之矣劉子
曰噫誣㢤何天之局也一夫有罪天将自戮之乎天生民
[007-11b]
而立之牧付之以生殺之權而又自震以討焉𢙣用是司牧
者為也曰天鍳于民有𨼆慝焉人罰弗及也而震以烕之
㣲𩔰闡幽神道也曰惡是何言也古帝制刑以為天下均故
執刑如執因罪之輕重而前知之又不敢專而聴于天曰
天討也夫是之謂賛天地之化育今曰天又自以震戮人罪
吾不知天之𫠦自戮者以何等罪乎謂其積之極人不能勝
而戮之耶則天下之為人子而不孝為人臣而不忠為人長
而不慈為人㓜而不孫為人友而不義為人妻而不順賊義
而𢦤仁縱而㓕公𠋣𫝑而行姦乗約而肆滛人言而獸心
隂𢡖而陽和磨牙吮血朘膏刮骨擅威作福殘害正直而逭
[007-12a]
于司㓂之誅者不為不多矣豈司雷者有𫠦畏乎乃不一有
戮而庸夫乎戮焉使彼有以覘天之意而謂天之𫠦怒在彼
而所容在此也則恃以不忌是天以震勸逆而濟禍也豈天
道㢤必不然矣曰然則雷何物也曰雷者天氣之欝而激而
發也陽氣團於隂必迫迫極而迸迸而聲為雷光為電猶火
之出礮也而物之當之者柔必穿剛必碎非天之主以此物
撃人而人之死者適逢之也不然雷所震者大率多於木石
豈木石亦有罪而震以威之耶
　　　雷説下
或曰雷有神焉有諸曰人曰有之曰然則雷神𫠦為而非氣
[007-12b]
矣曰否雷與神皆氣之所為也氣也者無𫠦不為也忽而
形倐而聲為雷為神或有或無不可測知人見其忽而形也
而謂之神夫神也者妙萬物而無形形則物矣是故有形而
有質者有形而無質者有暫者有乆者莫非氣所為也氣形
而神寓焉形㓕而神復于氣人物神或常或變其歸一也
曰既為神也而曰不能戮人罪何耶曰神形而暫者也彼且
不能以其形惡能求罪人而戮之
　　　醫説贈馬復
或稱醫藥出於上古聖人神農黄帝皆身為之其果然乎儒
者疑之懼世之以是小聖人也孟子稱尭舜憂民而不暇耕
[007-13a]
夫耕后稷實親為之豈以是為非聖人之所事㢤天下之事
不止於耕教之者有其官業之者有其人則尭舜之憂不在
耕而有大焉者此孟子之意也天地闢而人生蠢蠢焉聖人
出而後異於物扵是垂衣裳造書契作為舟車網弧矢杵
臼之器載在易經不可誣也凡可以前民用者聖人無不為
之而况於醫乎辨隂陽於毫毛决死生於分寸其用心之難
又豈直舟車網弧矢杵臼而巳㢤吾固有以知其作於神
農黄帝無疑也聖人之道包天地括萬物一體而毫分焉莫
非道也故天之大也分而為日月為星為雲為雨為雪為霜
為露莫非天也而後各形其形焉地之廣也結而為山融而
[007-13b]
為川生而為草為木為石為玉為金銀銅鐡為五榖莫非地
也而後各形其形焉故見其形而不知其出之原非知道者
也是故知醫之不足以盡聖而不知其爲聖之事非知聖者
也今有酌海于盃曰海也人皆知其不可也而謂之非海出
也可乎㢤天下之術多矣惟醫以救死扶生為功效故志之
者可以存其不忍人之心而於道為有益至于莭𥊏欲調隂
陽時寒暑去邪飬正流通血脉其為道也引而伸之治天下
不能外致逺而不泥其斯而巳矣紹興馬以醫藥從左
丞帖理帖木尔公招輯海㓂其為人也粹而温其於術也精
以造其劑之所無宿疾也予甚敬之懼其日用而不知也
[007-14a]
作醫説以贈之
　　　師子圖説
狻猊天下之猛獸也而人擾之人亦靈矣㦲世有人而為
獸所食者是不能靈其靈者也人不能靈其靈不惟不以
擾獸而反食於獸雖為人不如獸矣吁靈不如獸而欲以制
獸則不為獸所食鮮矣㢤
　　　菜説并序
菜者宗姪彬之所以名其居室也彬字宗文少好學有識
而未用其居在䖏州府城之東門毎求予為文而恒弗得暇
今年予来　京師而彬亦以儒士貢為工部主事因戯作菜
[007-14b]
說且以勉而進之云爾
犁眉公謂東門子贆曰子之居東門也井地十畝既夷既壤
俯壕爲溝𠋣城爲墉藩以枳林緯以蘗塲是盖比如束鍼錟
若攅鎗蛇蜴不能求其縫罅蚍蜉不能爲之穴𨻶也何不墾
之以種樹乎又何不耕之以藝稷乎不然何不大爲之池
分北山之泉流以養鱉與魚乎徒何爲乎築陋室于其中墼
糞土以爲壁茨以腐茅蟦蝎是宅藉以瓦礫羊蹄豕跡與鼢
䑕爲主客平明出門不馬不車不羸不驢以造他人之廬呼
朋命徒左蹌右趋談無用之空言强相名而曰儒坐視殷賑
之膄索爲蓬藋之區不亦悲乎吾聞燕秦栗穰橙鄧橘李
[007-15a]
梨薁鬰秦杏周漆柿桃柰禊琬容琰質椅桐栝栢堅緽有瑟
桂茰榝吐芳馞馝木𤓰榅桲藷藇葛芴叢蔓轇轕彼揫此
茁或庸其材或以其實或黄如金或赤如日翹蕭逺條可蜂
以克勤厥營苟𫉬其一富擬封君受天之秩范子𫠦至穿
池種魚史傳貨殖盛稱陶朱八口之家五畝之宅墻下㘽桑
足以衣帛今子不士不農不啇不工綴籍州庠口躰不充人
皆子嗤子不懜東門子贆聴之愀然思之杳然瞿然而作
再拜而怍立而言曰公有言吾獲矣而吾亦有知焉請以復
扵公吾将以藝稷乎則古人一夫受田百畝而給今將以
五畝為宅矣則𫠦羡不過二十之一不䏻以不飢也抑將以
[007-15b]
種樹乎則近者非四三年不成不知逺者又㡬年乎不可以
懸吾釜而俟㸑也抑且為池以畜魚乎則我身畸耳貸力扵
人何日成乎不可以暵吾肮而待汲也今當種菜而鬻焉尚
庶㡬哉可也夫夫菜也者采也君子之所采也或謂之焉
也者䟽也食梁者之𫠦䟽也君子所采而食梁者䟽
之庶幾或者可以我矣乎乃往訪于溪南之圃人得膏上
沃泉之術蒐四鄙之菜𩔖其族而種之買牛牯一㹀二鏺其
萊蕪芟去奥薉㧞其荄杜阜翳籜而灺之穿井於其四隅建
桔槹焉潴水有池水有渠或培或滋或叢或竒灌溉攸宜
或耘或耔踈稠比稀慈穉舉肥根莖實荑各隨其時羅之離
[007-16a]
離㩜之菲菲未浹旬月而東門氏之童色澤如也貌懌如也
窺其園則鬰鬰芊芊入其門則盎然春温有酒盈尊他日犁
眉公過焉東門子贆御諸門犁眉公咲曰子亦足於斯而巳
乎東門子贆再拜謝曰吾見公而有陳焉乆矣請坐扵吾
廬而為公言之可乎公曰吾也東門子贆曰公悉識吾
菜乎公曰未也請之園而言焉曰始吾之不營是園也漠乎
其無思也今吾之既營是園也惟其𫠦以壮吾址而厚吾生
則非一日也天地乆其道而萬物生聖人乆其徳而庶功成
士農工啇乆其業而百務貞故植韭以為之君韭者乆也𫠦
以乆吾生也致乆必慎其揆故植之以葵葵者揆也揆得其
[007-16b]
道則視明而聴聦故植之以葱聦逹則得筭多故植之以蒜
蒜筭也筭不失家必豊故植之以豊豐則彊矣故植之以薑
薑强也物大彊則過剛剛過則折君子戒焉故植之以芥芥
者戒也戒事者思必苦思苦則毒故植之以荼荼毒罹于中
而用力勤故植之以芹勤極則病故植之以蒲蒲痡也病之
劇也病劇必弱故植之以荏荏柔而弱也弱則㣲矣故植之
以㣲骭痬也骭微則羸其行故植之以蔞蔞者僂也愈病
必以藥故植之以芍藥藥攻病不可失其養故植之以鞠鞠
養也得其養而後蘇故植之以蘇蘇則起矣故植之以𦬊起
必慎以保其後故植之以瓠瓠者護也護不違乎道則難舒
[007-17a]
而福生焉故植之以芷芷者祉也引祉莫大乎育徳故植之
以蓄蓄必有濟故植之以薺薺者濟也濟自近而之逺自卑
而底髙也故植之以菘菘者髙也髙極必窮故植之以芎藭
慮窮者必早計故植之以薊薊者計也吾朝而㳺焉其菶
菶菁菁可以悦吾目而暢吾情夕而㳺焉擷其芳而茹其英
可以㫖吾腹而曼吾齡又可以究吾知而通物理安得不悠
然而永懐怡然而自喜哉夫吾廬也不足以延長者而長
者肯臨焉不可以不志請名之曰菜公為吾誌之犁眉
公大恱遂旅其菜酌其酒書其言而去
　問荅語
[007-17b]
　　賣柑者言
杭有賣果者善藏柑渉寒暑不潰出之燁然玉質而金色置
于市賈十倍人争鬻之予貿得其一剖之如有烟撲口鼻視
其中則乾若敗絮予恠而問之曰若所市於人者將以實𥸅
豆奉𥙊祀供賔客乎将衒外以惑愚瞽也甚矣㢤為欺也賣
者笑曰吾業是有年矣吾頼是以食吾軀吾售之人取之未
甞有言而獨不足子所乎世之為欺者不寡矣而獨我也乎
吾子未之思也今夫佩虎符坐臯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
果授孫吴之略耶峨大冠拖長紳者昻昻乎廟堂之器也
果能建伊臯之業耶盗起而不知禦民困而不知救吏姦而
[007-18a]
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縻廩粟而不知耻其坐髙堂
大馬醉醇醲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
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㢤今子是之不察而以
察吾柑予黙然無以應退而思其言𩔖東方生滑稽之流豈
其憤世疾邪者耶而託于柑以諷耶
　　　樵漁子對
樵漁之為業賤而且勞有𥊏之若將終身者察其非頼是
以生盖𨼆者也人有問之曰夫嵩岱之木不朽心而液節者
固將棟梁之需也幽冀之馬不曵蹄而蹶𦞃者固將駕瑶
象之車也天地之間莫大乎人子之容坦坦施施神氣盈
[007-18b]
宇又偉且竒方今聖明在上旁搜俊賢纎芥之善畢舉寸尺
之長不是故懐徳抱材之士莫不龍躍九淵鳯翥髙雲𫝊
岩無版築之老磻溪起垂釣之民藏器待用者維其時矣方
當豹変風雲接武龍䕫施澤于民以措時宜不此之圖顧守
汚卑翳薈山澤𣳚齒何為赬肩汗體䟦崖谷銛觚覃刺鑚
膚如鏃蹈蛇觸虎動貽荼毒淸冷之川大魚不處鰌鱔𤨏𤨏
雜以蝦蜅窮日之力所獲幾許朱門晨啓歌鐘聒天先生之
竈冷而無烟銀鞍駿馬照映狐貉先生之長不蔽足徒懐
荃而佩長蕪𣳚于丘甚無謂也𨼆者笑曰子不見夫炎
洲之翡翠乎巢居絶島之中棲息乎陵苕之上飮石㡳之流
[007-19a]
泉食葭下之纎鱗蔚羅不能加弩不及也一旦乗風遠
逝汜濫乎江湖之問飽魚蝦而飫稻𥹭洋洋焉不知其所歸
虞人罔而撤其毛羽焉向使守分而居孰得而致之哉故曰
貴賤命也窮通時也是以鷃雀不思霄漢之翔麋鹿不羡攀
縁之能故能全其身今子之云是欲剡蒿以射犀札植菰
蔣于千仞之崖而兾其實也且今之遇于世者何如附𫝑
趍權病于谷之頳肩憂䜛畏讟過于蛇虺之螫毒學古入
官試用有司責任何弘俸禄何㣲苟虚名之日著亦奚救于
寒飢若夫髙屋大厦百所闞妖服賈禍先哲時鍳是豈野
人之所願欲㢤采山林以食力釣清冷以自適日髙而起日
[007-19b]
入而臥目不接市肆之塵耳不受長官之罵俯石泉以瑩心
搴芳蘭以為藉榮與辱其兩忘世與身而相謝若是者吾庸
多矣吾又何所求㢤問者退而言於予予惟其言近乎道故
志之𨼆者居桐江不知其名人謂之漁樵子云
　　　荅鄭子享問齒
單閼之招摇指于乾維鄭子與客過予速酒登肴踐豆揚
巵載爵載呞齦齶輷輘有聲然上通崑崙天旋霧倐爍
晝昏顛倒室廬衆賔愕貽不知其由有神羅吞跼跳而前
曰予神也實司子牙今予之居泐矣龜兆拆矣予無所宅矣
吁予厄矣子且何以處我予未及而鄭子代予為文浩浩
[007-20a]
湯湯噴雲披風予憊弗能荅也酒盡客去予呼老羅而誚之
曰子為神乎含靈有牙將子是司子擇予居予弗子辝相彼
牧夫牛羊是守虎狼摶噬伊誰之咎大木將顛本必先撥窹
而築之庶其不㪍子實司齒而不我扶不我夙告以俾我瘏
鍵腐樞摧閽何為乎子名為神而不保乃宅以亢乃身弗攘
垢以自訟而語余以云云子去矣子之醜莫大矣夜分就
老羅左執鞭右引葦索縛一小其状蝡蝡蜎蜎赤首虺身
頭若枳傷曰是所謂蟯蚑者也實蝕子牙請戮之以釋我尤
於是斧鑕既陳且訊以言曰来女蟯蚑人齒女居弗齒依
齒固女活齒潰女絶其弗察列𪔂之家熊蹯豹胹梅酢姜
[007-20b]
辛靑蚨味醎桂蠧氷蛆宻唧蚳滲液腥涎蒼橘黄橙木𤓰
作酸鑚堅磷剛砭剥女膚知女所在挑女剔女鈎女摘女蜀
椒鶴蝨浸潰攻刺索女于室縻潰女質抜其枵殻之瓦礫
植以駞骨女悔及今我之牙䟽芳漱清吐辭蘭馨乾胏弗
噬腊弗嘗白塩赤米虀汁泔淡含咀天和康女以居女實
予依予不女虞胡弗乃心以作慆滛用䃣析女家以離予
之輔車今當艾尓元殘尔軀劓殄㓕尓種尔罪有餘蟯蚑聞
言蒲服頓伏脞首觸地仰而嘘天唹咿而言曰㣲生罔知寄
命先生匪牙居豈其弗思而自絶于居停主人主人戮我
以罪我弗敢避雖然願得一言而死死且不朽先生獨不聞
[007-21a]
夫穆天子乎天子赤駵之駟服翠黄之乗造父為御西㳺
瑤池觴王母于帝臺靡靡娭娭窮年而忘歸天下睢睢如
鳥失棲造父大諌天子弗聴造父乃埋其輪而朽之以示天
子天子始窹疾馳而還則半四海之諸侯巳委贄于鵠倉氏
之庭矣是謂僨車之轍故其知者以造父為忠不知者以為
不恭由今之是耶非耶今先生之生四十有一年矣心随
物遷志與景赴日日暮暮泯泯然與草梗同腐而不知
隙駒之度朝華迎霜以為冥靈蟪蛄吟秋以為神亀外彊中
乾奄為枯椔而猶不為我聞孔子大聖四十不惑聲律身
度永世作則孟子四十而不動心知言飬氣垂名至今今夫
[007-21b]
先生之心憒憒忳忳飄若浮烟言交于前躁罔甄氣憑于
中蓬勃熛天激物動懐以滑而魂者日不知其幾矣且夫四
十無聞君子耻之先生閉門而坐𠕋不𩀌目筆不𩀌手日著
千言而不章于人口留之身後以覆醬瓿徒何為乎玄華衒
容藻襮以夸丹元冥迷偷以為安羅公知之而不辰告㣲生
獨不䏻忍且恚且悼竊願有陳而閉錮堅確牢不可發乃鑚
乃齧堛坼以出不然其得見扵先生耶且先生之齒三十有
四而未嘗以之嚌大截大胾芹藻葑菲柔脆輭羙餂之以
舌可使成膏又𢙣用是三十二齒為㢤吾今逺慕造父近效
史魚使先生因齒脫而知邁感齒剛而知戒日乾乾乎彌厥
[007-22a]
愆乎以踵属于聖賢乎則走也有功扵先生多矣乃不蒙賞
而以為戮言未既劉子然大窹酹而醮之書其言以自警
　　　愁言
次玄枵律中林鍾北山起雲南来風土潤溽暑蒸靉霴
而為虹岑先生獨處不懌筋緩體倦志形神枯瘁
精氣消鑠頺乎岸塌湱爾氷泐口不能言心意迷惑盿盿泯
泯若有求而不得龍門子使賈生診之賈生曰異㢤乎先生
之疾病也若陽非陽若隂非隂没没滛倐浮忽沉其来無
蹤其去無迹吐之不出下之不泄汗之不液針不能刺艾不
能灼其在丹元之宫爽靈之室乎龍門子恠而伺于其是
[007-22b]
夕也玄雲往来月色黯凄風吹衣隂氣肅穆颯颯率率恍
若有物入自壁隙閃閃魘魘唏晞㛍㛍肸肸歘歘若㓕而沒
如有形質龍門子使保兒招而問之曰女何祥也昊蒼賦形
至靈維人㳺魂為変歸伸神女其神耶將徳是憑廟貌血
食福善禍正直聦明享于克誠胡不召而日至蹈䙝而
爽徳馨其也耶形氣殊途幽𩔰異致女身安属女神
㝠乎漠乎非我族𩔖胡為来㢤吁可畏乎憎於人也於是其
物　而前跮跮而却睢盱舔舕載踸載蹻咿唹嚄唶而致
詞曰我愁也生于昧瞶之野而長于欎厄之郷其出無朋
其動無常其去無方飢無以為食渇無以為漿風雨颯灑無
[007-23a]
以為居廬霜雲凌冽無以為衣裳恒曀曀以儽儽忳愲愲其
如傷或乃噫氣成城嘘憂為陣當之者蒙蒙中之者暈暈巫
陽見而哀之為我請于上帝上帝惻然乃詔咎繇審厥愆申
命巫陽賜我六窮之符使㳺人間帝命若曰惟無依將人
是依王公大人積德為基運亨福宏女不可窺猗頓陶朱大
屋髙垣徐儀守門女不可干逹人大知命不憂與女異志
女不可﨣﨣武夫無𫠦畏懼大膽如𤓰見女必怒㿕㿕痁
痁載柔載纎旖旎沾黏則不女嫌低首下氣如膏如喑鳴
涕泗則不女忌女徃自擇無有差迕既得女所順與之處我
乃再拜稽首受命以還聿求同志以為依歸乆矣未䏻得也
[007-23b]
間嘗乗子之虚入子之廬歴相群公下逮僕夫莫不𥬇語嬉
嬉歩舒舒喜色著于眉宇精神蒲於身軀諦所尚之鑿枘
知不可以與俱於是逡廵却立曵足欲逝㣲風入耳忽聞罄
欬委霍呷喢嘆緩憊帶迫而視之得一人焉華𩬊半秃發言
遲滯舉趾局促頽乎若將覆之墻瘨乎若不食之鵠面蹙薰
瓠膚凋槁木憂容不霽痗氣可掬伺而知其岑峯先生也於
是因彭矯以見先生于宵𥧌先生果憐而收我舎我於靈府
之中食我以丹田之瓊糜飮我以華池之芳泉方期與我出
處以終其天年龍門子大驚亟呼左右挺劍擊之其然
而消乃命賈生發囊傾瓢作大齊以之岑峯先生汁然汗
[007-24a]
出妯然而知詰旦魂返魄定歸神聚氣筋骨植立不知沉疴
之去體也
　觧
　　　拙逸觧
　建業冷先以拙逸自名徵予言作拙逸觧以遺之其詞
　曰
濩洛先生蓬廬篳門徑不通人庭不容車與人言如不發
口食巳則卧衣敝而不䏻補帶結而不觧人皆笑之以為
拙莫之與往来耀華公子過而問焉朱輪五十乗駵騏駱
困于枳枸之根登丘而呼先生方熟𥧌矍然而起無䏻取于
[007-24b]
其涂窺垝墻而見客公子曰噫悲㢤拙乎夫人之生參天與
地抱智含仁挺為物先出𩔖超群厥維上聖飛龍九五為民
立命大賢以下德各有倫乃棐乃翼以臣以鄰公侯伯子岳
牧師長下逮百工農啇藝術巫師馬醫莫不有䏻以用于時
吁嗟先生獨何為乎齒𩬊其生而土石其歸乎先生不荅公
子趋翼而前揖而言曰楚國有鳥三年不蜚蜚則冲天三年
不鳴鳴則驚人僕聞大巧若拙今夫先生無乃是耶僕也不
才五誦詩七誦書上貫三墳下通百家晨興習禮宵坐
肄樂射御星暦𨽻首所作方程勾股卜筮農圃孫吴申韓扁
鵲俞跗九流六藝靡不究極緫角而成弱冠而升為公為卿
[007-25a]
躋于王庭是故出則駟馬髙車前後塞途入則大屋華堂陳
𪔂撃鍾銀鞍金絡執鞭以僕者數百通門列肆待僕而
食者數百家政令非僕不行法度非僕不立禮樂非僕不作
訟獄非僕不决軍旅非僕不治庶民非僕不親賔客非僕不
悦賢不肖非僕不䏻進退君王之心非僕不能一日安于岩
廊之上吾願與先生言之先生俯而咍仰而嘆睢盱却立而
謝客曰公子過矣吾聞鉛刀不可以割羊朽籜不可以樹墻
王良不彊駑駘以驂服而匠石不責樸樕以棟梁公子過矣
萬物並育巧拙參焉巧者為之拙者随之天之道也故諺有
之巧者拙之奴也是故乾鵲拮据　鳲飬雛蒼鷹搏鹿螻螘
[007-25b]
食血由此言之豈不信㢤是故仲尼多能坐不煖席墨却雲
梯走不黔突豈有他㢤巧害之也是故神亀焦于先知渾沌
死于鑿竅原伯魯不𫉬承祀而沈竈産鼃之難亦不與焉巧
之與拙何得而何失㢤故大禹治水手胼足胝而虞甸之氓
皥皥熈熈文王即功日不暇食而周野之蒙不知帝力亦獨
何㢤巧與拙也今予無所知也而天下之慮無役于予心無
所能也而天下之務無加于予身起而食而卧順天之生
而無所矯揉焉予之逸也予之拙也予又何所求㢤巳矣公
子君子巧之小人拙之君子勞之小人逸之彼巧而勞此拙
而逸再拜謝客塞門不出
[007-26a]
　　　雜解
言之中扵人也慘於兵故其為身害也甚扵殺人夫言之傷
人未至於殺也而志在是焉則人之防之烏得而不嚴書曰
惟口出好興戎君子之𫠦以愼其言也畏其興戎也
非𫠦馮而馮焉昧也非𫠦篤而篤焉悔也昧而悔禍其至矣
雖憂何及㢤詩曰肅肅鴇翼集于苞傷之而巳矣
君子之𫠦以守其身者禮與樂也禮不及則失其威其敝也
侮樂不及則失其惠其敝也殘侮則人陵之殘則人疾之詩
曰終南何有有紀有堂君德也
人各有所能也物各有所庸也非所任而任之事必蹶非所
[007-26b]
施而施之功必圯是故有天下未嘗無人也有人未嘗無用
也用得其當謂之得人用失其當謂之失人詩曰椅桐梓漆
爰伐琴瑟古之人所以立而不頓者不失人而巳矣
禁民之為不善善也非善之善者也化不善使之為善善也
善之善者也非人之所及也天下無不可化之民也政不至
於化不可謂之善也中庸曰夫政也者蒲盧也蒲盧也者果
嬴是也詩曰螟蛉有子果嬴之教誨爾子式榖似之喻民
之無不可化也
人有不交而求者必其有所謀也有不約而至者必其有所
爲也故惟禮可以沮暴惟誠可以破詐易曰有不速之客三
[007-27a]
人來敬之終君子之𫠦以不自失者豫定而不躁也
人之爲觀羙者將奚事乎㢤型土以為噐而髹之知不可以
利吾用及其敗也秪足以委吾盛而猶有樂為之者何也詩
曰蜉蝣之羽衣裳楚楚鄙之也
虎之在山也𨼆𨼆然㣲振其頰領人與獸莫不駭也縶而檻
之雖咆莫之畏矣易曰困亨有言不信夫既困矣雖黙猶恐
其及也而有言焉人誰聽之秪重其疑而巳矣
　　　衞公子壽
予讀春秋傳衞公子壽與其兄爭死之事及詩載馳河廣之
篇而有感焉夫以衞宣公與姜氏之行而生壽及宋桓許
[007-27b]
穆夫人豈習其家法然㢤而制行過人如是民之秉彛不可
冺也抑又何多以文王太娰之聖而有管蔡霍叔昔人之
所謂胎教者非矣宋有雀生鷇殷杞以亡物生非其𩔖人以
爲妖也人之生不以𩔖是者其又何耶
　　　夏后氏之郊
𥙊法曰夏后氏禘黄帝而郊鮌鮌固夏后之父也夏后之天
下受於舜非受於鮌也禹不得以天下其父夫鮌以治水
績用弗成而舜殛之羽山天下咸服則鮌天下之罪人也故
舜之刑非刑也天刑也以天刑討天下之罪人天下之至
公也禹旣受舜禪而升其罪人以配天是舜之殛鮌非也夫
[007-28a]
鮌之殛𫉬罪于天天殛之也非舜殛之也奉天討也而以鮌
配天是天之殛鮌亦非也一其父而逆于舜又逆于天天
其弗享夏后氏之郊矣禹聖人也而敢為是哉𥙊法之言非
也然則禹之於鮌也如之何曰廟以𥙊之而巳矣
　　　君子非有恭敬則不齊
𥙊統曰君子非有大事也非有㳟敬也則不齊是非所以語
君子也夫君子之所以為徳者㳟敬而巳矣㳟敬也者不可
湏離也故孔子之語仲曰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
𥙊大雅之述文王曰於緝熈敬止又曰不顯亦臨無射亦保
聖人無一息之不恭且敬何待乎齊齊𫠦以篤其恭敬猶恐
[007-28b]
其有未至而致之聖人不自滿假之心也謂之非有大故不
齊猶可也謂之非有恭敬則不齊大不可也信斯言也是不
齊之時不㳟敬矣豈𫠦以語君子哉其悖也甚矣或曰然則
所謂不齊則於物無防也𥊏欲無止也如之何曰其疵同也
大抵漢儒記禮之言多駁徃徃流于文而失于理取其長而
去其短可也
　文
　　　送窮文
余夣有物龍首人身蓬頭䑕目其音若呻跳踉晱冶
若逺而親歘往砉来忽𥬇以顰而異之乃具糗芳㓗豆
[007-29a]
觴過老郭而問之曰是何祥也郭子襃然啓櫝拂蓍宻沕而
筮之遇困之兌其繇曰困于堬穴中有孤舉趾躡胡毀踵及
顱其泣嬰如恣睢䑏孔𨻶以窺如垢如脂彳亍追隨求速
得遅郭子釋䇿而笑曰是窮也其為物也入山山空入澤
澤荒人而遭之窮不可當載柭載禳遣之他方可以無殃余
曰苟然矣遣之何居郭子曰子苐為之所我請為子逐之余
曰唯唯乃致詞曰嗟爾窮無處我廬八牎洞朗廓以虚
陟釐兔頴有圖書虀𦵔糲食菽與守分自足不求餘汝不
可留阻歩趍左有欎壘右有荼葦索縳汝飼老烏嗟爾窮
無泊我市九衢四逹平若砥高樓大屋欝雲起冠裳濟濟
[007-29b]
集俊士謀謨折衝格遐迩汝不可往耗儲偫山川靈神歆穆
祀孟涂司刑伐爾死嗟爾窮無依我城垣墉睥睨髙不
可陵溝湟浚栫以荆重門擊柝鍾鼓訇斥堠謹肅列旗旌
汝不可徃搆妖獰徤兒披甲眼若星長戈勁箭穿尔形嗟爾
窮無適我野田疇井井治而不苴禾麻豆麥梧梓檟菶
菶蔚蓊窿䵦時禋祀逹方社汝不可徃原隰赭朱衣赤
郭駮馬執汝臠燔其躶嗟爾窮無上天髙明行徤
覆八埏轉旋日月照幽玄温嘘吹寒暑煎陶治萬物成
年汝不可往亂星𨇠黔羸憑怒施椎鞭破骸碎骨䘮爾元嗟
爾窮無下地慱厚載物生育庶𩔖江河順流山岳峙融
[007-30a]
結蓄百寳出洪纎蠢頑各奠位汝不可徃坤軸臲黄示土
伯咸震恚艾殄尓種厥骴嗟尓窮無潜于山岩嶅石
核立鍵関丘林陵麓産植蕃閡隔風氣限夷蛮頷雲腹雨濡
旱乾汝不可往鼓神姦渉㤗逢毛虎斑噬膚嚼流血殷
嗟尓窮無入于水大包納川瀆委䟽煩穢通脉理
魚塩鰕奏鮮㫖蛟鼍亀黿藏譎詭汝不可徃陵谷圯天呉
九頭挿九尾磨牙吮血糜爛尓巳大泊蕩蕩無涯垠靑㝠杳
茫不見人瞢瞢漠漠混昏晨㵼之不虚壅之不堙不不苦
淡以淳汝往居之寂無鄰乗光景入絪緼保全尓軀絶詬
嗔汝不窹㓕為塵急急如律令
[007-30b]
　　　諭甌栝父老文
告甌栝父老皇朝以武徳一九有服而不殺燠休滋潤罔有
荼毒至今八十餘年矣父老目不覩旌旗耳不聆鉦鼓茹
飯稻哺孫育子早臥晏眠優優坦坦通無販有蹈山渉水不
覩不𩔖誰之賜歟帝徳寛大務在休息與百姓安樂太平故
禁綱漏而弗脩官缺其人偷惰潜生以不能宣徳化逹壅滯
咎在有司非主上意也今父老子弟不察其故懟暑嗟寒徙
怨于天乗間造釁竊弄戈兵睚眦跳跟曼及艸木禽獸率遏
厥生所過所止山夷土赤甚亡謂也百姓無辜𥸤號于天驚
動天心天子乃授龯左丞相曰其從便冝死之生之無𠋣無
[007-31a]
頗丞相矜念小民謂不教而誅有辜帝仁詢于庶言知使者
父老鄊里姻戚與父老故無惡爲能奉揚朝廷仁恩以啓迪
父老心不逖傷是用𤼵傳俾使者来諭父老兾父老各體上
意約束其子弟變極作福以活乃㣧属俾引勿割惠至渥也
今使者至郡且彌月矣布告巳至而父老子弟猶豫未决使
者實愚朴不能測人意而甞聞大君子之教曰惠迪從逆吉
㐫猶影響火生于木厥惟自灼匹夫不可讎况敢觸天子丞
相怒乎大命不僣大恩不再怨可釋不可結亂可巳不可長
𡨕行弗返厥途乃窮易曰不逺復無祇悔元吉又曰迷復㐫
父老念㢤語曰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使者雖㣲丞相命也
[007-31b]
惟父老審圖之無自失厥時以貽悔莫及
太師誠意伯劉文成公集卷之七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