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書下
孫武
求之而不窮者天下竒才也天下之士與之言兵而曰我不能者
幾人求之於言而不窮者幾人言不窮矣求之於用而不窮者幾
人嗚呼至於用而不窮者吾未之
師然以吾評之其言兵之雄乎今其書論竒權密機出入神
自古以兵著書者罕所及以是而揣其爲人必謂有應敵無窮之才不
知武用兵乃不能必克與書所言逺甚吳王闔廬之入郢也武爲
將軍及秦楚交敗其兵越王入踐其國外禍内患一旦迭𤼵吳王
奔走自救不暇武殊無一謀以弭斯亂若按武之書以責武之失
凡有三焉九地曰威加於敵家則交不得合而武使秦得聽包胥
之言出兵救楚
[003-1b]
有餘夫以人之心當三軍之衆而其中恢恢然猶有餘地此韓信
之所以多多而益辦也故夫用兵豈有異術哉能物視其衆而巳矣
子貢
君子之道智信難信者所以正其智也而智常至於不正智者所
以通其信也而信常至於不通是故君子愼
智可以成也人見乎徒智之可以成也則舉而弃乎信吾則曰徒
智可以成也而不可以繼也子貢之以亂齊滅吳存魯也吾悲之
彼子貢者遊
之士茍以邀一時之功而不以可繼爲事故不見其禍使夫王公大人而計出於此則吾未見其不旋踵而敗也吾
聞之王者之兵計萬丗而動覇者之兵計子孫而舉強國之兵計
終身而發求可繼也子貢之兵是明日不可用也故子貢之出也
吾以爲魯可有也而齊可
髙國鮑晏故使移兵伐魯爲賜計者莫若抵髙國鮑晏弔之彼必
愕而問焉則對曰田常遣子之兵伐魯吾竊哀子之將亡也彼必
[003-2a]
誥其故則對曰齊之有田氏猶人之飬虎也子之於齊猶肘股之
於身也田氏之欲肉齊乆矣然未敢逞志者懼肘股之捍也今子
出伐魯肘股去矣田氏孰懼哉吾見身將磔裂而肘股隨之所以
弔也彼必懼而咨計於我因敎之曰子悉甲趨魯壓境而止吾請
爲子潜
禍其勢不得不聽歸以約魯侯魯侯懼齊伐其勢亦不得不聽因
使練兵蒐乗以俟齊釁誅亂臣而定新主齊必德魯數丗之利也
吾觀仲尼以爲齊人不與田常者半故請哀公討之今誠以魯之
衆從髙國鮑晏之師加齊之半可以轘田常於都市其勢甚便其
成功甚大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齊哀王舉兵誅吕氏吕氏以灌
嬰爲將拒之至滎陽嬰使諭齊及諸侯連
今田氏之勢何以異此有魯以爲齊有髙國鮑晏以爲灌嬰惜乎
賜之不出於此也
六國
[003-2b]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
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耶曰不賂者以賂者喪蓋失強援不能獨
完故曰弊在賂秦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則獲邑大則得城較秦之
所得與戰勝而得者其實百倍諸侯之所亡與戰敗而亡者其實
亦百倍則秦之
暴霜露斬荆
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
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
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巳判矣至于顚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
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齊人未甞賂秦終繼
五國遷滅何哉與嬴而不助五國也五國旣喪齊亦不免矣燕
之君始有逺略能守其土義不賂秦是故燕雖小國而後亡斯用
兵之効也至丹以荆卿爲計始速禍焉趙甞五戰于秦二敗而三
勝後秦擊趙者再李牧連却之洎牧以讒誅邯鄲爲郡惜其用武
[003-3a]
而不終也且燕趙處秦革㓕殆盡之際可謂智力孤危戰敗而亡
誠不得巳向使三國各愛其地三國謂楚/魏韓也齊人勿附于秦刺客不
行良將猶在則勝
之數存亡之理當與秦相較或未易量嗚呼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謀臣以事秦之心禮天下之竒
嚮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勢而爲秦人積
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趨於亡爲國者無使爲積威之所劫哉夫
六國與秦皆諸侯其勢弱於秦而猶有可以不賂而勝之之勢茍
以天下之大下而從六國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國下矣
項籍
吾甞論項籍有取天下之才而無取天下之慮曹操有取天下之
慮而無取天下之量劉備有取天下之量而
人者終其身無成焉且夫不有所弃不可以得天下之勢不有所
忍不可以盡天下之利是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勝有所不
就敗有所不避其來不喜其去不怒肆天下之所爲而徐制其後
[003-3b]
乃克有濟嗚呼項籍有百戰百勝之才而死於垓下無惑也吾觀
其戰於鉅鹿也見其慮之不長量之不大未甞不怪其死於垓下
之晚也方籍之渡河沛公始整兵嚮𨵿籍於此時若急引軍趨秦
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據咸
一旦之命旣全鉅鹿而猶徘徊河南新安間至函谷則沛公入咸
陽數月矣夫秦人旣巳安沛公而讎籍則其勢不得強而臣故籍
雖遷沛公漢中而卒都彭城使沛公得還定三秦則天下之勢在
漢不在楚百戰百勝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鉅鹿之戰也
或曰雖然籍必能入秦乎曰項梁死章邯謂楚不足慮故移兵伐
趙有輕楚心而良將勁兵盡於鉅鹿籍誠能以必死之士擊其輕
敵
沛公之攻𨵿與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而沛公攻入之
沛公之守而籍攻入之然則亡秦之守籍不能入哉或曰秦可入
矣如救趙何曰虎方捕鹿羆據其穴搏其子虎安得不置鹿而返
[003-4a]
返則碎於羆明矣軍志所謂攻其必救也使籍入𨵿王離渉間必
釋趙自救籍據關逆擊其前趙與諸侯救者十餘壁躡其後覆之
必矣是籍一舉解趙之圍而收功於秦也戰國時
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因存趙而破魏彼宋義號知兵殊不逹此屯
安陽不進而曰待秦敝吾恐秦未敝而沛公先據𨵿矣籍與義俱
失焉是故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圖所守諸葛孔明弃荆州而就西
蜀吾知其無能爲也旦彼未甞見大險也彼以爲劒門者可以不
亡也吾甞觀蜀之險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繼兢兢而自完猶且不
給而何足以制中原哉若夫秦漢之故都沃土千里洪河大山眞
可以控天下又烏事夫不可
富人必居四通五逹之都使其財布出於天下然後可以收天下
之利有小丈夫者得一金櫝而藏諸家拒户而守之嗚呼是求不
失也非求富也大盜至劫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
髙祖
[003-4b]
漢髙帝挾數用術以制一時之利害不如陳平揣摩天下之勢舉
指摇目以劫制項羽不如張良微此二人則
乃木強之人而止耳然天下巳定後丗子孫之計陳平張良智之
所不及則髙帝常先爲之䂓畫處置以中後丗之所爲曉然如目
見其事而爲之者蓋髙帝之智明於大而暗於小至於此而後見
也帝常語吕后曰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劉氏必勃也可令爲太尉
方是時劉氏旣安矣勃又將誰安邪故吾之意曰髙帝之以太尉
屬勃也知有吕氏之禍也雖然其不去吕后何也勢不可也昔者
武王没成王幼而三監叛
庚禄父者而無有以制之也獨計以爲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
敢與弱子抗吕后佐帝定天下爲大臣素所畏服獨此可以鎭壓
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壯故不去吕后者爲惠帝計也吕后旣不可
去故削其黨以損其權使雖有變而天下不揺是故以樊噲之功
一旦遂欲斬之而無疑嗚呼彼豈獨於噲不仁耶且噲與帝偕起
[003-5a]
拔城陷陣功不爲少矣方亞父嗾項莊時微噲誚讓羽則漢之爲
漢未可
即斬之夫噲之罪未形也惡之者誠僞未必也且髙帝之不以一
女子斬天下之功臣亦明矣彼其娶於吕氏吕氏之族若産禄輩
皆庸才不足䘏獨噲豪徤諸將所不能制後丗之患無大於此矣
夫髙帝之視吕后也猶毉者之視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無至
於殺人而巳矣樊噲死則吕氏之毒將不至於殺人髙帝以爲是
足以死而無憂矣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噲之死於惠
天也彼其尚在則吕禄不可給太尉不得入北軍矣或謂噲於帝
最親使之尚在未必與産禄叛夫韓信黥布盧綰皆南面稱孤而
綰又最爲親幸然及髙祖之未崩也皆相繼以逆誅誰謂百歳之
後椎埋屠狗之人見其親戚乗勢爲帝王而不欣然從之邪吾故
曰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
嘉祐集卷第三
[004-1a]
嘉祐集卷第四
趙郡蘇 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