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1a]
唐甫里先生文集卷之十九
　　　　　　笠澤陸龜䝉字魯望
　著
　　　　象耕鳥耘辯
丗謂舜之在下也田于歴山象爲之耕鳥
爲之耘聖徳感召也如是余曰斯異術也
何聖徳歟孔子叙書於舜曰濬哲文明聖
徳止於是而足矣何感召之云云乎然象
[019-1b]
耕鳥耘之吾得於農家請試辯之吾觀
耕者行端而徐起墢欲深獸之形魁者無
出於象行必端履必深法其端深故曰象
耕耘者去莠舉手務疾而畏晚鳥之啄食
務疾而畏奪法其疾畏故曰鳥耘試禹之
績大成而後薦之於天其爲端且深非得
於象耕乎去四凶恐害於政其爲疾且畏
非得於鳥耘乎不然則雷澤之漁河濵之
[019-2a]
陶一無感召何也豈聖徳有時而不徳耶
孟子曰尭舜與人同耳而好事者張以就
其恠恠非聖人之意也吾病其書之異端
之使合於道人其從我乎雖不從吾亦
不能變其
　　　　寒泉子對秦惠王
寒泉子秦之/處士對秦惠王曰客有自趙来以約
從連横事大王者誰惠王曰東周人蘇
[019-2b]
秦也寒泉子曰書十上王不聽有之乎曰
然其道如何王耶覇耶曰黜其覇以躋王
乎曰不然則何上書之煩而用之踈乎惠
王曰醯雞不能混雷霆嬰兒不能抗烏𫉬
者響與力懸絶故也蘇子誠辯安能以三
寸舌謀山東諸侯使西面朝秦者乎寡人
非不知不破一領甲不折一矢之爲利
也顧其猶捕風耳諸侯不可以一非一朝
[019-3a]
也齊相𣈆文之伯也始若膠附終若冰拆
豈連雞不能俱止於棲而已哉寡人塞耳
義弗聞也寒泉子曰不然夫齊荆三𣈆之
人疾於兵乆矣方城之金十九爲兵一爲
鏄銚董澤之蒲十九爲榦一爲箕捲父子
兄弟之血前後濺野草齊魂爲燕氛趙骨
化魏土悽痛之聲入金石出絃匏聞之者
悄慼酸屑泣不自禁一旦有人謂曰朝與
[019-3b]
秦連横暮得帖帖安卧秦亦厭戰雖鼓牙
頰未能吞諸侯秦休而強吾亦勇而奮矣
設有辯口奚能反覆乎大王不用秦詔一
武士斷其頸無令車輪輾𨵿下土使𨵿東
諸侯聞其言合散横東向以倍秦大王
出則奪入則包羞及其殆也披土地以
奉讎國獨不念秦仲之業艱難乎春秋祀
事何靣目見宗廟惠王卒弗用寒泉子耕
[019-4a]
於鄙趙即封蘇李子為武安君六國果拒
秦秦閉𨵿十五年
　　　　耒耜并序
　耒耜者古聖人之作也自乃粒以耒至
　于今生民賴之有天下國家者去此無
　有也飽食安坐曾不求命称之義非楊
　子所謂如禽者耶余在田野間一日呼
　耕甿就而數其目恍若登農皇之庭受
[019-4b]
　播種之法淳風泠泠竪毛髮然後知
　聖人之㫖趣朴乎其深哉孔子謂吾不
　如老農信也因書為耒耜以備遺忘
　且無愧於食
經曰耒耜農書之言也民之習通謂之犂
冶金而為之者曰犂鏡本作/鑱曰犂壁斵木而
為之者曰犂底曰壓鑱曰䇿曰犂箭曰
犂輾曰犂栺曰犂評去声曰犂建曰犂槃木
[019-5a]
與金凡十有一事耕之土曰墢墢猶塊也
起其墢者鑱也覆其墢者壁也草之生必
布于墢不覆之則無以紀其本根故鑱引
而居下壁偃而居上鑱表上利壁形下圗
鑱者曰底底實于鑱中工謂之鼈肉
底之次曰壓鑱背有二孔係于壓鑱之两
旁鑱之次曰策言其可以扞其壁也皆
貤然相載自策逹于犂底縦而貫之曰
[019-5b]
箭前如程而樛者曰轅後如栖而喬者曰
梢轅有越加箭可弛張焉轅之上又有如
槽形亦如箭焉刻為級前髙而後庳所以
進退曰諀進之則箭下入土也淺以其上
下𩔖激射故曰箭以其淺深𩔖可否故曰
評評之上曲而衡之者曰建建揵也所以
柅其轅與評無是則二物躍而出箭不能
止横於轅之前文曰槃言可轉也左右繫
[019-6a]
以樫乎軛也轅之後末乎梢中在乎所以
執耕者也轅車之胷梢取舟之尾止乎此
乎鑱長一尺四寸廣六寸壁廣長皆尺㣲
橢音堕底長四尺廣四寸評底過壓鑱二尺
䇿減壓鑱四寸廣狹與底同箭髙三/尺評尺有三寸槃増評
尺七焉建雄稱絶轅脩九尺梢得其半轅
至梢中間掩四尺犂之終始丈有二耕而
後有爬去聲渠踈之義也㪚墢去芟者焉爬
[019-6b]
而後有礰乎/格礋宅焉有磟碡音鹿/毒焉自爬至
礰礋皆有齒磟碡觚稜而已咸以木爲之
堅而重者良江東之田器盡於是耒耜經
終焉
　　　　冶家子言
武王旣勝殷懸紂首有泣於白旗之下者
有司責之其人曰吾冶家孫也數十年間
載易其鎔範矣令又將易之不知其所業
[019-7a]

故泣吾祖始鑄田器東作必大售殷賦
重秉耒耜者一墢不敢起吾父易之爲工
器屬宫室臺榭侈其售益倍民凋力窮土
木中輟吾易之以爲兵器㑹諸侯殷師旅
戰陣興其售又倍前也今周用鈛斬獨夫
四海將奉文理吾之業必壊吾亡無日矣
武王聞之懼於是包干戈農事冶家子
復祖之舊
[019-7b]
　　　　招野龍對
昔豢龍氏求龍之嗜慾幸而中焉得二龍
而飲食之龍之於人固𩔗異以其若已之
性也席其宫沼百川四溟之不游甘其飲
食洪流夫鯨之不足味施施然优於其爱
弗去一旦值野龍然而招之曰爾奚為
者茫洋乎天地之間寒而蟄晹而昇能無
勞乎識從吾居而宴安乎野龍矯首而𥬇
[019-8a]
之曰若何齪齪乎如是耶賦吾之形角
而鱗賦吾之徳泉濳而天飛賦吾之靈
嘘雲而乗夙賦吾之職抑驕而澤枯觀乎
無極之外息乎大荒之墟窮端而盡變
化其楽不至耶今爾茍容於蹄涔之間惟
沙泥之是拘惟蛭螾之與徒牽乎嗜好以
希飲食之餘是同吾之形異吾之楽者也
狎於人㗖其利者扼其喉胾其肉可以立
[019-8b]
待吾方哀而暖之以手又何誘吾納之䧟
穽耶爾不免矣野龍行未㡬果為夏后氏
之
　　　　鳯尾諾
或問予曰鳯尾諾為何等物圗耶書耶對
曰予之呼聞自𣈆訖於梁陳已來藩邸之
書也凡封子弟為王則開府辟僚屬取當
時士有學行才藻者中是選其所下書東
[019-9a]
宫則曰令上書則曰牋諸王下書則曰教
上書則曰啓應和文章則曰應令應教下
其制一等故也其事行則曰諾猶漢天子
肯臣下之奏曰可也鳯尾則所諾牋之文
也綷䌨然䙰褷然織與繪莫的知旣肯其
行必有襄異之辭若今之批答案𣈆元帝
爲瑯瑘王時帝羙其才令通習外事甞使
批鳯尾諾南齊江夏王鋒降髙帝第十二
[019-9b]
子甚憐之年五歳使學鳯尾諾下筆便工
帝大悅以玉麒麟賜之餘未見其出鳯尾
牋當畨薄縷輕其制作　精妙靡麗而非
罕固者也治將五百年必不能保而存之
好事者或云識意妄矣且傳云仲尼在魯
與陳有問缶羊楛矢者皆知之及修春秋
則逺者略近者詳故曰立於定哀而指隠
栢之日逺矣蓋聖人作大與不可不愼則
[019-10a]
前所傳亦妄矣予學聖人之文者求其誠
而已矣又安可詐則數百年前事自以爲
賢哉君子愼所傳無易
　　　　禽暴
冬十月予視穫于甫里旱苗離離年無以
搘憂傷盈懐夜不能𥧌徃徃聲𩔖暴雨而
疾至者一夕凡數四明日訊其甿曰鳧鷖
也其曹蔽天而下蓋田所留之禾必竭穗
[019-10b]
而後去曰得無弋羅者捕而耗之耶對曰
江之南不能弋羅常薬而得之一箆/下西塗
枝叢植于陂一中千萬膠而不飛是薬也
出於長沙豫章之涯行賈貨錯歳售於射
鳥兒盗興已來蒙衝塞江其誰敢啇是藥
旣絶羣鳧恣翔幸不充乎口腹反侵人之
稻糧予曰嘻失馭之民化而爲盗𨵿梁急
征啇不得行使江湖小禽亦肆其暴以害
[019-11a]
民食古聖人害物之民出乎四裔矧害
民之物乎俾生靈死乎飢吾不知安用馭
者爲
　　　　蟹志
蟹水族之㣲者其爲蟲也有籍見於禮經
載於國語楊雄太玄辭𣈆春秋勸學等篇
者於易象爲介𩔖與鼈剛其外者皆乹之
屬也周公所謂旁行者歟參於薬録食䟽
[019-11b]
蔓延乎小其智則未聞也唯左氏紀其
爲災子雲譏其躁以爲郭索後蚓而已蟹
始窟穴於沮洳中秋冬交必大出江東人
云稻之登也率執一穗以朝其魁然後從
其所之蚤夜觱沸指江而奔漁者緯蕭承
其流而障之曰蟹斷鍜断短其江之道焉
爾然後扳援越軼遯而去者十六七旣入
于江則形質寖大於舊自江復趨于海如
[019-12a]
江之狀漁者又断而求之其越軼遯去者
又加多焉旣入于海形質盖夭海人亦異
其稱謂矣嗚呼穗而朝其魁不近於義耶
捨沮洳而之江海自微而務著不近於智
耶今之學者始得百家小而不知孟軻
荀楊氏之道或知之又不汲汲於聖人之
言求大中之要何也百家小沮洳也孟
軻荀楊氏聖人之瀆也六籍者聖人之海
[019-12b]
也苟不能捨沮洳而求瀆由瀆以至于海
是人之智反出於水蟲下能不悲夫吾是
以志其蟹
　　　　記稲䑕
乾符己亥歳震澤之東曰呉興自三月不
雨至于七月當時汙沮洳者埃塵勃濯
檝支派者入扉屨無所汙農民轉逺流漸
平声稲本晝夜如乳赤子欠欠然救渇不暇
[019-13a]
僅得葩拆穗結十無一二焉無何羣䑕夜
出齧而僵之信宿食殆盡雖廬守版擊毆
而駭之不能勝若宫督户責不食者有刑
當是而賦索愈急械束榜箠木肌體者
無壯老吾聞之於禮曰迎猫爲食田䑕也
是禮缺而不行乆矣田䑕知之後歟物有
時而暴歟政有貪而廢歟國語曰呉稻蟹
不遺種豈呉之土䑕與蟹更伺其事而效
[019-13b]
其力殱其民歟且魏風以碩䑕刺重歛斥
其君也有䑕之名無䑕之實詩人猶曰逝
將去汝適彼楽土况乎上捃其財而下㗖
其食率一民而當二䑕不流浪轉徒聚而
為盗何哉春秋螽蝝生大有年皆書是聖
人於豐凶不隱之驗也余學春秋又親蒙
其災於是乎記
　　　　記錦一作裙
[019-14a]
待御史趙郡李君好事之士也因予話上
元瓦棺寺有陳後主羊車一輪天后武氏
羅佛旛皆組繡奇妙李君乃出古錦裾
一條示余福長四天下廣上狹下闊六寸
上减下三寸半皆周尺如直其前則左有
鶴二十𫝑若飛起率曲折一脛口中銜莩
葩輩右有一鸚鵡聳肩舒毛數與鶴相等
二禽大小不𩔖而又以花卉圴布無餘地
[019-14b]
界道四向五色間雜道土累細鈿㸃綴其
中微雲璅結互以相帶有若駮霞殘虹流
烟墮霧春草夾逺山截空壞墻古苔石
泓秋水印丹浸上声漏蘂粉塗染縆父魯切急/也駛疾也
或作/桓環珮雲𨼆涯岸濃淡霏拂靄抑密始
如不可辯别及諦視之條叚斬絶分畫一
一有去䖏非繡非繪縝緻柔美又不可狀
也裏有繒綵下制綫尚仍舊兩旁皆解散
[019-15a]
蓋拆滅零落僅存此故耳縱非齊梁物亦
不下三百年矣昔時之工如此妙耶曵其
者復何人焉因筆之為辭繼于錦之
後俾善詩者賦之
　　　　蠹化
橘之囊大如小指首特角身蹙然𩔗蝤
蠐而青翳葉仰齧如𧖟之速不相上下
人或桭觸之輙角而怒色桀鷔一旦
[019-15b]
視之凝然弗食弗動明日復往則蛻爲蝴
蝶矣力力拘拘其翎未舒䄡黒韝蒼分朱
間黄腹眞而橢墮緌纎且長如醉方寤附
枝不又明日徃則𠋣薄風露攀縁草𣗳
聳空翅䡖瞥然而去或隠蕙𨻶或留篁端
翩旋軒虚颺曵粉拂甚可愛也須犯蝥
網而膠之引絲環牢若桎梏人雖甚怜
不可解而縱矣噫秀其外𩔗有文也嘿其
[019-16a]
中𩔗有徳也不朋而游𩔗㓗也無嗜而食
𩔗廉也向使前不知爲橘之蠹後不見觸
蝥之網人謂之釣天帝居而來今復還矣
天下大橘也名位大羽化也封略大蕙篁
也茍㓕徳忘公崇浮飾傲榮其外而枯其
内害其本而窒其源得不爲大蝥網而膠
之乎吾之蠧化者可以
　　　　雜
[019-16b]
先儒曰瞽瞍憎舜使塗浚并酖于觴酒
欲從而殺之舜謀於二女二女教之以鳥
工龍工薬浴注豕而后免矣尖𫝑之重壯
夫不不畏位之尊聖人不得不敬况舜
壻于天子頑嚚嫚戾者獨不畏之又從而
殺之耶且尭之妻二女帥九子觀舜之徳
舜反受教於女子其術怪且如是是不教
人以孝道教人以術免也故尭使朂之非
[019-17a]
徳也何足以天下付
邰俟姜女之生子也始棄之命之曰棄宋
芮司徒之生女也始棄之亦命之曰棄邰
棄爲稷官烝民頼之宋棄羙而生佐㡬移
於宋國名之同也奚傷舜重瞳子項羽亦
重瞳子形之𩔗也奚病擇其道如何耳
季札以楽卜趙孟子以詩卜㐮仲歸父以
言語卜子游子夏以威儀卜沈尹戍以政
[019-17b]
卜孔成子以禮卜其應也如響無他圖在
精誠而已不精誠者不能自卜况吉凶他
人乎
傳曰武王罷朝而襪繫絶顧左右無可使
結者衛禇師呼聲子結襪而登席漢廷尉
爲王生結襪襪之有帶其来尚矣今獨亡
之嗚呼古之制亡者十九奚襪帶之足云
抑下惠之妻誄其夫門人不能竄一字吕
[019-18a]
不韋作春秋秦人不敢損一字徳與刑如
何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