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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四库全书 > 望溪集 > 望溪先生文集 35
巻八
          翰林院侍講銜方苞撰
 記
  别建曽子祠記
雍正三年春苞赴京師道濟寧諸暨楊三炯以兖郡丞
督漕駐此云始到官寓署之西偏葢曽子故居也聽事
處即正廟前吏者遷主扲西城樓而宅之又於隙地治
[008-1b]
燕私之齋余將就其址構數楹迎主歸定祀且延師召
諸生講誦於此俾衆著於先賢之遺蹟而不敢廢焉舍
故廟而别祠恐後之人狃於前事而不能保也秋九月
以書來請記曰工訖矣余嘗謂道一而已而聖賢代興
其操行之要與所示學者入德之方則必有為前聖所
未發者詩書易禮深微奥博非積學者不能徧觀而驟
入也至孔子則所言皆平近顯易夫人可知而六經之
㫖備焉至曽子傳大學揭慎獨之義俾學者隨事觸物
[008-2a]
而不容自欺所以直指人心道心之分而開孟子所謂
幾希之端緒乃前之聖人所未發也其自稱曰吾日三
省吾身即慎獨之見於操行之實者耳夫見廟而思敬
過墓而知哀苟有人心者莫不然况入先賢之宫而有
漠然無所興起者乎諸生誠切究夫省身慎獨之義則
知功利之溺心詞章之蠧學而慨然有志於逺且大者
而後之吏者自惟燕私之居則務廣而無窮而先賢祀
享諸生講誦之地盡取而不留一區其必有不得於心
[008-2b]
者矣此三炯之志也江南後學方苞記
  絃歌臺記代/
陳州城外西南隅相傳孔子絶糧處舊有祠曰阨臺明
嘉靖中巡按御史某更名絃歌祠屢修屢廢客以告余
因遣人鳩工飭材營葺俾復其舊經始於康熙五十一
年某月某日告訖於次年某月某日州之人士備述其
川原林麓之勝因董役者以請記於余余思之經旬而
未得所以為言之義焉将陳夫子之德與道與則乾坤
[008-3a]
之容日月之光不可繪畫且語之至者已備於前賢矣
将謂兹臺為邑人所瞻仰與則今天下郡州縣學皆有
夫子廟堂過者不戒而肅恭亦不係乎兹臺之存毁至
於川原林麓之觀又不足道也是役也特以至聖遺蹟
所留有以告者則不得任其終圮故苐書所縁起以及
畢工之月日云
  重建陽明祠堂記
自余有聞見百數十年間北方真儒死而不朽者三人
[008-3b]
曰定興鹿太常容城孫徵君睢州湯文正其學皆以陽
明王氏為宗鄙儒膚學或勦程朱之緒言漫詆陽明以
釣聲名而逐勢利故余於平生共學之友窮在下者則
要以黙識躬行逹而有特操者則朂以睢州之志事而
毋標講學宗指金陵西華門外舊有陽明書院不知廢
自何年講堂學舍周垣盡毁其餘屋圃者居之繚以厠
匽欲聲其罪則其人已亡欲復其舊則費無所出乾隆
十一年貴州布政使安州陳公調移安徽過余北山偶
[008-4a]
言及此遂議興復逾歳五月告成屬記之葢公乃余素
以睢州志事相朂者其尊人鳴九先生承忠節徵君之
學為教於鄉國故公於兹祠成之如此其速也嗟乎貿
儒耳食亦知陽明氏揭良知以為教之本指乎有明開
國以來淳朴之士風至天順之初而一變葢由三楊忠
衰於爵禄以致天子之操柄閣部之事權隂為王振汪
直輩所奪而王文萬安首附中官竊據政府忠良斥廷
杖開士大夫之務進取者漸失其羞惡是非之本心而
[008-4b]
輕自陷於不仁不義陽明氏目擊而心傷以為人苟失
其本心則聰明入於機變學問助其文深不若固守其
良知尚不至梏亡而不逺於禽獸至天啟中魏黨肆毒
欲盡善人之類太常徵君目擊而心傷且身急楊左之
難故於陽明之説直指人心者重有所感發而欲與學
者共明之然則此邦人士升斯堂者宜思陽明之節義
勲猷忠節徵君文正之志事為何如而已之日有孜孜
者為何事則有内愧而寢食無以自安者矣又思陽明
[008-5a]
之門如龍溪心齋有過言畸行而未聞其變詐以趨權
勢也再傳以後或流於禪寂而未聞其貪鄙以毁廉隅
也若口誦程朱而私取所求乃孟子所謂失其本心與
穿窬為類者陽明氏之徒且羞與為伍是則陳公重建
兹祠之本志也夫郡志載前輩焦弱侯重脩書院記略
云創建者海門周公時攝京兆厥後與參黄公嗣事乃
成之今兹重建費大於作始公惟不詰屋與地私相授
受之由而官贖之價從其柢鳩工庀材並出禄賜邑侯
[008-5b]
海寧許君助之屬役於紳士不由胥吏故不日而事集
經始於乾隆十一年季冬訖工于十二年仲夏望溪方
苞記
  鹿忠節公祠堂記
定興鹿忠節公致命於城西北隅邑人就其地為祠曽
孫某葺之列樹増舍俾子孫暨鄉人志公之學者得就
而講習焉余嘗謂自陽明氏作程朱相傳之統緒幾為
所奪然竊怪親及其門者多猖狂無忌而自明之季以
[008-6a]
至於今燕南河北闗西之學者能自立而以志節事
功振㧞於一時大抵聞陽明氏之風而興起者也昔孔
子以學之不講為憂葢匪是則無以自治其身心而遷
奪於外物陽明氏所自别於程朱者特從入之徑塗耳
至忠孝之大原與自持其身心而不敢苟者則豈有二
哉方其志節事功赫然震動乎宇宙一時急名譽者多
依託焉以自炫故末流之失重累所師承迨其身既殁
世既逺則依託以為名者無所取之矣凡讀其書慕其
[008-6b]
志節事功而興起者乃病俗學之陋而誠以治其身心
者也故其所成就皆卓然不類於恆人吾聞忠節公之
少也即以聖賢為必可企而所從入則自陽明氏觀其
佐孫高陽及急楊左諸公之難其於陽明氏之志莭事
功信可無愧矣終則致命遂志成孝與忠雖程朱處此
亦無以易公之義也用此知學者果以學之講為自事
其身心即由陽明氏以入不害為聖賢之徒若夫用程
朱之緒言以取名致科而行則背之其大敗程朱之學
[008-7a]
視相詆訾者而有甚也公之生平耿著於天壤葢無俟
於余言故獨著其所以為學之指意使學者知所事而
用自循省焉是則公之志也夫
  修復雙峯書院記
容城孫徵君明季嘗避難於易州之西山學者就其故
宅為雙峯書院其後徵君遷河南生徒散去為土人侵
據其曽孫用楨訟之累年始克修復而請余記之余觀
明至熹宗時國將亡而政教之仆也久矣而士氣之盛
[008-7b]
昌則自東漢以來未之有也方逆奄魏忠賢之熾也楊
左諸賢首罹其鋒前者糜爛而後者踵至焉楊左之難
先生與其友出萬死以赴之及先生避亂山谷間生徒
朋遊棄家而相保者比比也嗚呼諸君子之所為雖不
能無過於中而當是時禮義之結於人心者可不謂深
且固與其上之教下之學所以藴蒸而致此者豈一朝
一夕之故與夫晩明之事猶不足異也當靖難兵起國
乃新造耳而一時朝士及閭閻之布衣舍生取義與日
[008-8a]
月爭光者不可勝數也嘗歎五李縉紳之士視亡國易
君若鄰之喪其雞犬漠然無動於中及觀其上之所以
遇下而後知無怪其然也彼於將相大臣所以毁其廉
耻者或甚於臧獲則賢者不出於其間而苟妄之徒囬
面汙行而不知愧固其理矣明之興也高皇帝之馭吏
也嚴而待士也忠其養之也厚其禮之也重其任之也
專有不用命而自背所學者雖以峻法加焉而不害於
士氣之伸也故能以數年之間肇修人紀而使之勃興
[008-8b]
於禮義如此由是觀之教化之張弛其於人國輕重何
如也余因論先生之遺事而并及於有明一代之風教
使學者升先生之堂思其人論其世而慨然於士之所
當自厲者至其山川之形勢堂舍之規興作之程則槩
畧而不道云
  仁和湯氏義田記
仁和湯少宰西涯置義田如干畝以贍其族人式法一
取之吳郡范氏少宰卒於京師其子學基将御匶以歸
[008-9a]
請余記之傳曰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先儒嘗歎宗
法不行則民俗無由淳國勢無由固然其所以不行者
有説焉古之時大功同財而有禄者必仁其族其平時
飢寒相恤死病相救故有事則聚族而謀犯難去國以
其族行而莫之敢貳也自秦人子壮出分後世沿以為
俗期之兄弟能不異居與財者鮮矣故士大夫家累鉅
萬其親屬或不䝉其潤澤况族人乎是以平居相視如
途人甚則號呶詬誶而莫之能禦吳楚閩越山澤鄉邑
[008-9b]
之間族聚者常千百人而宗法無一能行此之故也余
嘗至吳郡聞范氏之家法宗子正位於廟則祖父行俛
首而聴命過愆辨訟皆於家廟治之故范氏之子孫越
數百年無受罰於公庭者葢以文正置義田貧者皆頼
以養故教法可得而行也嗟乎世之厚自封殖者徒以
私其子孫耳然易世以後貨以悖出而子孫無一壠之
植者多矣文正置義田以贍其族也而子孫享之者垂
七百年天道人事之類應而不忒如此不可為愚者之
[008-10a]
炯鑒哉少宰家無贏餘所遺於子若孫者尚不及義田
之半可謂能厚其本根者矣學基請記其事豈惟揚父
之美亦欲其族人羣相朂於范氏之家法也
  遊豐臺記
豐臺去京城十里而近居民以蒔花為業芍藥尤盛花
時都人士羣往遊焉余六至京師未得一造觀戊戌夏
四月將赴塞門而寓安之上黨過其寓為别曰盍為豐
臺之遊遂告嘉定張樸村金壇王篛林余宗弟文輈門
[008-10b]
生劉師向共載以行其地最盛者稱王氏園扃閉不得
入周覽旁舍於籬落間見蓓蕾數畦從者曰止此矣問
之土人初植時平原如掌千畝相連五色間厠所以為
異觀也其後居人漸多各為垣牆籬落以限隔之樹木
叢生花雖繁隠而不見遊者特艷其昔之所聞而紛然
來集耳因就道旁老樹席地坐久之始得圃者宅後小
亭而憩休焉少長不序臥起坐立惟所便人暢所欲言
舉酒相屬向夕猶不能歸葢余數年中未有醼遊若此
[008-11a]
之適者念平生鈍直寡諧相知深者二十年來凋零過
半其存者諸君子居其半矣諸君子仕隠遊學各異趨
而次第來會於此多者數年少亦歴歳移時豈非事之
難期而可幸者乎然寓安之行也以旬日為期矣其官
罷而將歸者文輈也事畢而欲歸者樸村也守選而将
出者劉生也惟篛林當官而行且告歸計明年花時滯
留於此者惟余獨耳豈惟余之衰疾羇孤此樂難再即
諸君子踪跡乖分栖託異向雖山川景物之勝什百於
[008-11b]
斯而耆艾故人天涯羣聚歡然握手如兹遊者恐亦未
可多覯也因各述以詩而余為之記云
  記尋大龍湫瀑布
八月望前一日入鴈蕩按圖記以求名蹟則蕪沒者十
之七矣訪於衆僧咸曰其始闢者皆畸人也庸者繼之
或摽田宅以便其私不則苦幽寂去而之他故蹊徑可
尋者希過華嚴鮑甥率衆登探石龍鼻流處余止山下
或曰龍湫尚可至也遂宿能仁寺詰旦輿者同聲以險
[008-12a]
逺辭余曰姑往焉俟不可即而去之何傷沿澗行三里
而近絶無險艱至龍湫菴僧他出樵者指道所由又前
半里許蔓草被徑輿者曰此中皆毒蛇貍蟲遭之重則
死輕則傷悵然而返則老僧在門問故笑曰安有行二
千里相距咫尺至崖而反者吾為子先路持小竿僕李
吉隨之經䝉茸則手披足輿者坦歩里許徑少窄委
輿於地曰過此則山勢陡仄决不能前矣僧曰子毋惑
惟余足跡是瞻鮑甥牽引越數十歩則蔓草漸稀道坦
[008-12b]
平望見瀑布又前列坐巗下移時乃歸輿者安坐於草
間並作鄉語怨詈老僧曰彼自耀其明而徵吾輩之誑
必衆辱之嗟乎先王之道之榛蕪久矣衆皆以逺迹為
難而不知苟有識道者為之先實近且易也孔孟程朱
皆困於衆厮輿而時君不寤豈不惜哉夫輿者之誑即
暴於過客不能譴呵而創懲之也而懐怒蓄怨至此况
小人毒正側目於君子之道以為不利於其私者哉此
嚴光管寧之儔所以匿跡銷聲而不敢以身試也
[008-13a]
  題天姥寺壁
癸亥仲秋余尋醫浙東鮑甥孔巡從行抵嵊縣登陸問
天姥山肩輿者曰小邱耳無可觀者但山下有古樹介
寺基與園圃之間園者将薪之僧以質於官不能辨也
雷破而中分之木身煨燼者十之七自上科至下根斬
然離絶近三尺其旁之依皮而存者僅矣而枝葉蔚然
於今數百年至山下果如所云即而視其樹則中焦者
可爪而騐也鮑甥曰嘻咄哉李白之詩乃不若輿夫之
[008-13b]
言之信乎余曰詩所云乃夢中所見非妄也然即此知
觀物之要矣天下事必見之而後知行之而後難凡以
意度想像而自謂有得者如趙括之言兵殷浩之志恢
復近世浮慕陸王者之談性命皆夢中語也而昩者多
信為誠然若目擊而心通或實有師承則人雖微其言
不可忽如臨清老人之分河流蜀木工之解未濟是也
物之生也若驟若馳吉凶倚伏顛倒大化中當其時不
自覺也惟逹者乃能見微而審所處假而兹樹非殘於
[008-14a]
雷火必終歸於薪爨是震而焚之乃天所以善全其生
而使之愈逺而彌存也鮑甥曰斯言也不可棄遂書於
壁使覽者觸類而得其所求思焉
  遊雁蕩記
癸亥仲秋望前一日入雁山越二日而反古蹟多榛蕪
不可登探而山容壁色則前此目見者所未有也鮑甥
孔巡曰盍記之余曰兹山不可記也永栁諸山乃荒陬
中一邱一壑子厚謫居幽尋以送日月故曲盡其形容
[008-14b]
若兹山則浙東西山海所蟠結幽奇險峭殊形詭狀者
實大且多欲雕繪而求其肖似則山容壁色乃號為名
山者之所同無以别其為兹山之巗壑也而余之獨得
於兹山者則有二焉前此所見如皖桐之浮山金陵之
攝山臨安之飛來峰其崖洞非不秀美也而愚僧多鑿
為仙佛之貎相俗士自鐫名字及其詩辭如瘡痏蹷然
而入人目而兹山獨完其太古之容色以至於今葢壁
立千仞不可攀援又所處僻逺富貴有力者無因而至
[008-15a]
即至亦不能久留搆架鳩工以自標揭所以終不辱於
愚僧俗士之剥鑿也又凡山川之明媚者能使遊者欣
然而樂而兹山巗深壁削仰而觀俯而視者嚴恭静正
之心不覺其自動葢至此則萬感絶百慮冥而吾之本
心乃與天地之精神一相接焉察於此二者則修士守
身渉世之學聖賢成已成物之道俱可得而見矣
  封氏園觀古松記
封氏園盤松偃臥如葢南北㯐蘟可半畝為京師古蹟
[008-15b]
而余獨未嘗見康熙壬寅秋寓安將南歸邀余及若霖
同往時餘暑未退遊者雜至壺觴交譁余三人就隂坐
井欄移時然後去雍正元年癸夘冬寓安復至京師踰
年二月將歸曰吾十至京師蹉跎竟世曩吾之歸不謂
其復來也今吾之來不謂其復歸也獨幸與古松得再
見耳時新知又得舒君子展而若霖改官吏部無餘閒
期以二月既望先後集松下余與寓安子展前至林空
無人布席列几案坐臥及飲酒疎數惟所便拾誦九歌
[008-16a]
樂府古辭日入星見而若霖不至翼日相期再往則薄
暮矣甫至厲風起遽登車歸飲於子展氏坐方定而風
止莊周云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
移以一日之遊而天時人事不可期必如此况人之生
遭遇萬變能各得其意之所祈嚮耶余始見兹松惟南
枝色微黄餘皆鬱然及再過而瘀傷者幾半雖生意未
盡非完松矣兹松之植也五百餘年其榮枯乃在間歳
中而余適見之豈其蹟之将湮而神者俾借吾輩之遊
[008-16b]
以傳於後耶見於文所以志兹松之遭遇以為不幸中
之幸也
  金陵㑹館記
京師之有㑹館乃鄉先生建立以便後進之貢成均試
京兆禮部守選於吏部者自明以來雖小郡邑選舉者
稍衆必爭為之而金陵無有康熙二十二年羅大理集
衆力建館於正陽門之東以為仕者商者歳時聚㑹之
所門堂外羣室不過數區赴公車者暫止而不可久留
[008-17a]
吾友宥函既成進士欲别建焉而力不逮也雍正五年
春告余曰鄉人某有故宅在城西南捐以為館雖修治
不易然其基立矣因勤以為己任踰年宥函自翰林簡
臺中尋以老疾告歸而館之工役粗畢又市宅後棄地
垣而合諸館以待繼事者之恢拓焉夫金陵為東南大
都會數百年以來鄉先生之貴盛者不少矣宥函起寒
素官文學清要為日甚近而能就此以斯知事之集惟
其志之確不惟其力之強又以見任事者果能設誠以
[008-17b]
為之倡自有以感人心之同而成所務也宥函以作始
之艱慮其久而隳乃集衆議凡應舉及守選者入居皆
量資完葺其貴盛者則無問入居與否必重有所出以
待修治恢拓之大用公定條例以屬館人而出入則士
大夫共稽之夫凡物之情方其作始多畏難惜力而曰
非吾一人任也及安受其成則又以謂吾直寄焉而不
復為之計久長此凡事所以難成而易敗也凡㑹於斯
者皆吾儕之將出任國事以為民依者也果能以宥函
[008-18a]
之心為心則豈獨兹館之不廢哉其當官守道必有以
異於比俗之人矣
  築子嬰隄記
自三楚吳越之漕皆由江溯淮以入於河而兖豫諸水
之下流復㑹於河淮淮南諸州數困於水而秦郵與寶
應最劇寶應之田汙下近湖者為積水所陷十有六七
惟漕河之東附隄地稍髙邑仰食焉而縁隄故有含洞
時蓄洩以便漕河水暴上則隄下之民被災尤劇有將
[008-18b]
矱刈而沉沒無遺者焉於是邑民於隄外更築隄束内
隄洩流以歸湖而界首之東有隄曰子嬰為大歳丙子
淮南諸州大水邑人已重困其明年七月禾將登而甚
雨驟至子嬰隄潰潰之夕邑士大夫之醼者罷商旅之
行者止鄉邑之民往來號呼者聲填於道也於是張侯
以夜半冐風雨至隄上相度形勢為書告治河長官請
閉含洞數日使民得修隄而淫雨連月不止隄數築數
潰而隄下之禾盡沒其冬邑大饑下郡粟猶不足以振
[008-19a]
焉又明年為今戊寅隄下之民以禾沒築費無所更不
敢復言修隄事張侯召之曰方秋時水潦降含洞開工
費而築不堅今築以春勞費不及半而計其功當倍蓰
乃官市隄下田數頃益拓其故址為籍屬隄下占田者
徵役千二百身行築者經始於二月朔後六日歴三旬
隄成邑人熹如既有年余聞鄭宋之間連數百里往往
為廢墟古者用弹丸之地兵車玉帛四出而不匱葢人
私其土而無遺利也自郡縣法行吏視其官如傳舍川
[008-19b]
澮田疇不治災患不謀則土利多廢而民生蹙有治民
事甚於民之急其私如張侯者不可沒也巳時余客淮
南邑人請書其事遂記之
  重建潤州鶴林寺記
余少遊名山入古寺見佛相肅拜之禮亦不敢施而羇
窮逺遊及難後多與學佛者往還乃悟退之之親大顛
永叔求天下奇士不得而有取於秘演惟儼輩良有以
也亡友劉古塘云佛之理吾不信而竊喜其教絶婚宦
[008-20a]
公貨財布衣蔬食隨地可安士之蕭散孤介而不欲違
其本心者往往匿跡於其中故朱子亦嘗謂彼家有人
歙州程生崟少從余遊生生長素封之家而倜儻少俗
情早歳成進士歴官兵部郎中㑹
世宗憲皇帝董正吏治剏立㑹考府擢領司事時生年
方壮兄弟衆多母夫人夀始及耆而告歸色養二十餘
年不出以至母夫人之終而生老矣生家淮隂侍母不
敢旬日違離時遊金焦北固尋蘇子瞻米南宫遺蹟得
[008-20b]
徹機上人於黄鶴寺故址荒原破屋中葢寺焚於康熙
五十餘年殿宇蕩然僅存傾圮小樓三間徹機自幽燕
南遊支柱而栖之志在興復程生感焉次第修築數年
殿宇門廡寮房齋厨畧具乾隆丁夘余年八十首夏生
趣余為金焦之遊留襆被寺中葢知余少壯逺遊不得
在二親側三十年來恆宿外寝生辰令節必避居郊原
野寺不受子孫觴酌也将歸生言必得余為之記始饜
徹機之志葢以佛之徒有見於前賢之記序者其名常
[008-21a]
不沒於學士大夫之耳也次年五月余與生送故人於
𤓰渚徹機帥其徒渉江就余窺其意欲得余文甚迫而
口不言余動於其誠又回憶平生悲憂危蹙未有從容
山水間身心中一無繫累如往歳之遊者不可以不識
也寺在潤州南門外黄鶴山下本東晉時竹林寺相傳
宋武帝微時經過有黄鶴翼蔽之祥土人遂以名其寺
與其山唐初馬𤣥素禪師發名于此一燬於唐末薛朗
劉浩之亂再燬於明永樂中今兹三燬而重建工畢於
[008-21b]
乾隆十有二年季春其東偏子瞻竹院生猶将嗣事焉
六月朔日望溪方苞記
  重修清凉寺記
先兄嘗言自明中葉儒者多潛遁於釋而釋者又為和
通之説以就之於是儒釋之道混然儒而遁於釋者多
猖狂妄行釋而慕乎儒者多温雅可近余行天下每以
是隂辨儒釋而擇其可交者雍正二年請假歸葬卜兆
未定不敢即私室寓北山僧舍㑹黄山老僧中州率其
[008-22a]
徒來居清凉寺數與往還中州之來踰月而寺火惟存
西北隅小屋三四間嘗謂余曰造物者葢以新之責老
僧也俟其成公必記之及乾隆七年余歸里更往觀焉
則盡復其故而煥然新中州博學工詩賦所至薦紳富
商爭凑之故興之如此其易也其徒燭淵緯林嗣守之
亦以文學為學佛者倡每相見必舉前語索記又五年
丙寅夏六月望後五日余疾作夜不能寐偶憶先兄語
晨起而記之以釋諾責且以示學儒者慎毋隂遁於釋
[008-22b]
獨宜念其能篤信師説以興作艱重為己任而卒以有
成吾儕對之宜有愧色也其肇工落成之日月用財之
凡數樂輸者之姓名二僧自記之以列碑隂可矣
  良鄉縣崗窪村新建通濟橋碑記
沛上人初至京師居 禁城西華門外道旁小菴遂興
其地為禪林
勑賜静黙寺一時王公貴人多與之遊康熙六十一年
余充 武英殿修書總裁託宿寺中與之語窺其志趨
[008-23a]
乃遊方之外而不忘用世者遂奄留旬月自是為昵好
上人本師在安肅又嘗興夀因寺於良鄉每經崗窪村
閔行旅渉河之艱偶見車僨馬傷遂竭資聚建石橋石
工别耗之功不就久之郡丞經過汜詢而得其情將詰
治乃獲訖工時雍正三年三月也越十年而請余為碑
記余嘗見上人居母與兄之喪沉痛幽黙雖吾黨務質
行者無以過也營田之興庸吏建閘障水於安肅之瀑
河每歳伏秋流漂數十里村落阻饑上人見往來寺中
[008-23b]
者輒指畫形勢及土人蕩析離居狀語聞於河督顧公
奏復其舊内府有疑獄大小司冦奉
命讞决衆㑹於寺以待事中有以深刻為能者上人危
言以怵之聞者莫不變色易容噫使夫人而有官守其
急民病直言抗節當如何朱子嘗病吾道之衰而歎佛
之徒為有人其有以也夫兹橋去京城四十里而近乃
冠葢往來之衝故志上人成此之艱并及其志行俾儒
之徒過此而寓目者有以觀省而自矜奮焉乾隆二年
[008-24a]
八月望溪方苞記
 傳
  孫徵君傳
孫奇逢字啓泰號鍾元北直容城人也少倜儻好奇節
而内行篤修負經世之略常欲赫然著功烈而不可強
以仕年十七舉萬厯二十八年順天鄉試先是髙攀龍
顧憲成講學東林海内士大夫立名義者多附焉及天
啟初逆奄魏忠賢得政叨穢者争出其門而目東林諸
[008-24b]
君子為黨由是楊漣左光斗魏大中周順昌繆昌期次
第死厰獄禍及親黨而奇逢獨與定興鹿正張果中傾
身為之諸公卒頼以歸骨世所傳范陽三烈士也方是
時孫承宗以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經略薊遼奇逢之友
歸安茅元儀及鹿正之子善繼皆在幕府奇逢宻上書
承宗承宗以軍事疏請入見忠賢大懼繞御床而泣以
嚴㫖遏承宗於中途而世以此益髙奇逢之義臺垣及
巡撫交薦屢徵不起承宗欲疏請以職方起贊軍事使
[008-25a]
元儀先之奇逢亦不應也其後畿内盗賊數駭容城危
困乃擕家入易州五公山門生親故從而相保者數百
家奇逢為教條部署守禦而絃歌不輟入
國朝以國子祭酒徵有司敦趣卒固辭移居新安既而
渡河止蘇門百泉水部郎馬光裕奉以夏峯田廬遂率
子弟躬耕四方來學願留者亦授田使畊所居遂成聚
奇逢始與鹿繼善講學以象山陽明為宗及晩年乃更
和通朱子之説其治身務自刻砥執親之喪率兄弟廬
[008-25b]
墓側凡六年人無賢愚苟問學必開以性之所近使自
力於庸行其與人無町畦雖武夫悍卒工商𨽻圉野夫
牧豎必以誠意接之用此名在天下而人無忌嫉者方
楊左在難衆皆為奇逢危而忠賢左右皆近畿人夙重
奇逢質行無不隂為之地者鼎革後諸公必欲強起奇
逢平凉胡廷佐曰人各有志彼自樂處隠就閒何故必
令與吾儕一轍乎居夏峰二十有五年卒年九十有二
河南北學者嵗時奉祀百泉書院而容城與劉因楊繼
[008-26a]
盛同祀保定與孫文正承宗鹿忠節善繼並祀學宫天
下無知與不知皆稱曰夏峰先生
贊曰先兄百川聞之夏峯之學者徵君嘗語人曰吾始
自分與楊左諸賢同命及渉亂離可以犯死者數矣而
終無恙是以學貴知命而不惑也徵君論學之書甚具
其質行學者譜焉兹故不論而獨著其犖犖大者方髙
陽孫少師以軍事相屬先生力辭不就衆皆惜之而少
師再用再黜訖無成功易所謂介于石不終日者其殆
[008-26b]
庶㡬耶
  白雲先生傳
張怡字瑶星初名鹿徵上元人也父可大明季總兵登
萊㑹毛文龍將卒反誘執巡撫孫元化可大死之事聞
怡以諸生授錦衣衛千戸甲申流賊陷京師遇賊将不
屈械繫将肆掠其黨或義而逸之久之始歸故里其妻
己前死獨身寄攝山僧舍不入城市鄉人稱白雲先生
當是時三楚吳越耆舊多立名義以文術相髙惟吳中
[008-27a]
徐昭發宣城沈眉生躬耕窮鄉雖賢士大夫不得一見
其面然尚有楮墨流傳人間先生則躬樵汲口不言詩
書學士詞人無所求取四方冠葢往來日至兹山而不
知山中有是人也先君子與余處士公佩歳時問起居
入其室架上書數十百巻皆所著經説及論述史事請
貳之弗許曰吾以盡吾年耳已市二甕下棺則并藏焉
卒年八十有八平生親故夙市良材為具棺椁疾將革
聞而泣曰昔先將軍致命危城無親屬視含殮雖改葬
[008-27b]
親身之椑弗能易也吾忍乎顧視從孫某趣易棺定附
身衾衣乃卒時先君子適歸皖桐反則己渴葬矣或曰
書己入壙或曰經説有貳尚存其家乾隆三年
詔修三禮求遺書其從孫某以書詣郡太守命學官集
諸生繕冩久之未就先生之書余心嚮之而懼其無傳
也久矣幸其家人自出之而終不得一寓目焉故并著
於篇俾鄉之後進有所感發守藏而傳布之毋使遂沉
沒也
[008-28a]
  四君子傳并序/
 余弱冠從先兄百川求友得邑子同寓金陵者曰劉
 古塘於高淳得張彜歎歸試於皖得古塘之兄北固
 於宿松得朱字緑辛未遊京師得四人曰宛平王崑
 繩無錫劉言潔青陽徐詒孫其志趨之近者則古塘
 彞歎言潔詒孫也術業之近者則崑繩字緑北固也
 余生平昵好志趨術業之近與諸君子比者有矣然
 其年或先後生於余而自有其儕或年相若而交期
[008-28b]
 則後惟諸君子同時並出而為交皆久且深故世莫
 不聞癸已春余出刑部獄信宿金壇王若霖寓齋若
 霖曰吾與諸公每私議南士之相引為曹而發名於
 世者其朋有三焉行修而學殖者莫如子之徒其遇
 之窮而無一得其所者亦莫如子之徒也因屈指死
 者七人皆賫志也存者三人則余罹於罰古塘中歳
 遘无妄之災病且聾歎老而無子相與痛惜者久
 之後四年丁酉秋偶憶其言作四君子傳先君之殁
[008-29a]
 也余既為誌銘詒孫北固有哀辭字緑有墓表故弗
 更著焉
王源崑繩世為直𨽻宛平人父某明錦衣衛指揮明
亡流轉江淮寓髙郵源少從其父喜任俠言兵少長從
寧都魏叔子學古文性豪邁不可羈束於並世人視之
蔑如也雖古人亦然所心慕獨漢諸葛武侯明王文成
於文章自謂左丘明太史公韓退之外無肯北面者年
四十餘以家貧父老始遊京師傭筆墨貴人富家多病
[008-29b]
其不習時文笑曰是尚需學而能乎因就有司求試舉
京兆第四人曰吾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源以貧
無資不能不託跡諸公間而常以自鄙未肯降辭色或
極飲大醉嘲謔罵譏中其所忌諱諸公用此陽體貎之
而隂擯焉源雖好氣與世參商然内行篤修其兄死旬
歳中貎若非人以余所見居兄弟之喪顏色稱其情者
獨源與山陽劉永楨兩人而已其於人果有善未嘗不
降心晩年與蠡縣李塨遊大恱之遂與師事博野顏習
[008-30a]
齋學禮終日正衣冠對僕𨽻必肅恭然自負經世之略
益堅每曰吾所學乃今始可見之行事非虚言也始源
慨不快意五十後葬其親遂棄妻子為汗漫之遊至名
山廣壑輒淹留踰時忽復他往見人不自道姓名逾六
十復歸往來金陵淮揚間客死山陽惟兄之甥蔣衡視
含殮卒之夕神色傲然無一語及家事其古文既刻者
世多有所著易傳十卷平書二巻兵論二卷及未刻古
文藏於家
[008-30b]
劉齊字言潔無錫人康熙丙寅以選貢入太學方是時
崑山徐尚書乾學方以收召後進為己任而為祭酒司
業者多出其門海内之士有為尚書所可者其名輒重
於太學有為太學所推者則舉京兆進於禮部猶歴階
而升鮮有不至者惟齊與其友三數人閉門修業孤立
行己意躓而不悔其後石門吳涵為司業重其學延致
於家聲譽赫然公卿間太學嘗取髙第教習官學生齊
與焉期滿例録敘於吏部授縣令者十之八為正途授
[008-31a]
州佐者十之二為冗雜且底滯無選期自徐尚書罷歸
公卿多欲以收召後進為名者而某為少宰自謂起荒
陬至大僚尤欲擅風雅之譽使人禮先於齊曰吾久知
君可來見必為選首齊謝不往某銜之係籍州佐某由
是叢詬訕而齊望益高或曰將飛者縮翼君自是舉京
兆升禮部益可必矣齊聞即日趣裝歸歸數年竟卒年
四十有七齊性沉毅與人居終日温温而退皆嚴憚之
偃臥一室天下士常想望其風采既卒數年江東十郡
[008-31b]
之士上言督學使者士有無爵與年而學行可為表儀
者二人宜祀於鄉其一齊其一余亡兄百川也始徐尚
書執權藉以收召天下士士爭凑之惟齊與其友數人
執節不移久之此數人為清議所從出士之蹇拙自負
而務立名義者皆宗之雖布衣其重若與公卿相踦自
齊歸其友亦次第歸太學生雖有潔已自好者而氣槩
不足動人清議遂由是消委云
張自超字彞歎髙淳人世居蒼溪少孤課耕奉其母其
[008-32a]
族故不繁而親屬凋盡髙祖以下惟一身常自惴視人
世所歆羨泊如也為諸生試必冠其曹困舉塲幾三十
年未嘗有愠色治古文及詩所得皆驚邁而未嘗争名
於時近五十始登甲科而不肯試為吏性明决所不為
衆莫能奪所欲為雖困不以自悔其既升於禮部也宗
伯韓公菼昌言於朝某宜在上甲自超踵門曰某有母
病且衰登上甲必以館職留公當愛人以德試畢歸其
母果以是秋殁母疾篤為買妾命入側室泣曰兒方寸
[008-32b]
亂矣雖入室不能歡合成子姓天果不絶張氏兒何患
無子其後終母喪數年妾終不孕衆乃歎其知命而不
惑也髙淳故湖壖以圩障水於外而耕其中歳大潦隄
潰居人議撤屋材以塞之自超有船直百金曰速毁船
以板築隄完大有年衆歸其直終不受平生未嘗入縣
治歳連祲死者相籍一日造縣令具陳方畧令夙重之
為設飲盡召邑富人富人曰張君吾邑之望所蠲助則
吾儕視焉自超遂注籍二百金諸富人相視大駭次第
[008-33a]
注籍然私料不能猝具也越數日自超首納金諸富人
大屈盡出金為部署活邑人幾半自超有田二百畝畝
六七金披其半索直三之一衆争購之故得金速也晩
歳家日落每取菽麥雜稊稗食之或遺之財終不受鄉
人有不善常畏其知年逾六十尚無子鄉人每聚言必
以為大慼如凶害之迫於己焉
劉㨗字古塘先世懐寧人遷於桐既而流寓金陵其為
行篤自信而不牽於衆文亦然始入江寧縣學課試必
[008-33b]
壓其儕名日起獨自謂所業弗善也中歳發憤究討經
史諸子久之出所為文衆弗善以進於有司則擯焉而
私自喜有與同姓名者為江寧學武生大患鄉里督學
卲嗣堯聞其名而未察也㨗入試忽命榜笞數十已而
知其誤乃置其文四等比郡皆譁無何卲以暴疾卒人
皆為㨗快而㨗前後無幾微動於詞色家甚貧僦屋窮
巷無一畝之田以名在天下諸大府常不逺數千里以
厚幣招之一語不合則駕而歸無能留者遂寧張公鵬
[008-34a]
翮督學江南招入使院有故人以夜詣㨗出千金為其
姻家請事㨗曰吾不意君以此等人視余其自逺方歸
解裝常得數十百金族姻故舊環至視其所急而分給
之隨手盡俄而窘空日旰不得食宴如也㨗故名家子
其祖若宰明崇禎辛未及第第一人同產兄輝祖康熙
庚午鄉試舉第一及辛夘㨗復舉第一衆議皆謂宋明
科目有三試皆一者今獨無有惟㨗可當之而為禮部
者獨不喜㨗所為文磨勘停一科癸已秋特行㑹試將
[008-34b]
赴公車㑹其友方苞以戴名世文集牽連編旗伍檄有
司解送妻子北上㨗曰吾義不可不偕行至京師試期
己過其後病且衰竟未得一與禮部之試  左仁傳
戊子冬十月望後七日余在桐城夜坐左秀起齋中叩
其先忠毅公逸事因歎自古忠臣義士遭變底節載在
史䇿不可勝數而發揚震動於後人之耳目者代不數
人葢其名之顯晦一視所遇之事大小以為差别而有
[008-35a]
不可強者焉至於草野閭巷之人或志與事幾於聖賢
之徒竟以居下處幽為衆人所忽而其跡遂泯者葢不
可勝道也秀起因歎息作而言曰吾家世居東鄉某嘗
至先人居就其長老求吾宗之賢而世莫之知者所稱
皆豪有力人某曰非此之謂也曰然則孰為賢曰凡篤
於父母兄弟化於妻子信於朋友者皆是也衆曰其然
則鄉有愚者其祖遘惡疾家人畏其染也進食飲者皆
難之冬夜足苦寒愚者曰我燠之時年十五家人不能
[008-35b]
奪也如是者六年果染疾繼其祖以殁某徧問之僅得
其世系葢忠曽孫行而於某逺兄弟也幼名仁字與
生卒無聞焉嗚呼當明將亡而逆閹之熾也如遘惡疾
近者必染焉忠同難諸君子皆明知為身災獨不
忍君父之寒而甘為燠足者也世多以仁之類為愚此
振古以來國之所以有瘳者鮮與因書以付秀起俾列
家乘以示邑之人
  三山林湛傳
[008-36a]
國初以嶺表險逺建三藩王以鎮之有識者方隠憂而
貧士失職者附之則髙可以釣禄位次亦不失温飽耀
重於鄉閭故爭凑之而三藩王以前明降將叛卒暴起
乗非所據貴極富溢又思以好士樂施誑誘逺人而隂
以自固耿精忠襲封靖南王大以金帛招致文學士時
閩士相推號七才子者多為所羅而尤欲得三山林湛
以精忠母族周中書含梅與湛久故稱之尤亟也屢招
不至一日忽造門精忠喜體貎而延問焉所對皆不省
[008-36b]
何語審問之再三自申列終不可通退而咎相稱引者
曰如斯人雖富文術將焉用之康熙甲寅吳三桂反粤
閩相應和精忠閉嶺拒
朝命閩中薦紳里居及知名士多汚焉有不至者幽囚
困辱終無所遁湛族子鄉貢士煥迫偽命薫兩目僅而
得免而湛翛然授徒山中以衆知精忠久不屑意也湛
久困諸生亂既平行遊浙東西踰齊魯客燕趙無所合
而歸平生忼慷好施雖竟世窮居而親族孤貧喪葬婚
[008-37a]
嫁多倚焉與弟成之友愛尤篤及成之為靈臺令使人
相迎則寝疾數月矣口授次子書報曰吾平生為弟分
憂今弟當分我憂時問疾者遶牀謂将以家累屬成之
也既而曰治民事上雖竭精殫慮猶懼不免今不事事
而為人所愚實遺垂死之兄憂其後成之卒以此敗湛
嘗為水晶宫賦指斥五代時偽閩竊據事將以潛折精
忠逆萌故不惜往見及見則口吃語不可通而口素未
嘗吃也衆皆不識其何以然及事定乃知禍之閉在不
[008-37b]
失言而歎其能决幾於俄頃焉
  孫積生傳
孫永慶字積生北直容城人其大父徵君鍾元同產也
徵君遷河南兄弟之子多從之永慶大父及父皆諸生
童穉曽受小學及從父於河南躬耒耨農作甚力少失
母既受室或耕淇源或耕夏峰凡五十年所以養生送
死皆身耕妻陳氏紡績之所致也古者秀民皆聚於庠
序學校而周公復設司諫之官巡問觀察以辨甿庶之
[008-38a]
能而可任於國事者漢氏之隆孝弟力田與方正賢良
相次其風葢依古以來方徵君講學夏峰自野夫牧䜿
以及鄉曲俠客胥商之族有就見者必誘進之良以天
下無不可以學之人而農工胥商茍能用力於人
紀而盡其職之所當為即是可以謂之學也永慶
晩而生子曰用果既長間叩生平所為永慶曰汝欲為
他日狀誌地耶汝視吾面黧也而傅以白奈觀者笑何
吾老農也少廢學碣於墓存姓字子孫不迷而己耳嗚
[008-38b]
呼孰謂君而不學也者斯言也可以知所蓄矣用果務
學行其容斂然與余善故受其請而録之
  光節婦傳
馮氏余女甥也適光御寵亦族姊所出余歸故鄉喜其
學誦之敏以女甥繼室光年少氣盛謂髙科膴仕可探
手得頗以風流豪雋自處而女甥性慤貎莊寡言笑雖
為夫婦視之漠然也生一子尋逺遊遂客死都門始光
甥入贅於馮氏女甥尚未見舅姑聞喪請歸代夫供子
[008-39a]
職姊夫綏萬憐其少失母早寡光甥無一隴之埴恐轉
累其舅姑兄子道希欲成其義約次女長成以妻其子
裕請於余以八十金為紀米薪乃以康熙巳亥歸桐時
裕方十歳終舅姑喪挈子來金陵入贅於余家昆孫女
亦少失母婦姑相憐如母子十年中涕淚差减少而昆
孫女復早夭無子女甥復挈子歸桐依兄公以居憶吾
姊病渉三時姊夫逺出女甥年始十有八家無婢嫗獨
身扶持治湯藥姊夫歸告余曰空室中惟老母㓜子弱
[008-39b]
女幸長女勤力雖稚齒己能代母為老幼所依姊夫終
年在外甥榮成童或嬉遊怠學女甥必請余至其家予
杖余以雍正元年得假營葬見女甥於桐又十有九年
告歸相見於金陵每見余悲啼不自禁葢其父及同母
弟妺無一存者故念母而不勝其痛也乾隆六年公舉
節孝得旌子裕有聲庠序族姻暨邦人咸曰微節婦遺
孤不知作何狀矣其兄公紹元以書來列敘其孝德懿
行孚於門内者皆婦順之常故略之女甥名荇年今五
[008-40a]
十有九昆孫女亦篤孝抱病連年矻矻為家計逮其死
家漸成衣食無憂而身不克一日享女甥尤為之悲噎
請附録焉
  二貞婦傳
康熙乙亥余客涿州館於滕氏見僮某獨自異於羣奴
怪之人曰其母方氏歙人也美姿容自入吾家即涕
泣請於主婦曰某良家子不幸夫無藉凡役之賤且勞
者不敢避也但使與男子雜居同役則不能一日以生
[008-40b]
㑹孺子疾使在視兼旬睫不交所養孺子凡六人忠勤
如始至自其夫自鬻即誓不與同寢處而夫死疏食終
其身家人重其義故於其子亦體貎焉戊戌秋天津朱
乾御言里中節婦任氏年十七歸符鍾奇踰歳而鍾奇
死姑楊氏故孀也閲六月又死時任氏僅遺腹一女子
而鍾奇弟妺四人皆孩提任氏保抱攜持為之母為之
師又以其間修業而息之凡二十年各授室有家而節
婦死族婣皆曰亡者而有知也楊氏可無懟於其死鍾
[008-41a]
奇可無憾於其親矣夫嫠之苦身以勤家多為其子也
自有任氏而承夫之義始備焉婦人委身於夫而方氏
非生絶其夫不能守其身以芘其子是皆遭時之變而
曲得其時義雖聖賢處此其道亦無以加焉者也凡士
之安常處順而自檢其身與所以施於家者其事未若
二婦人之艱難也而乃茍於自恕非所謂失其本心者

  髙烈婦傳
[008-41b]
烈婦魏氏天津縣產灘人雍正十一年年十七歸縣民
髙爾信髙僦屋官厫東與宋某同宫庭宇相望某妻與
烈婦有違言數構之於其姑十二年六月烈婦將歸寧
其母遣從子自銑迎適髙嫗及爾信皆出某妻走告其
姑曰汝婦與人通入戸即探囊金與之復嗾東西家無
藉者數人闖入交鬨強解自銑衣脅立借劵不則共証
之烈婦呼銑曰亟鳴之官若書劵我即死銑暗弱急求
脱執筆欲書烈婦望見即引刀自剄衆嚇自銑且誘之
[008-42a]
卒書劵烈婦死因以劵為徵有司莫辨也既當自銑大
辟而後知其寃以矜疑繫獄乾隆元年赦免邑之學儒
者朱紹夏孫坦為文以標白之而致於余嗚呼烈婦遭
怪變謂惟死可自明而即用其死以成獄辭徒以銑之
劵耳人心之抏敝至此吁可畏哉傳其事以志烈婦之
隠愍且使為吏者鑑焉
論曰古之聽訟獄者必悉其聰明致其忠愛以盡之疑
獄氾與衆共之世有鳥獸行而能殺身以自明者乎自
[008-42b]
古婦人之義皆以死而彰魏氏則既死而猶暗鬱易曰
日中見沫又曰載鬼一車聖人繫辭以為世戒有以也

  髙節婦傳
節婦段氏宛平民髙位妻也京師俗早嫁娶位之死節
婦年十七有二子矣髙氏無宗親依兄以居喪期畢數
喻以更嫁節婦曰吾不識兄意何居吾非難死也無如
二子何其兄曰我正無如二子何也我力食能長為妺
[008-43a]
贍二甥乎節婦曰易耳自今日即無累兄但望毋羞我
貧暇則頻過我使人知我尚有兄足矣方是時節婦嫁
時物僅餘一箱直二千取置門外索半直立售即日移
居小市板屋中京師地貴或作屋於中衢婦人貧無依
者多僦居為市人縫紉節婦以此為二十年二子
長始能僦屋以居二子幼時節婦艱衣食不能使就學
長子市販中年沒次子為小吏以罪謫遼左節婦復撫
諸孫又十餘年孫裔發憤成進士贖其父以歸而節婦
[008-43b]
年九十矣節婦性嚴毅常早起子婦雖老終日侍立不
命不敢坐裔之母谷氏性篤孝雞初鳴起灑掃奉匜侍
盥就竈下作羮食親上之食畢然後退率以為常及貴
盛姻黨皆曰世有太夫人年七十而執僕婢之役者乎
將公為節婦言之谷氏曰若毋言吾與姑故寒苦姑習
我非我供事姑終不適吾皤然白髪身無疾灑掃盥饋
以事吾姑此日可多得耶節婦以康熙戊辰卒年九十
六距位之死七十有九年始節婦所僦板屋在珠市西
[008-44a]
及孫貴卜居正當其地家僮數十出入呼擁節婦時指
示子孫姻黨京師之人亦以為美談云
贊曰吾里中某氏子兄弟各傭身兄老請於主人求舍
之節衣食以奉焉而兄卞急小失意即數罵或奮梃以
抶終無恚色余嘗謂非獨其弟賢也而兄固無鄙心也
京師人多以谷氏之事為難然以節婦之風義則子婦
之承而化也曷足異 
[008-44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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