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1a] 
欽定四庫全書
宗子相集巻十三 明 宗臣 撰
文部下
明甌寧縣令胡公德政碑
増城胡公在孝廟時知甌寧凡九年既去六十年而公
之孫督學君行部至則甌之父老垂白而杖者數百人
逆之于郊嘆曰此我胡令公之子之子也已乃跪而持
督學君衣泣曰老人自兒時事令公今六十年矣而令
[013-1b]
公之愛之著於諸老人猶一日也今得見公猶見令公
焉於是督學君亦泣而邑之學士大夫因上書請專祠
祀公督學君起辭曰諸大夫其毋以予故而私予先人
諸大夫遂狀其事曰謹按禮凡有功烈於民者則祀之
古之道也公之廉之明之勤之惠姑不論論其大者即
其革焚屍而示之孝禁溺子而示之慈法淫者而示之
倫察田屍而示之法舉釋奠而示之禮則何者非功哉
今甌之民雍雍而綸綸斤斤而井井以惠于家而不墜
[013-2a]
其身者是誰之遺也即不祠何以解諸父老悲思敢固
以請以附於古者有功而祀之義督學君嘆曰諸大夫
既以先君子為無罪於百姓敢不從大夫之請以慰諸
父老之心於是以某月某日附公於名宦祠秩祀如故
事而因命余采其實以詔來者余則安能知公顧獨觀
於公而有感於古今治道人心之幾也夫天下之治繫
民民繋令所從來長逺矣余讀漢書循吏傳所稱述咸
守與令而卓魯諸君最著跡其政葢若慈母之於赤子
[013-2b]
寒而絮餒而哺蹶而持痛而撫非夫文章之飭而禮樂
之華也然當時為之君者至下璽書勞苦錫之章服即
萬世之下亦莫不握牘而嗟何故哉則其政之感人心
深也夫感而至於心斯古今一矣今公去甌六十年而
父老悲思而祀之則安知萬世之下不以卓魯並公哉
故曰吾觀於公而知古今治道人心之幾也夫公既以
政而繋甌之父老之思督學君又以教而率甌之子弟
以趨於善世有令德照于八閩炳炳如日也斯又漢臣
[013-3a]
所缺者督學君則又具言公之持身肅也其儼而居家
人莫敢闚焉遇鄉之子弟輒教之而公之門人由公之
教以儒起家者如林矣嗟夫然則公之可紀獨政哉獨
政哉公名璋字資禮鄉進士督學君名庭蘭字伯賢則
與余同舉庚戌進士
西門記
戊午四月既望余至自汀是時都御史阮公被逮北去
島冦直犯閩安省中人惶急走而諸大夫日議守城事
[013-3b]
遂以余守西門城凡七門而西門者芋原橫塘南臺之
所取道也先是有司悉部勒諸父老子弟守陴余登陴
則悉罷諸所貧者疾者孤而懦者留其壯與之約曰晝
則家夜則陴擊柝鳴鐃而懸火陴外不如約者以軍法
從事㑹明日報冦將至六門咸閉矣而城外人數十萬
大呼祈入余遂日闢西門入之晨起輒坐城上列徤兒
數十于門人詰而入而牛馬雞豕羣羣薄吾坐不問也
客有言闢門誠善獨奈何不虞奸人哉余曰客休矣余
[013-4a]
辨此矣即有奸人者吾任之於是為檄召城外百里所
蓄薪穀悉徙之城中不徙者吾縱亂兵焚之而壯夫有
不肩薪穀而入吾門者不得入於是城外薪穀日以萬
石塞門矣城外人食城中者不下十萬城守凡五十日
而斗米不増一錢蓋以多故而議者謂城外民廬逼城
者恐賊至焚之以攻吾門於是凡有廬而近者輒命焚
之烟裊裊四起廬者還泣不止也余則止西門之外之
廬不焚下檄曰冦至五十里爾其自焚吾不忍為爾焚
[013-4b]
也其有樹于城側者議者恐冦至登樹闚我於是下伐
木之令䕶戎者持斧環城伐之至西門余偕護戎出視
棗百株梨百株垂垂實矣護戎請斧余止之曰毋伐即
冦至何能登此柔幹哉凡城不屋其上而閩城則屋蓋
其城故於沙不屋則雨浸善壊而議者謂城而屋不便
擊冦也於是毎楹輒毁其一路冦至則立之屋上擊寇
余笑曰兵不能雄之行間而能雄之屋上哉且一雨而
千楹何恃也遂止不毁而外郡以援兵至凡二千人咸
[013-5a]
余所部兵也余令護戎日督之野習射夜則分屯之堞
間五人一爨十人一人下堞取薪不取薪而下堞者以
軍法論以是兵戢不擾而邵武部兵之出守西夾江也
至則咸病卧村墟中余命楊生急馳而人劑之遂起是
時冦已陷福清福清人攜孥息至者日以千計而鎮東
之於福清近也冦既去復攻鎮東鎮東人善守以故不
可拔别分一冦冦興幾拔㑹當事者提兵至遂解興之
圍而冦之冦泉也巡臺被戎督守遂解去往往出游兵
[013-5b]
伏擊有所俘獲以歸當是時興泉之冦已南而鎮東者
尚屯海上意揚揚甚也㑹督府馳至則檄兵數千連數
十大䑼要擊之冦輕我輒駕大䑼逆我而我兵奮怒弩
礮亂發乗風大呼冦䑼反出其下遂大肆擒獲餘者沉
之海中㨗至悉罷諸所守陴之卒與外兵入援者余亦
解榻還署而父老羣然别余泪下霑衣焉時五月二十
三日也余懼往事放失無以詔來遂書而存之
七月西征記
[013-6a]
戊午五月海冦既平於是悉罷諸所入戍者先是粤兵
三千以丁巳十月徵至戍省中督府至亟下采金牛酒
勞之已而冦至檄其往不往也匿之民間而督府既已
檄閩兵勦賊歸矣於是粤兵慙㑹其酋長以千金為其
二子取婦欲去遂日夜請之督府督府業已厭之因請
上罷去而檄余督之西時七月六日也故事客兵餉金
咸頒之酋長酋長輒匿其半而半給之以故任其掠不
問余於是召其酋長跽之庭誡之曰而提三千人食我
[013-6b]
四萬未聞其逐一賊也若後匿羣酋金任其掠者吾且
縛而千金婦致之闕下於是酋長大懼出則嚴戢其羣
毋掠余至延平聞其不掠也輒又厚遺其酋長牛酒是
時汀守徐君使使來問粤兵狀余報以尺牘其詞曰歸
自建安則有護軍之檄矣其人咸虎而㦸日夜繩之僅
不掠塗然亦其塗之人徙其雞犬孥孺而内之他所故
免足下幸傳檄塗居者毋縱雞犬不收毋不能一時去
其孥孺以為護軍使者憂也再二日至將樂羣酋之至
[013-7a]
也咸舟至將樂則陸是時秋炎羣酋畏炎不日馳而夜
馳余與之共馳輿不雞鳴不停也蓋十日而至石牛石
牛去汀百里其地故有塾云塾師聞羣酋至輒匿之山
中而獨留其學子而髫者守笥酋睨其笥不知其書笥
也持刃劈之見其為書則又碎其書於是學子頓足而
泣亡何酋又網其池魚學子者業不知畏酋也既已忿
已又闚其網魚輒大呼曰客兵作賊因裂其網投之於
是酋大怒即手縛之而訴之酋長曰是子竊吾刀也酋
[013-7b]
長信之既已縛之一夕明日驛吏入言狀余怒命從事
往讓酋長酋長懼而詰人安在則已繫而去之三十里
矣於是追釋之又二日至汀徐君又大勞其酋長及羣
酋以去自省抵汀蓋千里而二旬始至其所經雖少焚
刼然雞鴨魚鼈門屏廬灶蕭然矣出瑞金遂益大掠而
余間從輿中問父老父老輒為余泣曰吾民之苦客兵
甚於盜也夫當事者走千里召外兵擊賊豈不至急民
哉及其至乃不肯發一矢徒攖金而歸也嵗費帑金數
[013-8a]
萬即道塗牛酒又半之矣卒乃使其民憂嗟怨嘆若覿
賊焉嗟乎後之談客兵者慎念哉
九月西征記
余以八月二十八日出闈則泰寧報粤賊急余即下檄
邵延各郡邑兵夾勦而身與數騎星馳而西至延則賊
已殺泰寧簿又擄其衛使楊余曰事迫矣於是檄歸化
兵截其西邵武兵防其北將樂兵阻其東而謝倅時視
事永安則檄謝督兵截其南馳至將樂㑹顔使君顔使
[013-8b]
君留將樂防賊之東而余督數百騎徑趨歸化至白蓮
驛則賊已遁紫雲臺矣臺去白蓮六十里歸化永安沙
縣各百里而歸化又賊入汀歸粤之要塗也余以是夜
馳至檄其邑兵五百粤兵二百付李丞蘇簿及豊從事
馳之紫雲兵急不及餐而余取邑父老米三十石令徤
兒數十肩隨之賊是時已據紫雲數日延平衛使劉周
率其衆與賊戰賊佯敗衆逐之賊伏起環戰遂殺我兵
數十人已乃聞歸化兵至輒驚走先是賊過歸化歸化
[013-9a]
人善弩輒射殺數人賊遂遁至語人曰吾遇延平兵卧
而戰遇永安兵坐而戰遇歸化兵立而戰蓋懼之也賊
既遁而歸化兵追之遂逼永安永安在萬山中而積穀
寮人最悍於是謝倅檄積穀寮兵三百出戰擒數十賊
獲大旗追至百里不及而歸而賊遂夜從上杭歸粤㑹
上杭兵又追擒之謝倅馳報余於是勒回所遣歸化兵
罷豐從事還郡明日遂發歸化至白蓮其丞廣陵人也
老而被創覿余流涕余詰其狀則曰賊從泰寧來乃徑
[013-9b]
至驛云其皷而登堂而朱衣者蓋少年美丈夫也是時
驛中人惶急走而丞負廩金匿之暗室中少年問丞安
在於是羣賊四索曵出之欲鞭之而少年止之曰丞老
矣速取金來宥女於是驅而之賊中少年獨坐上坐見
丞跽輒以手扶之起曰此官人也遂呼之官人與之坐
而列所掠諸婦于旁諸婦而抱兒者輒自乳其兒其兒
啼少年輒啖之果代抱之而諸婦如對其家人不懼也
少年謾言曰公以我為賊乎我非賊聊與二三兄弟訪
[013-10a]
故舊此中不免取牛酒為諸父老費而何當事者以我
為賊而勒官兵捕我也公不聞泰寧簿與衛使之事乎
即口不畏兵然時時遣其從外瞭聞兵至輒錯愕耳語
起矣余曰女奚策而歸曰賊既已解去腰間廩金而丞
之子復以十金跽進遂釋丞然初索之暗中時已被三
創矣而諸婦之家亦各進金放去余因太息曰嗟乎世
言賊難圖者豈不惑哉夫丞卑官耳而畏不敢縛止利
其數金此其志非雄桀可知矣且賊號千人實不滿二
[013-10b]
百又多老穉其間方初入冦時使有司者僅得中智之
士率徤兒善射者數百人扼其要而伏以待之可一鼓
而擒也乃張簿以輕進斃楊帥以貪功縛劉周以失險
潰此何説哉此何説哉余又聞賊之初至泰寧也泰寧
故無城而簿遂率諸徤兒出戰簿亦衣健兒衣賊不知
其簿也已殺始知其簿遂駭而走而楊善之逐賊也㑹
有部兵獲一賊級善奪之兵噪而散而賊遂禽善以去
然則楊之罪甚矣甚矣世人覩賊殺簿禽使以為桀不
[013-11a]
可禦是豈賊桀哉余還將樂與顔使君大恠之而因采
掇其事以見賊不足慮而當慮所以禦賊者嗟乎是亦
余之罪也夫
遊滴水巖記
余讀汀記歸化東北五里蓋有滴水巖云往徐君日與
余談茲巖大竒也戊午九月余督兵西征馳之歸化而
掲君謁余曰君將出師紫雲乎則請於滴水駐餐焉於
是明日以數騎東行踰嶺稍折而北已又折而東凡三
[013-11b]
折至巖巖壁陡絶外墜逕而上掲君遲之逕既上有宇
故名迎仙余曰遲仙不愈迎仙哉堂後有亭亭題余恠
其腐語而因與掲君解於其中遂易之曰振衣已乃聞
垂垂而雨則滴水巖在焉其水有三一出垂石如蓮者
二從石隙中下盛之石盂掲君曰巖人咸飲此於是嘗
之甘已烹為茶尤甘余曰蓋天漿乎蓋天漿乎其石乃
蜒而曲若龍足戯雲中而則隱則見者余恠焉稍前斗
石下垂類蓮而華者因名之垂蓮水石亦蓮不名者從
[013-12a]
水也又俯而睇其右偶僧在焉其爐烟隂隂上也余曰
何僧掲君曰此記所稱賴僧者也其既化而坐數日矣
乃巖人始知之則大異之而因繪其軀以祀之此即其
軀也旱而禱輒雨舁之而禱更大雨則嘆曰有道哉有
道哉夫人者宜顯者也佛者宜幽者也今暴其身於明
白四達之區而使豎商牧子拊其面目而嬉焉即僧而
靈固殷殷怒也於是命藏諸幽者幽之者神之也洞凡
三門其中而豎者類柱遂名之曰天柱而柱有三則又
[013-12b]
名之曰中天柱左天柱右天柱云右天柱有石類獅而
門者其上更有石如斗外懸中繫甚微若蒂焉故名蜂
窩又眺而左有二門左者逕右者乃橋斷石橫其上而
又虚其上如黿焉遂名之黿梁黿梁之左而上纍纍若
珠又若垂楊之裊裊條條而氷者仰睇其右片石突而
下久之嘆曰此墮猿也其左右五色為祥雲雲之下為
虚明二洞篲擊輒應虚谷則鳴也又一洞狹險旁曰天
鼔篲擊之彭彭鼔聲焉余訝之又有泠然磬而幽者余
[013-13a]
曰此何聲也掲君曰所謂石磬者也在右洞洞又有床
火乃入不火不入入者床而擊磬若履禪室焉余益駭
而掲君已命余觴乃令侍子左鼓右磬颯然天籟滿山
也有巨石整而偉依余右睨之不得其名久之曰冕哉
遂呼為冕石冕石者即磬而床者洞門也其洞最邃名
曰鴻濛又起而環視鯉石鷹石龜石鼇石翔躍肘腋矣
神奇哉神奇哉變化總萃幻鑄緯錯煌煌磷磷潭潭亭
亭則槩名之曰小崆峒云余於是仰而嘆曰嗟乎余恨
[013-13b]
不與徐君同遊哉掲君曰何徐君思也曰余往嵗與徐
君蓋遊華陽洞云洞自陶隠居來赫赫盛矣乃宋帝又
丹書之其洞故不可入即入無奇也使隠居而覿此宜
何以稱焉且茲巖之奇天奇之也既奇之矣乃置諸荒
山僻壤亂莽野草中不以奇稱也世之以片石假山稱
奇耳目者何限嗟乎巖嗟乎巖余又安知其解乎掲君
曰華陽顯以陶故安知茲巖不自今華陽並名哉於是
罷酒徐君名中行汀守與余友善先余三日遊遺余書
[013-14a]
掲君名鴻則與余同薦畿中者
登平逺臺記
平逺臺在省城中東南閩志三山此即所謂鼇峰山也
山故奇在城中尤奇宗子入閩十朔未登也蓋以戎故
而客有好宗子者乃召宗子登焉凡幾折始上又折而
東登鼇石亭天風髙揚萬象蕭瑟宗子於是仰而思已
俯而嘆也客曰大夫何嘆宗子曰嗟客乎嗟客乎客問
其説余恐客之投觴于地而莫余飲也夫閩者豈非記
[013-14b]
所稱東南巨麗哉家纓弁人詩禮農嬉于疇而商歌于
塗也當是時而登厥臺焉髙山大川遊雲芳草罔弗觸
吾目也則罔弗快吾心也今何時也吾見茲臺三駐軍
矣客亦東眺大海乎樓船組練隠隠起也南睇於江故
里媍日濯錦漂絮其中者今徤兒飲馬矣西瞻烏石蓋
有鍛甲礪刃鼔笳鐃吹之聲焉北闚閭井則父老子弟
被戎執戈者怨讟盈道也且千里之内亡者未葬瘡者
未起流者未歸繫者未釋吾念之吾不知汗之淫淫至
[013-15a]
于踵也昔何以驩今何以悲昔何以靖今何以擾斯其
故難言哉難言哉夫君子之謀人國也上憂主憂而下
憂民憂者也今帝心常在萬里而民瘼充充之在吾前
也方請纓枕戈不暇餐沐矣客乃欲吾覩髙山大川游
雲芳草而嬉乎此吾所為嘆也昔元臣據閩之險以抗
我旅皇祖乃命樓船將軍從大海徑搗其穴空之帝謨
燀赫日月同炳也乃今策事之臣顧不能設一奇制敵
而使醜夷往往截海闚我此視皇祖諸臣何如哉吾嘆
[013-15b]
之實愧之也客於是起辭曰吾不能解大夫之嘆而大
夫又安能飲吾之酒請大夫為客記之以示後之登斯
臺者毋徒嬉此髙山大川游雲芳草而忘厥民憂也宗
子於是采客之言以為之記
二曽夜談記
督儲曽君以戊午十二月二十三日至延平分巡顔君
與余夜觴之而余因問君曰君自天津來則聞諸相君
談南事哉君曰諸相君言不聞其他則聞厭客兵云余
[013-16a]
曰天津故稱北兵者亦畏兵乎君曰何畏顧其心驩甚
矣蓋有鬻其婦而南者人曰婦而鬻歸安取婦則曰去
鬻一婦耳歸尚獲二婦奈何不鬻哉余曰唐太史奉命
視江南戎事也何談君曰蓋嘗揖太史西湖之上矣則
言言客兵不宜調宜罷也㑹有客兵過江西之洪路白
日攖市市人逐之遂格殺市人數十人而有司懼亂至
不敢問則太史之不予客兵也有見哉有見哉君既去
而余因與顔君累嘆蓋是時閩已往檄湖兵四千故云
[013-16b]
而侍御曽君奉其尊公諱歸泉也道出延余與顔君謁
慰而君衰麻悲戚問之他事不談獨談兵事至揮涕而
問曰湖兵至未吾懼閩人之被禍深也余曰何曰余之
至玉山也蓋遇粤兵云粤兵屯玉山者六日家掠户殘
㑹有嫁其女於人者其夕將遣而粤兵聞其有女而遣
也則持刀闢門舁其女以去及他闚有少婦輙舁之而
又囑之曰塗問為誰則曰兵所攜來粤婦也有敢言狀
者殺而輿中人嚶嚶泣塗之人聞而悲之不敢問也而
[013-17a]
玉山簿流涕言曰兵再一日屯此吾將逸矣而閲之塗
中血盈盈滿路其戎戎若絲而黒者蓋人髮也而雞豕
牛馬皮毛被道矣余與顔君因太息曰天乎天乎何蒼
生多難至此乎是日建寧舒君遺余書慮所以防客兵
者余為書以報其詞曰曽侍御至具言粤兵狀可為隕
涕來諭更詳仁人君子之用情殷矣嘗謂客兵之禍甚
於盜冦何者冦之害猶有方也客兵者無不及之矣冦
之至也人猶得持梃逐之客兵者殺人而人不敢怒而
[013-17b]
訴也即有訴者反益之禍矣今之論者輒云客兵客兵
而不知數千里間父哭其子夫哭其妻母哭其女主哭
其僕者耳不忍聞也血塗野草四體毁殘雞犬牛馬户
牖門屏俄然一空者目不忍見也然有聞言客兵之禍
則反勃勃怒其言者斯何心哉斯何心哉今已無可奈
何則其策莫急於清野矣近者檄其城中預税一廬稍
逺者檄其三十里之外預税一廬客兵訊至則徙其妻
孥老穉而避之庶幾其可免乎不然持刃大呼若羣虎
[013-18a]
而翼即號令何施也區區之愚敢再拜以獻既緘書以
授使者而因采綴所聞作二曽夜談記以俟後之談客
兵者觀焉時己未正月十四日也督儲君名于拱號文
泉泰和人侍御君名承芳號龍山泉州人分巡君名嘉
㑹號衡厓長沙人建寧君名春芳號徤菴鄱陽人
明封承德郎刑部山東司主事東皋徐公墓誌
銘
嘉靖戊午十月二十日長興東皋徐公卒於家先是八
[013-18b]
月汀州君時為余言心怔怔怦怦動也面炎炎赤乃其
夜又夢公騎而西馳已又雪滿塗也徵何哉余恠之亡
何汀州君北覲既逾月貽余書曰先君遂棄不肖鄉者
之夢蓋徵乎蓋徵乎敢乞不朽於足下已俞氏狀來余
持牘為泣曰嗟乎不一覯公而銘公哉公名柬字敬之
其先鳳陽人洪武初詔徙淮西豪杰江南而進五公者
遂長興家焉至亨六公凡四世俱微不著及農隠公始
以髙義聞里中農隠者亨六公子也里人有負租售畝
[013-19a]
而易其金簮珥歸者醉遺之塗農隠公夜獲之則俟其
人旦來委之而走其人倉卒起謝公不及公乃仰天嘆
曰厚德厚德農隠公故貧已又生五子愈益貧而東皋
公在五子中最少又盡讓其兄産而獨以其身依姑錢
氏居間則盡發錢氏書讀又喜為文詞蔚然駿茂矣而
里父許有女二十未嫁間從錢氏覩公嘆公才遂以女
妻公公是時年三十矣客有風公應有司辟公笑曰吾
已稱人父顧奈何執簡躡跡從羣豎游乎於是構草堂
[013-19b]
苕水之東自稱東皋隠者然時時下帷授諸生經諸生
執經候門者屦常滿矣居頃之許夫人蓋夢日墮懐中
也於是汀州君生公大憙僅髫則走㑹省盡購六經百
子秦漢以下書歸草堂命汀州君讀又時時為誦説賢
豪髙士孝廉異行者流輒嘆曰嗟乎吾乃不得與斯人
同游哉至有不快其人者則怒髪隠隠上指冠投書起
矣汀州君才又公成其才以故卓犖博偉尤敦髙節云
汀州君既舉進士居長安則為書請公及許夫人來長
[013-20a]
安公謝不往汀州君日夜念公既已補司冦尚書郎乃
上書曰臣中行頓首頓首死罪死罪臣有父柬在江南
年七十有六不得視臣邸中臣又為陛下守囹圄不得
歸省父陛下如以臣為亡罪則請徙臣留曹冀得咫尺
家廬慰臣區區書入不報公聞之怒曰而翁尚徤善飯
奈何以家語溷上甲寅汀州君上功考功上封公視其
子是時汀州君㑹有使淮之役於是製冠袍帶舄珮黻
各一具貯以華笥誡蒼頭負之先趨既至淮則又身自
[013-20b]
負制勅而並馳之苕上邑令以下郊迎謁公公於是出
笥中冠袍帶舄珮黻服之北鄉稽首已揖令入盡召邑
之賢豪長者與飲而令以下咸起為公壽公驩既已謝
客還内召汀州君前勞之曰女衣錦矣乃老人亦復被
此主恩哉鄉者讀女疏不益我顧令我憂稍洗沐休矣
趣入侍上已顧許夫人取吾褐衣來即又褐衣而行游
市中市中人喧言徐封君至已窺其衣褐也則竊嘆曰
徐公不錦而褐哉汀州君既還朝明年丙辰上又勅郎
[013-21a]
中中行充江南恤刑使者公聞之則移書誡汀州君毋
歸而汀州君業巳取間道急還謁公公訝曰女歸耶夫
使者奉簡書而南而諸所纍纍械繫者日夜望使者至
且吳越相去不百里而女獨奈何不念衆人耳目乎女
亟行矣不竣使不訊於是汀州君宵發而公遂稱病甚
謝絶賓客誡門下蒼頭有敢為通一刺者鞭之百客有
謁者竟嵗不得見公遂去亡何汀州君奉檄出守矣歸
謁色稍困公曰小子薄二千石不為乎老人自束髪諸
[013-21b]
所覩記二千石及邑令以下無慮數十百人吾不憶其
他而貪者吾不能置之懐也皇祖時手戮貪吏甚衆以
故吏畏不貪已又著為大誥今貪者即不戮獨奈何不
盡其賄没入之而使之魚肉其民揚揚盈槖歸也諺云
守俸如泉小子識之即他日立枯苕水之上吾甘之矣
以此汀州君治汀一年苦節最著而公聞之嘆曰是稱
吾兒也公故長者然遇事輒勃勃英氣少時蓋從許夫
人兄弟居云夫人兄弟以貲雄里中故巽懦里中少年
[013-22a]
日讙其門也公怒立起即少年數之少年懼蒲伏請罪
不敢出一語又亭長暴里中人人憚也公又面詰之遂
畏不敢暴交驩而去公雖隠顧善畫天下大計時為邑
長吏言長興至重至重者不水利哉嵗水暴至走數百
里田而山者立涸其下者又壊堤決阜無巳時也胡不
多其陂池而厚其隄隄髙二丈廣十之長百之又多植
桑柘橘柚竹梧隂隂叢叢其上也嵗且獲木千章橘千
簏笋萬箇蠶萬頭絲千兩魚千石何問暵潦哉長吏畏
[013-22b]
隄繇衆議格不行然自是窺公才時時咨覯矣客被構
求解於公公謝不應而心悲之私為長吏言不令知也
公雅好神仙黃老家言老愈甚日誡家人毋殺覯攜魚
筥者必市而放之湖中也間從黃冠得精方輒欣欣藏
之故人病即千里必具藥餌果脯遣訊里中疫作輒煮
膏數十斤人給之已又掲其精方於里門以故里中負
痾而起者咸曰徐公徐公云公即家徒四壁立嵗時必
誡許夫人手為羮召所與遊大醉道故舊笑樂而公晚
[013-23a]
年尤好鼓琴毎攜斗酒從二三舊游過湖上為一再鼔
琴泠泠楚絶從者若涉殊庭焉公七十五六時頭骨隆
隆起公故長髯盡白矣己又生黒鬚數十莖雜其中乃
更毿毿斑也里人異之而汀州君之郡時裴回不忍别
公公笑曰女念吾老而獨不見吾骨及吾鬚乎而女何
慮焉汀州君日為余言乃今竟未百年而殁悲哉歿之
日公猶晨興與舊游驩語頃之疝作公自脉之顧家人
曰吾去矣其為我冠即逝公起布衣經學才行岳立鳳
[013-23b]
舉摧强濟困千里誦義而忠孝大訓克成名世之子此
其犖犖大者至於晚嵗沈陸𤣥言又超然逺舉矣可不
謂有德仁人善始善終者哉公生於成化乙未三月初
七日至卒之日得壽八十四配許夫人少公闕/嵗同公
封子三人長中孚娶髙氏先卒次中和娶殷氏繼娶錢
氏次中行即汀州君娶楊氏女二一適姜一適楊孫男
二人詠邑諸生談孫女闕/一適錢一適闕/一適許一聘
周一聘蔡汀州將以闕/月闕/ 日卜葬於闕/ 麓云銘
[013-24a]
曰
徐氏之宗肇自濠梁林麓疇畝累世乃昌𤣥英公哉
載芬載揚義固金石才匹琨璜産異彪華日燦星芒
天目窿窿苕水湯湯巍而脩阡龍峙鸞翔嗟公室斯
以永以藏以引以繩以莫不臧𤣥石率如閟矣無疆
吳叟傳
叟蓋吉安人忘其名其里中有大猾家徒數百暴行里
中里中人大患之然不敢上其狀于有司即上狀者有
[013-24b]
司亦怵怵焉恐變不敢問㑹流賊逼里中而叟遂間詣
其廬説曰公之暴行上下之所知也即有司懼不敢問
假令部使者督千人捕公公能終拒之乎曰不能叟曰
吾固知公之不能也公既不能何不因事自解亡論自
解且令里人德公其人跽曰唯父命之叟因執其手曰
方今流賊四刼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公當此時誠能率
其子弟擊賊賊必潰則里中莫不驩公公得以長豪里
中無懼矣其人遂掀髯而起曰公無言吾當為公擊賊
[013-25a]
於是勒其子弟最强者百人人持梃急馳之而叟騎一
驢從二蒼頭徃賛一遇賊輒奮鬬自己至未凡數戰殺
數十人猾者稍倦矣輒命左右取水而叟心計賊既已
殺數十人可無慮賊矣獨念此猾暴里中無己時也不
若因其機滅之遂從旁大呼我兵且退賊遂乗勝逐之
悉殺猾之父子兄弟叟乃跨驢從二蒼頭揚揚歸也宗
子曰嗟乎若叟者奇士哉奇士哉夫賊内外應至變也
叟不用一兵不費有司一米調三寸舌取二賊若探之
[013-25b]
囊假令叟得時雲變設奇制敵豈復測識哉而顧巖藪
老焉惜矣惜矣郭黃門與余言余懼其逸故為之傳
福建鄉試録序
嘉靖戊午秋八月天下復大比登雋維福建巡按御史
某飭憲揚紀貞度章教聿崇厥典悚息而臨焉先是馳
書函采聘四方文學之官既至則以教諭某某總試事
以學正某某教諭某某分試事提調則左布政使某左
叅議某監試則按察使某副使某御史既已率百執事
[013-26a]
而羣之闈中懔懍惕惕相誡也於是進提學僉事某所
遴士三千七百有奇三試之得九十人焉已又録其文
之可傳者以獻故事有序某宜序序曰某嘗讀閩記采
故事其以儒術相業著名者何其表表星列哉乃今眺
其疆得徧觀人士所為文詞則又未嘗不倚席而嘆也
蓋可以徵聖化焉唯我皇上道洽三才化被萬類文明
之治炳朗昭融以故薄海内外罔不仰慕聖人之光華
而竊其一二以自表見於世猶之日月在上萬物象明
[013-26b]
非彊之也今觀諸士所為文詞其論天人性命禮樂刑
政財賦兵戎之繇固各井井綸綸枚枚秩秩至章矣諸
生何以得是語而稱之某固知其泳濡於聖化者深也
雖然某之亟讀而亟收之瞿然喜也已乃憮然以懼則
何懼也士之論政也猶農之論耕也主人而田者則必
取其善論耕者問焉耕者以其言言之主人以其言信
之而遽厚其直而畀之以田然求其所謂耜畚之類則
茫然無具也其主有不厭而去之者乎士之執空文以
[013-27a]
應世也何以異於是故某懼諸生之以空文而見厭於
世也且諸生束髮受書負郭窮巷食芋菽而處蒿萊至
微細矣乃今一日而登其名於天府薦紳大夫賛之於
朝其鄉之人相與欣艷誦説於野由是而被章服秉笏
垂纓乗良刺肥褎然顯也則何莫非上恩哉故某願諸
生之重念之也某等被聘而來也守臣郊勞御史諸大
夫咸盛儀而須之其所授館具徒獻餼致餐陳芻監燎
者又皆諸生鄉之父老子弟也夫以諸生之故至使御
[013-27b]
史諸大夫率其父老子弟以隆某等某等且不能有以
負諸生諸生又何可以受上恩而不知報哉皇上神聖
文武千載一遇頃者島夷不逞闚爾閩疆皇威振肅一
鼓而殱之此固忠臣義士所願負㦸而先驅者也諸生
微時無不勃勃英氣喜談天下大事今且事事矣何不
及其鋒而用焉上之翊賛帝猷下之彌綸世業内之保
釐勤恤外之振厲廓清庶幾哉與先達之儒術相業星
列者並軫争塗也斯稱報主之忠乎天下之人將指是
[013-28a]
録而亟稱之曰得人得人則某所為憮然以懼者釋之
矣不然執空文以應世而一或不酬某之懼將日甚焉
而不可解也諸生者重念之哉重念之哉是舉也總督
軍務右都御史某耀武靖氛崇文綏化巡撫右僉都御
史某武功丕振文教彌光提督南贑汀漳右副都御史
某化理維新士風胥賴監察御史某觀風弭節敷訓作
人右布政使某左參政某副使某某右參議某僉事某
某某署都指揮僉事某咸賛襄于外弼成盛典右參政
[013-28b]
某僉事某署都指揮僉事某則以表賀行副使某則以
遷秩行雖不與其事與聞其事者也例得書書之
福建武舉同年録後序
嘉靖戊午十月巡按福建監察御史樊公既已登武之
儁五十人録之矣先是文而録者輒又私序其齒勒之
書於是武諸生亦以是請公嘆曰嗟乎文武等之士耳
文則齒武則不齒哉則檄齒諸生且梓其上第者文於
末簡毋令章縫者竊笑其人以為挾矢者流也公且為
[013-29a]
諸生辨文武之樞申經緯之略勤浮靡之誡篤忠貞之
軌固亹亹煌煌日燦霞列矣諸生乃復委予以言予又
何言則嘆公之致望諸生者至深而諸生不宜自負且
負公也方諸生翔集轅門而布鵠其中也戎繡斐錯鐃
鼓震疊公睹之嘆曰盛美哉已乃睹其馳而射射而中
則喜立而數中則尤喜已又讀其文曰豈屈章縫語哉
故事有讌既讌而導之市市人不譁也其明日則仍衣
其敝衣躡敝履而羣趨市中市中人至目笑之曰是昨
[013-29b]
讌者公則下檄曰讌宜樂宜采諸生其人給一衣且給
之騎五日於是諸生始騎而游而市者嘆息武華矣今
且為諸生紀其年齒鄉閭而諸生之父母兄弟妻子即
至微細不足稱述者咸炳然並列也公所為勤意諸生
者豈徒以微技片語足采哉予聞之方冬而炙火非愛
火也謂其驅寒也盛夏而飲冰非愛冰也謂其奪暑也
夫火為寒謀也或因以剥指冰為暑謀也或因以損中
則寧寒暑甘焉而不敢冰火之近何者畏之也天下之
[013-30a]
畏武甚矣今此諸生果能投筆請纓靖氛捍難南標銅
柱北勒燕然則誠無負於公之期者天下之人亦將指
是編欣艷之曰某某之子也某某之弟也或某之兄也
而某之子弟不及之矣不然而或紈綺寡識甲胄鮮功
甚者急私緩公以遺天下之禍則無論公之怒之即天
下之人且將執是編而竊罵其父母兄弟妻子是使天
下之益畏武不談也然則諸生睹於是編其能以無懼
乎懼則思思則奮奮則決如風之馳如雲之沛無所不
[013-30b]
之矣嗟乎諸生誠不欲負公則懼之哉則懼之哉
重刋大學衍義合補序
宋端平中翰林學士真公德秀上所著大學衍義一書
當是時其君理宗方急戎事不之讀也後三百年而國
子祭酒丘公濬當我孝宗皇帝時又著衍義補一書上
之帝讀其書大喜賜黄金采縠詔大宗伯頒祭酒書於
天下已又召拜尚書無何持其書入相孝皇至聖公亦
稱名輔云二書故列在學官薦紳先生類能誦之而前
[013-31a]
侍御吉公按閩檄合梓二書以便誦者侍御斗山樊公
繼至讀其書則檄臣手校而序焉序曰予讀故牒而得
二氏之書則嘆聖學之關乎天下者至切也今夫天不
能自理則以天下國家之責付之君君亦不能獨理則
以天下國家之責分之臣故君者代天者也臣者承君
者也天之生才也上之則君下之則臣無一人無責焉
者也則亦無一人不學焉者也其説蓋莫詳於大學之
篇予嘗覩于耕織而有感焉夫所謂格致誠正者不猶
[013-31b]
田而耕機而織哉所謂齊治均平者不猶耕而得食織
而得衣哉故夫耕者所以為食謀也耕而不食則無所
事耕矣織者所以為衣謀也織而不衣則無所事織矣
學者所以為天下國家謀也學而無補於天下國家則
無所事學矣後之儒者有三弊焉其曰吾惟求之身心
而天下國家非吾責也則是耕石田織空機而不知其
饑與寒之且不免也其曰吾惟求之身心而天下國家
將自理也則是談耕以療人之饑談織以禦人之寒而
[013-32a]
不知穀與絲之猶未覩也三代而下天下國家豈盡不
齊不治不平哉而又指其齊治平者病之曰不聞道則
是食其食衣其衣而又追論其耕與織之有未善也皆
非聖人之論也今觀二氏之為是書上采唐虞三代之
隆下及春秋戰國漢晉唐宋六朝五代之際凡英君賢
相謀臣策士所以經理天下者大之崇言宏議小之片
詞隻語無遺善焉即聖人而覩是編不易之矣且大學
之篇不云楚書秦誓哉曷嘗以其秦楚之語而棄之以
[013-32b]
此見聖人之論學不若後世之固也二氏之書蓋庶幾
窺聖人之心哉獨真氏書嚴於格心畧於議治而丘氏
書則紀綱法度財賦兵戎禮樂刑政之具靡不井然碁
布燦然星列也其視四海之内若家至而人覿之矣此
兩公之别也然其為天下國家慮則無兩心嗟夫真氏
不能以其書售之君至我皇祖始揭其書於壁屢顧而
嘆丘氏書無論孝皇異之即如我皇上中興神化益茂
謀國者凡有大典禮大征伐大興作輒取是書斟酌焉
[013-33a]
豈兩公之書有切有不切哉何用之者殊也方今北構
敵南構倭主上之念未嘗一日不在萬里為之臣者所
宜請纓投筆負弩枕戈日夜謀所以安攘之策以上報
明主顧奈何博衣緩帶深坐微吟日談寂感動静以為
名髙也則所以捄時之弊者丘氏一書尤切矣斗山公
之按閩也貞憲揚紀逐貪繩豪毅然以天下自任其於
無庸之談惟恐接之獨二書則亹亹懃懃不置也意蓋
深乎意蓋深乎予故具論二書之可傳者如此以俟後
[013-33b]
之君子得以取裁焉
讀太史公杜工部李空同三書序
余采藝林抽繹千古蓋史遷其至哉詩則工部余束髪
而讀二書今十五年矣寒可無衣饑可無食陸可無車
水可無楫而二書不可以一時廢也辟之手足耳目焉
余誠何心哉怒讀之則喜愁讀之則驩困讀之則蘇悲
讀之則平徐而讀之則萬慮以澄百節以融耳目以通
腑肺以清急而讀之則蘭桂倐馨雲霞倐生鳳鳥倐翔
[013-34a]
蛟龍倐鳴逺而讀之則天以之青日以之明江以之流
海以之停洸洸洋洋總總鱗鱗二書何書哉余讀李獻
吉書蓋次二書焉夫周則左丘明楚則屈宋漢則董賈
蘇李長卿枚叔班固揚雄魏則曹劉應徐六朝則潘陸
江鮑唐則太白長吉陳杜沈宋盧駱韓栁非不采厥英
華而日誦之顧不若三書者時餐與餐時櫛與櫛時几
與几時榻與榻寒暑風雨南北飄零未嘗一時去吾之
手也字究句硏積嵗累月楮凋墨故大類童子時所受
[013-34b]
書矣余為吏部郎蓋與張君助甫同舍云張君好余絶
甚余故置三書小笥命侍吏日挾之行一日張君睨余
笥意其有奇也迫而察之果得杜李二集即攜去讀連
日夜不休貽余書曰足下所讀兩公書無論數千萬言
乃言為之筆筆又精蓋千載奇覯矣即兩公復生寧不
北面為足下稱謝者輒命其吏數十人録成二書而以
原書歸余時丙辰冬十一月既望也己未余在閩而余
君德甫以臬副至余君余故好也夜召余君酒酒酣余
[013-35a]
君請觀余所讀者余笑曰子長不可得見矣即李亦難
唯杜乎唯杜乎遂出杜集觀余君余君且讀且嘆蓋類
張君語云夫余以十五年之心而讀三書未嘗以覩世
人也兩君一覩而咨嗟嘆息有同詞焉則所謂知己者
豈在古今逺近哉千載神交對面萬里蓋自昔嘆之矣
雖然余於三子何有哉張君名九一上蔡人余君名應
舉豫章人
重刋中庸一助叙
[013-35b]
中庸一助者余曽大父别駕公為諸生時所著書也公
幼有雋名身長八尺雙目烱灼蓋勃勃英氣矣年二十
游邑諸生間則諸生靡不望其光避之獨司徒楊公者
與公同舍驩甚楊文有奇氣而説書則讓公精毎御史
行部視學則諸博士輒舉公説書公説書人既偉秀又
議論清辨文理御史以下靡不洒然動容者輒嘆曰宗
生宗生云後督學御史視學命諸生説書而楊當説書
於是楊跽請曰果故不能説書而説書無逾宗生者御
[013-36a]
史乃命宗生代楊生説書於是公又代楊説書而御史
以下又靡不洒然嘆也後楊舉進士第二為選郎擢南
僕卿歸而公遇之塗也則避之道院中拊膺呼曰天乎
天乎楊生今若此矣獨不憶跽聽宗生説書時乎公既
久伏草莽則時時下帷授諸生經諸生顯者甚衆而余
叔祖福寧公家君比部公皆束髪授業無外傳云公後
被選入京師尋授山東登州别駕公念既以其才不售
而復不忍以其生平懐之官則以苦節著中丞徐公間
[013-36b]
得公中庸一助讀之嘆曰理精而詞簡有見哉有見哉
遂序而梓之以傳今二十年矣家君閒居則嘆今學子
莽莽華言安得如我别駕公精義者小子識之他日苟
有所就則無忘吾祖矣余既懼先人之業不彰而且無
以為二三子先也則復梓而與二三子共之亦使敦本
崇實無湛浮華云
贈督臺王公平倭序代巡臺譔/
余讀往牒至島夷内闚鮮有能奮長策而制其命者未
[013-37a]
嘗不投牘而嘆也曰嗟乎豈島夷視華顧雄哉賈生云
匈奴雖彊不足以當漢之一縣夫匈奴猶其大者也乃
今島倭者史絶不書其衆且不及匈奴什一而數年以
來持戈内冦當事者至縻千萬走千萬里徴四方精兵
屯之海上組練垂雲勢至盛也乃倭以數騎薄之輒惶
駭棄戈而走轉相枕藉以赴鋒鏑而倭遂大呼長驅墮
名城殺長吏虜士女焚宫室而吳越淮揚甌閩之間大
困矣此其視匈奴何如哉余誠不解其事毎談之未嘗
[013-37b]
不髮上指冠也嵗丁巳余以上命按閩先是倭入閩大
掠而去㑹戊午春倭又來上采言官言乃以方湖王公
代督閩戎事余是時行部汀州也倭冦泉即馳之泉走
之而倭既已陷福清空其城鎮東莆田之間急矣余方
決策北鄉㑹公至則檄兵數千要擊之海中沈其大䑼
數十擒斬俘獲無一東還者余聞之則嘆公之斯捷也
有四美焉主上神明英武忿師久無功卒無一戰可當
上心者時時督責詔捕更置師帥至急民也公走一騎
[013-38a]
奏書闕下上覽書大悦羣臣稽首奉觴上壽豈不愉快
哉是公以一戰而解主上數千里南顧之懐何其忠也
且倭之來也殺人之父兄虜人之子弟辱人之妻孥毁
人之廬冢不下千萬其野哭巷呼者蓋聲塞天地也一
朝而懸其首於塗令世之孝子慈孫孤婺弱稚咸目攝
而手碎之且泣且罵且悲且嘻以為亦足以報其地下
人無恨矣是公以一戰而解千萬人幽明之憤何其仁
也自有倭變以來我兵即號稱精鋭者未嘗得志於一
[013-38b]
戰無論倭之笑之即華人亦甘之矣今乃一朝而擒其
數千以歸鳴鐃擊鼔揚揚入國門即皆前日之惶駭棄
戈而走者也鄉也何怯今也何勇謂不自公倡之哉天
下之人且將曰吾華無不可勇者也而猛氣英風勃勃
雲起矣是公以一戰而振中國之氣何其義也無論倭
恃其悍以易我即我之覿之蓋如神鬼魍魎焉鄉也不
敢覿其面而今則手縛其軀鄉也不敢聞其聲而今則
刃碎其骨天下之人由是知倭之不足畏也即倭且將
[013-39a]
轉相誡語不敢問渡矣是公以一戰而挫倭方張之志
何其武也故曰公之斯捷也有四美焉漢臣云將不識
兵以其卒予敵也公之初至乃能以其未識之卒而成
厥偉功難倍之矣公且不以為功日勤勤講武以待倭
之再至倭不至大善即至公功當益奇且天下之大患
惟南倭北漠倭漠類也南可以挫倭北不可以絶漠哉
余所謂奮長策而能制其命者其在公乎其在公乎余
樂公之功故為一言以紀其事且以天下之大計俟公
[013-39b]
蓋握管待之矣
贈憲長莓厓周公入粤叙
鄞周公往以上命來督閩儲無何謁上上以公當返閩
而粤於閩最近㑹粤憲使奏缺上遂以公為粤憲使命
至閩而方伯楊公嘆曰公何復出即出何粤也以謂宗
子宗子曰斯上意哉楊公曰上意何者宗子曰余讀秦
漢之際而知粤之難治也乃無逾今者昔之難在有其
粤者也而不在粤也今之難在粤矣而尤在乎使其粤
[013-40a]
者也當漢盛時吕嘉背王太后之議持粤之強不内鄉
一夫耳而天子至命伏波樓船戈船三將軍統數十萬
下蒼梧牂牁往討然而君臣上下之畫毅然毋撓者則
以吕之故而無與於粤也今島夷者何為者也乃能以
其一朝異域之人而與我粤人驩粤人日釀美酒烹大
肉以待其至即不至且操大艇載酒肉及絮繒遺之有
司稍稍詰問輒走夷中令其持刀大呼攻城野掠率格
殺數百人而去有司上書言狀上非不欲命大將軍統
[013-40b]
百萬盡捕殺諸所昵夷者顧念此皆吾赤子也與其亟
而兵也不若且飭而憲故以三尺付公上意深矣楊曰
公之奉上命以往則嚴乎宗子曰余知公之不欲嚴也
夫三尺者法也天下未有法而不嚴者也公獨奈何不
嚴也嗟乎粤人之昵夷也豈真其父子兄弟哉毋亦夷
持其所以生之之具而招之而治粤者輒又嚴刑酷罰
以趣之死夫好生而惡死者情也生之而不趨死之而
不避天下無之為今之計不若緩其所以死之之具而
[013-41a]
漸示其所以生之之路寧使之稍肆於其内以玩吾之
法而不使之法密而不勝以求快於其外而至於絶吾
之法則其視吾之所以生之者不殊於彼也彼又安得
而奪之斯弭亂之術也若朝論殺一人焉暮論殺一人
焉則其心愈駭駭則疑疑則亂即遣使大將軍統數百
萬盡捕殺之何忍哉故曰公者不嚴者也其亦上之意
也公念之矣故事同采諸公遷去輒有贈言是時公徑
趨粤而書來問所以贈者楊公因命宗子言宗子於是
[013-41b]
以其與楊公言者報公公上首所擢士為御史忤貴臣
斥去已又為縣官為藩臬臣今四十年矣非上念粤甚
豈復令公南哉今且召公矣
贈方伯楊公之廣東序
胥江楊公事今上幾三十年始來為閩藩右使又一年
擢左使於粤且去諸大夫不忍别公取祖道焉於是宗
子仰而嘆曰嗟乎予觀公之治閩而知天下之政也諸
大夫曰則何説也宗子曰夫天下之患莫大乎兵冗而
[013-42a]
食匱民已困而盜不止是閩粤共之矣公蓋從戈㦸中
至閩也閩藏故虚自夷來闚我而三軍之士坐而虎餐
金盡矣當事者非不知金盡而亦不能令戰者饑則時
時下檄曰某予之百某予之千某予之萬而護戎將軍
日率諸所部兵遮道索餉公歸索之餉無餉也則嘆曰
是安從得金哉吾誠不能以三軍之故而令此瘡痍者
復出一錢也於是起而之藏中盡計其所積出之庭已
又取諸郡邑之故積者計之曰是可餉數月輒喜曰是
[013-42b]
可餉一年輒又大喜辟之十金之家一朝而召百客其
主之兄弟懼主之無以驩客也乃至質衣貰醑脱釧買
鮮焉苦心哉苦心哉夫不忍加賦於已困之民何其仁
也既不使其民困而又不使其兵饑何其智也無論兵
即諸部使者日奉王命而臨之其館宇井厨舟航薪米
公靡不目覩口畫悉當其念且日率諸大夫而羣禮之
無間缺焉間則解帶坐堂上命羣吏抱牘來握筆而散
之如馳也己覿之墀空無人乃始還内餐沐何其勤也
[013-43a]
藩政故稱瑣屑是在出納之間矣公則下檄曰毋重而
入毋輕而出吏有故為髙下手者輒鞭之甚者逐之以
故納餉者靡不人人喜而公方湛然匡坐其間辟則石
之必堅而玉之必粹也何其潔也且一日之間情偽紛
錯巨者如輪微者如髮髙者如天深者如淵公則心維
利害而毅然予奪出入之老吏大猾兀兀不敢出一語
也何其明也公既長者又重拂人故凡具衣冠而來謁
者靡不恭而遣之即不甚當其請不怒也即萌𨽻胥徒
[013-43b]
至微賤者公亦不忍輒以惡語相詬厲以故君子感其
愛小人懐其惠辟則鳳翔于郊麟游于野而天下之人
靡不欣欣争覿之也何其德也斯古之所謂大臣者也
公而入柄天下之政與天下之人感公也蓋類閩矣夫
何有于粤故曰予觀於公之治閩而知天下之政也諸
大夫曰公之又粤也無乃勞乎宗子曰公之必粤者乃
公之必握天下之政也夫公蓋嘗展采豫章衡岳齊魯
河洛之墟矣然而兵冗食匱民困盜熾為上所最急者
[013-44a]
則無踰閩粤故俾公閩復俾公粤非勞之蓋嘗之也上
知公之嘗閩粤且又嘗豫章衡岳齊魯河洛之墟也則
必召公而咨之政斯授之矣公而握政則閩粤者尤急
乎尤急乎諸大夫謂宗子之言知公遂書其言以為公
贈且謂公曰公行矣幸毋忘宗子之言公笑而收之曰
即忘宗子之言獨奈何不念諸大夫哉
贈大㕘劉公之浙江叙
夫今時所最稱難治者則孰逾閩越哉閩越故稱雄天
[013-44b]
下而薦紳先生往官其地者靡不沾沾喜蓋薄書期㑹
之外髙卧矣自島夷内闚而二藩諸郡邑遂大構戎事
當事者日棘棘焉徵兵集餉雲湧風馳甚者被戎而壘
提戈而逐日驅手足耳目以從之蓋髪不遑櫛而垢不
問沐矣以故官其地者日冀代去而從他方調至者靡
不悚然動容誠畏之也嗟乎君子之所貴於才者貴其
急時也時易而易時難而難時勞而勞時逸而逸誠畏
之則勞與難者何恃也乃今觀於又洲劉公則嘆才焉
[013-45a]
方公之初至閩也夷雖遭創去而當事者懼其復來則
無逾㑹城至重者於是下築臺之議而又以諸所調客
兵集省中不别之營廬則擾於是議郊外創之二營是
時内外戍兵數千日遮道索餉而當事者以為餉而不
練徒餉也日覩公才遂一以屬公而有司内外凡以戎
事至者輒曰劉大夫劉大夫云公是時既已攝臬憲矣
日晨起坐堂上羣吏以憲牒至者已散之輒勒諸有司
環城而計曰若何而臺若何而營若何而廬若何而石
[013-45b]
若何而木悉畫而付之有司而日趣之而又勒内外戍
卒間日練之射所教之以擊刺進退左右奇正之節而
鐃鼔之聲日殷殷彭彭聞城中也頃之當事者召諸大
夫登陴則諸臺山峙矣覩之營廬楚楚而翼翼矣閱之
兵鄉也不能持戈今縱橫矣鄉也執弓而射矢飄飄數
步止也今八十步中矣鄉也手持礟色顫也今弄而發
之如持杵矣於是當事者輒目公而嘆曰斯大夫功哉
斯大夫功哉無何越藩㕘政之命至而諸大夫相與私
[013-46a]
言曰閩方恃公長城矣公而越如閩何宗子曰不然公
之才辟則裘絮之可以禦寒而饘飴之可以療饑也一
室而寒且饑者既瘳之矣即外而又有寒且饑者亦何
忍私其裘絮饘飴而不急之也然則閩安能私公予竊
有聞天下之事以其耳聞之不若以其目覩之以其目
覩之不若以其心經之以其心經之不若以其身營之
公舉進士餘二十年矣始為邑已而為郎署已又為郡
為藩臬臣天下之大政靡不身營之也異日者公入而
[013-46b]
登樞履要賛翊聖主經綸區宇何殊閩越哉越且不得
私公何況閩也諸大夫曰宗子知公哉宗子曰何哉斯
言予之嘆公之才者觀公之外也乃其内則皇皇於仁
禮之塗而斤斤於義命之防其心之慎也辟之履深焉
其守之潔也辟之懐冰焉其性之謙而度之遜也辟之
抱繩焉此又公所以居才而出政者也才則安能盡公
諸大夫不知其言之尚不足以盡公也公之入越也而
遂以其言為贈宗子於是仰而嘆曰不能知公何以贈
[013-47a]
公哉
贈左方伯趙公入覲叙
皇制凡三載則天下藩臬郡邑之長咸入覲稽首闕廷
因而大計吏治蓋鉅典也嵗己未復覲於是閩藩左方
伯趙公乃以戊午九月先期戒輛北鄉而右方伯楊公
率其僚祖道西疇車馬轔轔矣則命余以言余何言則
嘆公之處閩者至難而知閩之有以徼福于公也夫藩
政之所為稱難者豈非以其理賦哉辟之家焉則其主
[013-47b]
倉窖筐笥糈酏絲縷者也饑者需食寒者需衣一或不
應怒目而起是天下之至難也而況益之兵兵之於食
若左右手矣緩則並緩急則並急者也猝而兵紛而食
萬變緯錯羣情翕忽耳目手足莫能主之而況執其不
足當彼有餘哉徃嵗島冦逼關三軍雲集公徵發區畫
卒固其疆乃今嵗羽書交馳賊壘千里勢至急矣公則
日夜謀所以守陴之䇿而授之諸大夫皇皇數數殷殷
偲偲至暴日行輿冒炎書牒汗未嘗不垂垂下也斯不
[013-48a]
謂難哉斯不謂難哉然而公甘心焉且以著績則何也
余聞公之舉進士也蓋讀中秘書云其於天下大政大
計固炳炳其中矣已而展事滇越蜀閩之間視學視兵
視憲視賦其所建立表著固盡天下之政也夫天下之
政即多端孰逾禮樂人材刑政財賦兵戎事公既事履
之而事精之且公閎博端雅英朗卓爍固世之所稱名
賢也且今入佐聖主握樞履要垂紳緯治彯纓展謨則
四海之人咸賴焉又何問閩哉公之在閩按察矣右使
[013-48b]
矣已乃左使其於閩之利病休戚險易因革固家喻而
户察之也而今之所最急者莫如兵賦則公其能忘情
於閩哉以公之不能忘情於閩知閩之有徼福於公也
楊公曰子之言其小小者也公者福天下者也奚以公
私閩也子之言其小小者也嗟乎余誠不能知公然公
之心則閩哉則閩哉
贈徐子與入計叙
子與既以比部郎中出治汀矣亡何余亦出為㕘議乃
[013-49a]
又守汀豈不數哉余以戎至汀子與蓋三觴余碧雲朝
斗之上其秋余與子與從事闈中則又擁衾而談者浹
旬也是時子與治汀已一年而明年當覲於是以十月
戒塗余乃臨岐而嘆曰嗟乎子與余二人何以别哉往
余與子與為郎時鳴珂授簡翺翔古道一何盛也一嵗
之間咸拔茅出矣世言恒難外吏李王二君並臬余乃
藩吳至微為從事而守者獨子與也夫郡提封千里乃
其兵戎財賦禮樂教化咸紛然總於守之一身日一束
[013-49b]
帶坐則餒者凍者繇者租者甲者羽者餉者纓者牒者
檄者雜立其庭蓋蟻附蠅集也而乃又以一人之心知
耳目緯錯其間固難哉固難哉子與始至汀㑹粤冦犯
汀關吏告急子與則提戈躍馬督精鋭三千走之而賊
至逃匿深山中竊相誡毋出恐為徐使君所苦汀故事
貧者匿其賦以售田而富者恒收其田不收其賦以故
富者不賦賦者不田而子與乃下令曰其有不賦而田
者吾收之民遂不敢不賦而民之有控者子與立召之
[013-50a]
前與語輒遣去而一日之間牘隆隆山起子與握管而
散之如馳焉而老吏大猾不能得一錢也間則召郡諸
生談大事而子與乃又闢碧雲朝斗二巖讀書其中余
登厥臺裴囬焉子與無論精意政事即其温恭德容懃
懃煦煦靡不感人之心以故郡父老輒語其孥息至泣
下曰彼徐君何愛我也且又不費我一蔬自老人為兒
時希覯之矣而閩之學士大夫亦靡不慕子與光采輒
曰徐使君徐使君云余讀漢書其吏有治行則其君下
[013-50b]
璽書勞苦今子與之政何如漢者今且北謁帝帝廉其
狀必大異子與子與奉璽書被章服出都門揚揚行使
觀者咸嗟曰若輩不可以外吏困豈不愉快哉子與歸
且過齊魯吳越之墟李君耕矣而王吳二子吾知其不
困於吏也政使為吏所困奚言困二子哉子與不信予
言則請問諸耕者
贈巡臺斗山樊公序代督臺譔/
斗山樊公在臺中及觀風畿甸時諸所上封事余讀之
[013-51a]
嘆曰是古之所稱埋輪攬轡者流也無何公以上命按
閩乃予亦撫命至予之至蓋後公六月也覩公所為治
閩者乃益悚然而嗟焉鄉也吏斯者輒武視其民而魚
肉之金錢綺繡槖靡不巍然髙也今也吏兢兢懍懍不
敢需民矣即需弗予矣何也則公之逐之者嚴也鄉也
邑而勢者暴其邑郡而勢者暴其郡視人之便利田宅
輒恐奪之至榜笞其人于庭而甚遂殺之也且田而不
賦租吏莫敢闚其門焉今也巨者帖首小者潜跡田宅
[013-51b]
者稍稍還其人矣即不還亦酬之直矣其逋而内也少
者百金多者千金何也則公之鋤之者嚴也鄉也囹圄
纍纍然大辟未論報者戍未籍者徒未遣者贖亡金者
税亡租者骨立其間也今也獄空無人矣即有之桎梏
簡鮮矣獄吏不能索一錢也何也則公之論訊之疏滌
之者嚴也鄉也市人以其絮繒米鹽而鬻之市也官市
之則半其直市人怒而譁甚者則思以其絮繒米鹽而
售之夷也今也官之直等民矣即不等不鬻矣市人驩
[013-52a]
洽無夷心矣何也則公之繩之者嚴也鄉也諸貴人至
傳舍既已大餐而輿馬筐笥去矣已又索傳舍長金不
予則鞭予之而理賦者又破其所予貴人金不報傳舍
長日啼而逸也今也諸貴人不敢索金矣即索金傳舍
長目攝之矣何也則公之約之者嚴也鄉也監司二千
石以下時時走道路供帳飲食至勞民也今也上下顓
精于簿牘非行部不出矣即出不費矣何也則公之誡
之者嚴也鄉也里父老之役於官也官者百索之胥者
[013-52b]
十索之徒者五索之蓋日糜之百金也至不任輒棄其
家而走今也祭祀飲射之外不用一蔬矣胥徒至有空
腹而立者何也則公之察之者嚴也蓋公之明之罔不
洞也公之威之罔不摧也公之澤之罔不周也即古之
埋輪攬轡者僅僅焉著空名於天下比功而推何能及
公也閩父老閒居對其孥息誦公者輒蘇蘇隕涕恐公
代於是率其子弟數百人詣闕上書固請留公天子覽
其書異焉詔下御史臺議而臺臣以為故事無久巡者
[013-53a]
又重違民請於是故遲其代二載始代父老子弟罔不
驩語若更生也斯見民心哉斯見民心哉雖然予之心
蓋甚于民焉夫盜賊之起莫不由於吏貪而豪肆獄寃
而市擾事繁而財匱今吏廉矣豪繩矣獄平矣市理矣
傳舍清矣里甲節矣則民又安肯以其父母妻子所仰
賴之身而棄之於盜則今日盜之所以漸弭者非公之
功而誰也方公與予共事戎馬之際也兵而予調也餉
而予予也公不以為忤也何者予之心公之心也兵而
[013-53b]
公或莫之調也餉而公或莫之予也予不以為異也何
者公之心予之心也心一則事比志合則勣彰以故羣
校雲翔三軍虎視兩平大冦如射隼焉然則盜之所以
平者非公之功而誰也故曰予之心蓋有甚於民焉雖
然公之入也簮筆侍上北而遼代南而甌粤公以其目
覩之者從容為上言俾封疆之臣得以仰承廟謨而展
采錯事天下之民將靡不受公之賜何況閩也海上之
捷公惠之言且以南北大計期予意至厚也予則以為
[013-54a]
今日大計蓋在公矣即古之所稱埋輪攬轡者誠不能
盡公哉誠不能盡公哉
贈袁憲長之雲南右方伯叙
夏四月閩省被冦而立山袁公奉掌憲命至不得入駐
邵武則檄邵武兵數千入援也是時省城被圍已四十
日而外援之兵乃無先邵武者則公慮逺哉公慮逺哉
冦既解去公始至至則訊俘清牘鋤奸繩豪如電之迅
如飈之馳日皇皇焉思以起百年之弊而新之老吏大
[013-54b]
猾心悚色顫也未浹旬滇藩之命至矣客謂閩數被兵
法紀稍弛如公者正宜久持三尺以衛蒼生何遽遷去
又何滇哉宗子曰嗟乎聖人之防患也微而知者之慮
事也逺公之滇命蓋廟謨乎蓋廟謨乎方今西北急邉
馬而淮揚吳越閩粤之間禦倭日嚴民稍稍安枕者僅
晉洛楚蜀之墟而滇者又楚蜀之外障也其地錯夷而
居嚚訟好鬭一言不相中則持刃而起輒相斃殪所謂
寛之則治急之則亂者也今距京師且萬里而法網日
[013-55a]
益疎濶貪官汙吏徃徃暴征橫斂以怒其民是可懼也
公今奉主上德意而徃臨之緩而征薄而賦輕而繇勸
而耕咨而疾苦瘳而瘡痍俾貪官汙吏不得暴行其間
則夷心益附夷心益附則西北之障益嚴楚蜀之間如
金湯而四維之矣故夫公之滇命非故緩閩而急滇也
所謂防患於微而慮事於逺者也當漢時孟獲擁衆據
滇而孔明五月渡瀘七縱而七擒之豈兵力哉蓋南人
稱天威焉今其營壘固隠隠在也公試披荆而問之其
[013-55b]
神畧秘謀不可得闚矣而江山川谷草木風雲尚有可
以心悟其經畫之幾者今海内日講戈戎而公又孔明
故所治蜀人也才髙而識卓譽洽而望隆他日秉鉞建
旄立功萬里何愧蜀相哉何愧蜀相哉公昔守秦郵時
嘗有惠政流於下邑今江淮之間苦兵矣而重有冀於
公之復臨之也故於公之徃也又言戎焉
移郡邑學官弟子文一首
竊惟天下之治繫才才繫學學繫教自昔隆之矣我國
[013-56a]
家黌序星布儁乂雲興治化昭明炳焉與黃虞並茂則
教然哉職不學上采銓臣言被以豸繡賜之璽書命督
爾八閩學事豈不甚幸甚幸者與乃職之拜命也則悚
容而懼何也上之所急諸生者非文也將求其才而用
之也使職之所教諸生異日者稱上任使不用者亦不
失為文儒則何用懼萬一上需之無以應之用之無以
酬之則將數職以不能教誨之罪職奚請而釋焉用是
上繹皇綸下程聖訓逺采昔典近稽物情作閩學約言
[013-56b]
總約八篇分約三十七條夫約之為言誡也又言省也
士不可縱則誡之又不可以腐詞碎語亂其耳目則省
之是故稱約焉既約之矣其或有不遵吾約者則憲章
炳炳在也學官弟子及二三大夫其亦思所以共守之
慎念哉慎念哉文到亟下所屬毋忽
再移郡邑學官弟子文一首
職惟拜命以來未嘗一日釋念於二三子亦以二三子
有跂予之心焉將以旦夕戒輿上塗巡行郡邑以宣教
[013-57a]
事顧念世偽日滋人性易淆不嚴制而大為之防則不
才者得闚竊以揜其陋而才者反無以自見其美夫試
者將使才而美者用勸不才而陋者用懲也今或使才
不才混而勸懲之道微則安用試故今所為試規者至
嚴然惟求無負於二三子非有他也文到有司亟下之
學官學官亟以日教諸生而滌慮以候焉夫法之行也
如金如石如江如河敢爾布告惟百執事實共圖之
總約八篇
[013-57b]
遵帝第一
我聖祖髙皇帝何為而作卧碑哉誠念學者之棼棼綸
綸而無以一之於正也是故師長而戒其眇視以崇敬
也有司而戒其挾制以敦厚也公門而戒其輕入以培
節也戒勿建言戒勿唆訟戒勿訐過以養恥也保身惜
行以逺禍也含情忍性以却咎也大哉皇言其示天下
以教學之大綱也皇上賜以璽書則視碑尤著焉曰心
曰敬則學之本也忠信禮義孝弟廉恥則學之實也毋
[013-58a]
尚浮誕則文之規也夫膳而復其身家之繇則學之資
也選其賢而退其不肖者則學之紀也諸司不得預學
事則顓其柄也貪酷利病得以封事具聞則重其權也
大哉皇言其示天下以教學之全功也故夫有所繁訓
於諸生者非凟也帝訓詳矣不可得而遺也有所切飭
於諸生者非刻也帝訓嚴矣不可得而縱也才則進之
非私也帝之所予不可得而靳也不才則退之非忍也
帝之所奪不可得而庇也然而奉法者則常患於不明
[013-58b]
不公夫不明者辟之日不知夜月不知晝猶可言也不
公者則是廢權而手為之輕重廢度而口為之短長不
可言也奉法者不敢不公矣不敢不明矣乃或撓之則
將奉璽書而從事又撓之則將題尺疏上請明主而委
綬去之以謝諸生安能局促偃蹇而徒擁空名於二三
子之上為也且窮達人之所必有也而惟上不負帝下
不負諸生一任之矣
辨學第二
[013-59a]
夫學難言哉夫學難言哉非學之難言而學之難辨也
聖人作六經以明道辟之日月並曜江河並流萬世之
所共睹也今之學者乃偲偲切切感容拊掌而嗟嘆斯
道之不明則是以六經為矇也自諸儒表章六經以詔
天下辟之披浮雲而覩青天決隄障而走大海羣心之
所共快也今之學者乃猶懃懃亹亹撰異標奇而自稱
發千載之秘則是以諸儒為妄也自昔名卿偉人賢豪
髙士功被宇宙名垂竹帛忠貫日月義動鬼神乃所謂
[013-59b]
天下不可一日無此人者也今之學者乃鄙之曰不聞
道則是以道外有功也自昔宏言崇議嘉謨逺謀上紓
主憂下闡民瘼近持國是逺垂世經乃所謂天下不可
一日無此言者也今之學者乃鄙之曰不聞道則是以
道外有文也嗟乎學術之不明也豈惟裂道哉道裂則
士志惑士志惑則士習乖士習乖則人才迂僻厖駁而
無當故吾願諸生之慎辨之也六經以經之羣儒以緯
之百子以廣之史傳以徵之毋異而冠毋緩而帶毋迂
[013-60a]
而談毋闊而行毋瞿瞿而視毋隂隂而吟毋徐徐而貌
毋罔罔而動以子則孝以臣則忠以士則修之家以官
則修之國以庠序則教以郡邑則政以禮樂則文以兵
戎則武以邊疆則坐銷敵人之氣不敢南嚮而牧馬以
朝廷則目營四海之安危而身負宗社之休戚此學之
正也亦道之正也諸子慎念哉聖人曰惡莠恐其亂苗
也夫雜學之亂道甚于莠故願諸生之力鋤之而毋俾
為苗害也
[013-60b]
宏志第三
夫功崇惟志昔談尚之矣蓋志之於人也辟之於木則
根焉辟之於田則穀焉辟之於射則的焉蓋一時立之
而一世成之者也故天下未有不志而成者也孔子尼
山之布衣也而其言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懐之
何其大也伊尹有萃之耕氓也而其心曰匹夫匹婦有
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已推而納之溝中也何其偉也禹
稷唐虞之羣工也而其心曰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也
[013-61a]
天下有饑者由已饑之也何其急也且尚父以漁釣興
周傅説以版築隆商管仲以檻車匡齊孔明以躬耕佐
漢數公者拔之萬人之下置之萬人之上而崇功令名
遂爾顯著者非一朝一夕之故也彼其初固嘗志之也
今夫觀之家而或臧獲餒凍則必立謀所以起之天下
之人之顛連而莫之告也亦何以異於家也今夫人之
一身而或手足沴結則必立謀所以蘇之天下之人之
危苦充充吾目也亦何以異於身也主德何以宣之民
[013-61b]
故何以達之外患何以弭之内瘼何以瘳之國賦何以
充之戎備何以飭之天時何以若之地利何以闢之凡
此皆經緯其宜整齊其緒而需用焉固以治吾之家而
理吾之身也故曰天下一家中國一人者非意之也彼
其竭一心之知慮而萃之於繁華利達是自卑其志者
也白首佔畢而斤斤然自附於古之儒者之流是自窮
其志者也溺神握管畢志抽詞而徒以華言亮語誇天
下後世之耳目是自隘其志者也嗟乎天之與人以才
[013-62a]
也將責之以天下國家之任也吾之志而僅以三者卑
焉窮焉隘焉其如天下國家何哉諸生誠有天下國家
之志而日講之庶不稱腐儒且治天下亦安用腐儒為
也
慎履第四
余聞之蘇子辦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節者也則
斯語豈不誠甚當哉是故吾未見夫居則憒憒出則炳
炳者也吾亦未見夫居則井井出則汶汶者也是故古
[013-62b]
之君子其持已也辟之持璧焉全則璧不全則瓦矣其
戒慾也辟之防川焉一決則潰敗四出而不可收拾矣
其忍性也辟之滅火焉不以水沃之則炎炎而上其勢
將至於燎原矣是故君子慎之也今夫上書公府獻策
當塗稽首乞恩掃門求謁非髙士之風也險心側目日
伺有司之短而持之而因以行其私不得則肆言訕謗
轉相煽惑非元吉之履也假借名器逋賦侵畝儒服跽
立雜之胥徒甚或代書訟諜以需賄食其視有司之署
[013-63a]
若履其家焉非大雅之觀也狎暱徵逐巵酒歡噱朝酩
夕酊蒱博大呼而或游戯倡優淪溺簮珥非端人之習
也日夕衢市凌雜米鹽一言不相中輒張目攘臂折肢
敗面桎梏囹圄且甘心焉非居身之珍也嵗暮途窮一
志苟得餼稟出納飲祀擯相需賄里胥代庖而竊非長
厚之道也多士戒之哉今有言麟鳳之游于郊也人靡
不争覩之鵂鶹之鳴而聞之者揜耳而走客之山行也
松栢則敬之桃李則悦之荆棘則思以鋤之矣夫閩不
[013-63b]
稱彬彬鄒魯哉諸生生其間而日有感於先達大儒名
卿之為者其為麟鳳松栢之儔明矣萬一而有鵂鶹荆
棘者出焉亦何面目以見爾之先達長者乎況又有惡
而鋤之者在也
勤業第五
夫天下之事未有不勤而成者也是故理之在人而不
學不明不勤不獲也辟之泉之在山不鑿不流也辟之
絲之在蠶不抽不見也時之在天而勤者得之惰者失
[013-64a]
之也辟之人之老而不可復少也辟之水之東而不可
復西也是故古之君子之貴時也貴時者貴勤也寢懐
鉛筆寤誦詩書何其篤也讀書五行俱下何其敏也採
薪負販投閒百遍何其切也織牛衣以自給而好學不
倦何其誠也帶經而鋤下帷而誦流麥而編蒲焠掌而
穿膝何其勇也若而人者居則鴻士出則名卿古今共
嗟焉然猶中庸之士也夫孔子者非所謂至聖至聖者
哉即使不勤猶當萬倍於學者然而發憤忘食何其切
[013-64b]
也好古敏求何其鋭也韋編三絶何其久也而予也晝
寢求也自畫賜也願息則毅然以言擢之不少假焉是
聖人之惡夫不勤者如此其甚也今此諸生方其始也
結髪束脩誦詩讀書何嘗不彬彬稱才哉其卒也乃有
大繆不然者其上也乃有翺翔六藝之囿縱橫百氏之
林而著書立言萬世稱雋者乃有讎懟墳典茫昧訓誥
即試以常言庸語至曳白不能對者其次也乃有抱圭
璋之才奮金碧之文而結綬彯纓致其身於青雲之上
[013-65a]
者乃有嵗晏途遥髪黄衣白悲嘆窮閻落莫舊廬而父
母妻子不免饑而啼者又其次也乃有淵岳其心麟鳳
其采而名章鉅篇為學士大夫之所賛嘆欣慕者乃有
身被夏楚奪其衣衿而垂涕潜歸慙見其鄉之父老兄
弟者何故哉則勤與不勤之驗也今夫耕者不勤則饑
織者不勤則寒學者不勤則困饑寒者猶可貸而起之
困者不可以請而解也諸生急學哉毋以百慮自棼毋
以羣動自撓苟至於困而後有省於吾言則晏矣
[013-65b]
談藝第六
夫六經而下文豈勝談哉左馬之古也董賈之渾也班
揚之嚴也韓栁之粹也蘇曽之暢也咸炳炳朗朗千載
之所共嗟也然其文馬不襲左而班不襲揚也栁不襲
韓而曽不襲蘇也何也不得不同者文之精也不得不
異者文之迹也論文而至於舉業其視文既已逺矣文
而襲者舛也況拾世俗之陳言庸語而掇以成文又舛
之舛者也今夫人性之有文也不猶天之雲霞地之草
[013-66a]
木哉雲霞之麗於天也是日日生焉者也非以昔日之
斷雲殘霞而布之今日也草木之麗於地也是嵗嵗生
焉者也非以今嵗之萎葉枯株而布之來嵗也人性之
有文也是時時生焉者也非以他人之陳言庸語而借
之於我也是故古之言文者得之心而發之文也其理
之瑩也如金之精如玉之粹而天下之人莫之敢損益
也其詞之溢也如長江如大河魚龍黿鼉縱橫出没而
不可揜也其清通也如月之秋如江之澄如潭之寒而
[013-66b]
千里一碧泠然内徹也其古雅也如太羮如𤣥酒如周
之彛如商之鼎令人覩之而裴回太息棲神千載之上
也其明達也如青天如白日而有目者之所共覩也其
飄逸也如珮玉鳴琚乗風御空可望而不可即也其鏗
鏘也如金石相宣絲竹並奏而聽之者靡靡忘倦也其
葩麗也如芙蓉秋水之上而真色充燦不假雕飾也其
嚴正也如達官貴人端冕而立乎朝廷之上見之者懍
然動容也其雄渾也如鉅鹿之戰以一當百人人戢伏
[013-67a]
不敢仰視也斯文之極也以之闡經則道德性命之精
章矣以之論史則治亂興衰之繇達矣以之辯事則得
失安危之機判矣辟之天之雲霞地之草木無所假焉
者也左馬諸子之所不能易也尚何以陳言庸語為哉
文賦云謝朝華之已披啟夕秀於未振諸生其舍爾糟
粕茂爾精華吾將悚而覽焉
端範第七
夫師儒者士之範也故曰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
[013-67b]
知敬學所謂嚴者非特自嚴之而人亦嚴之之謂也余
觀世之有司類以勢自崇而士或頑敖不恭其命而為
之師者方且上畏有司下畏士日惕惕焉惟恐遭之而
不能安於其位也是可嘆也辟之父兄之教子弟既巳
召塾傅傅之矣顧乃不恭其傅子弟又從而侮之而傅
且求以自容於父兄子弟惟恐棄之也則子弟之不淑
何恠哉余求其故則非父兄子弟之過而師之過也今
夫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取諸人師嘗誦之以
[013-68a]
教士矣而覘其自為乃失諸君皆文學髙第誦説先王
翺翔禮樂之區出入仁義之途為日久矣安至如若所
為者而予不得不舉而言之亦即耳目所覩記者而懼
諸君之萬一也假令萬一有之亦何面目以立二三子
之上亦何恠乎有司之輕之而二三子之侮之也諸君
慎之哉誠能以禮自持以義自固敦學而勤誨嚴規而
貞度若是則有司悚然恭之二三子有不懍懍受命且
侮之者吾得以法繩之矣吁師難哉
[013-68b]
誡俗第八
夫禮者所以維俗也而俗之所趨一往而不可復則反
至於廢禮嗟夫禮不能維俗而反為俗所廢可畏哉可
畏哉其他不論論其大者今夫冠而字之聖人教天下
以成人之道也今髫而學者輒字矣頃之號矣未及勝
衣而己巍然大人長者之稱矣及其冠也父既無以命
子甚至竊仕者之冠冠之何謂乎昏禮者聖人教人以
人道之始也今也不擇德不論才富則昏之貴而富者
[013-69a]
亟昏之鬻田聘婦殫家遣女佩環盈路繒綈滿車不然
者夫厭其妻而舅姑輒怒罵其婦昏姻論財古之君子
夷之而今乃甘心焉喪禮者聖人教人以厚終之孝也
今也苫塊未視布筵勞賓飲食相藉破涕為笑召僧供
佛吹竽伐鼔衰絰而居展采姻聘富有貲者泥堪輿之
説而暴露其親以求利後人貧者至以其親骸而付之
水火滅之是仁人孝子之所驚悼而不忍言者也而今
之人何心哉祭禮者聖人教人以追逺之孝也今也大
[013-69b]
厦廣室髙臺曲池少者千金多者萬金而為之先者乃
不得咫尺之地而受享焉貴人之臨供帳治具烹羊炰
羔羞醑雲縟而為之先者則尋常羮豆之設而無所加
意焉且嵗時墓祭又多男女之戯而耳目之觀也何視
其先不若其身與客哉文中子曰冠禮廢天下無成人
矣昏禮廢天下無家道矣喪禮廢天下遺其親矣祭禮
廢天下忘其祖矣蓋傷乎蓋傷乎世俗者而為之非也
諸生者而亦復為之非之非者也且諸生之所最尊隆
[013-70a]
效法者非朱子哉其所輯家禮固天下信之而萬世傳
之者也諸生内以諭其父兄外以諭其鄉之長老子弟
而稍稍習其説行之雍雍磷磷斐斐翼翼而逺近觀則
焉則古禮雖不可盡復其禁俗之不至於廢禮也有餘
矣是在二三子哉是在二三子哉
[013-70b]
宗子相集巻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宗子相集巻十三 明 宗臣 撰
文部下
明甌寧縣令胡公德政碑
増城胡公在孝廟時知甌寧凡九年既去六十年而公
之孫督學君行部至則甌之父老垂白而杖者數百人
逆之于郊嘆曰此我胡令公之子之子也已乃跪而持
督學君衣泣曰老人自兒時事令公今六十年矣而令
[013-1b]
公之愛之著於諸老人猶一日也今得見公猶見令公
焉於是督學君亦泣而邑之學士大夫因上書請專祠
祀公督學君起辭曰諸大夫其毋以予故而私予先人
諸大夫遂狀其事曰謹按禮凡有功烈於民者則祀之
古之道也公之廉之明之勤之惠姑不論論其大者即
其革焚屍而示之孝禁溺子而示之慈法淫者而示之
倫察田屍而示之法舉釋奠而示之禮則何者非功哉
今甌之民雍雍而綸綸斤斤而井井以惠于家而不墜
[013-2a]
其身者是誰之遺也即不祠何以解諸父老悲思敢固
以請以附於古者有功而祀之義督學君嘆曰諸大夫
既以先君子為無罪於百姓敢不從大夫之請以慰諸
父老之心於是以某月某日附公於名宦祠秩祀如故
事而因命余采其實以詔來者余則安能知公顧獨觀
於公而有感於古今治道人心之幾也夫天下之治繫
民民繋令所從來長逺矣余讀漢書循吏傳所稱述咸
守與令而卓魯諸君最著跡其政葢若慈母之於赤子
[013-2b]
寒而絮餒而哺蹶而持痛而撫非夫文章之飭而禮樂
之華也然當時為之君者至下璽書勞苦錫之章服即
萬世之下亦莫不握牘而嗟何故哉則其政之感人心
深也夫感而至於心斯古今一矣今公去甌六十年而
父老悲思而祀之則安知萬世之下不以卓魯並公哉
故曰吾觀於公而知古今治道人心之幾也夫公既以
政而繋甌之父老之思督學君又以教而率甌之子弟
以趨於善世有令德照于八閩炳炳如日也斯又漢臣
[013-3a]
所缺者督學君則又具言公之持身肅也其儼而居家
人莫敢闚焉遇鄉之子弟輒教之而公之門人由公之
教以儒起家者如林矣嗟夫然則公之可紀獨政哉獨
政哉公名璋字資禮鄉進士督學君名庭蘭字伯賢則
與余同舉庚戌進士
西門記
戊午四月既望余至自汀是時都御史阮公被逮北去
島冦直犯閩安省中人惶急走而諸大夫日議守城事
[013-3b]
遂以余守西門城凡七門而西門者芋原橫塘南臺之
所取道也先是有司悉部勒諸父老子弟守陴余登陴
則悉罷諸所貧者疾者孤而懦者留其壯與之約曰晝
則家夜則陴擊柝鳴鐃而懸火陴外不如約者以軍法
從事㑹明日報冦將至六門咸閉矣而城外人數十萬
大呼祈入余遂日闢西門入之晨起輒坐城上列徤兒
數十于門人詰而入而牛馬雞豕羣羣薄吾坐不問也
客有言闢門誠善獨奈何不虞奸人哉余曰客休矣余
[013-4a]
辨此矣即有奸人者吾任之於是為檄召城外百里所
蓄薪穀悉徙之城中不徙者吾縱亂兵焚之而壯夫有
不肩薪穀而入吾門者不得入於是城外薪穀日以萬
石塞門矣城外人食城中者不下十萬城守凡五十日
而斗米不増一錢蓋以多故而議者謂城外民廬逼城
者恐賊至焚之以攻吾門於是凡有廬而近者輒命焚
之烟裊裊四起廬者還泣不止也余則止西門之外之
廬不焚下檄曰冦至五十里爾其自焚吾不忍為爾焚
[013-4b]
也其有樹于城側者議者恐冦至登樹闚我於是下伐
木之令䕶戎者持斧環城伐之至西門余偕護戎出視
棗百株梨百株垂垂實矣護戎請斧余止之曰毋伐即
冦至何能登此柔幹哉凡城不屋其上而閩城則屋蓋
其城故於沙不屋則雨浸善壊而議者謂城而屋不便
擊冦也於是毎楹輒毁其一路冦至則立之屋上擊寇
余笑曰兵不能雄之行間而能雄之屋上哉且一雨而
千楹何恃也遂止不毁而外郡以援兵至凡二千人咸
[013-5a]
余所部兵也余令護戎日督之野習射夜則分屯之堞
間五人一爨十人一人下堞取薪不取薪而下堞者以
軍法論以是兵戢不擾而邵武部兵之出守西夾江也
至則咸病卧村墟中余命楊生急馳而人劑之遂起是
時冦已陷福清福清人攜孥息至者日以千計而鎮東
之於福清近也冦既去復攻鎮東鎮東人善守以故不
可拔别分一冦冦興幾拔㑹當事者提兵至遂解興之
圍而冦之冦泉也巡臺被戎督守遂解去往往出游兵
[013-5b]
伏擊有所俘獲以歸當是時興泉之冦已南而鎮東者
尚屯海上意揚揚甚也㑹督府馳至則檄兵數千連數
十大䑼要擊之冦輕我輒駕大䑼逆我而我兵奮怒弩
礮亂發乗風大呼冦䑼反出其下遂大肆擒獲餘者沉
之海中㨗至悉罷諸所守陴之卒與外兵入援者余亦
解榻還署而父老羣然别余泪下霑衣焉時五月二十
三日也余懼往事放失無以詔來遂書而存之
七月西征記
[013-6a]
戊午五月海冦既平於是悉罷諸所入戍者先是粤兵
三千以丁巳十月徵至戍省中督府至亟下采金牛酒
勞之已而冦至檄其往不往也匿之民間而督府既已
檄閩兵勦賊歸矣於是粤兵慙㑹其酋長以千金為其
二子取婦欲去遂日夜請之督府督府業已厭之因請
上罷去而檄余督之西時七月六日也故事客兵餉金
咸頒之酋長酋長輒匿其半而半給之以故任其掠不
問余於是召其酋長跽之庭誡之曰而提三千人食我
[013-6b]
四萬未聞其逐一賊也若後匿羣酋金任其掠者吾且
縛而千金婦致之闕下於是酋長大懼出則嚴戢其羣
毋掠余至延平聞其不掠也輒又厚遺其酋長牛酒是
時汀守徐君使使來問粤兵狀余報以尺牘其詞曰歸
自建安則有護軍之檄矣其人咸虎而㦸日夜繩之僅
不掠塗然亦其塗之人徙其雞犬孥孺而内之他所故
免足下幸傳檄塗居者毋縱雞犬不收毋不能一時去
其孥孺以為護軍使者憂也再二日至將樂羣酋之至
[013-7a]
也咸舟至將樂則陸是時秋炎羣酋畏炎不日馳而夜
馳余與之共馳輿不雞鳴不停也蓋十日而至石牛石
牛去汀百里其地故有塾云塾師聞羣酋至輒匿之山
中而獨留其學子而髫者守笥酋睨其笥不知其書笥
也持刃劈之見其為書則又碎其書於是學子頓足而
泣亡何酋又網其池魚學子者業不知畏酋也既已忿
已又闚其網魚輒大呼曰客兵作賊因裂其網投之於
是酋大怒即手縛之而訴之酋長曰是子竊吾刀也酋
[013-7b]
長信之既已縛之一夕明日驛吏入言狀余怒命從事
往讓酋長酋長懼而詰人安在則已繫而去之三十里
矣於是追釋之又二日至汀徐君又大勞其酋長及羣
酋以去自省抵汀蓋千里而二旬始至其所經雖少焚
刼然雞鴨魚鼈門屏廬灶蕭然矣出瑞金遂益大掠而
余間從輿中問父老父老輒為余泣曰吾民之苦客兵
甚於盜也夫當事者走千里召外兵擊賊豈不至急民
哉及其至乃不肯發一矢徒攖金而歸也嵗費帑金數
[013-8a]
萬即道塗牛酒又半之矣卒乃使其民憂嗟怨嘆若覿
賊焉嗟乎後之談客兵者慎念哉
九月西征記
余以八月二十八日出闈則泰寧報粤賊急余即下檄
邵延各郡邑兵夾勦而身與數騎星馳而西至延則賊
已殺泰寧簿又擄其衛使楊余曰事迫矣於是檄歸化
兵截其西邵武兵防其北將樂兵阻其東而謝倅時視
事永安則檄謝督兵截其南馳至將樂㑹顔使君顔使
[013-8b]
君留將樂防賊之東而余督數百騎徑趨歸化至白蓮
驛則賊已遁紫雲臺矣臺去白蓮六十里歸化永安沙
縣各百里而歸化又賊入汀歸粤之要塗也余以是夜
馳至檄其邑兵五百粤兵二百付李丞蘇簿及豊從事
馳之紫雲兵急不及餐而余取邑父老米三十石令徤
兒數十肩隨之賊是時已據紫雲數日延平衛使劉周
率其衆與賊戰賊佯敗衆逐之賊伏起環戰遂殺我兵
數十人已乃聞歸化兵至輒驚走先是賊過歸化歸化
[013-9a]
人善弩輒射殺數人賊遂遁至語人曰吾遇延平兵卧
而戰遇永安兵坐而戰遇歸化兵立而戰蓋懼之也賊
既遁而歸化兵追之遂逼永安永安在萬山中而積穀
寮人最悍於是謝倅檄積穀寮兵三百出戰擒數十賊
獲大旗追至百里不及而歸而賊遂夜從上杭歸粤㑹
上杭兵又追擒之謝倅馳報余於是勒回所遣歸化兵
罷豐從事還郡明日遂發歸化至白蓮其丞廣陵人也
老而被創覿余流涕余詰其狀則曰賊從泰寧來乃徑
[013-9b]
至驛云其皷而登堂而朱衣者蓋少年美丈夫也是時
驛中人惶急走而丞負廩金匿之暗室中少年問丞安
在於是羣賊四索曵出之欲鞭之而少年止之曰丞老
矣速取金來宥女於是驅而之賊中少年獨坐上坐見
丞跽輒以手扶之起曰此官人也遂呼之官人與之坐
而列所掠諸婦于旁諸婦而抱兒者輒自乳其兒其兒
啼少年輒啖之果代抱之而諸婦如對其家人不懼也
少年謾言曰公以我為賊乎我非賊聊與二三兄弟訪
[013-10a]
故舊此中不免取牛酒為諸父老費而何當事者以我
為賊而勒官兵捕我也公不聞泰寧簿與衛使之事乎
即口不畏兵然時時遣其從外瞭聞兵至輒錯愕耳語
起矣余曰女奚策而歸曰賊既已解去腰間廩金而丞
之子復以十金跽進遂釋丞然初索之暗中時已被三
創矣而諸婦之家亦各進金放去余因太息曰嗟乎世
言賊難圖者豈不惑哉夫丞卑官耳而畏不敢縛止利
其數金此其志非雄桀可知矣且賊號千人實不滿二
[013-10b]
百又多老穉其間方初入冦時使有司者僅得中智之
士率徤兒善射者數百人扼其要而伏以待之可一鼓
而擒也乃張簿以輕進斃楊帥以貪功縛劉周以失險
潰此何説哉此何説哉余又聞賊之初至泰寧也泰寧
故無城而簿遂率諸徤兒出戰簿亦衣健兒衣賊不知
其簿也已殺始知其簿遂駭而走而楊善之逐賊也㑹
有部兵獲一賊級善奪之兵噪而散而賊遂禽善以去
然則楊之罪甚矣甚矣世人覩賊殺簿禽使以為桀不
[013-11a]
可禦是豈賊桀哉余還將樂與顔使君大恠之而因采
掇其事以見賊不足慮而當慮所以禦賊者嗟乎是亦
余之罪也夫
遊滴水巖記
余讀汀記歸化東北五里蓋有滴水巖云往徐君日與
余談茲巖大竒也戊午九月余督兵西征馳之歸化而
掲君謁余曰君將出師紫雲乎則請於滴水駐餐焉於
是明日以數騎東行踰嶺稍折而北已又折而東凡三
[013-11b]
折至巖巖壁陡絶外墜逕而上掲君遲之逕既上有宇
故名迎仙余曰遲仙不愈迎仙哉堂後有亭亭題余恠
其腐語而因與掲君解於其中遂易之曰振衣已乃聞
垂垂而雨則滴水巖在焉其水有三一出垂石如蓮者
二從石隙中下盛之石盂掲君曰巖人咸飲此於是嘗
之甘已烹為茶尤甘余曰蓋天漿乎蓋天漿乎其石乃
蜒而曲若龍足戯雲中而則隱則見者余恠焉稍前斗
石下垂類蓮而華者因名之垂蓮水石亦蓮不名者從
[013-12a]
水也又俯而睇其右偶僧在焉其爐烟隂隂上也余曰
何僧掲君曰此記所稱賴僧者也其既化而坐數日矣
乃巖人始知之則大異之而因繪其軀以祀之此即其
軀也旱而禱輒雨舁之而禱更大雨則嘆曰有道哉有
道哉夫人者宜顯者也佛者宜幽者也今暴其身於明
白四達之區而使豎商牧子拊其面目而嬉焉即僧而
靈固殷殷怒也於是命藏諸幽者幽之者神之也洞凡
三門其中而豎者類柱遂名之曰天柱而柱有三則又
[013-12b]
名之曰中天柱左天柱右天柱云右天柱有石類獅而
門者其上更有石如斗外懸中繫甚微若蒂焉故名蜂
窩又眺而左有二門左者逕右者乃橋斷石橫其上而
又虚其上如黿焉遂名之黿梁黿梁之左而上纍纍若
珠又若垂楊之裊裊條條而氷者仰睇其右片石突而
下久之嘆曰此墮猿也其左右五色為祥雲雲之下為
虚明二洞篲擊輒應虚谷則鳴也又一洞狹險旁曰天
鼔篲擊之彭彭鼔聲焉余訝之又有泠然磬而幽者余
[013-13a]
曰此何聲也掲君曰所謂石磬者也在右洞洞又有床
火乃入不火不入入者床而擊磬若履禪室焉余益駭
而掲君已命余觴乃令侍子左鼓右磬颯然天籟滿山
也有巨石整而偉依余右睨之不得其名久之曰冕哉
遂呼為冕石冕石者即磬而床者洞門也其洞最邃名
曰鴻濛又起而環視鯉石鷹石龜石鼇石翔躍肘腋矣
神奇哉神奇哉變化總萃幻鑄緯錯煌煌磷磷潭潭亭
亭則槩名之曰小崆峒云余於是仰而嘆曰嗟乎余恨
[013-13b]
不與徐君同遊哉掲君曰何徐君思也曰余往嵗與徐
君蓋遊華陽洞云洞自陶隠居來赫赫盛矣乃宋帝又
丹書之其洞故不可入即入無奇也使隠居而覿此宜
何以稱焉且茲巖之奇天奇之也既奇之矣乃置諸荒
山僻壤亂莽野草中不以奇稱也世之以片石假山稱
奇耳目者何限嗟乎巖嗟乎巖余又安知其解乎掲君
曰華陽顯以陶故安知茲巖不自今華陽並名哉於是
罷酒徐君名中行汀守與余友善先余三日遊遺余書
[013-14a]
掲君名鴻則與余同薦畿中者
登平逺臺記
平逺臺在省城中東南閩志三山此即所謂鼇峰山也
山故奇在城中尤奇宗子入閩十朔未登也蓋以戎故
而客有好宗子者乃召宗子登焉凡幾折始上又折而
東登鼇石亭天風髙揚萬象蕭瑟宗子於是仰而思已
俯而嘆也客曰大夫何嘆宗子曰嗟客乎嗟客乎客問
其説余恐客之投觴于地而莫余飲也夫閩者豈非記
[013-14b]
所稱東南巨麗哉家纓弁人詩禮農嬉于疇而商歌于
塗也當是時而登厥臺焉髙山大川遊雲芳草罔弗觸
吾目也則罔弗快吾心也今何時也吾見茲臺三駐軍
矣客亦東眺大海乎樓船組練隠隠起也南睇於江故
里媍日濯錦漂絮其中者今徤兒飲馬矣西瞻烏石蓋
有鍛甲礪刃鼔笳鐃吹之聲焉北闚閭井則父老子弟
被戎執戈者怨讟盈道也且千里之内亡者未葬瘡者
未起流者未歸繫者未釋吾念之吾不知汗之淫淫至
[013-15a]
于踵也昔何以驩今何以悲昔何以靖今何以擾斯其
故難言哉難言哉夫君子之謀人國也上憂主憂而下
憂民憂者也今帝心常在萬里而民瘼充充之在吾前
也方請纓枕戈不暇餐沐矣客乃欲吾覩髙山大川游
雲芳草而嬉乎此吾所為嘆也昔元臣據閩之險以抗
我旅皇祖乃命樓船將軍從大海徑搗其穴空之帝謨
燀赫日月同炳也乃今策事之臣顧不能設一奇制敵
而使醜夷往往截海闚我此視皇祖諸臣何如哉吾嘆
[013-15b]
之實愧之也客於是起辭曰吾不能解大夫之嘆而大
夫又安能飲吾之酒請大夫為客記之以示後之登斯
臺者毋徒嬉此髙山大川游雲芳草而忘厥民憂也宗
子於是采客之言以為之記
二曽夜談記
督儲曽君以戊午十二月二十三日至延平分巡顔君
與余夜觴之而余因問君曰君自天津來則聞諸相君
談南事哉君曰諸相君言不聞其他則聞厭客兵云余
[013-16a]
曰天津故稱北兵者亦畏兵乎君曰何畏顧其心驩甚
矣蓋有鬻其婦而南者人曰婦而鬻歸安取婦則曰去
鬻一婦耳歸尚獲二婦奈何不鬻哉余曰唐太史奉命
視江南戎事也何談君曰蓋嘗揖太史西湖之上矣則
言言客兵不宜調宜罷也㑹有客兵過江西之洪路白
日攖市市人逐之遂格殺市人數十人而有司懼亂至
不敢問則太史之不予客兵也有見哉有見哉君既去
而余因與顔君累嘆蓋是時閩已往檄湖兵四千故云
[013-16b]
而侍御曽君奉其尊公諱歸泉也道出延余與顔君謁
慰而君衰麻悲戚問之他事不談獨談兵事至揮涕而
問曰湖兵至未吾懼閩人之被禍深也余曰何曰余之
至玉山也蓋遇粤兵云粤兵屯玉山者六日家掠户殘
㑹有嫁其女於人者其夕將遣而粤兵聞其有女而遣
也則持刀闢門舁其女以去及他闚有少婦輙舁之而
又囑之曰塗問為誰則曰兵所攜來粤婦也有敢言狀
者殺而輿中人嚶嚶泣塗之人聞而悲之不敢問也而
[013-17a]
玉山簿流涕言曰兵再一日屯此吾將逸矣而閲之塗
中血盈盈滿路其戎戎若絲而黒者蓋人髮也而雞豕
牛馬皮毛被道矣余與顔君因太息曰天乎天乎何蒼
生多難至此乎是日建寧舒君遺余書慮所以防客兵
者余為書以報其詞曰曽侍御至具言粤兵狀可為隕
涕來諭更詳仁人君子之用情殷矣嘗謂客兵之禍甚
於盜冦何者冦之害猶有方也客兵者無不及之矣冦
之至也人猶得持梃逐之客兵者殺人而人不敢怒而
[013-17b]
訴也即有訴者反益之禍矣今之論者輒云客兵客兵
而不知數千里間父哭其子夫哭其妻母哭其女主哭
其僕者耳不忍聞也血塗野草四體毁殘雞犬牛馬户
牖門屏俄然一空者目不忍見也然有聞言客兵之禍
則反勃勃怒其言者斯何心哉斯何心哉今已無可奈
何則其策莫急於清野矣近者檄其城中預税一廬稍
逺者檄其三十里之外預税一廬客兵訊至則徙其妻
孥老穉而避之庶幾其可免乎不然持刃大呼若羣虎
[013-18a]
而翼即號令何施也區區之愚敢再拜以獻既緘書以
授使者而因采綴所聞作二曽夜談記以俟後之談客
兵者觀焉時己未正月十四日也督儲君名于拱號文
泉泰和人侍御君名承芳號龍山泉州人分巡君名嘉
㑹號衡厓長沙人建寧君名春芳號徤菴鄱陽人
明封承德郎刑部山東司主事東皋徐公墓誌
銘
嘉靖戊午十月二十日長興東皋徐公卒於家先是八
[013-18b]
月汀州君時為余言心怔怔怦怦動也面炎炎赤乃其
夜又夢公騎而西馳已又雪滿塗也徵何哉余恠之亡
何汀州君北覲既逾月貽余書曰先君遂棄不肖鄉者
之夢蓋徵乎蓋徵乎敢乞不朽於足下已俞氏狀來余
持牘為泣曰嗟乎不一覯公而銘公哉公名柬字敬之
其先鳳陽人洪武初詔徙淮西豪杰江南而進五公者
遂長興家焉至亨六公凡四世俱微不著及農隠公始
以髙義聞里中農隠者亨六公子也里人有負租售畝
[013-19a]
而易其金簮珥歸者醉遺之塗農隠公夜獲之則俟其
人旦來委之而走其人倉卒起謝公不及公乃仰天嘆
曰厚德厚德農隠公故貧已又生五子愈益貧而東皋
公在五子中最少又盡讓其兄産而獨以其身依姑錢
氏居間則盡發錢氏書讀又喜為文詞蔚然駿茂矣而
里父許有女二十未嫁間從錢氏覩公嘆公才遂以女
妻公公是時年三十矣客有風公應有司辟公笑曰吾
已稱人父顧奈何執簡躡跡從羣豎游乎於是構草堂
[013-19b]
苕水之東自稱東皋隠者然時時下帷授諸生經諸生
執經候門者屦常滿矣居頃之許夫人蓋夢日墮懐中
也於是汀州君生公大憙僅髫則走㑹省盡購六經百
子秦漢以下書歸草堂命汀州君讀又時時為誦説賢
豪髙士孝廉異行者流輒嘆曰嗟乎吾乃不得與斯人
同游哉至有不快其人者則怒髪隠隠上指冠投書起
矣汀州君才又公成其才以故卓犖博偉尤敦髙節云
汀州君既舉進士居長安則為書請公及許夫人來長
[013-20a]
安公謝不往汀州君日夜念公既已補司冦尚書郎乃
上書曰臣中行頓首頓首死罪死罪臣有父柬在江南
年七十有六不得視臣邸中臣又為陛下守囹圄不得
歸省父陛下如以臣為亡罪則請徙臣留曹冀得咫尺
家廬慰臣區區書入不報公聞之怒曰而翁尚徤善飯
奈何以家語溷上甲寅汀州君上功考功上封公視其
子是時汀州君㑹有使淮之役於是製冠袍帶舄珮黻
各一具貯以華笥誡蒼頭負之先趨既至淮則又身自
[013-20b]
負制勅而並馳之苕上邑令以下郊迎謁公公於是出
笥中冠袍帶舄珮黻服之北鄉稽首已揖令入盡召邑
之賢豪長者與飲而令以下咸起為公壽公驩既已謝
客還内召汀州君前勞之曰女衣錦矣乃老人亦復被
此主恩哉鄉者讀女疏不益我顧令我憂稍洗沐休矣
趣入侍上已顧許夫人取吾褐衣來即又褐衣而行游
市中市中人喧言徐封君至已窺其衣褐也則竊嘆曰
徐公不錦而褐哉汀州君既還朝明年丙辰上又勅郎
[013-21a]
中中行充江南恤刑使者公聞之則移書誡汀州君毋
歸而汀州君業巳取間道急還謁公公訝曰女歸耶夫
使者奉簡書而南而諸所纍纍械繫者日夜望使者至
且吳越相去不百里而女獨奈何不念衆人耳目乎女
亟行矣不竣使不訊於是汀州君宵發而公遂稱病甚
謝絶賓客誡門下蒼頭有敢為通一刺者鞭之百客有
謁者竟嵗不得見公遂去亡何汀州君奉檄出守矣歸
謁色稍困公曰小子薄二千石不為乎老人自束髪諸
[013-21b]
所覩記二千石及邑令以下無慮數十百人吾不憶其
他而貪者吾不能置之懐也皇祖時手戮貪吏甚衆以
故吏畏不貪已又著為大誥今貪者即不戮獨奈何不
盡其賄没入之而使之魚肉其民揚揚盈槖歸也諺云
守俸如泉小子識之即他日立枯苕水之上吾甘之矣
以此汀州君治汀一年苦節最著而公聞之嘆曰是稱
吾兒也公故長者然遇事輒勃勃英氣少時蓋從許夫
人兄弟居云夫人兄弟以貲雄里中故巽懦里中少年
[013-22a]
日讙其門也公怒立起即少年數之少年懼蒲伏請罪
不敢出一語又亭長暴里中人人憚也公又面詰之遂
畏不敢暴交驩而去公雖隠顧善畫天下大計時為邑
長吏言長興至重至重者不水利哉嵗水暴至走數百
里田而山者立涸其下者又壊堤決阜無巳時也胡不
多其陂池而厚其隄隄髙二丈廣十之長百之又多植
桑柘橘柚竹梧隂隂叢叢其上也嵗且獲木千章橘千
簏笋萬箇蠶萬頭絲千兩魚千石何問暵潦哉長吏畏
[013-22b]
隄繇衆議格不行然自是窺公才時時咨覯矣客被構
求解於公公謝不應而心悲之私為長吏言不令知也
公雅好神仙黃老家言老愈甚日誡家人毋殺覯攜魚
筥者必市而放之湖中也間從黃冠得精方輒欣欣藏
之故人病即千里必具藥餌果脯遣訊里中疫作輒煮
膏數十斤人給之已又掲其精方於里門以故里中負
痾而起者咸曰徐公徐公云公即家徒四壁立嵗時必
誡許夫人手為羮召所與遊大醉道故舊笑樂而公晚
[013-23a]
年尤好鼓琴毎攜斗酒從二三舊游過湖上為一再鼔
琴泠泠楚絶從者若涉殊庭焉公七十五六時頭骨隆
隆起公故長髯盡白矣己又生黒鬚數十莖雜其中乃
更毿毿斑也里人異之而汀州君之郡時裴回不忍别
公公笑曰女念吾老而獨不見吾骨及吾鬚乎而女何
慮焉汀州君日為余言乃今竟未百年而殁悲哉歿之
日公猶晨興與舊游驩語頃之疝作公自脉之顧家人
曰吾去矣其為我冠即逝公起布衣經學才行岳立鳳
[013-23b]
舉摧强濟困千里誦義而忠孝大訓克成名世之子此
其犖犖大者至於晚嵗沈陸𤣥言又超然逺舉矣可不
謂有德仁人善始善終者哉公生於成化乙未三月初
七日至卒之日得壽八十四配許夫人少公闕/嵗同公
封子三人長中孚娶髙氏先卒次中和娶殷氏繼娶錢
氏次中行即汀州君娶楊氏女二一適姜一適楊孫男
二人詠邑諸生談孫女闕/一適錢一適闕/一適許一聘
周一聘蔡汀州將以闕/月闕/ 日卜葬於闕/ 麓云銘
[013-24a]
曰
徐氏之宗肇自濠梁林麓疇畝累世乃昌𤣥英公哉
載芬載揚義固金石才匹琨璜産異彪華日燦星芒
天目窿窿苕水湯湯巍而脩阡龍峙鸞翔嗟公室斯
以永以藏以引以繩以莫不臧𤣥石率如閟矣無疆
吳叟傳
叟蓋吉安人忘其名其里中有大猾家徒數百暴行里
中里中人大患之然不敢上其狀于有司即上狀者有
[013-24b]
司亦怵怵焉恐變不敢問㑹流賊逼里中而叟遂間詣
其廬説曰公之暴行上下之所知也即有司懼不敢問
假令部使者督千人捕公公能終拒之乎曰不能叟曰
吾固知公之不能也公既不能何不因事自解亡論自
解且令里人德公其人跽曰唯父命之叟因執其手曰
方今流賊四刼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公當此時誠能率
其子弟擊賊賊必潰則里中莫不驩公公得以長豪里
中無懼矣其人遂掀髯而起曰公無言吾當為公擊賊
[013-25a]
於是勒其子弟最强者百人人持梃急馳之而叟騎一
驢從二蒼頭徃賛一遇賊輒奮鬬自己至未凡數戰殺
數十人猾者稍倦矣輒命左右取水而叟心計賊既已
殺數十人可無慮賊矣獨念此猾暴里中無己時也不
若因其機滅之遂從旁大呼我兵且退賊遂乗勝逐之
悉殺猾之父子兄弟叟乃跨驢從二蒼頭揚揚歸也宗
子曰嗟乎若叟者奇士哉奇士哉夫賊内外應至變也
叟不用一兵不費有司一米調三寸舌取二賊若探之
[013-25b]
囊假令叟得時雲變設奇制敵豈復測識哉而顧巖藪
老焉惜矣惜矣郭黃門與余言余懼其逸故為之傳
福建鄉試録序
嘉靖戊午秋八月天下復大比登雋維福建巡按御史
某飭憲揚紀貞度章教聿崇厥典悚息而臨焉先是馳
書函采聘四方文學之官既至則以教諭某某總試事
以學正某某教諭某某分試事提調則左布政使某左
叅議某監試則按察使某副使某御史既已率百執事
[013-26a]
而羣之闈中懔懍惕惕相誡也於是進提學僉事某所
遴士三千七百有奇三試之得九十人焉已又録其文
之可傳者以獻故事有序某宜序序曰某嘗讀閩記采
故事其以儒術相業著名者何其表表星列哉乃今眺
其疆得徧觀人士所為文詞則又未嘗不倚席而嘆也
蓋可以徵聖化焉唯我皇上道洽三才化被萬類文明
之治炳朗昭融以故薄海内外罔不仰慕聖人之光華
而竊其一二以自表見於世猶之日月在上萬物象明
[013-26b]
非彊之也今觀諸士所為文詞其論天人性命禮樂刑
政財賦兵戎之繇固各井井綸綸枚枚秩秩至章矣諸
生何以得是語而稱之某固知其泳濡於聖化者深也
雖然某之亟讀而亟收之瞿然喜也已乃憮然以懼則
何懼也士之論政也猶農之論耕也主人而田者則必
取其善論耕者問焉耕者以其言言之主人以其言信
之而遽厚其直而畀之以田然求其所謂耜畚之類則
茫然無具也其主有不厭而去之者乎士之執空文以
[013-27a]
應世也何以異於是故某懼諸生之以空文而見厭於
世也且諸生束髮受書負郭窮巷食芋菽而處蒿萊至
微細矣乃今一日而登其名於天府薦紳大夫賛之於
朝其鄉之人相與欣艷誦説於野由是而被章服秉笏
垂纓乗良刺肥褎然顯也則何莫非上恩哉故某願諸
生之重念之也某等被聘而來也守臣郊勞御史諸大
夫咸盛儀而須之其所授館具徒獻餼致餐陳芻監燎
者又皆諸生鄉之父老子弟也夫以諸生之故至使御
[013-27b]
史諸大夫率其父老子弟以隆某等某等且不能有以
負諸生諸生又何可以受上恩而不知報哉皇上神聖
文武千載一遇頃者島夷不逞闚爾閩疆皇威振肅一
鼓而殱之此固忠臣義士所願負㦸而先驅者也諸生
微時無不勃勃英氣喜談天下大事今且事事矣何不
及其鋒而用焉上之翊賛帝猷下之彌綸世業内之保
釐勤恤外之振厲廓清庶幾哉與先達之儒術相業星
列者並軫争塗也斯稱報主之忠乎天下之人將指是
[013-28a]
録而亟稱之曰得人得人則某所為憮然以懼者釋之
矣不然執空文以應世而一或不酬某之懼將日甚焉
而不可解也諸生者重念之哉重念之哉是舉也總督
軍務右都御史某耀武靖氛崇文綏化巡撫右僉都御
史某武功丕振文教彌光提督南贑汀漳右副都御史
某化理維新士風胥賴監察御史某觀風弭節敷訓作
人右布政使某左參政某副使某某右參議某僉事某
某某署都指揮僉事某咸賛襄于外弼成盛典右參政
[013-28b]
某僉事某署都指揮僉事某則以表賀行副使某則以
遷秩行雖不與其事與聞其事者也例得書書之
福建武舉同年録後序
嘉靖戊午十月巡按福建監察御史樊公既已登武之
儁五十人録之矣先是文而録者輒又私序其齒勒之
書於是武諸生亦以是請公嘆曰嗟乎文武等之士耳
文則齒武則不齒哉則檄齒諸生且梓其上第者文於
末簡毋令章縫者竊笑其人以為挾矢者流也公且為
[013-29a]
諸生辨文武之樞申經緯之略勤浮靡之誡篤忠貞之
軌固亹亹煌煌日燦霞列矣諸生乃復委予以言予又
何言則嘆公之致望諸生者至深而諸生不宜自負且
負公也方諸生翔集轅門而布鵠其中也戎繡斐錯鐃
鼓震疊公睹之嘆曰盛美哉已乃睹其馳而射射而中
則喜立而數中則尤喜已又讀其文曰豈屈章縫語哉
故事有讌既讌而導之市市人不譁也其明日則仍衣
其敝衣躡敝履而羣趨市中市中人至目笑之曰是昨
[013-29b]
讌者公則下檄曰讌宜樂宜采諸生其人給一衣且給
之騎五日於是諸生始騎而游而市者嘆息武華矣今
且為諸生紀其年齒鄉閭而諸生之父母兄弟妻子即
至微細不足稱述者咸炳然並列也公所為勤意諸生
者豈徒以微技片語足采哉予聞之方冬而炙火非愛
火也謂其驅寒也盛夏而飲冰非愛冰也謂其奪暑也
夫火為寒謀也或因以剥指冰為暑謀也或因以損中
則寧寒暑甘焉而不敢冰火之近何者畏之也天下之
[013-30a]
畏武甚矣今此諸生果能投筆請纓靖氛捍難南標銅
柱北勒燕然則誠無負於公之期者天下之人亦將指
是編欣艷之曰某某之子也某某之弟也或某之兄也
而某之子弟不及之矣不然而或紈綺寡識甲胄鮮功
甚者急私緩公以遺天下之禍則無論公之怒之即天
下之人且將執是編而竊罵其父母兄弟妻子是使天
下之益畏武不談也然則諸生睹於是編其能以無懼
乎懼則思思則奮奮則決如風之馳如雲之沛無所不
[013-30b]
之矣嗟乎諸生誠不欲負公則懼之哉則懼之哉
重刋大學衍義合補序
宋端平中翰林學士真公德秀上所著大學衍義一書
當是時其君理宗方急戎事不之讀也後三百年而國
子祭酒丘公濬當我孝宗皇帝時又著衍義補一書上
之帝讀其書大喜賜黄金采縠詔大宗伯頒祭酒書於
天下已又召拜尚書無何持其書入相孝皇至聖公亦
稱名輔云二書故列在學官薦紳先生類能誦之而前
[013-31a]
侍御吉公按閩檄合梓二書以便誦者侍御斗山樊公
繼至讀其書則檄臣手校而序焉序曰予讀故牒而得
二氏之書則嘆聖學之關乎天下者至切也今夫天不
能自理則以天下國家之責付之君君亦不能獨理則
以天下國家之責分之臣故君者代天者也臣者承君
者也天之生才也上之則君下之則臣無一人無責焉
者也則亦無一人不學焉者也其説蓋莫詳於大學之
篇予嘗覩于耕織而有感焉夫所謂格致誠正者不猶
[013-31b]
田而耕機而織哉所謂齊治均平者不猶耕而得食織
而得衣哉故夫耕者所以為食謀也耕而不食則無所
事耕矣織者所以為衣謀也織而不衣則無所事織矣
學者所以為天下國家謀也學而無補於天下國家則
無所事學矣後之儒者有三弊焉其曰吾惟求之身心
而天下國家非吾責也則是耕石田織空機而不知其
饑與寒之且不免也其曰吾惟求之身心而天下國家
將自理也則是談耕以療人之饑談織以禦人之寒而
[013-32a]
不知穀與絲之猶未覩也三代而下天下國家豈盡不
齊不治不平哉而又指其齊治平者病之曰不聞道則
是食其食衣其衣而又追論其耕與織之有未善也皆
非聖人之論也今觀二氏之為是書上采唐虞三代之
隆下及春秋戰國漢晉唐宋六朝五代之際凡英君賢
相謀臣策士所以經理天下者大之崇言宏議小之片
詞隻語無遺善焉即聖人而覩是編不易之矣且大學
之篇不云楚書秦誓哉曷嘗以其秦楚之語而棄之以
[013-32b]
此見聖人之論學不若後世之固也二氏之書蓋庶幾
窺聖人之心哉獨真氏書嚴於格心畧於議治而丘氏
書則紀綱法度財賦兵戎禮樂刑政之具靡不井然碁
布燦然星列也其視四海之内若家至而人覿之矣此
兩公之别也然其為天下國家慮則無兩心嗟夫真氏
不能以其書售之君至我皇祖始揭其書於壁屢顧而
嘆丘氏書無論孝皇異之即如我皇上中興神化益茂
謀國者凡有大典禮大征伐大興作輒取是書斟酌焉
[013-33a]
豈兩公之書有切有不切哉何用之者殊也方今北構
敵南構倭主上之念未嘗一日不在萬里為之臣者所
宜請纓投筆負弩枕戈日夜謀所以安攘之策以上報
明主顧奈何博衣緩帶深坐微吟日談寂感動静以為
名髙也則所以捄時之弊者丘氏一書尤切矣斗山公
之按閩也貞憲揚紀逐貪繩豪毅然以天下自任其於
無庸之談惟恐接之獨二書則亹亹懃懃不置也意蓋
深乎意蓋深乎予故具論二書之可傳者如此以俟後
[013-33b]
之君子得以取裁焉
讀太史公杜工部李空同三書序
余采藝林抽繹千古蓋史遷其至哉詩則工部余束髪
而讀二書今十五年矣寒可無衣饑可無食陸可無車
水可無楫而二書不可以一時廢也辟之手足耳目焉
余誠何心哉怒讀之則喜愁讀之則驩困讀之則蘇悲
讀之則平徐而讀之則萬慮以澄百節以融耳目以通
腑肺以清急而讀之則蘭桂倐馨雲霞倐生鳳鳥倐翔
[013-34a]
蛟龍倐鳴逺而讀之則天以之青日以之明江以之流
海以之停洸洸洋洋總總鱗鱗二書何書哉余讀李獻
吉書蓋次二書焉夫周則左丘明楚則屈宋漢則董賈
蘇李長卿枚叔班固揚雄魏則曹劉應徐六朝則潘陸
江鮑唐則太白長吉陳杜沈宋盧駱韓栁非不采厥英
華而日誦之顧不若三書者時餐與餐時櫛與櫛時几
與几時榻與榻寒暑風雨南北飄零未嘗一時去吾之
手也字究句硏積嵗累月楮凋墨故大類童子時所受
[013-34b]
書矣余為吏部郎蓋與張君助甫同舍云張君好余絶
甚余故置三書小笥命侍吏日挾之行一日張君睨余
笥意其有奇也迫而察之果得杜李二集即攜去讀連
日夜不休貽余書曰足下所讀兩公書無論數千萬言
乃言為之筆筆又精蓋千載奇覯矣即兩公復生寧不
北面為足下稱謝者輒命其吏數十人録成二書而以
原書歸余時丙辰冬十一月既望也己未余在閩而余
君德甫以臬副至余君余故好也夜召余君酒酒酣余
[013-35a]
君請觀余所讀者余笑曰子長不可得見矣即李亦難
唯杜乎唯杜乎遂出杜集觀余君余君且讀且嘆蓋類
張君語云夫余以十五年之心而讀三書未嘗以覩世
人也兩君一覩而咨嗟嘆息有同詞焉則所謂知己者
豈在古今逺近哉千載神交對面萬里蓋自昔嘆之矣
雖然余於三子何有哉張君名九一上蔡人余君名應
舉豫章人
重刋中庸一助叙
[013-35b]
中庸一助者余曽大父别駕公為諸生時所著書也公
幼有雋名身長八尺雙目烱灼蓋勃勃英氣矣年二十
游邑諸生間則諸生靡不望其光避之獨司徒楊公者
與公同舍驩甚楊文有奇氣而説書則讓公精毎御史
行部視學則諸博士輒舉公説書公説書人既偉秀又
議論清辨文理御史以下靡不洒然動容者輒嘆曰宗
生宗生云後督學御史視學命諸生説書而楊當説書
於是楊跽請曰果故不能説書而説書無逾宗生者御
[013-36a]
史乃命宗生代楊生説書於是公又代楊説書而御史
以下又靡不洒然嘆也後楊舉進士第二為選郎擢南
僕卿歸而公遇之塗也則避之道院中拊膺呼曰天乎
天乎楊生今若此矣獨不憶跽聽宗生説書時乎公既
久伏草莽則時時下帷授諸生經諸生顯者甚衆而余
叔祖福寧公家君比部公皆束髪授業無外傳云公後
被選入京師尋授山東登州别駕公念既以其才不售
而復不忍以其生平懐之官則以苦節著中丞徐公間
[013-36b]
得公中庸一助讀之嘆曰理精而詞簡有見哉有見哉
遂序而梓之以傳今二十年矣家君閒居則嘆今學子
莽莽華言安得如我别駕公精義者小子識之他日苟
有所就則無忘吾祖矣余既懼先人之業不彰而且無
以為二三子先也則復梓而與二三子共之亦使敦本
崇實無湛浮華云
贈督臺王公平倭序代巡臺譔/
余讀往牒至島夷内闚鮮有能奮長策而制其命者未
[013-37a]
嘗不投牘而嘆也曰嗟乎豈島夷視華顧雄哉賈生云
匈奴雖彊不足以當漢之一縣夫匈奴猶其大者也乃
今島倭者史絶不書其衆且不及匈奴什一而數年以
來持戈内冦當事者至縻千萬走千萬里徴四方精兵
屯之海上組練垂雲勢至盛也乃倭以數騎薄之輒惶
駭棄戈而走轉相枕藉以赴鋒鏑而倭遂大呼長驅墮
名城殺長吏虜士女焚宫室而吳越淮揚甌閩之間大
困矣此其視匈奴何如哉余誠不解其事毎談之未嘗
[013-37b]
不髮上指冠也嵗丁巳余以上命按閩先是倭入閩大
掠而去㑹戊午春倭又來上采言官言乃以方湖王公
代督閩戎事余是時行部汀州也倭冦泉即馳之泉走
之而倭既已陷福清空其城鎮東莆田之間急矣余方
決策北鄉㑹公至則檄兵數千要擊之海中沈其大䑼
數十擒斬俘獲無一東還者余聞之則嘆公之斯捷也
有四美焉主上神明英武忿師久無功卒無一戰可當
上心者時時督責詔捕更置師帥至急民也公走一騎
[013-38a]
奏書闕下上覽書大悦羣臣稽首奉觴上壽豈不愉快
哉是公以一戰而解主上數千里南顧之懐何其忠也
且倭之來也殺人之父兄虜人之子弟辱人之妻孥毁
人之廬冢不下千萬其野哭巷呼者蓋聲塞天地也一
朝而懸其首於塗令世之孝子慈孫孤婺弱稚咸目攝
而手碎之且泣且罵且悲且嘻以為亦足以報其地下
人無恨矣是公以一戰而解千萬人幽明之憤何其仁
也自有倭變以來我兵即號稱精鋭者未嘗得志於一
[013-38b]
戰無論倭之笑之即華人亦甘之矣今乃一朝而擒其
數千以歸鳴鐃擊鼔揚揚入國門即皆前日之惶駭棄
戈而走者也鄉也何怯今也何勇謂不自公倡之哉天
下之人且將曰吾華無不可勇者也而猛氣英風勃勃
雲起矣是公以一戰而振中國之氣何其義也無論倭
恃其悍以易我即我之覿之蓋如神鬼魍魎焉鄉也不
敢覿其面而今則手縛其軀鄉也不敢聞其聲而今則
刃碎其骨天下之人由是知倭之不足畏也即倭且將
[013-39a]
轉相誡語不敢問渡矣是公以一戰而挫倭方張之志
何其武也故曰公之斯捷也有四美焉漢臣云將不識
兵以其卒予敵也公之初至乃能以其未識之卒而成
厥偉功難倍之矣公且不以為功日勤勤講武以待倭
之再至倭不至大善即至公功當益奇且天下之大患
惟南倭北漠倭漠類也南可以挫倭北不可以絶漠哉
余所謂奮長策而能制其命者其在公乎其在公乎余
樂公之功故為一言以紀其事且以天下之大計俟公
[013-39b]
蓋握管待之矣
贈憲長莓厓周公入粤叙
鄞周公往以上命來督閩儲無何謁上上以公當返閩
而粤於閩最近㑹粤憲使奏缺上遂以公為粤憲使命
至閩而方伯楊公嘆曰公何復出即出何粤也以謂宗
子宗子曰斯上意哉楊公曰上意何者宗子曰余讀秦
漢之際而知粤之難治也乃無逾今者昔之難在有其
粤者也而不在粤也今之難在粤矣而尤在乎使其粤
[013-40a]
者也當漢盛時吕嘉背王太后之議持粤之強不内鄉
一夫耳而天子至命伏波樓船戈船三將軍統數十萬
下蒼梧牂牁往討然而君臣上下之畫毅然毋撓者則
以吕之故而無與於粤也今島夷者何為者也乃能以
其一朝異域之人而與我粤人驩粤人日釀美酒烹大
肉以待其至即不至且操大艇載酒肉及絮繒遺之有
司稍稍詰問輒走夷中令其持刀大呼攻城野掠率格
殺數百人而去有司上書言狀上非不欲命大將軍統
[013-40b]
百萬盡捕殺諸所昵夷者顧念此皆吾赤子也與其亟
而兵也不若且飭而憲故以三尺付公上意深矣楊曰
公之奉上命以往則嚴乎宗子曰余知公之不欲嚴也
夫三尺者法也天下未有法而不嚴者也公獨奈何不
嚴也嗟乎粤人之昵夷也豈真其父子兄弟哉毋亦夷
持其所以生之之具而招之而治粤者輒又嚴刑酷罰
以趣之死夫好生而惡死者情也生之而不趨死之而
不避天下無之為今之計不若緩其所以死之之具而
[013-41a]
漸示其所以生之之路寧使之稍肆於其内以玩吾之
法而不使之法密而不勝以求快於其外而至於絶吾
之法則其視吾之所以生之者不殊於彼也彼又安得
而奪之斯弭亂之術也若朝論殺一人焉暮論殺一人
焉則其心愈駭駭則疑疑則亂即遣使大將軍統數百
萬盡捕殺之何忍哉故曰公者不嚴者也其亦上之意
也公念之矣故事同采諸公遷去輒有贈言是時公徑
趨粤而書來問所以贈者楊公因命宗子言宗子於是
[013-41b]
以其與楊公言者報公公上首所擢士為御史忤貴臣
斥去已又為縣官為藩臬臣今四十年矣非上念粤甚
豈復令公南哉今且召公矣
贈方伯楊公之廣東序
胥江楊公事今上幾三十年始來為閩藩右使又一年
擢左使於粤且去諸大夫不忍别公取祖道焉於是宗
子仰而嘆曰嗟乎予觀公之治閩而知天下之政也諸
大夫曰則何説也宗子曰夫天下之患莫大乎兵冗而
[013-42a]
食匱民已困而盜不止是閩粤共之矣公蓋從戈㦸中
至閩也閩藏故虚自夷來闚我而三軍之士坐而虎餐
金盡矣當事者非不知金盡而亦不能令戰者饑則時
時下檄曰某予之百某予之千某予之萬而護戎將軍
日率諸所部兵遮道索餉公歸索之餉無餉也則嘆曰
是安從得金哉吾誠不能以三軍之故而令此瘡痍者
復出一錢也於是起而之藏中盡計其所積出之庭已
又取諸郡邑之故積者計之曰是可餉數月輒喜曰是
[013-42b]
可餉一年輒又大喜辟之十金之家一朝而召百客其
主之兄弟懼主之無以驩客也乃至質衣貰醑脱釧買
鮮焉苦心哉苦心哉夫不忍加賦於已困之民何其仁
也既不使其民困而又不使其兵饑何其智也無論兵
即諸部使者日奉王命而臨之其館宇井厨舟航薪米
公靡不目覩口畫悉當其念且日率諸大夫而羣禮之
無間缺焉間則解帶坐堂上命羣吏抱牘來握筆而散
之如馳也己覿之墀空無人乃始還内餐沐何其勤也
[013-43a]
藩政故稱瑣屑是在出納之間矣公則下檄曰毋重而
入毋輕而出吏有故為髙下手者輒鞭之甚者逐之以
故納餉者靡不人人喜而公方湛然匡坐其間辟則石
之必堅而玉之必粹也何其潔也且一日之間情偽紛
錯巨者如輪微者如髮髙者如天深者如淵公則心維
利害而毅然予奪出入之老吏大猾兀兀不敢出一語
也何其明也公既長者又重拂人故凡具衣冠而來謁
者靡不恭而遣之即不甚當其請不怒也即萌𨽻胥徒
[013-43b]
至微賤者公亦不忍輒以惡語相詬厲以故君子感其
愛小人懐其惠辟則鳳翔于郊麟游于野而天下之人
靡不欣欣争覿之也何其德也斯古之所謂大臣者也
公而入柄天下之政與天下之人感公也蓋類閩矣夫
何有于粤故曰予觀於公之治閩而知天下之政也諸
大夫曰公之又粤也無乃勞乎宗子曰公之必粤者乃
公之必握天下之政也夫公蓋嘗展采豫章衡岳齊魯
河洛之墟矣然而兵冗食匱民困盜熾為上所最急者
[013-44a]
則無踰閩粤故俾公閩復俾公粤非勞之蓋嘗之也上
知公之嘗閩粤且又嘗豫章衡岳齊魯河洛之墟也則
必召公而咨之政斯授之矣公而握政則閩粤者尤急
乎尤急乎諸大夫謂宗子之言知公遂書其言以為公
贈且謂公曰公行矣幸毋忘宗子之言公笑而收之曰
即忘宗子之言獨奈何不念諸大夫哉
贈大㕘劉公之浙江叙
夫今時所最稱難治者則孰逾閩越哉閩越故稱雄天
[013-44b]
下而薦紳先生往官其地者靡不沾沾喜蓋薄書期㑹
之外髙卧矣自島夷内闚而二藩諸郡邑遂大構戎事
當事者日棘棘焉徵兵集餉雲湧風馳甚者被戎而壘
提戈而逐日驅手足耳目以從之蓋髪不遑櫛而垢不
問沐矣以故官其地者日冀代去而從他方調至者靡
不悚然動容誠畏之也嗟乎君子之所貴於才者貴其
急時也時易而易時難而難時勞而勞時逸而逸誠畏
之則勞與難者何恃也乃今觀於又洲劉公則嘆才焉
[013-45a]
方公之初至閩也夷雖遭創去而當事者懼其復來則
無逾㑹城至重者於是下築臺之議而又以諸所調客
兵集省中不别之營廬則擾於是議郊外創之二營是
時内外戍兵數千日遮道索餉而當事者以為餉而不
練徒餉也日覩公才遂一以屬公而有司内外凡以戎
事至者輒曰劉大夫劉大夫云公是時既已攝臬憲矣
日晨起坐堂上羣吏以憲牒至者已散之輒勒諸有司
環城而計曰若何而臺若何而營若何而廬若何而石
[013-45b]
若何而木悉畫而付之有司而日趣之而又勒内外戍
卒間日練之射所教之以擊刺進退左右奇正之節而
鐃鼔之聲日殷殷彭彭聞城中也頃之當事者召諸大
夫登陴則諸臺山峙矣覩之營廬楚楚而翼翼矣閱之
兵鄉也不能持戈今縱橫矣鄉也執弓而射矢飄飄數
步止也今八十步中矣鄉也手持礟色顫也今弄而發
之如持杵矣於是當事者輒目公而嘆曰斯大夫功哉
斯大夫功哉無何越藩㕘政之命至而諸大夫相與私
[013-46a]
言曰閩方恃公長城矣公而越如閩何宗子曰不然公
之才辟則裘絮之可以禦寒而饘飴之可以療饑也一
室而寒且饑者既瘳之矣即外而又有寒且饑者亦何
忍私其裘絮饘飴而不急之也然則閩安能私公予竊
有聞天下之事以其耳聞之不若以其目覩之以其目
覩之不若以其心經之以其心經之不若以其身營之
公舉進士餘二十年矣始為邑已而為郎署已又為郡
為藩臬臣天下之大政靡不身營之也異日者公入而
[013-46b]
登樞履要賛翊聖主經綸區宇何殊閩越哉越且不得
私公何況閩也諸大夫曰宗子知公哉宗子曰何哉斯
言予之嘆公之才者觀公之外也乃其内則皇皇於仁
禮之塗而斤斤於義命之防其心之慎也辟之履深焉
其守之潔也辟之懐冰焉其性之謙而度之遜也辟之
抱繩焉此又公所以居才而出政者也才則安能盡公
諸大夫不知其言之尚不足以盡公也公之入越也而
遂以其言為贈宗子於是仰而嘆曰不能知公何以贈
[013-47a]
公哉
贈左方伯趙公入覲叙
皇制凡三載則天下藩臬郡邑之長咸入覲稽首闕廷
因而大計吏治蓋鉅典也嵗己未復覲於是閩藩左方
伯趙公乃以戊午九月先期戒輛北鄉而右方伯楊公
率其僚祖道西疇車馬轔轔矣則命余以言余何言則
嘆公之處閩者至難而知閩之有以徼福于公也夫藩
政之所為稱難者豈非以其理賦哉辟之家焉則其主
[013-47b]
倉窖筐笥糈酏絲縷者也饑者需食寒者需衣一或不
應怒目而起是天下之至難也而況益之兵兵之於食
若左右手矣緩則並緩急則並急者也猝而兵紛而食
萬變緯錯羣情翕忽耳目手足莫能主之而況執其不
足當彼有餘哉徃嵗島冦逼關三軍雲集公徵發區畫
卒固其疆乃今嵗羽書交馳賊壘千里勢至急矣公則
日夜謀所以守陴之䇿而授之諸大夫皇皇數數殷殷
偲偲至暴日行輿冒炎書牒汗未嘗不垂垂下也斯不
[013-48a]
謂難哉斯不謂難哉然而公甘心焉且以著績則何也
余聞公之舉進士也蓋讀中秘書云其於天下大政大
計固炳炳其中矣已而展事滇越蜀閩之間視學視兵
視憲視賦其所建立表著固盡天下之政也夫天下之
政即多端孰逾禮樂人材刑政財賦兵戎事公既事履
之而事精之且公閎博端雅英朗卓爍固世之所稱名
賢也且今入佐聖主握樞履要垂紳緯治彯纓展謨則
四海之人咸賴焉又何問閩哉公之在閩按察矣右使
[013-48b]
矣已乃左使其於閩之利病休戚險易因革固家喻而
户察之也而今之所最急者莫如兵賦則公其能忘情
於閩哉以公之不能忘情於閩知閩之有徼福於公也
楊公曰子之言其小小者也公者福天下者也奚以公
私閩也子之言其小小者也嗟乎余誠不能知公然公
之心則閩哉則閩哉
贈徐子與入計叙
子與既以比部郎中出治汀矣亡何余亦出為㕘議乃
[013-49a]
又守汀豈不數哉余以戎至汀子與蓋三觴余碧雲朝
斗之上其秋余與子與從事闈中則又擁衾而談者浹
旬也是時子與治汀已一年而明年當覲於是以十月
戒塗余乃臨岐而嘆曰嗟乎子與余二人何以别哉往
余與子與為郎時鳴珂授簡翺翔古道一何盛也一嵗
之間咸拔茅出矣世言恒難外吏李王二君並臬余乃
藩吳至微為從事而守者獨子與也夫郡提封千里乃
其兵戎財賦禮樂教化咸紛然總於守之一身日一束
[013-49b]
帶坐則餒者凍者繇者租者甲者羽者餉者纓者牒者
檄者雜立其庭蓋蟻附蠅集也而乃又以一人之心知
耳目緯錯其間固難哉固難哉子與始至汀㑹粤冦犯
汀關吏告急子與則提戈躍馬督精鋭三千走之而賊
至逃匿深山中竊相誡毋出恐為徐使君所苦汀故事
貧者匿其賦以售田而富者恒收其田不收其賦以故
富者不賦賦者不田而子與乃下令曰其有不賦而田
者吾收之民遂不敢不賦而民之有控者子與立召之
[013-50a]
前與語輒遣去而一日之間牘隆隆山起子與握管而
散之如馳焉而老吏大猾不能得一錢也間則召郡諸
生談大事而子與乃又闢碧雲朝斗二巖讀書其中余
登厥臺裴囬焉子與無論精意政事即其温恭德容懃
懃煦煦靡不感人之心以故郡父老輒語其孥息至泣
下曰彼徐君何愛我也且又不費我一蔬自老人為兒
時希覯之矣而閩之學士大夫亦靡不慕子與光采輒
曰徐使君徐使君云余讀漢書其吏有治行則其君下
[013-50b]
璽書勞苦今子與之政何如漢者今且北謁帝帝廉其
狀必大異子與子與奉璽書被章服出都門揚揚行使
觀者咸嗟曰若輩不可以外吏困豈不愉快哉子與歸
且過齊魯吳越之墟李君耕矣而王吳二子吾知其不
困於吏也政使為吏所困奚言困二子哉子與不信予
言則請問諸耕者
贈巡臺斗山樊公序代督臺譔/
斗山樊公在臺中及觀風畿甸時諸所上封事余讀之
[013-51a]
嘆曰是古之所稱埋輪攬轡者流也無何公以上命按
閩乃予亦撫命至予之至蓋後公六月也覩公所為治
閩者乃益悚然而嗟焉鄉也吏斯者輒武視其民而魚
肉之金錢綺繡槖靡不巍然髙也今也吏兢兢懍懍不
敢需民矣即需弗予矣何也則公之逐之者嚴也鄉也
邑而勢者暴其邑郡而勢者暴其郡視人之便利田宅
輒恐奪之至榜笞其人于庭而甚遂殺之也且田而不
賦租吏莫敢闚其門焉今也巨者帖首小者潜跡田宅
[013-51b]
者稍稍還其人矣即不還亦酬之直矣其逋而内也少
者百金多者千金何也則公之鋤之者嚴也鄉也囹圄
纍纍然大辟未論報者戍未籍者徒未遣者贖亡金者
税亡租者骨立其間也今也獄空無人矣即有之桎梏
簡鮮矣獄吏不能索一錢也何也則公之論訊之疏滌
之者嚴也鄉也市人以其絮繒米鹽而鬻之市也官市
之則半其直市人怒而譁甚者則思以其絮繒米鹽而
售之夷也今也官之直等民矣即不等不鬻矣市人驩
[013-52a]
洽無夷心矣何也則公之繩之者嚴也鄉也諸貴人至
傳舍既已大餐而輿馬筐笥去矣已又索傳舍長金不
予則鞭予之而理賦者又破其所予貴人金不報傳舍
長日啼而逸也今也諸貴人不敢索金矣即索金傳舍
長目攝之矣何也則公之約之者嚴也鄉也監司二千
石以下時時走道路供帳飲食至勞民也今也上下顓
精于簿牘非行部不出矣即出不費矣何也則公之誡
之者嚴也鄉也里父老之役於官也官者百索之胥者
[013-52b]
十索之徒者五索之蓋日糜之百金也至不任輒棄其
家而走今也祭祀飲射之外不用一蔬矣胥徒至有空
腹而立者何也則公之察之者嚴也蓋公之明之罔不
洞也公之威之罔不摧也公之澤之罔不周也即古之
埋輪攬轡者僅僅焉著空名於天下比功而推何能及
公也閩父老閒居對其孥息誦公者輒蘇蘇隕涕恐公
代於是率其子弟數百人詣闕上書固請留公天子覽
其書異焉詔下御史臺議而臺臣以為故事無久巡者
[013-53a]
又重違民請於是故遲其代二載始代父老子弟罔不
驩語若更生也斯見民心哉斯見民心哉雖然予之心
蓋甚于民焉夫盜賊之起莫不由於吏貪而豪肆獄寃
而市擾事繁而財匱今吏廉矣豪繩矣獄平矣市理矣
傳舍清矣里甲節矣則民又安肯以其父母妻子所仰
賴之身而棄之於盜則今日盜之所以漸弭者非公之
功而誰也方公與予共事戎馬之際也兵而予調也餉
而予予也公不以為忤也何者予之心公之心也兵而
[013-53b]
公或莫之調也餉而公或莫之予也予不以為異也何
者公之心予之心也心一則事比志合則勣彰以故羣
校雲翔三軍虎視兩平大冦如射隼焉然則盜之所以
平者非公之功而誰也故曰予之心蓋有甚於民焉雖
然公之入也簮筆侍上北而遼代南而甌粤公以其目
覩之者從容為上言俾封疆之臣得以仰承廟謨而展
采錯事天下之民將靡不受公之賜何況閩也海上之
捷公惠之言且以南北大計期予意至厚也予則以為
[013-54a]
今日大計蓋在公矣即古之所稱埋輪攬轡者誠不能
盡公哉誠不能盡公哉
贈袁憲長之雲南右方伯叙
夏四月閩省被冦而立山袁公奉掌憲命至不得入駐
邵武則檄邵武兵數千入援也是時省城被圍已四十
日而外援之兵乃無先邵武者則公慮逺哉公慮逺哉
冦既解去公始至至則訊俘清牘鋤奸繩豪如電之迅
如飈之馳日皇皇焉思以起百年之弊而新之老吏大
[013-54b]
猾心悚色顫也未浹旬滇藩之命至矣客謂閩數被兵
法紀稍弛如公者正宜久持三尺以衛蒼生何遽遷去
又何滇哉宗子曰嗟乎聖人之防患也微而知者之慮
事也逺公之滇命蓋廟謨乎蓋廟謨乎方今西北急邉
馬而淮揚吳越閩粤之間禦倭日嚴民稍稍安枕者僅
晉洛楚蜀之墟而滇者又楚蜀之外障也其地錯夷而
居嚚訟好鬭一言不相中則持刃而起輒相斃殪所謂
寛之則治急之則亂者也今距京師且萬里而法網日
[013-55a]
益疎濶貪官汙吏徃徃暴征橫斂以怒其民是可懼也
公今奉主上德意而徃臨之緩而征薄而賦輕而繇勸
而耕咨而疾苦瘳而瘡痍俾貪官汙吏不得暴行其間
則夷心益附夷心益附則西北之障益嚴楚蜀之間如
金湯而四維之矣故夫公之滇命非故緩閩而急滇也
所謂防患於微而慮事於逺者也當漢時孟獲擁衆據
滇而孔明五月渡瀘七縱而七擒之豈兵力哉蓋南人
稱天威焉今其營壘固隠隠在也公試披荆而問之其
[013-55b]
神畧秘謀不可得闚矣而江山川谷草木風雲尚有可
以心悟其經畫之幾者今海内日講戈戎而公又孔明
故所治蜀人也才髙而識卓譽洽而望隆他日秉鉞建
旄立功萬里何愧蜀相哉何愧蜀相哉公昔守秦郵時
嘗有惠政流於下邑今江淮之間苦兵矣而重有冀於
公之復臨之也故於公之徃也又言戎焉
移郡邑學官弟子文一首
竊惟天下之治繫才才繫學學繫教自昔隆之矣我國
[013-56a]
家黌序星布儁乂雲興治化昭明炳焉與黃虞並茂則
教然哉職不學上采銓臣言被以豸繡賜之璽書命督
爾八閩學事豈不甚幸甚幸者與乃職之拜命也則悚
容而懼何也上之所急諸生者非文也將求其才而用
之也使職之所教諸生異日者稱上任使不用者亦不
失為文儒則何用懼萬一上需之無以應之用之無以
酬之則將數職以不能教誨之罪職奚請而釋焉用是
上繹皇綸下程聖訓逺采昔典近稽物情作閩學約言
[013-56b]
總約八篇分約三十七條夫約之為言誡也又言省也
士不可縱則誡之又不可以腐詞碎語亂其耳目則省
之是故稱約焉既約之矣其或有不遵吾約者則憲章
炳炳在也學官弟子及二三大夫其亦思所以共守之
慎念哉慎念哉文到亟下所屬毋忽
再移郡邑學官弟子文一首
職惟拜命以來未嘗一日釋念於二三子亦以二三子
有跂予之心焉將以旦夕戒輿上塗巡行郡邑以宣教
[013-57a]
事顧念世偽日滋人性易淆不嚴制而大為之防則不
才者得闚竊以揜其陋而才者反無以自見其美夫試
者將使才而美者用勸不才而陋者用懲也今或使才
不才混而勸懲之道微則安用試故今所為試規者至
嚴然惟求無負於二三子非有他也文到有司亟下之
學官學官亟以日教諸生而滌慮以候焉夫法之行也
如金如石如江如河敢爾布告惟百執事實共圖之
總約八篇
[013-57b]
遵帝第一
我聖祖髙皇帝何為而作卧碑哉誠念學者之棼棼綸
綸而無以一之於正也是故師長而戒其眇視以崇敬
也有司而戒其挾制以敦厚也公門而戒其輕入以培
節也戒勿建言戒勿唆訟戒勿訐過以養恥也保身惜
行以逺禍也含情忍性以却咎也大哉皇言其示天下
以教學之大綱也皇上賜以璽書則視碑尤著焉曰心
曰敬則學之本也忠信禮義孝弟廉恥則學之實也毋
[013-58a]
尚浮誕則文之規也夫膳而復其身家之繇則學之資
也選其賢而退其不肖者則學之紀也諸司不得預學
事則顓其柄也貪酷利病得以封事具聞則重其權也
大哉皇言其示天下以教學之全功也故夫有所繁訓
於諸生者非凟也帝訓詳矣不可得而遺也有所切飭
於諸生者非刻也帝訓嚴矣不可得而縱也才則進之
非私也帝之所予不可得而靳也不才則退之非忍也
帝之所奪不可得而庇也然而奉法者則常患於不明
[013-58b]
不公夫不明者辟之日不知夜月不知晝猶可言也不
公者則是廢權而手為之輕重廢度而口為之短長不
可言也奉法者不敢不公矣不敢不明矣乃或撓之則
將奉璽書而從事又撓之則將題尺疏上請明主而委
綬去之以謝諸生安能局促偃蹇而徒擁空名於二三
子之上為也且窮達人之所必有也而惟上不負帝下
不負諸生一任之矣
辨學第二
[013-59a]
夫學難言哉夫學難言哉非學之難言而學之難辨也
聖人作六經以明道辟之日月並曜江河並流萬世之
所共睹也今之學者乃偲偲切切感容拊掌而嗟嘆斯
道之不明則是以六經為矇也自諸儒表章六經以詔
天下辟之披浮雲而覩青天決隄障而走大海羣心之
所共快也今之學者乃猶懃懃亹亹撰異標奇而自稱
發千載之秘則是以諸儒為妄也自昔名卿偉人賢豪
髙士功被宇宙名垂竹帛忠貫日月義動鬼神乃所謂
[013-59b]
天下不可一日無此人者也今之學者乃鄙之曰不聞
道則是以道外有功也自昔宏言崇議嘉謨逺謀上紓
主憂下闡民瘼近持國是逺垂世經乃所謂天下不可
一日無此言者也今之學者乃鄙之曰不聞道則是以
道外有文也嗟乎學術之不明也豈惟裂道哉道裂則
士志惑士志惑則士習乖士習乖則人才迂僻厖駁而
無當故吾願諸生之慎辨之也六經以經之羣儒以緯
之百子以廣之史傳以徵之毋異而冠毋緩而帶毋迂
[013-60a]
而談毋闊而行毋瞿瞿而視毋隂隂而吟毋徐徐而貌
毋罔罔而動以子則孝以臣則忠以士則修之家以官
則修之國以庠序則教以郡邑則政以禮樂則文以兵
戎則武以邊疆則坐銷敵人之氣不敢南嚮而牧馬以
朝廷則目營四海之安危而身負宗社之休戚此學之
正也亦道之正也諸子慎念哉聖人曰惡莠恐其亂苗
也夫雜學之亂道甚于莠故願諸生之力鋤之而毋俾
為苗害也
[013-60b]
宏志第三
夫功崇惟志昔談尚之矣蓋志之於人也辟之於木則
根焉辟之於田則穀焉辟之於射則的焉蓋一時立之
而一世成之者也故天下未有不志而成者也孔子尼
山之布衣也而其言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懐之
何其大也伊尹有萃之耕氓也而其心曰匹夫匹婦有
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已推而納之溝中也何其偉也禹
稷唐虞之羣工也而其心曰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也
[013-61a]
天下有饑者由已饑之也何其急也且尚父以漁釣興
周傅説以版築隆商管仲以檻車匡齊孔明以躬耕佐
漢數公者拔之萬人之下置之萬人之上而崇功令名
遂爾顯著者非一朝一夕之故也彼其初固嘗志之也
今夫觀之家而或臧獲餒凍則必立謀所以起之天下
之人之顛連而莫之告也亦何以異於家也今夫人之
一身而或手足沴結則必立謀所以蘇之天下之人之
危苦充充吾目也亦何以異於身也主德何以宣之民
[013-61b]
故何以達之外患何以弭之内瘼何以瘳之國賦何以
充之戎備何以飭之天時何以若之地利何以闢之凡
此皆經緯其宜整齊其緒而需用焉固以治吾之家而
理吾之身也故曰天下一家中國一人者非意之也彼
其竭一心之知慮而萃之於繁華利達是自卑其志者
也白首佔畢而斤斤然自附於古之儒者之流是自窮
其志者也溺神握管畢志抽詞而徒以華言亮語誇天
下後世之耳目是自隘其志者也嗟乎天之與人以才
[013-62a]
也將責之以天下國家之任也吾之志而僅以三者卑
焉窮焉隘焉其如天下國家何哉諸生誠有天下國家
之志而日講之庶不稱腐儒且治天下亦安用腐儒為
也
慎履第四
余聞之蘇子辦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節者也則
斯語豈不誠甚當哉是故吾未見夫居則憒憒出則炳
炳者也吾亦未見夫居則井井出則汶汶者也是故古
[013-62b]
之君子其持已也辟之持璧焉全則璧不全則瓦矣其
戒慾也辟之防川焉一決則潰敗四出而不可收拾矣
其忍性也辟之滅火焉不以水沃之則炎炎而上其勢
將至於燎原矣是故君子慎之也今夫上書公府獻策
當塗稽首乞恩掃門求謁非髙士之風也險心側目日
伺有司之短而持之而因以行其私不得則肆言訕謗
轉相煽惑非元吉之履也假借名器逋賦侵畝儒服跽
立雜之胥徒甚或代書訟諜以需賄食其視有司之署
[013-63a]
若履其家焉非大雅之觀也狎暱徵逐巵酒歡噱朝酩
夕酊蒱博大呼而或游戯倡優淪溺簮珥非端人之習
也日夕衢市凌雜米鹽一言不相中輒張目攘臂折肢
敗面桎梏囹圄且甘心焉非居身之珍也嵗暮途窮一
志苟得餼稟出納飲祀擯相需賄里胥代庖而竊非長
厚之道也多士戒之哉今有言麟鳳之游于郊也人靡
不争覩之鵂鶹之鳴而聞之者揜耳而走客之山行也
松栢則敬之桃李則悦之荆棘則思以鋤之矣夫閩不
[013-63b]
稱彬彬鄒魯哉諸生生其間而日有感於先達大儒名
卿之為者其為麟鳳松栢之儔明矣萬一而有鵂鶹荆
棘者出焉亦何面目以見爾之先達長者乎況又有惡
而鋤之者在也
勤業第五
夫天下之事未有不勤而成者也是故理之在人而不
學不明不勤不獲也辟之泉之在山不鑿不流也辟之
絲之在蠶不抽不見也時之在天而勤者得之惰者失
[013-64a]
之也辟之人之老而不可復少也辟之水之東而不可
復西也是故古之君子之貴時也貴時者貴勤也寢懐
鉛筆寤誦詩書何其篤也讀書五行俱下何其敏也採
薪負販投閒百遍何其切也織牛衣以自給而好學不
倦何其誠也帶經而鋤下帷而誦流麥而編蒲焠掌而
穿膝何其勇也若而人者居則鴻士出則名卿古今共
嗟焉然猶中庸之士也夫孔子者非所謂至聖至聖者
哉即使不勤猶當萬倍於學者然而發憤忘食何其切
[013-64b]
也好古敏求何其鋭也韋編三絶何其久也而予也晝
寢求也自畫賜也願息則毅然以言擢之不少假焉是
聖人之惡夫不勤者如此其甚也今此諸生方其始也
結髪束脩誦詩讀書何嘗不彬彬稱才哉其卒也乃有
大繆不然者其上也乃有翺翔六藝之囿縱橫百氏之
林而著書立言萬世稱雋者乃有讎懟墳典茫昧訓誥
即試以常言庸語至曳白不能對者其次也乃有抱圭
璋之才奮金碧之文而結綬彯纓致其身於青雲之上
[013-65a]
者乃有嵗晏途遥髪黄衣白悲嘆窮閻落莫舊廬而父
母妻子不免饑而啼者又其次也乃有淵岳其心麟鳳
其采而名章鉅篇為學士大夫之所賛嘆欣慕者乃有
身被夏楚奪其衣衿而垂涕潜歸慙見其鄉之父老兄
弟者何故哉則勤與不勤之驗也今夫耕者不勤則饑
織者不勤則寒學者不勤則困饑寒者猶可貸而起之
困者不可以請而解也諸生急學哉毋以百慮自棼毋
以羣動自撓苟至於困而後有省於吾言則晏矣
[013-65b]
談藝第六
夫六經而下文豈勝談哉左馬之古也董賈之渾也班
揚之嚴也韓栁之粹也蘇曽之暢也咸炳炳朗朗千載
之所共嗟也然其文馬不襲左而班不襲揚也栁不襲
韓而曽不襲蘇也何也不得不同者文之精也不得不
異者文之迹也論文而至於舉業其視文既已逺矣文
而襲者舛也況拾世俗之陳言庸語而掇以成文又舛
之舛者也今夫人性之有文也不猶天之雲霞地之草
[013-66a]
木哉雲霞之麗於天也是日日生焉者也非以昔日之
斷雲殘霞而布之今日也草木之麗於地也是嵗嵗生
焉者也非以今嵗之萎葉枯株而布之來嵗也人性之
有文也是時時生焉者也非以他人之陳言庸語而借
之於我也是故古之言文者得之心而發之文也其理
之瑩也如金之精如玉之粹而天下之人莫之敢損益
也其詞之溢也如長江如大河魚龍黿鼉縱橫出没而
不可揜也其清通也如月之秋如江之澄如潭之寒而
[013-66b]
千里一碧泠然内徹也其古雅也如太羮如𤣥酒如周
之彛如商之鼎令人覩之而裴回太息棲神千載之上
也其明達也如青天如白日而有目者之所共覩也其
飄逸也如珮玉鳴琚乗風御空可望而不可即也其鏗
鏘也如金石相宣絲竹並奏而聽之者靡靡忘倦也其
葩麗也如芙蓉秋水之上而真色充燦不假雕飾也其
嚴正也如達官貴人端冕而立乎朝廷之上見之者懍
然動容也其雄渾也如鉅鹿之戰以一當百人人戢伏
[013-67a]
不敢仰視也斯文之極也以之闡經則道德性命之精
章矣以之論史則治亂興衰之繇達矣以之辯事則得
失安危之機判矣辟之天之雲霞地之草木無所假焉
者也左馬諸子之所不能易也尚何以陳言庸語為哉
文賦云謝朝華之已披啟夕秀於未振諸生其舍爾糟
粕茂爾精華吾將悚而覽焉
端範第七
夫師儒者士之範也故曰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
[013-67b]
知敬學所謂嚴者非特自嚴之而人亦嚴之之謂也余
觀世之有司類以勢自崇而士或頑敖不恭其命而為
之師者方且上畏有司下畏士日惕惕焉惟恐遭之而
不能安於其位也是可嘆也辟之父兄之教子弟既巳
召塾傅傅之矣顧乃不恭其傅子弟又從而侮之而傅
且求以自容於父兄子弟惟恐棄之也則子弟之不淑
何恠哉余求其故則非父兄子弟之過而師之過也今
夫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取諸人師嘗誦之以
[013-68a]
教士矣而覘其自為乃失諸君皆文學髙第誦説先王
翺翔禮樂之區出入仁義之途為日久矣安至如若所
為者而予不得不舉而言之亦即耳目所覩記者而懼
諸君之萬一也假令萬一有之亦何面目以立二三子
之上亦何恠乎有司之輕之而二三子之侮之也諸君
慎之哉誠能以禮自持以義自固敦學而勤誨嚴規而
貞度若是則有司悚然恭之二三子有不懍懍受命且
侮之者吾得以法繩之矣吁師難哉
[013-68b]
誡俗第八
夫禮者所以維俗也而俗之所趨一往而不可復則反
至於廢禮嗟夫禮不能維俗而反為俗所廢可畏哉可
畏哉其他不論論其大者今夫冠而字之聖人教天下
以成人之道也今髫而學者輒字矣頃之號矣未及勝
衣而己巍然大人長者之稱矣及其冠也父既無以命
子甚至竊仕者之冠冠之何謂乎昏禮者聖人教人以
人道之始也今也不擇德不論才富則昏之貴而富者
[013-69a]
亟昏之鬻田聘婦殫家遣女佩環盈路繒綈滿車不然
者夫厭其妻而舅姑輒怒罵其婦昏姻論財古之君子
夷之而今乃甘心焉喪禮者聖人教人以厚終之孝也
今也苫塊未視布筵勞賓飲食相藉破涕為笑召僧供
佛吹竽伐鼔衰絰而居展采姻聘富有貲者泥堪輿之
説而暴露其親以求利後人貧者至以其親骸而付之
水火滅之是仁人孝子之所驚悼而不忍言者也而今
之人何心哉祭禮者聖人教人以追逺之孝也今也大
[013-69b]
厦廣室髙臺曲池少者千金多者萬金而為之先者乃
不得咫尺之地而受享焉貴人之臨供帳治具烹羊炰
羔羞醑雲縟而為之先者則尋常羮豆之設而無所加
意焉且嵗時墓祭又多男女之戯而耳目之觀也何視
其先不若其身與客哉文中子曰冠禮廢天下無成人
矣昏禮廢天下無家道矣喪禮廢天下遺其親矣祭禮
廢天下忘其祖矣蓋傷乎蓋傷乎世俗者而為之非也
諸生者而亦復為之非之非者也且諸生之所最尊隆
[013-70a]
效法者非朱子哉其所輯家禮固天下信之而萬世傳
之者也諸生内以諭其父兄外以諭其鄉之長老子弟
而稍稍習其説行之雍雍磷磷斐斐翼翼而逺近觀則
焉則古禮雖不可盡復其禁俗之不至於廢禮也有餘
矣是在二三子哉是在二三子哉
[013-70b]
宗子相集巻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