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1a] 
欽定四庫全書
雲村集巻三 明 許相卿 撰
封事
論内侍納銀贖死
題為信初命誅兇孽以慰神人事臣聞令出惟行弗惟
反又聞曰有功不賞有罪不刑堯舜不能以為治信然
哉則臣於今日斷獄不能無惑焉而職司獻納是謂得
言遭逢聖明是謂可言於此嘿嘿臣無所逃罪故敢陳
[003-1b]
其愚忠幸陛下裁納竊照犯人某等罪惡臣不能徧以
疏舉其屢訊而具服者載於刑書渙於綸音炳如也有
一於此罪不容誅衆惡畢彰百死莫贖又何議乎方其
憑寵靈擅威柄毒流怨積以致神器㡬危逆藩乗隙先
帝憂勞崩逝厲階禍本實自羣兇臣意孝廟神靈之震
怒兩宫慈愛之痛忿天下臣子之悼恨而舉欲甘心焉
者殆皆鬱積磅礴無所於逞臣又意興獻帝之在潛藩
憂本根之將顛思休戚之與共切齒憤懣何以為情陛
[003-2a]
下旦夕視膳葢嘗經於睹記矣迺者登極首逮兇邪列
聖格歆薄海恱服端始於此而數月以来天誅尚逋明
㫖中革元姦巨憝許之减死贖金斯言一傳羣望大駭
詎意正始渙號遽已棄信失刑神怒紓而再鬱人怨解
而復結不知陛下何以對越孝廟何以承顔慈夀何以
上慰興獻帝之靈何以布大信於天下臣民是以前日
人心庻㡬孝皇太平之望比来識者慮有正徳紛紜之
漸矣先帝已誤陛下豈容再誤耶且昔者不察而堕姦
[003-2b]
法固在也今也獄成而聴贖并與法而亡之矣祖宗勞
神逺慮立法為千萬世之防陛下祇博數十萬金以廢
之豈不甚可惜哉政以賄成法由近格臣恐自今人皆
不復畏法惟務積金有金而罪無不免以必免之計肆
無涯之心臣又恐將來禍亂不但頃嵗之㡬危而已然
羣兇得肆於昔所謂非一朝一夕之故猶可說也彼於
陛下無糞除之勤無阿保之舊而亦欲僥倖以釋愆釁
以續要領果何術也恃左右者先為之容也左右之為
[003-3a]
此度已異日之將出於此故力為之地所以自為地也
臣以為若人亦可誅也不獨若人也刑部尚書某都察
院右都御史某操三尺法司天下命古臯陶之任也干
紀羣兇不能亟議早决故爾遷延曲為比附雜然衆犯
概以大辟原其意非欲援輕以入重迺欲推重以附輕
俾得徐肆夤縁巧惑聪聴矧大獄未竟堅疏乞歸不圖
始終不聞執奏避事保身殊非大臣守職任怨之義臣
聞春秋治惡必先黨與某等尤可罪也如蒙乞勅法司
[003-3b]
將某等首惡悉照原擬明正典刑其餘某等殛竄放逐
并左右先容者連坐黨惡以謝天下仍黜某等以為舞
法利姦之戒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論内侍義男廕官
題為裁倖恩以伸公論事臣聞爵人於朝與衆共之刑
人於市與衆棄之衆則論公公則民服故刑賞者人主
所得専而不得私也頃者欽凖廕授太監張欽義男李
賢錦衣衛世襲指揮同知一時騰物議乖舊章累新政
[003-4a]
有必不可者兵部尚書彭澤肇言之兵科給事中許復
禮等又言之工科左給事中安盤又言之人三為衆人
不啻三論亦公矣而陛下初諭曰已有成命了再諭日
已有㫖了三諭日該衙門知道是必欲私之也夫朝廷
之政公則一致私則萬殊恐中外貪競小人自此乗隙
躡踵有非分無厭之求許之名器黷濫何以成朝廷不
許則是業已啓之而何以阻之臣聞故兵部尚書于謙
再造社稷官其子冕為錦衣千户今兵部尚書王守仁
[003-4b]
克平汀贑官其子正憲為錦衣百户賢非欽之子欽之
𨽻耳欽非二臣比而賢官崇於冕與正憲是忠勲大臣
之子曽不若近倖中人之奴天下徇國死事之臣其誰
不解體然則欽為亂國經澤等為失官守臣等為負言
責陛下守祖宗之法亦似少失初意矣陛下念欽使令
之適服役之久寵以賜金優以加俸識者猶曰非徳賞
也而濫恩如此人言如此陛下尚吝而持之豈欽甘言
媚謁有蠱奪寵靈之巧而衆方蛇盤蚓結隂伺曲賛又
[003-5a]
将藉為他日之地者乎陛下重違内豎而輕拒士大夫
也董仲舒曰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嘉靖建元以來
冬無積雪春多霾風意者刑縱賞濫號令失常之應陛下
亦嘗槩於中而求其端矣乎臣為是懼伏望寢前命禠
賢官以重爵賞以囬天意亦以塞小人非望之圖成清
朝無私之政臣不勝惓惓
論政權
題為體剛徳操政權以折姦防亂事臣惟天下政權必
[003-5b]
出於一一則治二三則亂上操則治下擅則亂賢公卿
大夫士衛翼奉行之則治匪人僭干之則亂臣嘗稽徃
迹叅近事以此推之百不失一故於今日誦詔令窺政
權切慮深疑殷憂大懼繼之涕泣不能自己凡在有位
義當亟聞臣待罪言官若更隐忍死不償責是以冒昧
言之伏惟仁聖察愚忠而裁其罪竊睹陛下入繼大統
御席未寧登用耆徳嘉納忠讜申勅法守裁抑僥倖竄
殛兇邪不旬月間盡復祖宗之舊可謂明也已矣可謂
[003-6a]
剛也已矣海内欣欣引領屈指以期治平曽未再期偏
聴私撓秕政乖令日以益甚殆陛下明少蔽乎剛少懦
乎操權未得其術而隂伺巧移以謀矯竊者居中似有
人乎臣恐自今漸實生習習實生常他日矯以疎大臣
矯以逐諌士矯以徵玩好矯以興土木矯以事邊功矯
以私刑賞將來之禍不可稱諱雖有智者亦無以善其
後矣臣為是懼請得舍其細論其大者崔某左道㒺上
輔臣懇懇為言漫以知道答之言官交章勿論也羅洪
[003-6b]
載守職逮繫秘獄大小臣工疏十七上而説不行近又
庇崔某之奴奪法司之守罪林俊以違㫖怒言官之奏
擾矣其他事渉中人曲降温㫖於法有礙則曰免提問
於罪難贖則曰送司禮監奏請發落無功乞廕則曰與
做錦衣衛百户然則昔登用者今播棄昔嘉納者今拂
逆昔申勅者今沮撓昔裁抑者今批復此與正徳之初
何異而明哲剛亷之士雖欲盡節竭忠勢可得乎臣聞
俊將為去計矣俊士望也俊去而俊之類臣知其不能
[003-7a]
留矣中間或有懐禄強顔依阿隐忍與近習私人相表
裏以偷嵗月之安幸禍之萬分一於不吾逮者其猷為
識趣臣以為非直非俊之伍是亦私人近習而已矣然
則陛下將與近習私人共理天下乎天下且帖然乎臣
又知其必不能一日安也夫今日之天下寧堪此軰再
敗壊耶譬之人身在昔病已阽危傷生縱欲有旦夕不
救之虞然元氣猶壯一劑適中可以立起武宗承孝廟
之澤是已於今病雖稍蘇元氣憊甚不必酒色七情百
[003-7b]
毒之攻之也温凉忒節食飲不時遂至長已陛下承武
宗之禍是已故勵精圖治舍已從人庻㡬可以已亂而
况羣小竊權紊政以趣之哉伏願陛下憬然覺悟収還
威柄法大舜勿疑之勇奮齊威烹阿之斷取㺯權干政
尤無良如崔某者勅送法司處之重典以塞人心以警
其類然後務學親政逺色去䜛綏留故老延訪忠言詳
察民隐宫府一體上下一心則徳可堯舜治可商周功
可祖宗陛下享無疆之祚羣臣與弼諧之榮近習私人
[003-8a]
亦得以同樂和平矣否則人心將去天命難諶實陛下
之憂亦羣臣之羞而近習私人固非便身之圖也臣實
畏之
論朝覲考察
題為明肅政體以作新吏治事臣聞天下治亂在庻官
欲庻官各舉其職以登於治則惟賞罰當而勸懲之道
昭焉爾周官之法太宰㑹羣吏之治詔王嵗終廢置三
嵗誅賞我朝三年朝覲考察葢用周制而加嚴焉臣竊
[003-8b]
聞髙皇以逮憲皇孝皇之世贓墨之譴至於大辟逺配
賢能之褒錫以綵幣羊酒此祖宗之治所以吏稱民安
方駕前古也行之既久玩弛姑息漸失初意照得近年
朝覲官員吏部考察畢日該科道等官於御前面劾不
才請㫖拿問葢未聞分别等第應否也或聖恩饒免則
其問不肖者為幸國法遂行是其間賢者為誣而况考
察之後不才黜去者多不與待罪之列賢能留用者顧
皆在被劾之科其又有治行出衆應得褒嘉者槩受屈
[003-9a]
辱尤非所以覈事情公賞罰而昭懲勸也祖宗之法豈
端使然哉是在政體事勢固當振舉之時而俗壊弊極
宜動深長之慮恐難因循姑息如前之為矣竊思十數
年來賞罰大權兇邪竊㺯非特無章㡬於倒置雖違世
特立不為沮勸者不敢厚誣天下為無人而中人之資
随時風靡徃徃而是故士人心術壊而亷節虧矣亷節
虧而民病亟矣民病亟而愁苦怨咨干逆隂陽淪胥盜
賊職此而已陛下膺運中興勵精復古今日大計誅賞
[003-9b]
之始斯民一新觀聴之時正周官所謂宜用重典董仲
舒所謂必變而更化者也伏乞陛下逺稽周官上繩祖
武大奮明斷勅下吏部惟以萬姓為心㒺恤一家之哭
嚴汰不職匪才勿拘常格故事本部該司仍將考察過
天下官員貪酷闒茸名迹顯著者數人治行亷能聲實
卓異者亦數人各寫手本至説事日期預先於東闕門
下㑹同科道等官知㑹候至御前將不才者指名面劾
請㫖拿問賢者能者指名面奏請㫖褒異或賜筵宴或
[003-10a]
錫金帛餘者量為戒飭其布按二司府州縣佐貳官并
各正官以事不在任者行令廵按御史嚴覈賢否得實
劾奏轉行提問擬罪發落奏報仍勅吏部將應該考察
官員預先案仰該城取具歇家結狀務聴説事面紏以
昭賞罰以示勸懲方聴其去如此庻㡬大典不為具文
足以鼔舞人心丕變士習慰塞民望弼成至理矣
論罰言者
題為宥敢言罰失職以昭懲勸事臣抱疾私居伏讀邸
[003-10b]
報吏科都給事中李學曽論比來賞罰命令不當者數
事禮科給事中章僑劾東厰太監芮景賢罪狀有六户
部主事林應驄認罪囬話遂及優禮大臣俱奉欽依各
罰俸有差臣不覺歎息自恨奉職無狀愧服三臣之忠
鯁深惜陛下氣驕志怠逈異初心甘蹈過舉也書曰從
諌則聖詩曰詢于芻蕘夫有諌而從不待諌而詢徃哲
虚心舍己以求合乎天下之公每如此今陛下不惟不
詢且不能從又加罰焉恐非所謂與治同道者也夫使
[003-11a]
三臣者言或未當尚兾優容以勸來者况頃來戚宦私
人破格之恩權豪近幸骫法之宥言官章疏咈違之批
答謂學曽言之不當恐不可也郭九臯四品守臣為一
郡父母師帥某據其部民一面之詞奏行逮捕千里之
外傳所謂父子皆獄是無上下也不然某何親於某何
仇於景賢特為朝廷惜此事體耳謂僑言之不當可不
可也陛下初政延用故老温綸異數鄭重優隆葢將賴
以共安社稷凡所建白未能盡見施行廼復詰責其字
[003-11b]
畫差謬若祇使之奉行文書然者諸臣何以安其位而
行其志應驄之言似尤不宜謂之不可也然則三臣者
陛下果何意而罰之俸臣未遑援引舊聞姑請以覩記
聖政質之嘉靖改元以來陛下批答言者始曰這所言
有理葢深嘉之繼曰知道了尚漫應之又曰已有㫖了
似已厭之又曰如何這等來説則怒之矣今者直罰之
耳又曰本當查䆒然則又將有甚於此者矣陛下一人
之身再朞之間從違如此夫豈羣臣遽皆變移狂惑莫
[003-12a]
能將順徳美抑或陛下深居髙拱親宦官宫妾之時多
接賢士大夫之時少樂諂媚之言恃盈成之業逸欲日
勝驕怠漸生也晉武帝以平吳怠隋文帝以平陳驕信
史記之至今陋之陛下睿質聖志天下想望上希堯舜
三王而顧乃下同二君豈不大失中外之望也哉況今
東師蠢動北敵狼顧潢池㺯兵之赤子所在蠭起官軍
俸糧缺支動十數月計數動十百萬邊倉儲蓄不給周
嵗南都旱疫方數千里近者威茂又以地震告矣人心
[003-12b]
皇皇正仁聖憫懼延訪亟圖所以消弭拯綏之時匹夫
有言宜若重於泰山而三臣相繼因言得罪殆陛下未
嘗少加聖心乎風㫖所布盂水随形臣恐自今大小臣
工以言為諱朝政闕遺生民困阨中外姦欺莫得上聞
陛下孤立蔽欺之中顧倚近習私人共圖社稷至計岌
岌乎危哉臣誠懼大患義愧敢言懐不容已非敢黨三
臣以自爲地也若臣者少嘗有志長不如人陛下擢司
言責已再閲嵗曽無忠言嘉謨上悟聖心少禆時政方
[003-13a]
恥素餐而學曽等乃以言罰俸比肩同列臣實厚顔如
蒙收囬學曽等三臣罰俸前㫖仍罰臣俸以懲失職更
乞以學曽等建白一一勅付該衙門議擬施行庻有得
於不逺復之義而陛下無損納諌之明臣亦少免尸禄
之愧且俾失職如臣者戒敢言如三臣者勵賞罰當懲
勸昭人心奮忠益畢陳闕廷無壅禍亂可防治平易致
矣臣不勝惓惓
乞恩送㓜子
[003-13b]
奏為乞恩送㓜子事臣伏覩大明㑹典一欵凡官吏監
生妻故送㓜子還鄉行勘是實具奏送順天府給引照
囬欽此臣原籍浙江杭州府海寧縣人由進士選授前
職妻子随任方誓披瀝以圖補報奈何命途多舛私故
相撓臣妻李氏以嘉靖二年八月十一日病故遺下幼
女僅周七嵗前妻幼男一十五嵗未周女又逺在家鄉
四千里外幽明隔世嬰孺異鄉誠可憫惻臣之父母聞
訃驚慟又不知其何以為情熏心憂患臣實以之雖欲
[003-14a]
勉強在公而情牽内顧安能展布奮勵盡心事事為是
萬不得已援例陳請伏乞聖慈矜憐特勅吏部行勘令
臣照例給假還籍慰藉臣親安集臣子依限前來供職
感恩益深圖報益切矣
乞恩養病
奏為乞恩養病事臣原籍浙江杭州府海寧縣人由進
士選授今職嘉靖二年八月十一日臣妻李氏病故奏
乞照例送幼子還鄉吏部覆奏送順天府給引照囬至
[003-14b]
嘉靖三年三月間舊患便血痰火等病復發變成癃閉
等證病勢轉増限期將及於四月十三日具奏乞恩養
病令義男某齎抱赴京及今已五越月屈指過時不知
消息畏途萬里髙天九重豈其遂淪風波不覩天日薄
命厄㑹或當有之臣偃伏待命以日為年望久而疑且
憂憂深而病益劇臣恐溘逝未及聞命則長逝魂魄亦
將私恨無窮臣欲奔斃道路則死於溝瀆等耳又將姑
待的實音信再行陳乞則愈致稽違自速誅譴臣前却
[003-15a]
狼狽輾轉憂惶身無所容病益深痼萬不獲已忍死陳
情復干天聴如蒙乞勅吏部移文原籍官司勘臣患病
是實容臣在家調理不幸且死得明命以瞑目幸而視
息少延氣血旋復即當奔赴禁垣批鱗碎首為臣死所
無復遺憾是臣進退死生秋毫皆陛下力也
乞恩致仕報籍
奏為乞恩致仕報籍事臣見年六十六嵗浙江杭州府
海寧縣人由正徳十二年進士選任兵科給事中嘉靖
[003-15b]
二年九月十六日給假送幼子還鄉随患便血痰火等
證嘉靖三年四月十三日具奏乞恩養病嘉靖五年十
二月初六日臣繼母居氏病故次年五月二十五日臣
父某繼復病故積禍熏心竒痛刻骨前病因之時時間
發日事醫藥有加無瘳氣血兩虧齒髪倐變沈綿既久
平復愈難不意衰病跧伏之人濫得過情不虞之譽累
經撫按并京堂科道等衙門薦舉節蒙吏部移咨都察
院勘合劄付浙江廵按御史轉行布政司府縣催取敦
[003-16a]
逼赴部已具病因告鳴外嘉靖十八年五月内本部題
奉欽依補禮科給事中本年八月内舍人李茂春齎到
本部劄付令臣到任管事伏惟聖明當天羣物快覩海
内才智之士與時俱奮幽側覬獲明揚閒散轉圖華要
下至卑冗披能亦思服役禁近以分霑霈澤與被光榮
臣雖性資闇劣至扵知覺利害猶夫人也忍獨甘老山
林終萎蓬藋上千違命之誅下速近名之謗以自絶扵
生成哉惟臣子之扵君父事無不欲盡者心也時有不
[003-16b]
容強者力也臣早因多病孱羸乗以殷憂摧割精漸銷
亡病益深痼同里交親絶迹慶弔殆已十五六年比來
年踰六十有如七十許人體力不勝衣冠朝晡半在牀
蓐絲絲殘息難望久延不幸臣子早夭臣孫年未成童
勉屬後事令其服田海鹽山村改籍鮑郎場竈户以供
課養生臣遲速俟時委填溝壑伏望皇上察臣愿忠愚
悃憫臣垂老宿疾乞勅吏部容臣原籍致仕儻得死正
丘首臣瞑目長逝銜恩九地永永無極矣臣下情無任
[003-17a]
戰慄待罪候恩懇欵哀祈之至
[003-17b]
雲村集巻三
欽定四庫全書
雲村集巻三 明 許相卿 撰
封事
論内侍納銀贖死
題為信初命誅兇孽以慰神人事臣聞令出惟行弗惟
反又聞曰有功不賞有罪不刑堯舜不能以為治信然
哉則臣於今日斷獄不能無惑焉而職司獻納是謂得
言遭逢聖明是謂可言於此嘿嘿臣無所逃罪故敢陳
[003-1b]
其愚忠幸陛下裁納竊照犯人某等罪惡臣不能徧以
疏舉其屢訊而具服者載於刑書渙於綸音炳如也有
一於此罪不容誅衆惡畢彰百死莫贖又何議乎方其
憑寵靈擅威柄毒流怨積以致神器㡬危逆藩乗隙先
帝憂勞崩逝厲階禍本實自羣兇臣意孝廟神靈之震
怒兩宫慈愛之痛忿天下臣子之悼恨而舉欲甘心焉
者殆皆鬱積磅礴無所於逞臣又意興獻帝之在潛藩
憂本根之將顛思休戚之與共切齒憤懣何以為情陛
[003-2a]
下旦夕視膳葢嘗經於睹記矣迺者登極首逮兇邪列
聖格歆薄海恱服端始於此而數月以来天誅尚逋明
㫖中革元姦巨憝許之减死贖金斯言一傳羣望大駭
詎意正始渙號遽已棄信失刑神怒紓而再鬱人怨解
而復結不知陛下何以對越孝廟何以承顔慈夀何以
上慰興獻帝之靈何以布大信於天下臣民是以前日
人心庻㡬孝皇太平之望比来識者慮有正徳紛紜之
漸矣先帝已誤陛下豈容再誤耶且昔者不察而堕姦
[003-2b]
法固在也今也獄成而聴贖并與法而亡之矣祖宗勞
神逺慮立法為千萬世之防陛下祇博數十萬金以廢
之豈不甚可惜哉政以賄成法由近格臣恐自今人皆
不復畏法惟務積金有金而罪無不免以必免之計肆
無涯之心臣又恐將來禍亂不但頃嵗之㡬危而已然
羣兇得肆於昔所謂非一朝一夕之故猶可說也彼於
陛下無糞除之勤無阿保之舊而亦欲僥倖以釋愆釁
以續要領果何術也恃左右者先為之容也左右之為
[003-3a]
此度已異日之將出於此故力為之地所以自為地也
臣以為若人亦可誅也不獨若人也刑部尚書某都察
院右都御史某操三尺法司天下命古臯陶之任也干
紀羣兇不能亟議早决故爾遷延曲為比附雜然衆犯
概以大辟原其意非欲援輕以入重迺欲推重以附輕
俾得徐肆夤縁巧惑聪聴矧大獄未竟堅疏乞歸不圖
始終不聞執奏避事保身殊非大臣守職任怨之義臣
聞春秋治惡必先黨與某等尤可罪也如蒙乞勅法司
[003-3b]
將某等首惡悉照原擬明正典刑其餘某等殛竄放逐
并左右先容者連坐黨惡以謝天下仍黜某等以為舞
法利姦之戒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論内侍義男廕官
題為裁倖恩以伸公論事臣聞爵人於朝與衆共之刑
人於市與衆棄之衆則論公公則民服故刑賞者人主
所得専而不得私也頃者欽凖廕授太監張欽義男李
賢錦衣衛世襲指揮同知一時騰物議乖舊章累新政
[003-4a]
有必不可者兵部尚書彭澤肇言之兵科給事中許復
禮等又言之工科左給事中安盤又言之人三為衆人
不啻三論亦公矣而陛下初諭曰已有成命了再諭日
已有㫖了三諭日該衙門知道是必欲私之也夫朝廷
之政公則一致私則萬殊恐中外貪競小人自此乗隙
躡踵有非分無厭之求許之名器黷濫何以成朝廷不
許則是業已啓之而何以阻之臣聞故兵部尚書于謙
再造社稷官其子冕為錦衣千户今兵部尚書王守仁
[003-4b]
克平汀贑官其子正憲為錦衣百户賢非欽之子欽之
𨽻耳欽非二臣比而賢官崇於冕與正憲是忠勲大臣
之子曽不若近倖中人之奴天下徇國死事之臣其誰
不解體然則欽為亂國經澤等為失官守臣等為負言
責陛下守祖宗之法亦似少失初意矣陛下念欽使令
之適服役之久寵以賜金優以加俸識者猶曰非徳賞
也而濫恩如此人言如此陛下尚吝而持之豈欽甘言
媚謁有蠱奪寵靈之巧而衆方蛇盤蚓結隂伺曲賛又
[003-5a]
将藉為他日之地者乎陛下重違内豎而輕拒士大夫
也董仲舒曰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嘉靖建元以來
冬無積雪春多霾風意者刑縱賞濫號令失常之應陛下
亦嘗槩於中而求其端矣乎臣為是懼伏望寢前命禠
賢官以重爵賞以囬天意亦以塞小人非望之圖成清
朝無私之政臣不勝惓惓
論政權
題為體剛徳操政權以折姦防亂事臣惟天下政權必
[003-5b]
出於一一則治二三則亂上操則治下擅則亂賢公卿
大夫士衛翼奉行之則治匪人僭干之則亂臣嘗稽徃
迹叅近事以此推之百不失一故於今日誦詔令窺政
權切慮深疑殷憂大懼繼之涕泣不能自己凡在有位
義當亟聞臣待罪言官若更隐忍死不償責是以冒昧
言之伏惟仁聖察愚忠而裁其罪竊睹陛下入繼大統
御席未寧登用耆徳嘉納忠讜申勅法守裁抑僥倖竄
殛兇邪不旬月間盡復祖宗之舊可謂明也已矣可謂
[003-6a]
剛也已矣海内欣欣引領屈指以期治平曽未再期偏
聴私撓秕政乖令日以益甚殆陛下明少蔽乎剛少懦
乎操權未得其術而隂伺巧移以謀矯竊者居中似有
人乎臣恐自今漸實生習習實生常他日矯以疎大臣
矯以逐諌士矯以徵玩好矯以興土木矯以事邊功矯
以私刑賞將來之禍不可稱諱雖有智者亦無以善其
後矣臣為是懼請得舍其細論其大者崔某左道㒺上
輔臣懇懇為言漫以知道答之言官交章勿論也羅洪
[003-6b]
載守職逮繫秘獄大小臣工疏十七上而説不行近又
庇崔某之奴奪法司之守罪林俊以違㫖怒言官之奏
擾矣其他事渉中人曲降温㫖於法有礙則曰免提問
於罪難贖則曰送司禮監奏請發落無功乞廕則曰與
做錦衣衛百户然則昔登用者今播棄昔嘉納者今拂
逆昔申勅者今沮撓昔裁抑者今批復此與正徳之初
何異而明哲剛亷之士雖欲盡節竭忠勢可得乎臣聞
俊將為去計矣俊士望也俊去而俊之類臣知其不能
[003-7a]
留矣中間或有懐禄強顔依阿隐忍與近習私人相表
裏以偷嵗月之安幸禍之萬分一於不吾逮者其猷為
識趣臣以為非直非俊之伍是亦私人近習而已矣然
則陛下將與近習私人共理天下乎天下且帖然乎臣
又知其必不能一日安也夫今日之天下寧堪此軰再
敗壊耶譬之人身在昔病已阽危傷生縱欲有旦夕不
救之虞然元氣猶壯一劑適中可以立起武宗承孝廟
之澤是已於今病雖稍蘇元氣憊甚不必酒色七情百
[003-7b]
毒之攻之也温凉忒節食飲不時遂至長已陛下承武
宗之禍是已故勵精圖治舍已從人庻㡬可以已亂而
况羣小竊權紊政以趣之哉伏願陛下憬然覺悟収還
威柄法大舜勿疑之勇奮齊威烹阿之斷取㺯權干政
尤無良如崔某者勅送法司處之重典以塞人心以警
其類然後務學親政逺色去䜛綏留故老延訪忠言詳
察民隐宫府一體上下一心則徳可堯舜治可商周功
可祖宗陛下享無疆之祚羣臣與弼諧之榮近習私人
[003-8a]
亦得以同樂和平矣否則人心將去天命難諶實陛下
之憂亦羣臣之羞而近習私人固非便身之圖也臣實
畏之
論朝覲考察
題為明肅政體以作新吏治事臣聞天下治亂在庻官
欲庻官各舉其職以登於治則惟賞罰當而勸懲之道
昭焉爾周官之法太宰㑹羣吏之治詔王嵗終廢置三
嵗誅賞我朝三年朝覲考察葢用周制而加嚴焉臣竊
[003-8b]
聞髙皇以逮憲皇孝皇之世贓墨之譴至於大辟逺配
賢能之褒錫以綵幣羊酒此祖宗之治所以吏稱民安
方駕前古也行之既久玩弛姑息漸失初意照得近年
朝覲官員吏部考察畢日該科道等官於御前面劾不
才請㫖拿問葢未聞分别等第應否也或聖恩饒免則
其問不肖者為幸國法遂行是其間賢者為誣而况考
察之後不才黜去者多不與待罪之列賢能留用者顧
皆在被劾之科其又有治行出衆應得褒嘉者槩受屈
[003-9a]
辱尤非所以覈事情公賞罰而昭懲勸也祖宗之法豈
端使然哉是在政體事勢固當振舉之時而俗壊弊極
宜動深長之慮恐難因循姑息如前之為矣竊思十數
年來賞罰大權兇邪竊㺯非特無章㡬於倒置雖違世
特立不為沮勸者不敢厚誣天下為無人而中人之資
随時風靡徃徃而是故士人心術壊而亷節虧矣亷節
虧而民病亟矣民病亟而愁苦怨咨干逆隂陽淪胥盜
賊職此而已陛下膺運中興勵精復古今日大計誅賞
[003-9b]
之始斯民一新觀聴之時正周官所謂宜用重典董仲
舒所謂必變而更化者也伏乞陛下逺稽周官上繩祖
武大奮明斷勅下吏部惟以萬姓為心㒺恤一家之哭
嚴汰不職匪才勿拘常格故事本部該司仍將考察過
天下官員貪酷闒茸名迹顯著者數人治行亷能聲實
卓異者亦數人各寫手本至説事日期預先於東闕門
下㑹同科道等官知㑹候至御前將不才者指名面劾
請㫖拿問賢者能者指名面奏請㫖褒異或賜筵宴或
[003-10a]
錫金帛餘者量為戒飭其布按二司府州縣佐貳官并
各正官以事不在任者行令廵按御史嚴覈賢否得實
劾奏轉行提問擬罪發落奏報仍勅吏部將應該考察
官員預先案仰該城取具歇家結狀務聴説事面紏以
昭賞罰以示勸懲方聴其去如此庻㡬大典不為具文
足以鼔舞人心丕變士習慰塞民望弼成至理矣
論罰言者
題為宥敢言罰失職以昭懲勸事臣抱疾私居伏讀邸
[003-10b]
報吏科都給事中李學曽論比來賞罰命令不當者數
事禮科給事中章僑劾東厰太監芮景賢罪狀有六户
部主事林應驄認罪囬話遂及優禮大臣俱奉欽依各
罰俸有差臣不覺歎息自恨奉職無狀愧服三臣之忠
鯁深惜陛下氣驕志怠逈異初心甘蹈過舉也書曰從
諌則聖詩曰詢于芻蕘夫有諌而從不待諌而詢徃哲
虚心舍己以求合乎天下之公每如此今陛下不惟不
詢且不能從又加罰焉恐非所謂與治同道者也夫使
[003-11a]
三臣者言或未當尚兾優容以勸來者况頃來戚宦私
人破格之恩權豪近幸骫法之宥言官章疏咈違之批
答謂學曽言之不當恐不可也郭九臯四品守臣為一
郡父母師帥某據其部民一面之詞奏行逮捕千里之
外傳所謂父子皆獄是無上下也不然某何親於某何
仇於景賢特為朝廷惜此事體耳謂僑言之不當可不
可也陛下初政延用故老温綸異數鄭重優隆葢將賴
以共安社稷凡所建白未能盡見施行廼復詰責其字
[003-11b]
畫差謬若祇使之奉行文書然者諸臣何以安其位而
行其志應驄之言似尤不宜謂之不可也然則三臣者
陛下果何意而罰之俸臣未遑援引舊聞姑請以覩記
聖政質之嘉靖改元以來陛下批答言者始曰這所言
有理葢深嘉之繼曰知道了尚漫應之又曰已有㫖了
似已厭之又曰如何這等來説則怒之矣今者直罰之
耳又曰本當查䆒然則又將有甚於此者矣陛下一人
之身再朞之間從違如此夫豈羣臣遽皆變移狂惑莫
[003-12a]
能將順徳美抑或陛下深居髙拱親宦官宫妾之時多
接賢士大夫之時少樂諂媚之言恃盈成之業逸欲日
勝驕怠漸生也晉武帝以平吳怠隋文帝以平陳驕信
史記之至今陋之陛下睿質聖志天下想望上希堯舜
三王而顧乃下同二君豈不大失中外之望也哉況今
東師蠢動北敵狼顧潢池㺯兵之赤子所在蠭起官軍
俸糧缺支動十數月計數動十百萬邊倉儲蓄不給周
嵗南都旱疫方數千里近者威茂又以地震告矣人心
[003-12b]
皇皇正仁聖憫懼延訪亟圖所以消弭拯綏之時匹夫
有言宜若重於泰山而三臣相繼因言得罪殆陛下未
嘗少加聖心乎風㫖所布盂水随形臣恐自今大小臣
工以言為諱朝政闕遺生民困阨中外姦欺莫得上聞
陛下孤立蔽欺之中顧倚近習私人共圖社稷至計岌
岌乎危哉臣誠懼大患義愧敢言懐不容已非敢黨三
臣以自爲地也若臣者少嘗有志長不如人陛下擢司
言責已再閲嵗曽無忠言嘉謨上悟聖心少禆時政方
[003-13a]
恥素餐而學曽等乃以言罰俸比肩同列臣實厚顔如
蒙收囬學曽等三臣罰俸前㫖仍罰臣俸以懲失職更
乞以學曽等建白一一勅付該衙門議擬施行庻有得
於不逺復之義而陛下無損納諌之明臣亦少免尸禄
之愧且俾失職如臣者戒敢言如三臣者勵賞罰當懲
勸昭人心奮忠益畢陳闕廷無壅禍亂可防治平易致
矣臣不勝惓惓
乞恩送㓜子
[003-13b]
奏為乞恩送㓜子事臣伏覩大明㑹典一欵凡官吏監
生妻故送㓜子還鄉行勘是實具奏送順天府給引照
囬欽此臣原籍浙江杭州府海寧縣人由進士選授前
職妻子随任方誓披瀝以圖補報奈何命途多舛私故
相撓臣妻李氏以嘉靖二年八月十一日病故遺下幼
女僅周七嵗前妻幼男一十五嵗未周女又逺在家鄉
四千里外幽明隔世嬰孺異鄉誠可憫惻臣之父母聞
訃驚慟又不知其何以為情熏心憂患臣實以之雖欲
[003-14a]
勉強在公而情牽内顧安能展布奮勵盡心事事為是
萬不得已援例陳請伏乞聖慈矜憐特勅吏部行勘令
臣照例給假還籍慰藉臣親安集臣子依限前來供職
感恩益深圖報益切矣
乞恩養病
奏為乞恩養病事臣原籍浙江杭州府海寧縣人由進
士選授今職嘉靖二年八月十一日臣妻李氏病故奏
乞照例送幼子還鄉吏部覆奏送順天府給引照囬至
[003-14b]
嘉靖三年三月間舊患便血痰火等病復發變成癃閉
等證病勢轉増限期將及於四月十三日具奏乞恩養
病令義男某齎抱赴京及今已五越月屈指過時不知
消息畏途萬里髙天九重豈其遂淪風波不覩天日薄
命厄㑹或當有之臣偃伏待命以日為年望久而疑且
憂憂深而病益劇臣恐溘逝未及聞命則長逝魂魄亦
將私恨無窮臣欲奔斃道路則死於溝瀆等耳又將姑
待的實音信再行陳乞則愈致稽違自速誅譴臣前却
[003-15a]
狼狽輾轉憂惶身無所容病益深痼萬不獲已忍死陳
情復干天聴如蒙乞勅吏部移文原籍官司勘臣患病
是實容臣在家調理不幸且死得明命以瞑目幸而視
息少延氣血旋復即當奔赴禁垣批鱗碎首為臣死所
無復遺憾是臣進退死生秋毫皆陛下力也
乞恩致仕報籍
奏為乞恩致仕報籍事臣見年六十六嵗浙江杭州府
海寧縣人由正徳十二年進士選任兵科給事中嘉靖
[003-15b]
二年九月十六日給假送幼子還鄉随患便血痰火等
證嘉靖三年四月十三日具奏乞恩養病嘉靖五年十
二月初六日臣繼母居氏病故次年五月二十五日臣
父某繼復病故積禍熏心竒痛刻骨前病因之時時間
發日事醫藥有加無瘳氣血兩虧齒髪倐變沈綿既久
平復愈難不意衰病跧伏之人濫得過情不虞之譽累
經撫按并京堂科道等衙門薦舉節蒙吏部移咨都察
院勘合劄付浙江廵按御史轉行布政司府縣催取敦
[003-16a]
逼赴部已具病因告鳴外嘉靖十八年五月内本部題
奉欽依補禮科給事中本年八月内舍人李茂春齎到
本部劄付令臣到任管事伏惟聖明當天羣物快覩海
内才智之士與時俱奮幽側覬獲明揚閒散轉圖華要
下至卑冗披能亦思服役禁近以分霑霈澤與被光榮
臣雖性資闇劣至扵知覺利害猶夫人也忍獨甘老山
林終萎蓬藋上千違命之誅下速近名之謗以自絶扵
生成哉惟臣子之扵君父事無不欲盡者心也時有不
[003-16b]
容強者力也臣早因多病孱羸乗以殷憂摧割精漸銷
亡病益深痼同里交親絶迹慶弔殆已十五六年比來
年踰六十有如七十許人體力不勝衣冠朝晡半在牀
蓐絲絲殘息難望久延不幸臣子早夭臣孫年未成童
勉屬後事令其服田海鹽山村改籍鮑郎場竈户以供
課養生臣遲速俟時委填溝壑伏望皇上察臣愿忠愚
悃憫臣垂老宿疾乞勅吏部容臣原籍致仕儻得死正
丘首臣瞑目長逝銜恩九地永永無極矣臣下情無任
[003-17a]
戰慄待罪候恩懇欵哀祈之至
[003-17b]
雲村集巻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