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1a]
欽定四庫全書
牧庵集卷八
元 姚燧 撰
記
喬木堂記
余讀孟氏書至所謂故國者非謂喬木而謂世臣者歎
漢之通侯其鼻祖頭蓬葆而手胼胝百戰以得之子孫
恃其有王與民相師非度傳纔一再罪以國除其善失
[008-1b]
者坐酧金巵惡而免耳幸復念功徳世續之無㡬何時
已後效前嗚呼尚何有于故國世臣者今兼有者纔汪
隴西廿有四州之地介于羌渾氐凉之間将其衆首殘
全蜀諸子顯者忠讓忠烈忠恵忠烈子忠肅三世五公
忠讓推節其弟忠烈從憲廟伐蜀盡瘁死綏忠恵斬叛
将燉煌忠肅擒叛王略畔國家皆恃為西陲長城自外
将相使牧猶廿有餘人名以世世通侯而豈慚焉中統
[008-2a]
之未詔奪强諸侯之世其土者俾不得而有轉使牧州
獨是一門父死而子以繼兄終而弟可及旄鉞相後先
圭衮相焜煌自乙未至庚戌七十有六年襲守其土而
國謂之何哉校今名臣無亞匹者忠讓之孫懐逺大将
軍荘浪路總管安昌求名其堂為喬木且語其故曰國
固不賴乎喬木以為故然無是亦以之知為故國何則
其始也世臣樹之自夫甲拆而蘖培而溉之而拱把不
[008-2b]
枉斧斤使得全其天年而後至于喬其極者可表以百
尋不然世臣去之故國遷焉則亦何顔而存為匠石所
尋資矩矱矣雖有條枚萌蘖之生樵蘇利之牛羊牧焉
㡬何不為牛山之濯哉則人所樹也南北異宜南方氣
喬也易故厥木維喬書載惟揚南有新木漢廣詩歌北
方氣寒木生于春而夏以長秋而零冬藏之根生纔半
年隴西得金氣之先而寒逾早其遲于喬也逾倍他方
[008-3a]
而史遷曰十年種木百年種徳觀今十年纔拱把耳雖
乃鼻祖樹于種徳之初至今七十六年未必能百尋其
百尋者非貫千嵗不能以至君能知乃祖種徳之難亦
邁種之自身而子而孫而雲仍期百尋乎千載之後則
為國益固而臣之世數益多則喬木者豈不與故國世
舍
遺安堂記
[008-3b]
故上懐㤙監州唐古君齊年友也以燧之生偶先兄命
之其不恙時嘗謂記其遺安堂疾革猶促為将啟手足
顧言其子師臯曰記成當奠几筵以告嗚呼君欲鄙文
忍死以俟而吾遲忽于操牘其真負君哉追記之曰時
有治亂故士有顯晦炎漢末世何時哉中原板蕩曹操
託故討賊挾天子令諸侯孫䇿再戰而有江東以故龎
為避地謀耳及表即隴上來候發不官無以遺子孫之
[008-4a]
問故對以遺安表終其白其心之不欲已臣徒髙其事
而去自今思之畎畆果可以盡天下之安乎是有二焉
在定在之安有無定在之安有定在則道無定在則義
猶權衡也加銖于兩則不安而仰徙石于鈞則不安而
頫且錯置輕重于尺寸之間而不安有是焉况大此者
乎三仁同事殷矣微子安去箕子安囚比干安死二老
同歸周矣太公安為伐紂之師而鷹揚伯夷恥不聼其
[008-4b]
不安已及湯三聘遂任天下之重一人之身始終之安
自不能同者非易所謂時義者乎義之安可推移于一
時道猶規矩也哲匠亦此守此有不能捨以為方圎如
君止仁臣止敬子止孝父止慈交國人止信非書所謂
安汝止者乎道之安可不易于萬世以君生平一官裔
夷呼嘘毒癘不難為往既時其出至郡逾年而求終養
其親以歸歸有道俾師其子篤其成材與自汴而鄂安
而能徙又時其處臣責塞子責供而父道周矣其安于
[008-5a]
道義者何如君其深思乎故于先民歌哭聚族之地揭
以是名其意以為取之古未若師之今與其法之人未
若本之今然遺必有受師臯其受者也年方壮矣好學
有譽其行于家既如君之孝其家者孝其親其聞諸郷
又如君之信之友者信于友推是移忠他日有不能如
君事其上者事其君乎君見龎公之䇿可施其時未可
施是家于休明之世也大徳龍集辛丑十月記
夀萱堂記
[008-5b]
至元十一年既詔大軍南伐别遣宿衛之臣将
騎萬陵沙市是軍已翺翔峡澧江陵之郊入聞曰三郡某縣
吾所下也封之萬家領以一府俾嵗傳置其賦京師待
以分賚衛士毛君巨源由副縂管而縂管踰二十年自
燧二憲山南分刺其守寄治松滋也聞唱邑士舉司焉
温公真率㑹約而月修之使民知長長于鄊因惟曰弟
實孝之推也非善老老其家不知篤此遂友之亦十五
[008-6a]
年矣大徳之元請記其夀萱堂為賦伯兮之卒章曰焉
得萱草言樹之背竊怪漢儒鄭𤣥許慎同其釋而異其
物後本草者亦第言忘憂不及所㤀之方将枵然徒對
之耶□之耶餌之耶至唐孔頴逹疏之専訓諼為忘盖
欲得今人善㤀憂之草不謂萱為草名始與諸説判不
相契矣斯堂製名其在于忘憂乎夫曰忘者猶始有憂
有待于排解消拂之也使初無憂烏乎施忘燧未嘗及
[008-6b]
識夫人之几杖以君白髮占之則夫人之黄髪而者其
年者從可知也夫以黄髪之親頫而俯其上白髪之子
仰而承其下四表之内兩間之中得是㡬家雖啜菽飲
也温凊以莭寒暑也悦其口體有甘㫖之充也伺其色
言有使令之偹也是府乆其官而不調無三嵗一徙陸
走水浮資車與舟衘橜維節之戒也為之鍳者人嵗訟
之至以罪去而獨無絲毫汙盖善慎身羞親之所不蹈
[008-7a]
顯親之事必立憂情以忘用是道也萱何為哉不然彼
閭閻之子力為可憂譴于有司詬于鄉鄰無理之聲日
盈親問而富樹萱求以㤀之雖甚昧者皆知其不可也
故萱能忘不憂之憂而不能忘有憂之憂疏者未深信
歡而歎不疾而呻者情所同然同乎憂乎求易于愉心
而快目者莫草木敷華之若或當其時君服命服為夀
而前萬室之人其戚且故從而母之得其一莞而忘之
[008-7b]
者誰曰非萱之徳哉
承顔亭記
嘗謂人子之事親不難于燠寒其衣㫖甘其味以適其
口體之奉而難于承顔以得其歡心斯正孔子語子夏
以色難者也又嘗思之夫人之心變動于中千百不動
荘而色専有懐者其色鬰而肆滿者其色揚揚也吾皆
得以識之况人子者日侍親側乆接熟伺而不去者乎
[008-8a]
其承顔也亦易焉而已耳雖然天之厚薄于人者不齊
有役是心履霜踐露不及承顔者斯固非人力所為末
如之何也已又有生而不學倫理不明㤙爱不篤不知
承顔者亦有墮四支束于貧而力不能自㧞不足于
瀡之其不能承顔者力至矣或牽于禄仕仁逰逺適委
親而不遑将反曰吾能公爾忘私不得承顔者是數者
猶康强咸禁不就其色養而仁卿思以終身寕燕休心
[008-8b]
娱目乃作亭中園周植嘉樹竒石名卉叢篠綺張繡錯
麝芬雲蓊者亡慮百品風雪之朝花月之夕稱一觴為
夀其間其善承顔者哉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客之
登斯亭者内顧其家而及承顔者将同是樂其内顧非
家無有承顔者将有不勝履霜踐露之悲則亦斯亭之
感之為者矣亭舊其名余病其不關子職也故以易之
仁恕名恕遼氏遺裔也由金人惡耶律為字有父嫌譌
[008-9a]
朋簮堂記
天下之道有二君子小人而已矣然各視其為執孰主
而孰賓之主而人賓則人從己巳賓而人主則已從人
無有無其朋者易之為書本為君子謀不為小人設于
小人則懼其為朋故泰之六四曰翩翩不富以其鄰不
戒以孚于君子則恐其不朋故豫之九四曰由豫大有
得勿疑朋合簮盖豫之為卦五隂一陽九四以才幹之
臣上見信于六五柔中之君而無多忌之嫌是以若是
[008-9b]
易為成功也大傳曰崇髙莫大乎富貴然使爻位之貴
孰加于四臣而五君貴之所在富不必言矣而卦亦有
専言富者不于他爻而亦恒在四五故泰六四與謙六
五皆言不富以其鄰家人六四亭曰富家大吉苟無位
之士而富其勢亦與崇髙之一故亦由我和順得志開
誠而朋從之則富者又為兼善之資而有朋從之來耶
然又思朋從則羣居羣居則必有事為而言及義必也
如兊大彖之講習乃有互長相滋之益有必粹也而得
[008-10a]
其要如乾爻言學聚問辨寛居仁行以行其徳斯盡善
生洛渉穰竒士也名儀客仲威其封殖若可比封君素
侯力善而泛爱赴急而施積寒士之來歸者争效之浥
泉流隨其小大而斟酌飽滿之不虚其往而遂所願欲
言其處易時位可當豫九四適余讀易求名詩堂為書
朋簮俾揭之楣間盖仲咸與余同邑以年偶先嘗兄之
禮意甚至言其可諛况濟齊先生之弟子猶懼其盍簮
[008-10b]
與燕逰好也故又舉兊象乾文言者申告亦庶㡬輔仁
之一道也至元戊子日次實沉
嵗壬子余與令今醴泉雷君損之交至至元丁亥最之
三十六年為故人始余從先世父中書左轄公爱讀四
書君與横經几席為同業交不為淺年不為淺故凡見
其小不足余意者必為之盡言盖君自踐仕至今三十
年位止一令所至與去人稱其賢今老矣不厭不已猶
[008-11a]
為之将行道耶縣之上莅而壓之者數十府寺守成法
而遵之幸且無事苟鬻之其能自用其情折摇手觸禁
而罪隨之是其道非易行也将為貧耶諸子孝且克家
小者圍桮椀大則合抱充棟梁嵗入絹多于江陵李衡
木奴其本富已埒封君素侯矣嗚呼豈余蒙闇之甚未
真甞宦味之甘便者耶余嘗激之使委印而去君以故
人同業之故受其説而不愠焉此可見其寛有容也然
[008-11b]
復有優㳺牽制未㫁之言焉曰今遽不可吾必以開嵗
某月而行嗚呼君子進三揖退一揖所以礪難進易退
于平居也如君所言正如東萊譏魯隠當授即授何謂
将授當營即營何謂将營之説也君又不以余為躁而
池其中中池為堂外為四亭東亭藝蘭蘭則春芳取楚
屈原之辭曰紉蘭南亭北軒闞池種蓮蓮則夏敷取周
子之説曰爱蓮西亭植菊菊則秋榮取陶潛之詩曰采
[008-12a]
菊北亭樹梅梅則冬花取林逋之句曰疎影順四時草
木秀發循環流居四亭期没吾亭獨中池之堂與園未
名子為製之余曰屈原之愛君周子之鳴道陶潛之明
逹林逋之隘狷能發四賢足矣又可他求為耶詩曰髙
山仰止景行行止宜名之曰景山雖然周子為人鄒孟
氏
餘三子則皆有説屈原之不忘君其失未免怨懟激發
而不
林逋終身遁棄而㤀君又類潔身亂倫其吟嘯[008-12b]
多賦近體句律清快可誦者有數陶潛既仕矣則其心
為不㤀君知其不可以恥束帶見督郵為目以去正得
孔子燔肉不至微罪行之遺意又其言和
微婉猶𤣥酒希聲後世雖有效而和之終不能一造其堂奥三子
之中古所謂吾無間然者也園宜以歸來名君試誦其
辭将不待人之勸激懼窮日力而歸矣以是為記是嵗
十
楚山山房記
[008-13a]
孟徳麟作楚山山房或疑而問曰古人之樂山者皆有
所指名晉謝傳之東山唐白傅之香山宋王舒公之半
山雖枚舉之将不能一而盡未有若徳麟之槩而名椘
山者因而思之盡禹貢荆州之域皆曰椘宋火維衡嶽
崇其髙大與細而丘垤皆則椘之為地大抵人亡慮周
數千里之逺也山之為名雖布斗粟為算有不能以殚
之之名也而自命之無乃鮮亷而已貪乎使止曰楚山
[008-13b]
而綴以山房之名乎孟子之言堂髙數仭盖人臣之居
其極不過乎是是房也崇不踰于尋文深不出乎數轍
今将舉是名是盡禹貢荆州之域周數千里之逺者之
椘與火維衡嶽巍大細而丘垤雖布斗粟為算有不可
殚其名之多之山曰吾将納之一房則並蔵山于澤者
為尤誕也良不信之燧聞而笑曰子辯辯余真能納辯
天壌之間二者而已曰同耳曰獨耳同則與人共之獨
則我其知之今一世一人鼎鼎所趨逐者意亦曷
[008-14a]
山意不在山是人之所棄也太史公曰人棄我取余所
獨得者也烏乎貪然之山也人有廬其麓者梁其澤者
車來其川者舟其川者材其林者藪其藪者曷嘗不與
世共之是人之所取也太史公曰人取我與是人所同
得者也烏乎亷且以跡求之房誠不足以納楚之山由
理言之徳麟生平厯覧之熟或時讀書之休飲酒之醒
作詩之暇看雲白畫而眠聼雪清夜以思則夫崔然崒
然嶻然岌然藂而離離峭矗而坡陀千變萬殊不易状
[008-14b]
名者莫不呈露彷彿于眉睫今見納之一枕之上
餘豈崇以尋丈深以数轍之房有容而不足者耶㦯者
舌撟不下惴聾而退噫余由愛椘山買田郊郢以分是
風煙泉水之勝而南郢實楚都去郊郢纔數舍亦将名
楚山君能視同廬者梁者車者舟者材者蒐者來即共
之則已或校其君先将謂余後則余将以郢去楚都踰
千里未免以逺近為訟上勞山林聼其直之誰在也徳
麟名之紱在勝國為少保佳公子明時在令潭之湘鄊
[008-15a]
今辭仕而休居焉
[008-15b]
牧庵集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