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溪賦
予自二妃祠之下故人亭之旁招招漁舟薄逰三湘風
與水其俱順未一瞬而百里歘兩峯之際天儼離立而
不倚其一怪怪竒竒蕭然若仙客之鑑清漪也其一蹇
[043-1b]
蹇諤諤毅然若忠臣之蹈鼎鑊也怪而問焉乃浯溪也
葢髙亭峙其南峿臺巋其北上則危石對立而欲落下
則清潭無底而正黒飛鳥過之不敢立迹予初勇于好
竒乃疾趨而登之挽寒藤而垂足照衰容而下窺忽焉
心動毛髪森䜿乃跡故步還至水滸剥苔讀碑慷慨弔
古倦而坐于釣磯之上喟然嘆曰惟彼中唐國已膏盲
匹馬北方僅獲不亡觀其一過不日而殺三庶其人紀
有不斁矣夫曲江為篋中之羽雄狐為明堂之柱其邦
[043-2a]
經有不蠧矣夫水蝗稅民之畝融竪椎民之髓其夫人
之心有不去矣夫雖微禄兒唐獨不霣厥緒哉觀馬嵬
之威垂渙七萃之欲離殪尤物以説焉僅平達于巴西
吁不危哉嗟乎齊則失矣而楚亦未為得也靈武之履
九五何其亟也宜忠臣之痛心寄春秋之二三䇿也雖
然天下之事不易于處而不難于議也使夫謝奉冊于
髙邑稟重巽于西帝違人欲以圗功犯衆怒而求濟天
下之士果肯欣然為明皇而致死哉葢天厭不可以復
[043-2b]
祈人潰不可以復支何哥舒之百萬不如李郭千百之
師推而論之事可知矣且士大夫之捐軀以從吾君之
子者亦欲附龍鳳而攀日月踐台斗而盟帶礪也一復
蒞以耄荒則夫一呼萬旟者又安知其不掉臂也耶古
語有之投機之㑹間不容穟當是之時退則七廟之忽
諸進則百世之揚觶嗟肅宗處此其實難為之九思而
未得其計也已而舟人告行秋日已宴太息登舟水駛
於箭回瞻兩峯江蒼茫而不見
[043-3a]
　　　　歸歟賦
繄端月之涉七兮諏其日則曰人倦予逰于道路兮念
求以憇予神豈不愛窻月之娟好兮睡鄉檄予以卜鄰
曾不及于解衣兮遑暇脫予之巾怳栩栩以一適兮忽
乎還家而及門忘予身之為羈兮驟喜覿予之親烱鶴
髪之垂垂兮一哂以勞予勤環兒女之挽袖兮雞犬亦
為之載欣予親呼酒以予酌兮奚未舉而既失驚客舎
之已晨兮窻不見月而見日風挾寒以薄人兮巧尋罅
[043-3b]
以入室纔予親之膝下兮夢覺而千其里湛清矑之易
溢兮澘予面其如洗推予枕其不能寐兮捐衾裯而又
不能起嗟予生之艱勤兮墨兵納我于學林慕黄口而
輕予之明月兮以耒耜而易搢紳既自山海之棄而粥
于市兮又何嘆池活而籠馴羌初心之豈其然兮亦曰
負米而為貧家焉釡吾親兮公爾以芹吾君惟是行之
猖狂兮隨薦書以叫閽謁帝久而乃覲兮豈不就于一
列其如釡甑之空兮履無當而衣有結樂調飢而濟渴
[043-4a]
兮總幸有曾冰之與積雪仰王都之造天兮非都盧其
奚躡反而顧予之躄足兮欲自乗于汙血夢歸而不歸
兮不念吾親之指嚙歸歟歸歟豈南溪之無泉兮南山
之無蕨
　　　　中秋月賦
　　　乾道丙戌中秋與友人王才臣埜酌言及師友
　　　有懐紫巖先生慨然賦之
湛秋旻之不瑕兮泝桂月其耿然騖玉車以雙輪兮挂
[043-4b]
孤鏡之明蠲何秋半而明倍兮乃大異于他之夕豈望
舒之革面兮抑羿妃之增飾繄天地潔齊之氣兮肇允
乎否而兊乎澈葢風露無所容其清兮播為秋而裒為
月竟嵗年以俟此月兮一之遭而百違幽人得此豈不
偉兮乃未懌而既悲始予行之詰曲兮志乎南而趾北
不臨深于孟之海兮矧踐迹乎顔之域自徳人之振我
兮初予導夫康莊予竭蹷以無愛兮奈之何阻且長莝
予馬以疾其驅兮僕夫告予以餒而舉一世以好徑兮
[043-5a]
予乃獨背而馳予蘭茹而菊餐兮豈求飽之故也臞予
躬以鷺立兮彼腴者哂予誤也予既瞭而忽眩兮欲陳
詞于徳人痛斯人之九原兮滔滔者莫知其津清莫清兮
秋之節明莫明兮秋之月所美之不可雙止兮予豈不
知其可悦裏乎慨而感表兮亦不自知其奚為而苑結
嗟人生之處此兮前萬斯古而後億年競權利之屑窣
兮奚甘帶之異旃逐逐焉金椎之控頥兮纍纍焉蒼苔
之蝕其骨何如予與子之迨暇兮又邂逅此秋月悲秋
[043-5b]
豈其逹人兮愛月迺我輩事及金樞之未央兮獨可有
酒而無醉　　　　秋暑賦
楊子心疲于詩而病臞目疲于書而病眚故其畏熱如
喘牛之見月其喜冷如渴井而得綆丁亥八月秋暑特
甚葢嵗行之十期未有今嵗秋陽之强梗楊子不堪其
熱仰而嘆曰江南何物以餉餽惟春寒秋暑之二味古
諺有謂也安得萬里之長風吹層冰滿太空以蕩此秋
[043-6a]
陽之餘紅者耶疇昔之夜袒肩露足呼竹君以為牀命
桃笙而同宿見一熒之青燈猶憎其助秋暑而為酷夜
半驚起飛雨驟至劃悲風之怒號借一鼔之聲勢淅淅
乎牖戸之欲洒急雪也洶洶乎松竹之摧落枝葉也磔
磔乎茅屋之震響將壓也犬雞夜鳴兒女咿嚶縮頸入
腹皆作寒聲楊子亦震掉瑟縮而不寧視絺綌其若仇
歎衣褐之未營既不能寐坐而太息曰凍者願烈日之
不夕暍者思秋氣之一滌不得則思既得則悲悲與思
[043-6b]
其循環老忽至而不知俯仰千載孰能逃造物之化機
葢有能逃之者矣春不能燠秋不能肅天地不能老古
今不能局聞之前修太上立徳次功次言所立惟擇三
者必不能巳而去惟功則繄乎通塞至于徳也者照宇
宙之珠玉也言也者載仁義之舟轂也稟焉于穹富以
其躬莫歉其豐莫塞其通不曰國功而曰聖功楊子則
窮且老矣抑知有未嘗老未嘗窮者彼造物者自寒
自暑自風自雨亦何闗於汝
[043-7a]
　　　　月暈賦
楊子與客暮立于南溪之上玩崩雲于秧疇聽古樂於
蛙水快哉歡欣意若未巳偶空谷之足音予與客而亟
避退而坐于露草之徑衣上巳見月矣寒空瑩其若澄
佳月澈其如冰一埃不騰一氛不生楊子喜而告客曰
吾聞東坡先生之夫人曰春月之可人非如秋月之凄
人也吾亦曰今之時則夏矣月尚春也言未既微風颯
然輕陰拂然驚五色之晃蕩恍白虹之貫天使人目亂
[043-7b]
而欲倒如觀江波之漩而身亦與之囬旋楊子懼而呼
客曰月華方明奚驟眩焉紺旻方潔奚忽變焉客曰適
有薄雲莫知所來非北非南不東不西起于極無之中
忽乎明月之依輪囷光怪相薄相蕩而為此也殆紫皇
為之地而風伯為之媒歟楊子釋然曰所謂月暈如蜺
者不在斯乎不在斯乎方詳觀而無厭乃霍然而無見
葢月以有雲而隠復以無雲而顯也雲以一風而聚還
以一風而散也楊子若有感焉乃告客曰天下之物孰
[043-8a]
非月之暈耶暈之生也其可洗耶暈之消也其可止耶
而天下之士以晉楚之富為無竭以趙孟之貴為有恃
其去則持之而不忍其來則居之而不恥其癡黠何如
也客未對童子請曰人語既寂子盍歸息楊子與客一
笑而作曰今夕何夕見此竒特
　　　　木犀花賦
秋氣巳末秋日巳夕楊子觴客客醉欲出偶雲物之净
盡吐霽月之半璧楊子鼻觀若有觸焉澹空山之何有
[043-8b]
驚妙香之郁然急謂客曰是必有異吾與子盍一觀之
行而求之無物可即也舍而不求又不能自息也天風
徐來其香浩蕩楊子乃凝神而從之忽欣然而獨往葢
吾履未出于柴門之裏吾身已超于廣寒之上矣水國
湛湛不足以為其空明而深靚也雪宫皚皚不足以為
其髙寒而逈映也玉階之前有圑其陰蔚乎瑠璃之葉
摵乎琴瑟之音天葩芬敷匪玉匪金細不逾粟香滿天
地葢向者之所聞乃于兹其良是摩挲玉蟾蜍而問焉
[043-9a]
亦不知其名而字之曰桂吾甚愛之欲求其裔將刈其
枝以修身之玉斧㵸其根于銀河之秋水移之以歸藝
我庭砌羿妃頩然而不悦曰予將白之于帝楊子聳然
而寤月尚未午客亦未去顧而見木犀之始花宛其若
天上之所覩笑而問客曰吾之兹逰夢耶醉耶惘然不
知其處
　　　　學林賦
吾友胡英彦取班孟堅序傳之卒章與黄豫章求益牕
[043-9b]
下之意命其齋房曰學林誠齋埜客楊萬里為賦之其
辭曰學林先生宇宙一室書冊永日江聲山影排戸而願交詩臞書癡守闗而不出客有念其幽獨者闖然詣
之仰瞻其𤣥霧之中則垢以銖兩計也俯視其烏皮之
几則埃以分寸量也客意若不釋然者而問先生曰子
奚若是哉癡臞之為雙埃垢之為鄉世與子忘乎子與
世忘耶先生塊然若不聞者徐顧客曰子可與談乎俄
掀眉而奮袖粲玉齒之有光源以開闢波以帝皇幽以
[043-10a]
天緯焯以人綱脞以虞初之破碎粹以東家之文章初
松風而澗水忽玉磬而金簧客驚而自失曰吾嚮也病
子吾今也敬子子殆近于道者耶不然何癡于今而黠
於古與何臞于貌而腴于文與何埃其几而不埃其心
與何垢其中而不垢其徳與子殆近于道者也雖然子
之幽且遐者吾不能以問子子亦不能以告我也願問
其膚而巳吾聞檀柘有鄉不朋不植也玉石有琢不友
不益也今子也十趾之下無百里之厯兩耳之竇無單
[043-10b]
辭之獲則子也既絶學乎諒直矣不幾于不羽而翺書
囿不脛而趨聖域哉此吾之所以不惑而不得也先生
曰非竹實林惟書為林今吾百聖之與居羣書之與曹
葢終日揖遜其間之不暇子猶病吾虚空之逃耶客聞
而悟出而喜謂其人曰吾有聞矣吾有聞矣其人曰子
烏聞此客曰吾聞之學林之叟學林之叟聞之小徳之
父小徳之父聞之叔皮之子
　　　　交難賦
[043-11a]
客有問于楊子曰䝉學于羿羿為盡技技在羿則羿安
技在䝉則羿危孟子不罪䝉而罪羿子無疑與楊子曰
子虚之子不可以問太素言有托也周子之兄不可以
談夢寐言罔覺也子以為孟子之言無為而作也耶客
曰擇而後友其友端矣交而後擇其盟寒矣且䝉之為
人也一小人爾羿何與之盡驩射之傳與否不足道也
羿獨不與交而難之乎楊子曰客知其一未知其二也
昔者孔壬詐堯晝寐誑孔象以愛兄之道來雖舜亦為
[043-11b]
之動葢天之生物有萬其品彼淑慝之不齊造物不能
為之禁閟梟心於鸞喙施㫖甘而報予以鴆雖聖哲兮
奈何羿何為兮巳甚其或免而或遭惟係幸與不幸且
夫孟子之于樂克誅其舍館之未定今使臯陶而為理
與蘇公而同聽一則訴投師之寃一則責見師之敬羌
臯蘇兮于斯將二罪兮孰訂嗟乎人之生世孰無朋儔
言合則金舂而玉應意適則雲凝而風休葢亦天與之
樂道與之謀也若夫嚚之與居駔之與徒思一射之愈
[043-12a]
巳則反目而相圗如羿者政可哀耳莊周曰求其至此
而不得者命也夫其羿之謂乎客笑曰子言則美矣吾
則異于子矣惟自今息交以絶㳺雞肋不足以煩一矢
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
　
　
　
　
[043-12b]
　
　
　
　
　
　
　
　誠齋集巻四十三

[044-1a]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