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1a]
欽定四庫全書
李衞公别集巻一
唐 李德裕 撰
賦上十三首
成都二首
黄冶賦并序
蜀道有青城峨眉山皆隱淪所託辛亥歲有以鑄金術
千余者竊嘆劉向累世懿德為漢儒宗其所述作振於
[021-1b]
聖道猶愛信鴻寳幾嬰時僇况流俗之士能無惑於此
乎因作賦以正之
漢武帝遵世承平百蠻以寧自謂德成堯禹功高湯武
聞升龍於鼎湖乃甘心於斯語有方士李少君譎
誕乘邪進取盛稱化丹砂為黄金可以登青霄而輕舉
時董大夫侍側帝曰子知其術乎仲舒進曰臣惟聞天
地變化聖人鎔範方士之言臣以為謟至如圓方為爐
造化為冶鼓風為槖熾陽為火𤣥黄之氣絪緼和粹稟
[021-2a]
而生者為仁為智是以生寳寔繁終古不匱天地之鎔
範鼓鑄也如是及夫堯舜之化大道為鑪中和為冶聲
教為槖文明為火以法天為造以得賢為寳是以得其
鴻名後天難老至於仲尼無位大莫能致猶鑄顏與冉
底於極智聖人之鎔鑄也取類天地若乃不務逺徳營
信秘録祈年永久
福帝曰善乃罷方士而去之故得漢道隆盛令名不虧
畫桐花鳯扇賦并序
[021-2b]
成都夾岷江磯岸多植紫桐每至暮春有靈禽五色小
於𤣥鳥來集桐花以飲朝露及華落則烟飛雨散不知
其所往有名工繪於素扇以償稚子余因作小賦書於
扇上
桐始華兮綠江曙粲鮮葩兮泫朝露樹曄曄兮霞舒鳥
爛爛兮星布彼嘉桐兮貞且猗當暮春兮發英㽔豈鵷
雛之珍族又棲託乎瓊枝彼零露兮甘且白涵
洒鮮澤豈青鳥之靈儔常飲吮乎玉液有嘉穀而不喙
[021-3a]
有喬松而不適獨美露而愛桐非人間之羽翮逮花落
而春歸忽雨散而川寂悵丹穴之何遠想瑤池而已隔
爰有妙工圖其麗容宛宛兮若飱珠於芳蘂飄飄兮疑
振羽於光風感班姬之素扇空皎潔兮如霜亦有美人
增華點絢雀伺蟬而輕鶩女乘鸞而微眄未若繪斯禽
於珍箑動凉風於羅薦非欲發長袂之清香掩高歌之
孤轉庶玉女之提携列崑墟之瑤宴乃為歌曰
青春晚兮芳節闌敷紫華兮䕃碧湍美斯鳥兮類鵷
[021-3b]
具體微兮容色丹彼飛翔于霄漢此藻繪于冰紈雖清
秋而已至常愛玩而忘飡
再至江南四首
通犀帶賦并序
客有以通犀帶示余者嘉其珍物古人未有詞賦因杼
此作蓋盡其美焉
君子以良玉比德豈不以溫潤而近人惟駭雞之至寳
亦含章而可珍包黄中之粹色發奇彩之彬彬芝草繞
[021-4a]
葩而獵葉烟霞異狀而輪囷雖復孕𤣥兔于月魄隱青
鸞于鏡塵顧霄漢之幽遠悵工人之弗眞匠
可禦邪光能遠燭剪截本末發揮藻縟砥若礪金剸如
切玉析以為帶加之盛服御之則祔身褫之則韞櫝似
達人之巻舒不專玩乎掌握矧乎白璧雖美尚不掩瑕
何兹物之無玷豈待瑩而增華溫兮如玉氣舒虹粲兮
若晨光爍霞彼廓落之繁飾諒無足以稱嗟若乃名山
岑寂珍圖譎詭栁谷則麟馬粲然扶風則魚龍隱起徒
[021-4b]
有象而無施故雖奇而莫擬然則美服珍玩近於禍機
虞公滅而垂棘返莊武殘而龍劍飛先哲所以聞象則
服防患則微經侯委珮而去宣子辭環以歸
鼔吹本軒皇因出師而作前代將相有功則假之今藩
閫皆備此樂余往歲剖符金陵有童子六七人皆於此
藝特妙每曲宴奏之及再至江南並逾弱冠悲流年之
倐忽憶前歡而悽愴乃為此賦
[021-5a]
追昔吳㑹之年思為衞霍之將懷瀚海而發憤想狼居
而在望厭桑濮之遺音感簫鼔之悲壯每聞兹樂心焉
猶尚爰有侲童頴秀含聰思慮未散專和發中繁㑹曲
折變態不窮交簻爍電揮手成風或累發而碎隱或徐
弁而從容管孤引以嘒嘒鼔輕投而
和嘉客來萃登高臺而互動對芳樹而並吹見鵬鶚之
爭厲聳壯士之憤氣鵬鶚爭壯士怒/皆鼔吹曲名忽疑朔鴈叶于寒
烟胡沙蔽于天地其始也若伐木丁丁響連青冥喧禽
[021-5b]
萬族聲應崖谷其縱也狼羊鬭角奔兕相觸轉石振于
崩溪燎野焚于寒竹其終也如風飈暫息萬籟皆肅天
地霽而雷霆收川波靜而魚龍伏昔我往矣子衿青青
我今來思突而弁兮諒昔人之多感覩楊柳而興悽惜
歲年之易往歎親好之常暌于是勉其成人再命迭作
念所思而不見慨悲翁之蕭索所思悲翁/並曲名音豈殊于今
昔情自有
彼衰退于憂傷並榮華之昭灼
[021-6a]
白芙蓉賦并序
金陵城西池有白芙蓉素蕚盈尺皎如霜雪江南梅雨
麥秋後風景甚清漾舟綠潭不覺隆暑與嘉容泛玩終
夕忘疲古人惟賦紅蕖未有斯作因以抒思庶得其髣
髴焉
朱明夕霽佳木凝隂蘭未歇其秀色鳥尚流其好音泛
囬瑭兮清景暮環修渚兮碧流深誠有感于逝節更新
獲于賞心是時黛葉已繁瓊英始發揺瑞彩于
[021-6b]
纖莖于蘋末忽疑巨蜯濯漪暫覩其明月復似處子映
松遙覿其冰雪煥列宿于長河耀良玉於方折㸃白露
於葭菼散飛鴻於林樾余乃鼔輕枻入澄瀛楚詞曰楚/人呼池澤
中曰/瀛度柳祀越蘭蘅徘徊容與放志遺榮近汀洲而菱
宻出蓮徑而潭平飛
鷘起鵁鶄揮水珠而濺葉
波紋而抗莖傳羽卮而適性合金絲而寫情管度風而音
遠歌臨流而轉清既而稍憇川隂暫遊霄外極望漪瀾
靜無夕靄又如游女解珮於漢曲宓妃採蓮于湍瀨舒
[021-7a]
蘊藻以為席倚立荷以為蓋發巧笑之芬芳感嘉期之
來㑹嗟夫楚澤之中
人以禮防躬銀輝光而流燭玉精氣而舒虹雖有貴其
符采且未匹其華容由是南國之姝以為麗觀延華頸
于沼沚曵羅裾于磯岸且謂降𤣥實于瑶池徙靈根于
天漢悵霄路兮永絶與時芳兮共玩聽高柳之早蟬悲
此歲之過半彼妍姿之昭灼待風雨而消散乃為歌曰
秋水濶兮秋露濃盛華落兮歎芙蓉菖花紫兮君不識
[021-7b]
萍實丹兮君不逢想佳人兮宻靜處顔如玉兮無冶容
重臺芙蓉賦并序
之側移植蘋洲至今滋茂余頃歲徙根于金陵桂亭奇
秀芬芳非世間之物因為此賦以代美人託意焉昔柳
惲為吳興太守顧座客而歎曰遊汀洲以採蘋憶瀟湘
之故人悲白日之已晚惜青春之不返且欲拾瓊蘃於
桂山折瑶華於蘭畹客乃稱曰彼有清川爰生瑞蓮紅
[021-8a]
葩煒而曄曄翠葉小而田田此花大于常蓮/而葉小于衆荷願得薦佳
名于君子悅麗色于當年於是縱蘭棹泛淪漣吟朱鷺
于篴管鳴鵾雞于瑟絃臨漪瀾以遠望歎華艷之何鮮
是日際海澄廓微風不起涵
沚鮮膚秀頴攢立叢倚疑西子之顔酡自館娃而戻止
遠以意之若珠闕玲瓏疊映崑峯粲玉女之光色抗電
旗以相從迫而察之若桂裳重復鬱撓丹谷思江妃之
窈窕發紅羅之紛郁爾其映蘭芷出蘋萍掩萋萋之衆
[021-8b]
色挺嫋嫋之修莖泫清露以濯秀流鮮飈而發精雖草
木之無情亦獨立而傾城若乃行潦既收秋光始靜見
涼野之夕隂悵囬塘之餘景思摘芳以贈遠更臨流而
引領翡翠失其輝鮮珠璣奪其光穎惟斯物之特麗宜
獨秀於寥天在靈境而何降居下澤而何偏有繁華而
不
天意之所屬諒難得而知焉此花無實徙根又不/三數年故人間罕有乃為
歌曰吳山秀兮烟景媚因淑女兮感斯瑞蓮雖多兮無
[021-9a]
厥類蘭徒芳兮何足貴人已去兮代不留獨含情兮託
茲地
山鳳凰賦
仰山在郡之坤隅高松翳景名翬所集有麗鳥殊色文
如縟綉邑人呼為山鳳凰愛其毛羽重于身命雖遭繒
繳終不奮飛比夫雄雞斷尾則殊知異心矣余感而賦
之以貽親友懿靈山之岑寂寔珍
英麗信羽族之所稀混赤霄而一色與白日而增輝煥
[021-9b]
若玉女携宓妃凌丹壑兮遊翠微振桂裳兮垂組綬騰
鑣駕兮曳鸞旗粲若夭桃發兮山已春朝霞爛兮露欲
晞或飲于澗或集于磯糅芙蕖之絳采掩虹霓之夕霏
既而衡網高懸虞人合圍身挂纖繳足履駭機畏采毛
之摧落不凌厲而奮飛乃知玉之敗也以致其瓊弁翠
之焚也猶襲其寳衣何異夫懷祿躭寵樂而忘歸玩軒
冕而不去惜印綬而無時嗟乎乘君子之器與茲鳥而
同譏
[021-10a]
孔雀尾賦并序
皆至余憫而為賦
感君子之嘉惠意未忘于所知携珍禽以贈余諒有貴
乎羽儀去舊國之岑寂歴三洲之嶮巇念未飛之衆雛
懷獨宿之羇雌忽哀鳴而望絶遂委翼而長辭異黄鵠
之高翔揭空籠而載馳想綷羽而不見覩修尾而增悲
蘭色芊鬱金華陸離垂之兮疑拖綠盭舉之兮如飛翠
[021-10b]
緌嗟紱冕之寄身與鎩翮而一槩雖暫榮而可樂終以
飾而賈害况復德輶如毛而鮮舉福輕乎羽而莫載何
必負斯尾之翹翹冒長途而
智囊賦并序
余嘗感漢晁錯魏桓範皆號為智囊不能全身竟罹大
患揚子稱或問多以智殺身雄對曰臯陶以其智為帝
謨箕子以其智為武王陳洪範殺身者遠矣余久欲賦
之比屬逾紀總戎願言不暇今俟罪江徼徬徨歲深筐
[021-11a]
篋之中典籍皆闕聊以所記古今興敗粗成此賦
夫天之清氣為人而人之清氣為智苟虚心而冲用必
存神而索至况悟養以保身豈憂患之能累何興
相詭乃躁靜而殊致或朋遠而無疵或馳騖而役思故
由于彼而入聖門出于此而爭利器若乃淡然𤣥黙應
變無方韜隨和而不耀匣于越而寳藏雖不止如炙輠
猶淵然如括囊君子所以有斯號者蓋欲保無咎于末
光夫智可以養生乃能周物道無夷險用有二哲得于
[021-11b]
身也祭以免而荀以全失于邦也臧不容而湯不沒彼
前軌之昭然曾未戒于危轍嗟乎水濟舟以致遠亦覆
舟于畏途智排患而解紛亦有患于不虞將必殆于無
涯信莫尚于㝠樞或有好學務敏擇仁乃廬斯先哲之
所履亦庶幾于不渝然
而後入先奔沈而預慮或衞足之無術故離形而盡去
呂易宗于奇貨疾知來于武庫雖乘勢與億中非淑人
之所務鴟夷子喟然嘆曰昔我經世徒聞智憂索遺珠
[021-12a]
而不得復明燭其焉求與萬物而道夭又何謨于大猷
今吾所謂智者乘五湖之浩蕩永終老于扁舟
積薪賦并序
此郡巖壑重復榛林鬱盛樵採之子未嘗輟音往往㳂
流而下詣余求售余因積薪于庭竊有所嘆乃為積薪
賦
于披榛悲顔子之飯煤感萊蕪之生塵時束藴以請火
[021-12b]
訪蓬茨于善鄰乃遇樵客維舟水濵余訊之曰樵採賤
業嘗棲隱淪詩既嘉于刈楚傳亦歎于析薪爾豈延瀨
之客不取金而且貧豈叔敖之子以好廉而苦辛何乃
負擔不已其生實勤客顧余而歎曰貴則近禍富多不
仁寄迹于此以養吾眞善大雅之知言信蒭蕘之可詢
既而交加累積高下齊均矗若井幹疊似龍鱗避氿泉
而無浸先曲突以斯陳苟知防患之術終無焦爛之賔
嗟長孺之昧道常喻
[021-13a]
而先焚使薪為能言之物豈容入㸑而揚芬未若生幽
崖之側糾芳桂之輪不近野田之燎免罹匠者之斤冒
霰雪以終歲齊天年于大椿
欹器賦并序
癸丑歲余時在中樞丞相路公見遺欹器贈以古人之
物永懷君子之心嘗欲報以詞賦屬力小任重朝夕盡
瘁固未暇于體物今者公已歿世余又放逐忽覩茲器
悽然懷舊因追為此賦置公靈筵昔周道砥平既安且
[021-13b]
寧赫赫公旦配德阿衡謂難守
器告于神明至仲尼憲文武之道思周公之德入太廟
而觀器覩遺法而歎息且曰月滿而虧日中則昃彼天
道而常然欲久盛而焉得乃沃水於器察微要終挹彼
注茲受之若冲虛則臲卼似君子之困䝉中則端平若
君子之中庸既滿則跌霆流電發器如坻隤水若河决
非神鼎之自盈異衢樽之不竭蓋欲表人道之隆替明
百事之有節然茲器也不以中而自藏不以跌而自傷
[021-14a]
其過也如彼薄蝕其更也浸發輝光得其道者居則念
于豐蔀動乃思于謙受顏既復而不遠惠屢黜而何咎
知任
于前後昔與君子同秉國鈞公得之為賢相余失之為
放臣覩遺物之猶在懷舊好而悲辛欲克己以復禮永
德報于仁人
蚍蜉賦并序
此郡多蚍蜉所居臨流寔繁其類或聚于衽席或入于
[021-14b]
盤盂終日厭苦而不知可禦之術因戲為此賦令稚子
和之
惟江潭之下國况幽居于澤畔何螻蟻之微物亦有徒
而凌亂或泮散于經笥或夤緣于食案余乃戲而
曰爾能居厚地而漏山阿無乃處吾身而為大患蟻不
能言辭以意宣其旨曰我稟形于造化亦一氣之所甄
嘗濟齊師之乏亦聞媯德之羶覩封穴而知雨驗寸壤
而得泉出以時而不息故學者得而稱焉戴粒而遊若
[021-15a]
巨鰲之冠神岳繞磨而行若日月之麗清天若乃依垤
緣壁淫淫奕奕其聚無聲其行無迹値晏温而出遊當
祁寒而入隙迅雷作而不駭微雨洒而自適生雖瑣細
亦有行藏止若群羊之聚進如旅鴈之翔乘其便也雖
鱣鯨而可制無其勢也雖蛭蟥而不傷今願悔禍戢于
垣墻豈同青蠅之㸃白
振鷺賦并序
此郡帶江緣嶺野竹成林每向夕有白鷺群飛集于林
[021-15b]
杪余所居在峯岑之上臨眺一川玩其往來有以自適
因為此賦
日之夕矣川陸載隂有群飛之振鷺顧儔匹而㺯音始
遵渚以亂下若濤起于清潯俄矯翼以歸來疑霞集于
平林爾其遊止有度不徐不疾散雪彩于江烟皎霜容
于寒日映楓葉而暫見入蘆花而還失歎美羽之翩翩
感余生之憂慄若乃不為鷁退常與鴻冥
練忽寥落兮如星陋汀葭之靡靡棲岸竹之青青又似
[021-16a]
素旄陳于曠野白筆森于廣庭悲夫綠篠枝弱巢非所
據既蕭瑟而多風亦扶疎而受露豈不知陂澤可宿荆
榛易固惡下流而不居恐搏獸而當路逮乎天清潦收
獨立蓮漪意態閑暇羽毛襂襹或暫往而得遊鯈或終
夕而守空陂隱青沙以延佇若田父之輟輜重曰振鷺
于飛于彼滄洲聊自適于遐曠本無心于去留思有客
於微子愧植羽于宛丘信茲禽之可玩何必從海上之
群鷗
[021-16b]
李衞公别集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