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1a] 
欽定四庫全書
杜詩補註巻下
翰林院編修仇兆鰲撰
一巻
臨邑舎弟書至 碣石小秋毫閻若璩曰王氏通鑑地/理通釋碣石有三處騶
衍如燕昭王築碣石宫身親往師之此碣石特宫名/耳在幽州薊縣西三十里寧臺之東非山也秦築長
城起自碣石此碣石在高麗界中當名為左碣石其/在平州南三十餘里者即古大河入海處為禹貢之
碣石亦曰右碣石其説可謂精矣或疑史記索隠引/戰國䇿碣石山在常山九門縣考九門縣自西漢五
[027-1b]
代猶沿宋開寳六年始省入稾城縣西北二十五里/有九門城四面皆平地求一培塿亦不可得故鄭康
成云九門/無此山
李監宅前首 女壻近乘龍楚中張希良曰神仙拾遺/弄玉乗鳯蕭史乘龍此女
壻乘龍之/原始也
冬日懷李白洪邁容齋隨筆云李太白杜子美在布衣/時同遊梁宋為詩酒㑹心之友以杜集考
之其稱太白及懐贈之作凡十四五篇至於太白與/子美詩畧不可見葢杜自諫省出為華州司功迤邐
入蜀未嘗復至束州也所謂飯顆山頭之嘲亦好事/者所撰耳 今考太白集中有寄少陵二章一是魯
郡石門送杜一是沙丘城下寄杜皆一時酬應之篇/無甚出色亦可見兩公交情李踈曠而杜剴切矣至
[027-2a]
於天寳之後間關秦蜀杜年愈多而詩學愈精惜太/白未之見耳若使再有贈答其推服少陵不知當如
何傾/倒耶
贈特進汝陽王 誰敢問山陵吳任臣註梁竟陵王蕭/子良乞停止山陵不許
二巻
飲中八仙歌 銜杯樂聖稱避賢容齋隨筆曰此詩樂/聖避賢乃引李適之
詩語别本誤以避賢為世賢絶無意義世字又犯太/宗御諱秦州雨晴詩云天永秋雲薄從西萬里風謂
秋天遼永風從萬里而來可謂廣大而集中作天水/此乃秦州郡名若用入此篇其思致淺矣和李表□
早春作云力疾坐清曉來詩悲早春正答/其意而集中作來時殊失所謂和篇本㫖
[027-2b]
冬日謁𤣥元皇帝廟汪道昆曰唐尊老子為聖祖故曰/盤根曰奕葉曰祧曰節皆以祖廟
事言詩句清麗竒偉勢欲飛動可與吳生畫手竝絶/古今 毛先舒曰此篇錢氏以為皆屬諷刺不知詩
人忠厚為心况於子美耶即如明皇失徳致亂子美/於洞房宿昔諸作及千秋節有感二首何等含蓄温
和况𤣥元致祭立廟起於唐高祖歴世沿祀不始明/皇在洛城廟中又五聖竝列臣子入謁宜何如肅將
者且子美後來獻三大禮賦其朝獻太清宫即老子/廟也賦中竭力鋪揚若先刺後頌則自相矛盾亦甚
矣子美必/不出此也
武衛將軍挽詞張希良曰詩題不紀姓名按唐喬潭裴/將軍舞劒賦序後元年秋九月羽林裴
公獻戎㨗於京師上御花萼樓大置酒酒酣詔將軍/舞劒為天下壯觀賦云將軍以幽燕勁卒耀武窮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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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海夷虜山羯振旅□□獻功魏闕後元年當是明/皇之天寳初載花萼樓亦其明騐少陵詩中横行沙
漠外匈奴氣不驕等語合將軍意即裴羽林也裴名/旻善射一日斃十一虎見唐書李白傳太平廣記虎
部又與詩之舞劒過人絶鳴弓射獸能者合存以俟/考 王維亦有贈裴將軍詩云腰間寳劒七星文臂
上琱弓百戰勲見説雲中擒黠虜始知天上右將軍/亦與舞劒鳴弓合 又唐之裴氏多籍山西篇中新
阡絳水遙似亦指裴旻但唐書宰相表裴旻/官金吾將軍與武衛將軍不合未知是否也
兵車行 漢家山東百二州閻若璩曰舊註云山東者/太行山之東非也通鑑秦
孝公時河山以東彊國六胡三省註云河自龍門上/口南扺華隂而東流秦國在河之西山自鳥鼠同穴
連延為長安南山至於太華秦國在山之西韓魏趙/齊楚燕六國皆在河山以東又考賈誼所謂建武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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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谷臨晉闗者大扺為備山東諸/侯可見自秦之外皆謂之山東矣
𤣥都壇歌補注偽蘇注引竇誼遊城都聞子規聲一事/本屬妄撰余闕峩山記亦載此事偽注起於
南宋闕乃元人恐係誤引後來萬姓通譜亦援為實/事皆訛以仍訛 張希良曰墨莊漫錄云宋宣和間
中官陳彦和言嘗掌禽苑四方所貢珍禽不可殫舉/蜀中貢二烏狀如燕色紺翠尾甚多而長飛則尾開
裊裊如兩旗/名曰王母
麗人行隨筆云詩三百篇中其譽婦人者至多如叙宗/姻之貴者若齊侯之子平王之孫汾王之甥蹶
父之子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宫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誇服色之盛者若副笄六珈如山如河玉之
瑱也象之揥也贊容色之美者若唐棣之華華如桃/李鬒髪如雲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
[027-4a]
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顔如舜華洵美且/都語嫁聘之侈者若百兩彭彭八鸞鎗鎗不顯其光
諸姨從之祁祁如雲爛其盈門其詞可謂盡善矣魏/晉六朝流連光景不可勝述唐人播之歌詩固亦極
摯若態濃意逺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翠為訇葉垂鬢脣珠壓腰
衱穩稱身深宫高樓入紫清金作蛟龍盤繡楹佳人/當忩弄白日絃將手語調鳴筝回眸一笑百媚生六
宫粉黛無顔色後宫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金屋粧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樓上樓前盡珠
翠眩轉熒煌照天地此皆李杜元白之麗句也予獨/愛朱餘慶閨意一絶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
舅姑粧罷低聲問夫壻畵眉深淺入時無細味此章/元不談量女之容貌而其華艶韶好體態温柔風流
藴藉非第一人不足當也歐陽公所謂狀難寫之景/如在日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工斯之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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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張籍酬其篇云越女新粧出鏡心自知明艶更沉/吟齊紈未是人間貴一曲菱歌直萬金其愛之重之
可見矣然比之/餘慶殊為不及
三巻
奉陪鄭駙馬韋曲前首補注陸時雍曰起處數語意經/幾折花本可愛而反若惱人者
以少年之意氣猶存而老去之愁懹莫展不覺對酒/傷情耳 按此詩所云若以二語括之即劍南春色
渾無賴觸忤愁人到酒邊再以一語該之即/是勝絶驚身老大㫖只在白髪禁春四字
與鄠縣源少府宴渼陂 飯抄雲子白補注公詩嘗稻/雪翻匙可以互
證陸放翁云雲子翻匙新稻飯天吳/拆繡舊衣𥜗此本引杜而兼能注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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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田九判官 河隴降王欵聖朝吳注梁武帝净業賦/郢州尅定江州降欵
贈起居田舍人澄補注獻納舍人上四並提下四分頂/脉理井然朱注以白雲篇屬獻納頗
混登張希良曰舊指白雲篇為隱逸之書非也宋之/問 總持莊嚴二寺詩帝歌雲稍白御酒菊花黄張
説扈從詩獻納紆天札飄飄飛白雲白雲本漢武秋/風辭謂御製也舍人職王言故有㸃檢白雲之贈
初學記梁沈約張正見隋孔範皆有咏白雲詩沈是/和王中書益與杜之贈舍人者合或引王母歌陶𢎞
景送司馬/承禎皆誤
崔駙馬山亭宴集 蕭史幽棲地張希良曰楊誠齋雜/記蕭史宣王之史官
弄玉之壻按自宣王至秦穆公當襄王之世更幽平/桓莊僖惠六王年且一百七十六襄王嗣立蕭史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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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延年之術何以壻弄玉耶誠齋之説甚怪附議於/此 今按蕭史乃史官非人名也所謂弄玉壻者恐
是蕭氏後人世為史官者若指宣王時之蕭史豈有/年長三甲之人可為穆公壻乎誠齋之説亦當存疑
示從孫濟 勿受外嫌猜隨筆云杜詩每用受覺二字/其用受字云修竹不受暑勿
受外嫌猜莫受二毛侵背面受和風監河受貸粟輕/燕受風斜能事不受相促迫野航恰受兩三人一雙
白魚不受釣雄姿未受伏櫪恩其用覺字云已覺槽/牀注更覺松竹幽日覺死生忙最覺潤龍麟喜覺都
城動更覺老隨人覺兒行歩奔尚覺王孫貴含悽覺/汝賢詩成覺有神已覺披衣慣城池未覺喧無人覺
來徃直覺巫山暮重覺在天邊深覺負平生秋覺追/隨盡追隨不覺晚已覺良宵永已覺氣與嵩華敵未
覺千金滿高價梅花欲開不自覺自得隋珠覺夜明/更覺良工心獨苦始覺屏障生光輝吏情更覺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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逺習池未覺流風盡用之雖多然每字命意/不同又雜千五百篇中讀之唯見其新工也
秋雨嘆一首 雨中百草秋爛死階下决明顔色鮮補/注
宋人史鑄百菊集譜云注杜者以為本草决明子此/物乃七月作花形如白扁荳葉極稀疎焉得有翠羽
盖與黄金錢耶彼盖不知甘菊一名石决為其明目/去翳與石决明同功故吳楚間呼為石决子美所歎
正指此花註家乃/認為决明子疎矣
夏日李公見訪 展席俯長流黄徹䂬溪詩話杜詩有/用一字凡數十處不易
者如展席俯長流傲睨俯峭壁俯視但一氣俯視萬/家邑杖藜俯沙渚此邦俯要衝四顧俯層嶺材歸俯
身盡旄頭俯澗瀍層臺俯風渚城上俯江郊開筵俯/高柳游日俯大江江檻俯鴛鴦縁江路熟俯青郊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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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一字屢用/若此類甚多清風左右至客意已驚秋補注清風左/右至方喜凉
氣披襟忽而鳥鬬蟬鳴又覺繁聲聒耳及看水花晚/色則喧不礙静幽意仍存即見前景物寫得曲折生
動如斯知善布置/者隨處皆詩料也
四巻
同郭給事湯東靈湫作 文彩珊瑚鉤吳注舊引蕭詮/詩珠簾半上珊
瑚鉤與文彩二字不貫纂典記相如見枚叔文稱曰/如珊瑚之鉤璠璵之器非世間尋常可見若公八哀
詩贈秘書監李公邕豐屋珊/瑚鉤則可引蕭詮詩句矣
得舍弟消息二首 浪傳烏鵲喜隨筆云北人以烏聲/為喜鵲聲為非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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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鵲噪則喜聞烏聲則唾而逐之至於絃弩挟彈撃/使逺去北齊書奚永落與張子信對坐有鵲闘於庭
樹間子信曰鵲言不善當有口舌事今夜有喚必不/得往子信去後高儼使召之且云勅喚永落詐稱墮
馬遂免於難白樂天在江州答元郎中楊員外喜烏/見寄曰南宫鴛鴦地何忽烏來止故人錦帳郎聞烏
笑相視疑烏報消息望我歸鄉里我歸應待烏頭白/慚愧元郎誤歡喜然則鵲言固不善而烏亦能報喜
也/
一百五日夜對月 斫却月中桂清光應更多補注此/詩一二
對起三四㪚承用偷春格也初唐人常有之盧照隣/闗山月詩塞垣通碣石虜障逐祁連相思在萬里明
月正孤懸影移金岫北光斷玉門前寄言閨中婦時/㸔鴻雁天宋之問晚泊湘江詩五嶺棲遲地三湘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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悴顔况復秋雨霽表裏見衡山路逐鵬南轉心依雁/北還惟餘望鄉涙更染竹成斑宋詩上四言景下四
言情兼參雙扇格矣杜詩又云入河蟾不沒搗藥兎/長生月桂蟾兎前注各有徴引隨筆云酉陽雜俎天
咫篇載月星神異數事其命名之義取國語楚靈王/曰是知天咫安知民則之説其記月中蟾桂引釋氏
書言須彌山南面有閻扶樹月過樹影入月中或言/月中蟾桂地影也空處水影也坡公鑒空閣詩月明
本自明無心孰為境挂空如水檻寫此山河影我觀/大瀛海巨浸與天永九州居其間無異蛇盤鏡空水
兩無質相照但耿耿妄云桂/兎蟇俗説皆可屏正用此説
五巻
送郭中丞充隴右節度使 箭入昭陽殿笳吹細柳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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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云唐人歌詩其於先世及當時事直辭詠寄畧/無避隱至宫禁嬖昵非外間所應知者皆反覆極言
而在當時亦不以為罪如白樂天長恨歌諷諫諸章/元㣲之連昌宫辭始末皆為明皇而發杜子美尤多
如兵車行前後出塞新安吏潼闗吏石豪吏新婚别/垂老别無家别哀王孫哀江頭麗人行公孫舞劒器
行終篇皆是其他波及者如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是時妃嬪戮連為糞土叢内人紅袖泣王子白衣
行毀廟天飛雨焚宫火徹明御氣雲樓敞含風綵仗/高仙人張内樂王母獻宫桃固無牽白馬幾至著青
衣奪馬悲公王登車泣貴嬪落日留王母㣲風倚少/兒闘鷄初賜錦舞馬更登牀殿瓦鴛鴦拆宫簾翡翠
虚七言如闗中小兒壤紀綱張后不樂上為忙天子/不在咸陽宫得不哀痛塵再䝉如此之類不能悉書
元帥初調律左傳趙哀舉/卻穀為元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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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華宫 况乃粉黛假邵二泉註粉黛假/謂殉葬木偶人也
行次昭陵 往者災猶降蒼生喘未蘇指麾安率土盪
滌撫洪爐補注此詩中叚向有三説以災降為隋末/旱災仍降唐初者張南湖説也以災降為
禄山倡亂如隋末兵戈者米長孺説也黄白山謂指/天寶季年禄山未亂之先此説得之故附於五巻之
末下叚鐵馬汗長趨用楚王廟事聞之/友人費遴朂者及閲南史確為可憑
六巻
曲江陪鄭八丈 且盡芳樽戀物華吳注梁柳惲詩離/念已鬱陶物華復
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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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李校書二十六韻補注杜詩凡題中紀韻者皆係排/律此篇乃五古不當紀韻疑屬刋
誤/
贈畢四曜 相顧免無兒舊注引蘇瓖有子李嶠無兒/此係唐中宗語未必用本朝
事吳注引隋末語楊素無兒蘇夔有子亦尚太近/按晉書鄧攸傳皇天無知伯道無兒斯盖用之
至徳二載自金光門出 至今猶破膽吳注後漢李雲/曰闗東破膽古
辭上之回公孫既授/首羣逆破膽咸震怖
寄高詹事 相看過半百吳注梁武帝詔負/扆君臨百年將半
觀安西兵過 摧鋒皆絶倫補注吳越春秋摧鋒爭先/吳注劉峻出塞詩陷敵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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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鼔摧鋒/揚斾旌
七巻
潼闗吏閻若璩曰或引程氏云西征賦遡黄巻以濟潼/至唐始於其地立闗余讀此失笑彼獨不記後
出師表殆死潼闗語乎通典華隂縣注云縣有潼闗/即左氏桃林塞若秦之函谷闗在漢𢎞農郡𢎞農縣
即今陜郡靈寶縣界漢武帝元鼎三年徙於新安縣/界至後漢獻帝初平元年董卓脅帝西幸入函谷闗
自此以前其闗竝在新安其後二十一年為建安十/六年曹公破馬超於潼闗乃中間徙於今所耳國之
巨防不為細事史官闕載斯亦失之/此條前註刪節太畧今仍錄原文
貽阮隱居 清詩近道要吳注蔡邕銘精㣲/周密包括道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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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興第三首 黄冠歸故鄉吳注隋李播仕隋棄官為/道士號黄冠子即淳風之
父/
天末懷李白 應共寃魂語吳注潘岳馬汧督誄/死而有靈庶慰寃魂
宿贊公房 雨荒深院菊霜倒半池蓮隨筆云予少年/時記作一聯雨
深荒病菊江冷落愁楓後以其太險改為雨深人病/菊江冷客愁楓比前句㣲有藴藉盖取崔信明楓落
吳江冷老杜雨荒深院菊南菊再逢人卧/病嚴武江頭赤葉楓愁客合而用之也
西枝村宿 土室延白光吳注後漢袁閎黨事作母老/不能遠遁乃築土室潛居十
八/年明燃林中薪晉書畢城夜/燃薪讀書
[027-10b]
太平寺泉眼 取供十方僧香美勝牛乳張注高僧傳/訶羅竭者多
衍頭陀晉武帝元康元年西入婁至山石室坐禪去/水逺乃以左脚碾室西石壁蹈沒指即拔足水從中
出清香軟美/四時不竭
八巻
銅瓶 亂後碧井廢時清瑶殿深隨筆云此篇盖見故/宫井内汲者得銅瓶
而作首句便説廢井則下文反覆叙述為難而曲折/宛轉如是全在時清瑶殿句追想宫中情景便覺如
許生動他人畢一生摹寫不能到也沉今按中四句/言瑶殿之内宫人汲水也應悲寒甃 承百丈有哀
音惟井水深沉故須長綆下汲而美人生悲悲字形/容其手柔力怯耳若云悲銅瓶之沉沒文氣太促此
[027-11a]
瓶失水應補在蛟龍缺落之上乃詩家藏針暗度之/法 按洪仲云杜五律詩凡二句開者七必闔於此
可証/矣
佐還山後寄 已應舂得細吳注古樂詩石/上慊慊舂黄粱
從人覔小胡孫 初調見馬鞭張遠注庾信五張寺碑/身雖繫馬心避騰猿注
引維摩經難化之人譬如象馬𢤱悷不調加諸苦毒/乃可調伏釋曰馬有五種第一見鞭影即調伏第二
得鞭/乃伏
寄彭州高使君 何太龍鍾極張希良曰龍鍾二字有/作老憊解者有作蹭蹬
解者有作下淚解者王褒書云授筆攬紙龍鍾横集/常建詩曰雙袖龍鍾涙不乾李端詩云龍鍾相見誰
[027-11b]
能免則下淚之狀也元載入闗别妻詩云年來誰不/似龍鍾雖在侯門不見容蘇頲詩云龍鍾踏澗泥品
彚注龍鍾行不動貌述異記有龍鍾石皆蹭蹬之狀/也杜詩云何太龍鍾極高適詩云龍鍾還忝二千石
則老憊之狀也今人謂老人之不㓗者曰癃鬆正龍/鍾之訛張九齡答子昂贈竹簪詩曰遺我龍鍾節龍
鍾本是龍種/別為一義耳
寄張山人彪 獨臥嵩陽客張遠註彭祖云上士異牀/下士異被服藥百裹不如
獨/臥
龍門鎮 迫此短景急吳注舊引舞鶴賦急景凋年似/將景急二字相連按庾信詩短
景負餘暉則短景㣲讀公詩歲/暮隂陽催短景又其較著矣
[027-12a]
鳳凰臺 自天銜瑞圖飛下十二樓張注琴操紂為無/道諸侯皆歸大王
其後有鳳凰銜書於郊文王乃作操綺鮑/照煌煌京洛行鳳樓十二重四户八 忩
寓同谷縣作歌七首 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
身早隨筆云長安卿相未必盡屬少年杜説亦不盡/然漢貢禹壯年仕不遇棄官而歸至元帝初乃
召用由諫大夫遷光祿奏言臣犬馬之齒八十一凡/一子年十二則禹入朝時八十其生子時固已七十
歲矣竟再遷至御史大夫列於三公朱暉在章帝朝/自臨淮太守屏居後召拜僕射復為太守上疏乞留
中詔許之因議事不合自繫獄不肯復署議曰行年/八十得在機密當以死報遂閉口不復言帝意解遷
為尚書令至和帝時復諫征匈奴計/其年當九十矣其忠正非禹比也
[027-12b]
萬丈潭 倒影垂澹澍吳注天台賦序/或倒影於重溟
九巻
飛仙閣 浮生有定分吳注南史顧愷之云命有定分/非智力所移命弟子作定命論
龍門閣 百年不敢料吳注潘岳詩人生天/地間百年孰能料
桔柏渡 孤光隱顧盼吳注沈約詩/單汎逐孤光
有客 自鋤稀菜甲小摘為情親陸時雍詩鏡云宋人/尊杜為詩中之聖字
型句矱莫敢輕擬如自鋤稀菜甲小摘為情親特小/小作結語不知西閣意肯别定留人意更淺淺而一
時何推賛/之甚耶
[027-13a]
賔至補注南宋洪容齋自福判滿秩歸葉晦叔贈以二/詩其首章起聯云一門伯仲知誰似四海文章正
數君不拈韻而對起倣此詩幽棲地僻經過少老病/人扶再拜難也次章云此地相從驚歲晚登臨况是
客歸時不拈韻而散起倣後詩苦憶荆州醉司馬謫/官樽酒定常開也前注所引存一遺一今補錄于此
和裴廸登新津寺 何恨倚山木張遠注淮南子趙王/遷流於房陵思故鄉
為作山木之歌聞之者莫不隕涕白虎通亦載此事/ 按此詩首句突然而起初時未詳所出解尚含糊
及得邇可此説頓釋所疑言趙王流竄房陵而作山/木之歌宜其怨恨今羇旅蜀中亦何所恨而倚木吟
詩乎此引古語/以逗起下文
和裴廸登蜀州東城 東閣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
[027-13b]
揚州張希良曰何遜早梅詩枝横卻月觀影動凌風/臺月觀風臺在建業不在廣陵寰宇記所載分
明沈約郊居賦風臺承翼月榭重楣當亦指此若徐/湛之所建之風亭月觀吹臺琴室自在廣陵不當認
為一處考廣陵之名揚州自隋始遜為建安王記室/參軍本在建業之揚州 問若璩曰今之揚州在東
漢為廣陵郡屬徐州兩晉猶然隋開皇九年方於此/置揚州總管府故煬帝泛龍舟曲云借問揚州在何
處淮南江北海西頭前此揚州俱治建業今江寜府/是也晉劉穆之謂揚州根本所係不可假人皆指建
業言/耳
遊修覺寺補注此詩徑石相縈帶川雲自去留乃摹寺/前之景説得瀟灑自如陸放翁詩泉石相縈
帶雲煙互吐吞此寫湖上之景説得變見無常一則/參㑹禪機一則曠觀物態意各有指雖脫胎而却非
[027-14a]
蹈/襲
遺意次首 野船明細火吳注庾信詩/細火落空槐
十巻
落日 啅雀爭枝墜張遠注北齊張子信善風角奚永/落與子信坐鵲鳴庭樹鬬而墜子
信曰有口舌事雖勅喚亦不可往是/夜瑯琊王五使召辭之詰朝難作
柟樹為風雨所㧞嘆 東南飄風地動至吳注古詩回/風動地起
徐卿二子歌 孔子釋氏親抱送並是天上麒麟兒
麒麟兒雙承孔釋故云竝是舊引徐陵事得一遺一/張邇可引闕里故事兼舉方全 張注拾遺記孔子
[027-14b]
生之先有麟吐玉書於闕里云水精之子系衰周/而素王母徴在以繡紱繫麟角此証恰好相符
十一巻
和嚴中丞西城晚眺 觀圖憶古人吳注張延壽傳千/秋口對兵事畫地
成/圖
觀打魚歌 鱠飛金盤白雲高張遠注大業拾遺錄松/江獻鱸鱠肉白如雪不
腥所謂金虀玉鱠/東南之佳味也
戲題寄漢中王 魯衛彌尊重吳注梁元帝書情/深魯衛書信恒通
王侍御許擕酒過草堂 鄰雞還過短牆來補註詩家/用短牆不
[027-15a]
避俗字但有工拙之不同杜公此句語率而近俚元/仇仁近云桃柳參差出短墻小樓突兀看湖光自覺
風趣/嫣然
十二巻
陪李梓州王閬州 鸎花隨世界張注丘遲書雜花隕/樹羣鸎亂飛後人合
之曰/鸎花
數陪李梓州泛江戲為艶曲補注唐人五日觀妓詩睂/黛奪將萱草色紅裙妬殺
石榴花誰道五絲能續命却令今日死君家此縱情/徇欲少年無賴之談豈可列于風雅中乎杜公陪李
梓州泛江咏諸舫女樂云翠眉縈度曲雲鬢儼成行/結語則云使君自有婦莫學野鴛鴦姚通泉携酒泛
[027-15b]
江咏綵舟美人云笛聲憤怨哀中流妙舞逶迤夜未/休結語則云人生歡㑹豈有極無使霜露霑人衣觀
此二詩能發乎情止乎禮義樂/而有節可以見公之所養矣
送韋司直歸成都隨筆云陶淵明詩我屋南山下今生/幾叢菊薔薇葉已抽秋蘭氣當馥王
摩詰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忩前寒梅/著花未杜公送韋郎歸成都云為問南溪竹抽梢合
過墻又寄草堂云尚念四小松蔓草易拘纒古今詩/人懷想故居形之篇詠必以松竹梅菊為比興皆見
文人/雅致
送元二適江左 晉室丹陽尹公孫白帝城吳注肅宗/時節鎮跋
扈大有蘇峻俶擾石頭子陽負險稱帝/氣象先伏此二句正為莫論兵張本
[027-16a]
山寺 窮子失淨處高人憂禍胎以兹撫士卒孰曰非
周才補注舊本窮子二句在撫士卒之下黄白山將撫/上下互調獨有體貼盖窮子原就佛徒言以兹
士卒方推到章留後語㣲婉而有致若將窮子失淨/接在士卒下譏諷章氏恐太切直前註指窮子為士
卒終覺/未當自哂同嬰孩漢武内傳延陵陽形有嬰孩/之貌仙宫以青真小童為號
桃竹杖引贈章留後 出入𤓰甲鏗有聲張遠注隱逸/傳郭休有一
柱杖色如朱染叩之有聲遇夜則光/照十歩持之登高陟險未嘗失足
十三巻
傷春詩第五首補注得無中夜舞誰憶大風歌奮然有/勤王敵愾之志太白却云但歌大風雲
[027-16b]
飛揚安用猛士守四方無端作翻案語/成何議論李杜優劣亦可見其一班矣
玉臺觀 中天積翠玉臺遥隨筆云中天之臺有二一/見於列子周穆王改築宫
室以居西極化人五府為虛而臺始成一見於新序/魏王將起中天臺許綰負㨧鍤請見曰欲起七千五
百里之高臺其址須方八千里盡王之地不足以為/臺王黙然而罷今按此乃未成之事故原注但引列
子為/證
草堂 自及梟獍徒補注左傳無/庸將自及也
四松補註此章前三叚皆當八句分截後四句/另結舊將第三叚作六句分截終覺未安覽物嘆
衰謝及兹慰凄凉清風為我起灑面若㣲霜足為送
[027-17a]
老資聊待偃盖張我生無根蒂配爾亦茫茫此撫松/寄興喜
而兼傷老身當衰謝之年藉兹松間游息將來/亦堪娛 但恐行踪無定不能常對此松耳有情
且賦詩事迹可兩忘勿矜千載後慘澹蟠穹蒼此以/咏松
作結命意更覺高超耳言我身不能常伴此松惟有/賦詩寄情聊以遣興 至於千載摩蒼亦何容預為
矜羡乎寓意於物而弗留意於物可見公之曠懷矣/ 申涵光曰送老資欲藉松作棺無根蒂恐年不及
待所謂歎/衰謝也
贈王侍御契 鵷鴻不易狎補注隋書齊驅/騏驥比翼鵷鴻
寄司馬山人 髪少何勞白顔衰肯更紅補注宋人詩/話白樂天云
[027-17b]
醉貌如霜葉雖紅不是春東坡云兒童誤喜朱顔在/過後方知是酒紅鄭谷云衰鬢霜供白愁顔酒借紅
陳後山云髪短愁催白顔/衰酒借紅皆脱化於杜望雲悲轗軻吳注北史元/樹奔南每見
嵩山白雲未嘗/不引領欷歔
丹青引 亦能畫馬窮殊相張遠注赭白馬/賦殊相逸發
韋諷宅觀畫馬圖 自從獻寶朝河宗趙次公注朝河/宗者謂河宗朝
而獻/寶也
憶昔次首 百官跣足隨天王吳注漢末升平謡桓公/入石頭陛下徒跣足
十四巻
[027-18a]
遣悶奉呈嚴公 直作鳥窺籠吳注鶡冠子籠中/之鳥空窺不出
晚秋陪嚴鄭公 湍駛風醒酒吳注風賦清清/泠泠愈病析醒高城秋
自落雜樹晚相迷隨筆云杜詩用自字相字共字獨/字誰字皆以寔字為對如徑石相
縈帶川雲自去留山花相映發水鳥自孤飛高城秋/自落雜樹晚相迷百鳥各相命孤雲無自心勝地初
相引徐行得自娛雲裏相呼疾沙邊自宿稀暗飛螢/自照水宿鳥相呼猿挂時相學鷗行炯自如自吟詩
送老相勸酒開顔俱飛蛺蝶元相逐並蒂芙蓉本自/雙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此時對雪遥
相憶送客逢春可自由梅花欲開不自覺棣萼一别/永相望此以自字對相字也自須開竹徑誰道避雲
蘿自笑燈前舞誰憐醉後歌死去慿誰報歸來始自/憐哀歌時自惜醉舞為誰醒離别人誰在經過老自
[027-18b]
休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此以自字對/誰字也野人時獨往雲木曉相參正月鸎相見非時
鳥共聞江上形容吾獨老天涯風俗自相親縱飲久/拚人共棄懶朝真與世相違此日此時人共得一談
一笑俗相看此以共/字獨字對相字也
嚴鄭公岷山沲江圖補注楊廷秀曰老杜沱水臨中座/岷山赴北堂此以畫為真也曾吉
父云斷崖韋偃樹小雨/郭熈山此以真為畫也
哭台州鄭司户蘇少監 情乖清酒送補注清酒送謂/生前闕於餞送
清酒二字見毛詩邇可欲改作漬酒但平仄未諧張/汪引徐稚傳人家有喪以綿絮漬酒暴乾以裹炙雞
用水漬綿使有酒氣白茅為/藉以雞置前酹酒畢而去望絶撫墳呼謝靈運詩/撫墳徒自
[027-19a]
傷/
禹廟補注此賦忠州禹廟也移動他處不得只此四十/字中風景形勝廟貌功徳無所不包其局法謹嚴
而氣象𢎞壯讀之意味無窮宋延清禹廟詩用五排/揚厲而語帶寛浮秦少游禹廟詩用七律鋪張而詞
少精警故曰他詩雖大/而小杜詩雖小而大
房相公靈櫬 劒動親身匣吳注親身匣舊引左傳不/設屬辟疏云屬次大棺辟
親身棺也匣即蛟龍玉匣未確按劒動匣中直指劒/匣非謂棺也謝惠連詩裁為親身服著以俱寢興親
身二字亦可相証何/必引左傳疏文乎
子規 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補注西湖志載宋孝/宗時有蜀士新選縣
[027-19b]
令帝問以蜀中風景令對云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帝大稱賞次日宰相召問所對之語何從得來答
云夢中所記宰相云子當速去倘再召恐無以復應/數日後帝果宣召而令已出國矣嘉蓮燕語載元時
李杲字明之其祖貧時夜讀書有一女子從室西地/中出與杲祖坐談甚美少頃漸以身親杲祖屹然不
動將告去杲祖問曰汝是何神何鬼耶女子取筆書/於几上曰許身愧比雙南遂復入地中已而閲子美
詩始悟其為金也掘之得金一笥杲從張元素學醫/術世稱東垣先生姚江黄梨洲先生文集記其高伯
祖少雷當天順間其兄久遊不歸十餘年乏消息遍/尋南方不得一日禱於南嶽廟中祈神託夢嶽帝云
沉綿盗賊際狼狽江漢行醒而不解其意翼日遇一/士人告以夢語解云此杜少陵和元道州詩也汝兄
應在道州之地訪至州中果逢於街衢以此三事觀/之知杜詩流行天地間非特騷人墨客誦法少陵即
[027-20a]
鬼神靈爽亦/識杜句矣
贈鄭十八賁 心雖在朝謁吳注杜估通典諸/給事日上朝謁
别蔡十四 浮龍倚長津吳注龍即舟也晉謡語/及郭璞詩皆指舟為龍
十五巻
八陣圖 遺恨失吞吳吳見思論云末句作遺恨在吞/吳文意自明舊作失吞吳似費
解/
老病 夜足霑沙雨春多逆水風隨筆云白樂天詩巫/山暮足霑花雨隴水
春多逆浪風此全用杜句但變五字為七言耳按杜/云曉看紅濕處又云湖日蕩船明陸放翁詩則云猩
[027-20b]
紅帶露海棠濕鴨綠平隄湖水明用濕明二字於句/尾先冠猩紅鴨綠於句頭以已意鎔鍊前人語愈増
壯/麗
最能行 小兒學問止論語吳注顔氏家訓雖百世小/人知讀論語孝經者尚為
人/師
峽中覽物補注杜詩巫峽忽如瞻華嶽蜀江猶似見黄/河元范徳機云黄河東去從天下華嶽西來
抜地高覺杜平板而范流動矣杜詩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宋朱淑真云水光激浪高翻雪
風力吹沙遠漲煙其峭抜/驚竒亦堪歩趨少陵矣
雨 風吹蒼江去雨灑石壁來補注朱子改樹為去言/風吹蒼江而去雨灑石
[027-21a]
壁而來去來指風雨董氏改為蒼江㴻却是説風/吹而江㴻矣豈可云雨灑而壁來乎猶覺未安
雨 沉思情延佇補注陸機詩/沉思鍾萬里
雨 夷歌負樵客補注李嶠詩荒阡下/樵客野猿驚山鳥
贈李十五丈 峽人鳥獸居吳注鳥獸居/即巢居穴處
謁先主廟附記昭烈帝廟祀千秋而曹魏後世無聞可/見公道之在人心也又考漢魏陵墓亦存毁
各異此天道之不爽者津逮秘書載惠陵一事有蜀/盗潛入隧道見帝與闗張共聚一堂令盗飲酒一椀
賜玉帶一具其人戰懼而出所飲之酒乃漆漿也所/與之帶乃白蛇也此見千古英靈長存天壤矣近年
甲寅乙卯之際河北漳水中有十五歲童子夏浴於/河腰斬屍浮其家驚異使强壯負力者仍入水中又
[027-21b]
斷足股而死士人羣怒因載河上下流車涸其水見/一鐵輪旋轉如飛輪角掛以利刃土人去其刃碎其
輪見輪旁有石槨用巨木撞破之槨中銅弩齊發射/傷數人其内仍有石壁土人用板扉蔽身横撞而碎
壁内有兩石榻男左女右對卧其上衣冠面貌宛若/生存視其碑石知為魏武帝之墓衆人惡其生前篡
國死後殺人遂拽出其屍粉碎骸骨先是一月有營/卒於夢中見一五十餘歲大夫自稱漢丞相云將來
子當為我保䕶舊居及將發之前一夕又現夢云明/朝難作我室中金寶任汝携取慎勿毁我身體及期
衆怒難解此卒亦分其所藏故物時湖南逆藩稱亂/遣河北兵督討此卒為把總官竟傷於砲火但能戮
力從軍捐軀報國勝於曹氏遠矣噫疑塚七十散布/於大行河北而眞壙究為後人發掘前以機械陷人
究以機械自滅反禍不漏可為奸雄永鑒矣此/時安陽邑令乃莆田林進士有刻文以紀其事
[027-22a]
古柏行 黛色參天二千尺何光遠鑑戒錄曰沈存中/筆談杜古柏行霜皮溜雨
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是徑七尺無乃/太細長乎余謂四十圍若以古制論之當有百二十
尺即徑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也武侯廟柏當從古/制為定則徑四十尺其長二千尺又宜矣豈得以太
細長疑之今按古柏雖極高大亦不能至二百丈只/是極形容之辭如秦州詩高栁半天青栁豈能高至
半天/乎
十六巻
諸將一首 見愁汗馬西戎逼曾閃朱旗北斗閒張希/良曰
注家以少陵父名閑因改閒為殷非也上云西戎逼/下云北斗閒二字反對言戎馬之急如此而我軍旗
[027-22b]
幟高竝北斗者悠颺閃爍如此閒暇則其逗留玩寇/可知矣當從趙次公之説且閑字從木閒字從月義
同而㸃畫各别何嫌名之可諱乎又如娟娟戲蝶/過閒慢正與急湍相反對若改作開慢意致索然
夔府書懷 貞觀是元龜張遠注褚遂良傳太宗曰朕/行有三監前代成敗為元龜
壯遊 王謝風流遠張注庾信文風/流則王濛謝朓
十七巻
秋興第三首 千家山郭静朝暉每日江樓坐翠微補/注
舊本作日日乃起下還泛泛故飛飛但嫌重字太多/吕東萊作百處江樓與千家山郭相對但句法似板
若作每日江樓仍是/對起而兼能起下矣
[027-23a]
十八巻
偶題 餘波綺麗為吳注周書庾信父肩吾為梁太子/中庶子掌管記室東海徐摛為左
衛率摛子陵及信竝為抄撰學士父子在東/宫既有盛才文竝綺麗故世號為徐庾體焉經濟慙
長䇿補注張九齡詩雖然/經濟日無忘幽棲時
小至 雲物不殊鄉國異隨筆云今人以冬至日為書/雲至用之表啓中雖前輩亦
不細考按左氏傳僖公五年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公/既視朔遂登觀臺以望而書禮也凡分至啓閉必書
雲物為備故也至杜預注云周正月今十一月分春/秋分也至冬夏 也啓者立春立夏閉者立秋立冬
雲物者氣色災變也蓋四時凡八節其禮竝同漢平/帝永平二年春正月辛未宗祀光武畢登靈臺觀雲
[027-23b]
物尤為可証世但讀左傳前兩三句故遂顓以指冬/至云今太史局官每至此八日則為一狀若立春則
曰風從艮位上來春分則曰風從震/位上來他皆倣此蓋古書雲之意也
王兵馬使二角鷹 悲臺蕭颯石巃嵸吳注西征賦作/歸來之悲臺按
賦言悲臺用戾太子事於此/詩不切今以曹植詩為證
愁 江草日日喚愁生巫峽泠泠非世情盤渦鷺浴底
心性獨樹花發自分明補注此四句本佳景而看作/愁端乃拗律之别派也故原
注云戲為吳體朱瀚亦嘗辨駁之疑非少陵手筆今/按江草喚愁猶云花濺淚憎柳絮説來尚覺有情下
三句於水泠鷺浴花發處綴以非世情底心性自分/明於上半句皆無交渉不特意拙抑且語稚矣自屬
[027-24a]
可/疑
晚登瀼上臺 深峽轉修聳補注張九齡詩孤頂/乍修聳㣲雲復相續
十九巻
課伐木 季月當泛菊補注李嶠九日詩仙杯/還泛菊寶饌且調蘭
見螢火 巫山秋夜螢火飛簾疎巧入坐人衣補注田/藝云北
齊劉逖詩無由似𤣥豹縱意坐山中張説詩樹坐猿/猴笑杜詩楓樹坐猿深又黄鶯竝坐交愁濕又巫山
秋夜螢火飛簾疎巧入坐入衣豹坐猿坐猶人所能/言若黄鶯竝坐語便新竒而螢火坐衣則更新更竒
寄狄明府博濟 禁中决䇿請房陵西漢傳贊灌夫一/時决䇿而名各顯
[027-24b]
同元使君春陵行 狼狽江漢行補注荀悦漢紀/周勃狼狽失據
秋日夔府詠懷 回腸杜曲煎司馬遷書腸/一日而九廻朋來坐馬
韉吳注坐當作剉/用陶侃事也
二十巻
秋野五首 連山晚照紅補注王勃詩浦樓低/晚照鄉路隔風煙
復愁十二首 猶被賞時魚補注賞時魚謂當時所賞/之魚袋隨筆云唐職林魚
帶門叙金玉銀鐵帶及金銀魚袋云開元/勅非灼然有戰功者餘不得輒賞魚袋
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青沙白鳥飛迴補注此聯/每句各包
[027-25a]
三景又杜詩露下天高秋水清空山獨夜旅魂驚句/中亦含三折元人詩云落日亂鴉紅樹老斷雲孤雁
碧天長句法相似其寫深秋景色最為工/肖但語近悲凉不如杜句之雄壯高爽也無邊木葉
蕭蕭下不盡江流滚滚來原本以落木蕭蕭下對長/江滚滚來落下二字似乎
犯重若以木葉對江流庶免字複楚辭洞庭波兮/木葉下古詩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可以相證
刈稻了詠懷 寒風疎草木旭日散鷄豚補注四明屠/惟忠田家即
事詩小圃連茅屋疎籬䕶水門寒風催落□野色散/朝暾刈稻腰鎌出祈神社鼔喧坐看放犢去溪步入
前村此詩三四力摹杜詩而全首/俱見穩稱雜諸杜集中幾難分辨
大厯三年九月三十日 瘴餘夔子國霜薄楚王宫補/注
[027-25b]
杜詩又云夜郎溪日煖白帝峽風高元薛𤣥卿詩明/月夢回夔子北長風吹度夜郎西正用夔子國夜郎
溪也又李子構詩天入五溪無雁到地經三峽/有猿啼此亦採用三峽樓臺五溪衣服句也
雷 天地劃爭迴吳注海賦地軸/挺拔而爭迴
公孫大娘舞劒器行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劒器初
第一隨筆云自漢以來帝王妃妾之多惟漢靈帝吳/歸命侯晉武帝宋蒼梧王齊東昏陳後主晉武
至於萬人唐世明皇為盛白樂天長恨歌云後宫佳/麗三千人杜子美劒器行云先帝侍女八千人葢言
其多也新唐史所敘謂開元天寶中宫嬪大率四萬/嘻其甚矣隋大業離宫徧天下所在皆置宫女故裴
寂為晉陽宫監以私侍髙祖及高祖/義師經過處悉罷之其多可想見矣
[027-26a]
二十一巻
栁司馬至 設備邯鄲道補注左傳楚子以諸侯伐/吳早設備楚無功而還
舍弟觀赴藍田第三首補注篇中庾信羅含蔣詡邵平/叠用四古人引庾羅者為僦舊
居也引蔣邵者為搆新居也要之公弟間關至楚行/李蕭條亦不暇謀及營室但從意中所籌畫者喜而
筆之於詩高士襟懷文人韻致至今俱可/想見不必真有實事而詩品遂足流傳矣
大厯三年春白帝城放船 五雲高太甲補注太甲二/字徧查諸注
皆未詳所出年友張希良石虹曰漢武帝内傳帝受/太甲靈飛於西王母又考桑道茂能為太乙遁甲之
術太甲太乙皆上天貴神/得此一證宿疑為之頓釋
[027-26b]
秋日荆南述懷 結舌防讒柄吳注漢書王章/傳結諫臣之舌
二十二巻
湘夫人祠 蟲書玉佩蘚燕舞翠帷塵補注李嶠詩羅/裙玉佩當軒出
董思恭詩清音滿翠帷杜詩詠琴臺云野花留寶靨/蔓草見羅裙以此想像文君之容色不妨作佳麗語
劉長卿題湘妃廟云苔㾗斷珠履草色帶羅裙其詠/神妃言近於䙝矣此詩蟲書燕舞二句只摹寫祠中
景物自/見莊雅
詠懷二首 羅浮展衰歩張遠注一統志長沙攸縣有/羅浮江按詩言展衰歩應指
粤中羅浮山江/水不可云歩也
[027-27a]
哭韋大夫之晉 興殘虚白室吳注憤賦棄虚白/之室歸長夜之臺
二十三巻
長沙送殷六參軍 高鳥黄雲暮寒蟬碧樹秋補注杜/詩此二
句乃敘送别時深秋景物亦借賔形主晚唐人送别/詩云一樽酒盡青山暮千里書回碧樹秋本脱胎杜
句而慇勤惜别之情眷戀懷思之意皆在於/中風流藴藉三復謳吟意趣正自無窮也
幽人補註詩以幽人命題葢公年已老不能用世欲託/高人以遯迹當從伯敬長孺之説盧氏註與詩意
不/合
小寒食舟中作 佳辰强飲食猶寒隱几蕭條戴鶡冠
[027-27b]
補注此以首二句領起全局春水春花寒食時景天/上坐水漲浮空霧中看花前遥望二句皆承上佳辰
戲蝶輕鷗亦舟中所見者過閒幔興已之飄零下急/湍傷已之淹泊語意𦂳注在萬里長安愁看二字正
言隱几蕭條之故遥應次句作結/朱瀚以三四分承一二認脉未真
註杜始於己已歲迨乙亥還鄉數經考訂癸未春日/刋本告竣甲申冬仍上金臺復得數家新註如前輩
吳志伊閻百史年友張石虹同鄉張邇可各有發明/辛卯致政南歸舟次輯成聊補前書之疎畧時年七
十有/四矣
[027-28a]
諸家論杜
蘇軾子瞻曰太史公論詩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
而不亂以予觀之是特識變風變雅耳烏覩詩之正
乎昔先王之澤衰然後變風作發乎情雖衰而未竭
是以猶止乎禮義以為賢於無所止者而已若夫發
乎性止乎忠孝其諸豈可同日而語哉古今詩人衆
矣而子美獨為首者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
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
[027-28b]
秦觀少游曰杜子美之詩實積衆家之長適當其時而
已昔蘇武李陵之詩長於高妙曹植劉楨之詩長於
豪邁陶潛阮籍之詩長於冲澹謝靈運鮑照之詩長
於峻潔徐陵庾信之詩長於藻麗於是子美窮高妙
之格極豪邁之氣包冲澹之趣兼峻潔之姿備藻麗
之態而諸家之作所不及焉然不集諸子之長子美
亦不能獨至於斯也豈非適當其時故耶孟子曰伯
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
[027-29a]
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嗚呼子美其
集詩之大成者歟
黄庭堅魯直曰子美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
後人讀書少故謂杜韓自作此語耳古之為文章者
直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陳言入翰墨如靈丹一粒
㸃鐵成金也 子美之詩法出審言句法出庾信但
過之耳
李綱伯紀曰詩以風刺為主故曰上以風化下下以風
[027-29b]
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三百
六篇變風變雅居其大半皆箴規戒誨美刺傷閔哀
思之言而其言則多出當時仁人不遇忠臣不得志
賢士大夫欲誘掖其君與夫傷讒思古吟咏情性止
乎禮義有先王之澤故曰詩可以羣可以怨小弁之
怨所以篤親親之恩鴟鴞之貽所以明君臣之義谷
風之刺所以隆夫婦朋友之情使遭變遇閔而泊然
無心於其間則父子君臣朋友夫婦之道或幾乎息
[027-30a]
王者跡息而詩亡詩亡而後離騷作九歌九章之屬
引類比義雖近乎悱然愛君之誠篤而嫉惡之志深
君子許其忠焉漢唐間以詩鳴者多矣獨杜子美得
詩人比興之㫖雖困躓流離而心不忘君故其詞章
慨然有志士仁人之大節非止摹寫物象風容色澤
而已也見湖海/集序
朱文公曰杜詩佳處有在用字造意之外者惟虛心諷
詠乃能見之 作詩先看李杜如士人治本經本既
[027-30b]
立方可及蘇黄以次諸家詩 文字好用經語亦一
病老杜詩云致遠思恐泥東坡寫詩到此句云此詩
不足為法 李杜韓柳初亦學選詩然杜韓變多而
李柳變少變不可學而不變可學
吕氏童䝉訓曰謝無逸語汪信民云老杜有自然不做
底語到極至處者有雕琢語到極至處者如丹青不
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此自然不做厎語到極
至處也如金鐘大鏞在東序氷壺玉衡懸清秋此雕
[027-31a]
琢語到極至處也
永嘉黄淮曰唐興律絶之體擅名無慮千餘家李杜為
首稱而杜為尤盛盖其體製悉備譬若工師之創巨
室其跂立翬飛之勢巍峩壯麗干雲霄焜日月而牆
高萬仞不得其門而入迨析而觀之軒廡堂寢各中
程度大則棟梁小而節棁榱桶皆梗柟杞梓黝堊丹
漆也盖其鋪陳時政發人之所難言使當時風俗世
故瞭然如指諸掌忠君愛國之意常拳拳於聲嗟氣
[027-31b]
歎之中而所以得夫性情之正者葢有合乎三百篇
之遺意也
洪邁容齋曰古人酬和詩必答其來意非若今人為次
韻所局也觀文選所編何劭張華盧諶劉琨二陸三
謝諸人贈答可知已唐人尤多不可具載姑取杜集
數篇畧紀于此如高適嚴武韋迢郭受彼此唱酬層
次條答正如鐘磬在簴扣之則應往來反覆于是乎
有餘味矣
[027-32a]
捫蝨新語云韓以文為詩杜以詩為文世傳以為戲然
文中要自有詩詩中要自有文亦相生法也文中有
詩則句語精確詩中有文則詞調流暢謝𤣥暉曰好
詩圓美流轉如彈丸此所謂詩中有文也唐子西曰
古文雖不用偶儷而散句之中暗有聲調歩驟馳騁
亦有節奏此所謂文中有詩也觀子美到夔州以後
詩簡易純熟無斧鑿㾗信是如彈丸矣
蔡絛西清詩話曰詩家視陶淵明猶孔門視伯夷此為
[027-32b]
確論然集大成手當終還子美
劉㑹孟辰翁曰子美年四十五自鄜陷賊明年自拔取
拾遺扈從還京又明年始外補又明年始棄官入秦
州自是流落輾轉凡三遷當時朝廷雖亂道路無壅
雄藩賓客之盛自若也公以三朝遺老負海内詩名
其遊迹所經如錦江洞庭意氣浩然江湖勝境樓臺
高㑹長歌短賦傾晤賓主當奔走流離倉卒患難而
所遇猶若此宜其詩之淋漓悲壯邁羣傑出乎 古
[027-33a]
今窮詩人獨稱杜子美然在天寶則及見麗人友八
仙在乾元則扈從還京歸趨左掖其間苦厄惟陷鄜
數月耳後來流落夔蜀田園花柳亦與杜曲無異若
石壕新安之覩記彭衙桔柏之崎嶇意者造物託之
子美以此人間之變態令能言者傳之千秋萬世乎
五言七律㣲有拙處然時時得風雨鬼神之助
沈休文懷舊九首乃杜詩八哀之祖
方沆曰少陵撫時憫事往往形諸篇什慷慨㣲婉能使
[027-33b]
人有孤臣孽子擯棄不容之感遯世絶俗之悲後之
君子迺欲以片語明作者之意令文不害辭辭不害
志難之難者也
范温元實詩眼曰古人學問必有師友淵源漢楊惲一
書迥出當時流軰則以司馬遷外甥故也自審言已
自工詩當時沈佺期宋之問等同在儒館為交遊故
杜甫律詩布置法度全學沈佺期更廣集大成耳沈
云雲白山青千萬里幾時重謁聖明君甫云雲白山
[027-34a]
青萬餘里愁看直北是長安沈云人如天上坐魚似
鏡中懸甫云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霧中看雖
不免蹈襲前軰然前後傑句亦未易優劣也 老杜
詩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類如此皆拙而無
取使其皆工則峭急無古氣如李賀之流是也然後
世學者當先學其精神氣骨皆在於此如望嶽詩云
岱宗夫何如齊魯青未了洞庭詩云吳楚東南坼乾
坤日夜浮語既高妙有力而言東嶽與洞庭之大無
[027-34b]
過於此後來文士竭力道之終有限量 齊梁諸詩
人以至劉夢得温飛卿軰往往以綺麗風花累其正
氣由於理不勝而辭有餘也惟杜綠垂風折筍紅綻
雨肥梅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亦極綺麗其摹寫
景物意自親切所以妙絶古今至於寫舂容閒適則
有穿花蛺蝶深深見㸃水蜻蜓欵欵飛落花遊絲白
日静鳴鳩乳燕青春深寫秋景悲凉則有藍水遠從
千澗落玉山高並兩峰寒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
[027-35a]
雲接地陰富貴之語則有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
官淑景移麒麟不動爐煙上孔雀徐開扇影還弔古
之辭則有映堦碧草自春色隔葉黄鸝空好音翠華
想像空山裏玉殿虛無野寺中雖渉於風花㸃染然
窮理盡性巧移造化矣 凡作詩實字多則健虚字
多則弱亦有全虛而意味無窮者如杜云世亂鬱鬱
久為客路難悠悠長傍人江上形容吾獨老天涯風
俗自相親萬里悲秋長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叢菊
[027-35b]
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繫故園心此等語何嘗不健按/此
條舊有萬事無成空/過日二句杜無此語
楊載仲𢎞少遊成都謁杜公祠有主祠者乃公九世孫
杜舉也因問曰先生所藏詩律重寶不猶有存者乎
舉曰吾鼻祖審言以詩鳴世公子閑生甫又以詩鳴
至於今源流益逺矣然甫不傳諸子而獨於門人吳
成鄒遂王恭傳其法今子自逺方來敢不以三子所
授者與子言之按仲𢎞記憶此事在元英宗至治壬/戌年上距代宗大厯間約計五百四
[027-36a]
十載其世次應不止九代且詩法所載杜律五十一/首註釋議論皆膚淺寡識未窺作者之意况宗武生
日詩言詩是吾家事言熟精文選理豈可云詩法不/傳於其子乎此俱未可信也 又考杜詩七律演義
元朝進士張性伯成所撰坊賈假名虞伯生以行世/嘉靖間濟南黄臣重梓復舊作叙辨之但此書議論
淺畧不能發明杜意適/足累虞公之大名耳
掲徯斯曼碩曰少陵古律各集大成咸趨浩蕩正如顔
魯公書一出而書法盡廢至其渾然天成畧無斧鑿
乃詩家運斤成風手也是以獨歩千古莫能繼之
傅若金與礪曰太白天才放逸故其詩自為一體子美
[027-36b]
學優才贍故其詩兼備衆體而植綱常繫風化為多
三百篇以後之詩子美其集大成也
嚴羽滄浪詩話曰論詩以李杜為準猶挾天子以令諸
侯也 李杜數公如金翅擘海香象渡河下視郊島
軰直蟲吟草間耳
莆陽鄭景韋曰李謫仙詩中龍也矯矯焉不受約束杜
子美則麟遊靈囿鳳鳴朝陽自是人間瑞物二豪所
得殆不可以優劣論也
[027-37a]
楊維楨鐵崖曰詩之教尚矣虞廷載歌君臣之道合五
子有作兄弟之義彰闗雎首夫婦之匹小旻全父子
之恩采於國風而被諸樂歌所以養人心厚天倫移
風易俗之具實在於是後世風變而騷騷變而選流
雖遠而源尚根於是也魏晉而下其教幾熄矣及李
唐之盛士以詩命世者殆有數家尚有襲六代之弊
者老杜氏慨然興起攬千載既墜之緒陳古諷今言
詩者宗為一代詩史下洗哇淫上薄風雅使海内曉
[027-37b]
然復知有三百篇之㫖議論杜氏之功者謂不在騷
人下噫比世末學咸知誦少陵之詩矣而弗求其㫖
義之所從出則又徇末失本與六代之弊同出詩史/宗要序
故友陳自/舜抄示
李東陽麓堂詩話曰長篇中須有節奏有操有縱有正
有變若平鋪穩布雖多無益唐詩類有委曲可喜之
處惟杜子美頓挫起伏變化不測可駭可愕盖其音
響與格律正相稱回視諸作皆在下風然學者不先
[027-38a]
得唐調未可遽為杜學也 杜五七言古詩多用側
韵如玉華宫哀江頭等篇其音調起伏頓挫獨為矯
絶 古律詩各有音節然皆限於字數求之不難惟
樂府長短句初無定數最難調叠然亦有自然之聲
古所謂聲依永者謂有長短之節非徒永也故隨其
長短皆可以播之律吕而其太長太短之無節者則
不足以為樂若往復諷詠久而自有所得得之於心
而發之乎聲則雖千變萬化如珠之走盤自不越乎
[027-38b]
法度之外矣如李太白逺别離杜子美桃竹杖皆極
其操縱曷嘗按古人聲調而和順委曲乃如此固初
學所未到然學而未至於是亦未可與言詩也 韓
蘇詩雖俱出入規格而蘇尤甚盖韓得意時自不失
唐詩聲調如永貞行固有杜意而選者不之及何也
楊士𢎞乃獨以韓與李杜為三大家不敢選盖亦有
所見耶
江盈科雪濤詩評云子美作詩之時即有意於傳世觀
[027-39a]
其詩曰平生性癖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至蘇子
瞻亦云生前富貴死後文章盖皆知其詩之必傳於
後也 又曰李青蓮是快活人當其得意時斗酒百
篇無一語一字不是高華氣象及流竄夜郎後作詩
甚少當由興趣消索杜少陵是固窮之士平生無大
得意事中間兵戈亂離饑寒老病皆其實厯而所閲
苦楚都於詩中寫出故讀少陵詩即當得少陵年譜
看
[027-39b]
程棨三柳軒雜識云老杜詩如董仲舒䇿句句典雅堪
作題目餘人詩非不佳但可命題者終少耳好詩與
好句正自不同 文人自是好採取韓文杜詩號不
蹈襲者然無一字無來處乃知世間所有好句古人
皆已道之能者時復暗合孫吳耳大扺文字中自立
語最難用古人語又難須是用古而不露筋骨
劉仕義新知錄曰昔人謂詩有别才非闗學也誠然矣
又謂詩有别趣非闗理也則殊未是杜詩所以為唐
[027-40a]
詩冠冕者以理勝也彼以風容色澤放蕩情懷為高
而吟寫性靈為流連光景之辭者豈足以語三百篇
之㫖哉
按杜詩云浣花溪裏花饒笑肯信人兼吏隱名又云/巡簷索共梅花笑嫩蘂疎枝半不禁所謂趣不闗理
也/
釋普文詩論云老杜之詩備於衆體是為詩史近世所
論東坡長於古韻豪邁大度魯直長於律詩老健超
邁荆公長於絶句閒暇清癯其各一家也
[027-40b]
陳繹曾詩譜云劉琨盧諶忠義之氣自然形見非有意
於詩也杜子美以此為根本 謝靈運以險為主以
自然為工李杜深處多取此 六朝文氣衰緩惟劉
越石鮑明遠有西漢氣骨李杜筋骨取此
王世貞元美曰杜詩强力宏蓄開闔排宕然不無利鈍
其於五古自云熟精文選理選體中高者蘇李無論
已子建而下如太冲士衡元亮康樂明遠𤣥暉皆清
絶滔滔芊綿流麗而杜長篇曼衍拖㳫何於選體殊
[027-41a]
不類乎恐自壯遊玉華宫夢李白前後出塞田父泥
飲湯東靈湫諸篇外不可多得矣惟七言歌行跌宕
夭矯淋漓悲壯令讀者飄飄欲仙此為絶唱 五七
言絶句李青蓮王龍標最稱擅塲為有唐絶唱少陵
雖工力悉敵風韻殊不逮也惟錦城絲管日紛紛一
首譏花卿僭逼含蓄不露極得風人之體當時妓女
獨以此入歌可謂真誠實契矣 太白不成語者少
老杜不成語者多如無食無兒舉家聞若欬及麻鞋
[027-41b]
見天子垢膩脚不襪之類凡看二公詩不必病其累
句亦不必曲為之䕶正使瑕瑜不掩亦是大家 子
美晚年詩信口衝出啼笑雅俗皆中音律更不宜以
清空流麗風韻姿態求之但後人效顰便學為一種
生澁險抝之體所謂不畫人物而畫鬼魅者矣 太
白五言沿洄魏晉樂府出入齊梁近體周旋開寶獨
絶句超然自得冠古絶今子美五言北征述懷新婚
垂老等作雖格本前人而調由已創五七言律廣大
[027-42a]
悉備上自垂拱下逮元和宋人之蒼元人之綺靡不
兼總故古體則脱棄陳規近體則兼該衆善此杜所
獨長也 太白筆力變化極於歌行少陵筆力變化
極於近體李變化在調與辭杜變化在意與格然歌
行無常矱易於錯綜近體有定規難於伸縮調辭超
逸驟如駭耳索之易窮意格精深始若無竒繹之難
盡此其㣲不同者也 升庵駁宋人詩史之説而并
譏少陵云詩之為體皆意在言外使人自悟至變風
[027-42b]
變雅尤為含蓄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如刺淫
亂則曰雝雝鳴雁旭日始旦不必曰慎莫近前丞相
瞋也憫流民則曰鴻雁於飛哀鳴嗷嗷不必曰千家
今有百家存也傷暴斂則曰維南有箕載翕其舌不
必曰哀哀寡婦誅求盡也叙饑荒則曰牂羊羵首三
星在罶不必曰但有牙齒存所悲骨髓乾也杜詩之
含蓄藴藉者多矣宋人不能學至於直陳時事類於
訕訐乃其下乘宋人撰出詩史二字以誤後人如詩
[027-43a]
可兼史則尚書春秋可以并省乎余按用修此言甚
辨而覈不知其嚮所稱者皆指興比耳夫詩固有賦
以述情切事為主不盡含蓄也語荒而曰周餘黎民
靡有子遺勸樂而曰宛其死矣他人入室譏失儀而
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刺聽讒而曰豺虎不受投畀
有北若出少陵口用修不知如何貶駁矣
王世懋敬美曰今人作詩必入故事有持清虛之説者
謂盛唐詩即景造意何嘗有此是則然矣然亦一家
[027-43b]
言未盡古今之變也古詩兩漢以來曹子建出而始
為宏肆多生情態此一變也自此作者多入史語然
不能入經語謝靈運出而易辭莊語無所不為用矣
剪裁之妙千古為宗又一變也中間何庾加工沈宋
增麗而變態未極七言猶以閒雅為致杜子美出而
百家禆官都作雅音馬浡牛溲咸成鬱致於是詩之
變極矣子美之後而欲令人毁靚籹張空拳以當市
肆萬人之觀必不能也其援引不得不日加繁盛然
[027-44a]
病不在故事顧所以用之何如耳善使故事者勿為
故事所使如禪家云轉法華勿為法華轉使事之妙
在有而若無實而若虛可意悟不可言傳可力學得
不可倉卒得也宋人使事最多而最不善使故詩道
衰我朝越宋繼唐正以有豪傑數軰得使事三昧耳
第恐二十年後必有厭而掃除者則其濫觴末弩為
之也 杜詩七言律之有抝體猶詩之有變風變雅
乎少陵故多變態但其詩有深句有雄句有老句有
[027-44b]
秀句有麗句有險句有拙句有累句後世以為大家
特高於盛唐者以其有深句雄句老句也而終焉不
失其為盛唐者以其有秀句麗句也淺率者往往薄
之則以其有險句拙句累句耳不知其愈險愈老正
是此老獨得處故不足難之而獨拙累之句不能為
掩瑕也 子美集中賀竒仝癖郊寒島痩元輕白俗
無所不有此真杜詩也今人徒拾其高聲硬語以為
真杜愈近愈遠矣 以古詩為律詩其調自高太白
[027-45a]
浩然所長儲侍御亦多此體以律詩為古詩其格易
卑雖子美不免也然子美古詩有挾風雅之趣短曹
劉之牆者今人耳視夢語乃謂無古詩耳
李攀龍于鱗曰古詩妙在形容水月鏡花言外之言宋
以後則直陳之矣求工於句字心勞而日拙矣枚氏
七發非必於七也文渙而成七後之作者非七而必
於七然皆俳語也惟少陵見道過於退之如文章有
神交有道白小羣分命隨風潛入夜水流心不競出
[027-45b]
門流水住等句皆是道也悟者得之
張綖南湖杜詩五言選序曰有元宗工首稱范楊楊仲
𢎞編輯唐音詩家到今宗之然不及李杜大家清江
范徳機先生批選杜詩共三百十一篇皆精深高古
之作盖欲合葩經之數標㸃分節悉有深意太史公
云古者詩三千餘篇孔子刪之為三百五篇皆弦歌
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然則清江杜選其亦有志
求合於斯耶惜世罕見其編余家藏舊本暇日為訂
[027-46a]
其舛訛釋其大義刻之郡齋用貽同志觀者精思妙
悟觸類而長之由清江之意而逆杜子之志以上遡
三百篇之㫖詩道盡在是矣
四明沈明臣嘉則嘗言今人多稱李杜率無定品余謂
李如春草秋波無不可愛然注目易盡耳至如老杜
如堪輿中然太山喬嶽長河巨海纖草穠花恠松古
栢惠風微波嚴霜烈日何所不有吾當李則雁行當
杜則北面聞者驚愕
[027-46b]
四明屠隆長卿曰王元美謂少陵集中不啻有數摩詰
此語誤也少陵沈雄博大多所包括而獨少摩詰之
冲然幽適冷然獨往此少陵生平所短也少陵慷慨
深沈不除煩熱摩詰參禪悟佛心地清凉胸次原自
不同 或謂杜萬景皆實李萬景皆虛乃右實而左
虚遂謂李杜優劣在虛實之間 詩有虚有實有虛
虚有實實有虛而實有實而虛並非錯出何可端倪
且杜若秋興諸篇託意深遠如畵馬行神情横逸直
[027-47a]
將播弄三才鼔鑄羣品安在其萬景皆實而李如古
風數十首感時託物慷慨沈著安見其萬景皆虛或
又謂唐人惟少陵兼雅俗文質無所不有其最可喜
者不避粗硬不諱樸野余謂老杜大家言其兼雅俗
文質無所不有是矣乃其所以壇塲當時稱雄百代
者則多得之悲壯瑰麗沈鬱頓挫至其不避粗硬不
諱樸野固云無所不有亦其資性則然老杜所稱擅
塲正不在此
[027-47b]
胡應麟元瑞詩藪曰六代則公幹之峭嗣宗之遠元亮
之冲太冲之逸士衡之穠靈運之清明遠之俊𤣥暉
之麗皆其至也兼之者陳思也唐人則王楊之繁富
陳杜之孤高沈宋之精工儲孟之閒曠高岑之渾厚
王李之風華昌齡之神秀常建之幽𤣥雲卿之古蒼
任華之拙樸皆所專也兼之者杜也 謝靈運謂東
阿才擅八斗元微之謂少陵集大成夫使子建與應
劉並列拾遺與二孟齊肩可乎名家大家固當有辨
[027-48a]
郝敬仲輿杜詩題辭曰唐人詩取音律宏暢辭彩高華
不渉事理不闗典要清空罔象如林風水月者别冊
所錄即其佳篇也若程以古義好濫淫志燕女溺志
促數煩志敖僻驕志唐詩皆有之非盡温柔敦厚性
情之正惟杜少陵在唐人中砥節固窮忠義自許故
其為詩感慨憂時根柢性情非徒嘲風弄月而已也
余初就外傅先君命每夕誦杜詩一章時年甫齓已
知有杜陵老翁勃勃向往矣 子美才富學博其為
[027-48b]
近體長篇多至千言而氣力愈壯稱擅塲矣然詩家
妙義正不在多且如麟趾甘棠每章十餘字漢高大
風二十三字傾動千古自三百篇一變為辭再變為
賦汎濫旁薄感慨藴藉盡露于古風故天真爛然才
思壯浪豪舉發于近體五七言者足矣若夫長律娓
娓秖足當其富有無關性情盖詩至近體不免雕琢
更加凑砌雖堆金積玉興味已盡而葛藤蔓延甚覺
無謂故余於長律不甚解頥今錄其最著有風韻逸
[027-49a]
趣者以備一體學詩之要姑不須此 詩家絶句如
單絲孤竹短調獨唱清婉流麗方為當家子美材大
如鏞鐘賁鼔不作錚錚細響故絶句少而瀟灑疎俊
者尤不可多得如此十餘首格調既高風韻又妙亦
足空唐人矣夫豈在多
朱鶴齡杜詩輯註序曰經云詩言志志者性情之統㑹
也性情正矣然後因事以緯思役才以適分隨感以
赴節雖有時悲愁憤激怨誹刺譏仍不戾温厚和平
[027-49b]
之㫖不然則靡麗而失之淫流灕而失之宕雕鏤而
失之𤨏繁音促節而失之噍殺綴辭逾工離本逾遠
矣子美之詩惟得性情之至正而出之故其發於君
父友朋家人婦子之際者莫不有敦篤倫理纒綿筦
結之意極之履荆棘漂江湖困頓顛躓而拳拳忠愛
不少衰自古詩人變不失貞窮不隕節未有如子美
者非徒學為之其性情為之也子美沒已千年而其
精誠之照古今殷金石者時與天地之噫氣山水之
[027-50a]
清音嶒
響答於溟涬澒洞太虚寥廓之間學者誠
能澄心祓慮正已之性情以來遇子美之性情則崆
峒仙仗之思茂陵玉盌之感與夫杖藜丹壑倚櫂荒
江之態猶可儼然晤其生面而揖之同堂不必以一
二隱語僻事耳目所不接者為疑也夫詩有可解者
有不可解者指事陳情意含風諭此可解者也託物
假象興㑹適然此不可解者也不可解而强解之日
星動成比擬草木亦渉瑕疵譬諸圖罔象而刻空虛
[027-50b]
也可解而不善解之前後貿時淺深乖分欣忭之語
反作誚譏忠剴之詞幾隣懟怨譬諸玉題珉而烏轉
舄也二者之失注家多有兼之偽撰假託貽誤後人
鼔説支離襲沿日久萬丈光燄化作百重雲霧矣今
為剪其繁蕪正其謬亂疏其晦塞諮諏博聞網羅秘
巻斯亦古人實事求是之指學者所當津逮其中也
柴紹炳虎臣論杜詩七律曰詩之有七言律始於唐也
唐以前若梁簡文周庾信陳江總隋陳子良各有七
[027-51a]
言儷句以八為斷即繼響古風而近體源流濫觴於
此唐初祖構正名為律所以聲調穩叶氣色鮮華若
沈雲卿杜必簡宋延清輩當時號為擅塲嗣是李韋
燕許黼黻相繼但武徳神龍之間篇多應制金粉習
勝臺閣氣多體則襲而少變響亦凝而未流迨開元
天寶以還茹六朝之華而去其靡本初唐之莊而化
其滯于是風格遒上音節諧㑹色理必工㫖趣俱逺
如王維李頎岑參高適諸公並臻其妙號曰盛唐斯
[027-51b]
實古今詣絶矣然隋珠和璧人不數首杜少陵獨以
魁傑之才攄其藴憤之氣揮斥百代包舉衆家集中
七律亡慮數什伯首大扺謝膚澤而敦骨力厭俳儷
而尚矜竒勢取矯厲意主樸真沈著有餘流逸不足
彼雖雄視千古間參長律之變調矣夫長律既屬緣
情尤貴合調婉轉深穩音流管絃務極天然故杜氏
卓然作者難乎折衷也然就厥體而辨之亦有工拙
利鈍如秋興諸將詠懷古跡恨别退朝宿府野老南
[027-52a]
隣玉臺觀藍田莊崔氏草堂弟觀赴藍田曲江對酒
暮歸登高十二月一日小寒食舟中九日至日遣興
次首閣夜返照黄草登樓野望吹笛賓至客至嚴公
枉駕和裴廸送李八秘書送韓十四江東長沙送李
十一銜贈韋七贊善諸首或遒麗精深或沈雄悲壯
或真至雋永或曠逸清疎咸稱傑構其他率爾成篇
漫然屬句予嘗覽而摘之中有近鄙淺者如富貴必
從勤苦得男兒須讀五車書有近輕遫者如酒債尋
[027-52b]
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有近濡滑者如聞道雲
安麯米春纔傾一盞即醺人有近纎巧者如侵凌雪
色還萱草漏洩春光有栁條有近粗硬者如為人性
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有近酸腐者如炙背可
以獻天子美芹由來知野人有近平鈍者如繡衣屢
許攜家醖皂盖能忘折野梅有近徑露者如此日此
時人共得一談一笑俗相看有近沾滯者如寂寂繫
舟雙下涙悠悠伏枕左書空凢此皆杜律之病瑕瑜
[027-53a]
固不相掩正在學者之善擇耳 杜詩不避粗硬不
嫌朴質而其氣魄精彩時流露于行間近世李獻吉
摹倣杜詩氣體相近但多任心率筆風韻何存如萬
事寸心拙而無味酒朋棋伴俗而傷雅及捩風拖雨
打鼔鳴鑼俱墮惡道矣故子美矯唐而過者也獻吉
學杜而甚者也
盧世㴶紫房餘論曰五言律至盛唐諸家而聲音之道
極矣然未有富如子美者既富矣又有用也感天地
[027-53b]
動鬼神訏謨定命逺猷辰告蒿目時艱勤恤民隱主
文而譎諫言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此所謂有用之
文章也若夫好色則為國風怨誹則為小雅直於今
體數十字内自鑄離騷洋洋乎盈耳哉 杜詩逺慮
深憂固其獨攜之懷抱即託物寄言亦其全副之精
神徃徃愁處令人悲涼欲絶快處令人歌舞不休又
有乍看無端尋思有謂就不阡不陌中而條理指歸
一一可按者又有興言在此寓意在彼就尋常尺幅
[027-54a]
内而涵融籠罩蕩蕩難名者準繩最密神理縱横淘
練極清竒葩煥發分明古訓降作律詩以至造化權
輿陰陽昏曉飛潛動植表裏精粗但經弱毫微㸃靡
不真色畢呈所云下筆如有神良非妄語 排律是
詩中别體在少陵猶為餘事原其執筆伸紙初無鬬
富取盈之心全局既審段落斯分縱横開闔任其所
止而休焉自六韻以至百韻無不可者試從容研玩
翻覺鋒發韻流之際暗有空翠撲人冲襟相照盡洗
[027-54b]
排當陋習殆由天授非人力也 天生太白少伯以
主絶句之席勿論有唐三百年兩人為政亘古今來
無復有驂乗者矣子美恰與兩公同時又與太白同
遊乃恣其崛强之性頽然自放獨成一家可謂巧於
用拙長於用短精於用粗婉於用戅者也 子美最
儻宕自表其能上之天子謂沈鬱頓挫隨時敏㨗揚
雄枚臯尚可企及自東方朔以來斯趣僅見載觀其
詠懷壯遊諸作自謂許身稷契致君堯舜脱畧時軰
[027-55a]
結交老蒼放蕩齊趙間春歌冬獵酣視八極與高李
登單父臺感慨駿骨龍媒賦詩流涕上嘉吕尚傳説
之事至於閨房兒女悲歡細碎情狀盡寫入北征篇
中參伍錯雜不復知有旁觀固是筆端有膽亦由眼
㡳無人古之狂也肆子美有焉
黄生白山杜詩説曰看杜詩如看一處大山水讀杜律
如讀一篇長古文其用意之深取境之遠制格之竒
出語之厚非設身處地若與公周旋於花溪草閣之
[027-55b]
間親陪其杖屨熟聞其謦欬則作者之精神不出閲
者之心孔亦不開 杜詩所以集大成者以其上自
騷雅下迄齊梁無不咀其英華探其根本加以五經
三史博綜貫穿如五都列肆百貨無所不陳如大將
用兵所向無不如意材之所取者博而運以㣲茫窈
渺之思力之所自負者宏而寓以沈鬱頓挫之㫖以
言乎大則含元氣以言乎細則入無倫以言乎天地
之間則備矣此所以兼前代之制作而為斯道之範
[027-56a]
圍也與 李杜齊名古今不敢軒輊予謂太白才由
天縱故能以其高敵子美之大耳至論其胎骨則清
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杜之目李確不可易豈與攀
屈宋而駕曹劉者可同日論哉 杜公近體分二種
有極意經營者有不煩繩削者極意經營則自破萬
巻中來不煩繩削斯真下筆有神助矣夔州以前夔
州以後二種並具乃山谷晦翁偏有所主不知果以
何者擬杜之心神也 近體首主格律傅之以色澤
[027-56b]
運之以風神斯登上品乃杜公經史騷賦盤鬱胸中
溢為近體時覺陶鎔有未盡處其包舉唐賢以此其
與唐賢分路揚鑣亦以此披沙揀金簸糠得米是在
選者之功矣 杜公屢上公車不第卒以獻賦受明
皇特逹之知故感慕終身不替雖前後鋪陳時事無
所不備於當時荒淫失國惟痛傷而不忍譏此臣子
之禮也説者不得公心影響傅㑹輒云有所譏切此
註杜大頭腦差失處妄筆流傳杜公之目將不瞑於
[027-57a]
地下矣 憂時戀主歎老嗟貧處處不出此意筆下
千變不窮其身分不可及其才力更不可及 高廷
禮品彚盛唐如太白王孟高岑龍標新鄉諸公並列
正宗而少陵則稱為大家居名家羽翼之上非以其
篇章浩瀚句調恢竒實居正變之間特創斯目以尊
異之乎予謂杜之所以為大家者以其能集詩流之
成也是故杜詩中兼有諸子諸子詩中不能兼有杜
乃使不得居正宗之列尚非定評子嘗欲選杜集中
[027-57b]
規調之合乎盛唐者錄為一編曰杜詩正宗庶詩家
大統有專屬耳
張遠邇可序云先君子嘗以少陵詩集相示曰此風雅
之宗光𦦨萬丈讀之可以暢性靈廣聞見斥浮葩而
豎風骨既卒業窅而深典而博茫無所得兼以舉子
業棄去所不飽蠧腹者僅爾乙卯秋風烟四起鍵户
却掃除經史詞賦外凡諸子百家稗官野乗覆瓿片
紙罔不旁捜𢎞覽而少陵固已收拾無餘始信古人
[027-58a]
所云無一字無來歴非虚語也櫛比之下得其概矣
未得其神研精久之迺悟其所居何地所際何時所
歴何職悲憤笑樂皆有所為而作沈思涵泳見有絢
爛者見有平淡者見有雄壯者見有超曠者見有奔
放者見有謹嚴者見有沈鬱頓挫者語其格則有偷
春有進退有轆轤有流水有間字有倒裝有雙承有
叠句有扇對有各自為對有首尾相應如古文體者
無蜂腰無鶴膝無懸脚無平頭無勦説無雷同千變
[027-58b]
萬化不可紀極如造物生人閲古厯今窮山際海終
無一人相似真竒絶也遂爾分章别句總之則陳其
大意析之則抉其字義當日情緒躍然紙上若日月
經天江河行地無格格不可解因歎前此註者或拾
其糠秕或得其片臠或任意牽合或偽語假託九京
可作必當俛首含寃集中薙夷盡力寢食出處動必
相隨性之所近永矢弗諼爾見杜詩㑹粹序/
陶開虞説杜曰嘗見註杜詩者不下百餘家大約苦於
[027-59a]
牽合附㑹反晦才士風流少陵一飯不忘君固也然
興㑹所及往往在有心無心之間乃註者遂一切强
符深揣即夢中歎息病裏呻吟必曰闗係朝政反覺
少陵胸中多少凝滯沒却灑落襟懷矣 讀詩不讀
杜學詩不學杜是戀三家邨而厭兩京拜一拳石而
忘五嶽也抑以天分勝者近李以學力勝者近杜學
者各自審焉可也 子美隨地皆詩往往見志朝雨
晚晴慰藉草堂之寂寞枯椶病橘感傷㓂盜之慿陵
[027-59b]
與夫課伐木督除䕭修水筒樹雞柵勞英雄以幽事
老經濟於閒塲古今雷歎 亂離中骨肉之思更切
老妻幼子弟妹諸姪依依婉戀正見其篤於天倫也
逺水逺山為雲為雨人知其為摩詰畫右丞詩也
不知子美以詩為畫如羣木水光下萬家雲氣中畫
雨林疎黄葉墮野静白鷗來畫朝歸雲擁樹失山邨
畫夕落月動沙虛畫宵蒼山入百里斷崕如杵臼畫
九成宫地形楚江巫峽半雲雨清簟疎簾看奕棋畫
[027-60a]
水樓競將明媚色偷眼艶陽天畵美人貧知静者性
白益毛髪古畫高隱放逐寧違性空虚不離禪畫遊
僧存想青龍秘行騎白鹿馴畫黄冠子璋髑髏血模
糊手提擲還崔大夫畫勇士細雨荷鋤立畫農竹光
團野色含影漾江流畫幽居渚蒲隨地有邨逕逐門
成畫田家寒風疎草木旭日放雞豚畫寒村櫓揺背
指菊花開畫行舟燈前細雨簷花落畫夜坐親朋盡
一哭鞍馬去孤城畫逺行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
[027-60b]
妻孥恠我在驚定還拭淚分明畫出一個亂後逺歸
人掉頭紗㡌側曝背竹書光是畫暮景衰頽之狀遲
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林花著雨胭脂濕水行牽風
翠帶長畫春光之韶麗也萬壑樹聲滿千崖秋氣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青沙白鳥飛迴畫秋景之悲壯
也星臨萬户動月傍九霄多雲移雉尾開宫扇日繞
龍鱗識聖顔畫朝宁之尊嚴也荒庭垂橘柚古屋畫
龍蛇古廟松杉巢水鶴歲時伏臘走邨翁畫祠廟之
[027-61a]
荒涼也猿掛時相學鷗行炯自如以學字炯字畫猿
鷗樹密早蜂亂江泥輕燕斜以亂字斜字畫蜂燕低
昂各有意磊落如長人以磊落字畫鶴眼有紫焰雙
瞳方卓立天骨森開張又儼然天馬來矣舉天地間
所有之情狀無不曲肖於詩中真如化工之賦物畫
工寫生猶不足以盡之 古人作詩無所忌諱送楊
監赴蜀起句乃云去水絶還波大是凶䜟今人決不
敢用亦實不宜用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自是
[027-61b]
至言彼文章不堪終日者宜乎其寸心絶不自知也
杜詩又有全不相干處偏似相干者如悲風為我
從天來林猿為我啼清晝溪壑為我迴春姿數為我
字皆不相干之相干也 有令人最可喜處反似不
喜者如江上被花惱不徹行歩欹危實怕春不是愛
花即欲死惱字怕字死字皆最可喜之不喜也 杜
詩每於起句驚人如贈王生云麟角鳳嘴世莫辯煎
膠續弦竒相見簡薛華云文章有神交有道端復得
[027-62a]
之名譽早山水障云堂上不合生楓樹恠㡳江山起
煙霧哀王孫云長安城頭頭白烏夜飛延秋門上呼
送長孫侍御云驄馬新鑿蹄銀鞍被來好俱起得疎
鹵竒突靈動不羈下接處風捲濤飛不愁思致之不
續也此之謂托根蓬山自無凡卉至於結處老到如
山水障云若耶溪雲門寺吾獨胡為在泥滓青鞋布
襪從此始如贈狄明府云虎之飢下嶄巖蛟之横出
清泚早歸來黄土汚人眼易眯俱結得瀟灑有不盡
[027-62b]
之趣若王郎酒酣㧞劒斫地歌莫哀短歌行起語也
一股豪氣直貫到結云青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
吾老矣此種奇横誰為歩其後塵者 杜詩有竒恠
森聳出人想外者如咏王兵馬二角鷹起語云悲臺
蕭瑟石巃嵸哀壑
枒浩呼洶中有萬里之長江迴
風韜日孤光動詩至此豈可以尋常字句間求耶
杜詩有率意為之而後人不必效者如咏杜鵑起四
句云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涪萬無杜鵑雲安有
[027-63a]
杜鵑使今人為之成甚底語 杜詩七言律往往奔
放入竹枝樂府之例如十二月一日三首之類俱有
厚力深思淺學不能及亦不可學也 杜詩有聲𢎞
氣壯函盖乾坤者如地平江動蜀天濶樹浮秦星垂
平野濶月湧大江流是也有機到神來不假錘鍊者
如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一時今夕㑹萬里故鄉
情是也 杜詩有以曲折顛倒入妙見竒仍不碍大
方者如峰青橘黄孺子亦知而放船云青惜峰巒過
[027-63b]
黄知橘柚來便自深雋有味 杜詩有不可㸃斷者
如慎勿吞聲道真宰意茫茫正憶往時嚴僕射共迎
中使望鄉臺二句可作一句讀 渼陂行云半陂已
南純浸山動影裊窕冲融間曲盡煙波變態咫尺但
愁雷雨至蒼茫不曉神靈意其容慘愴其思窈渺真
化工筆 泛舟云魚吹細浪揺歌扇燕蹴飛花落舞
筵下句動盪易見而上句尤能寫實於空繪形於意
洗兵行云三年笛裏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雄
[027-64a]
亮悲壯恍如江樓聞笛關塞鳴笳青春復隨冠冕入
紫禁正耐煙花繞寫得收京後春日暄妍百官忭豫
一種氣象在目 寄高岑云意愜闗飛動篇中接混
茫又寄李白云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此等語具
大力量都從養氣中得來自道其所得當之者殊不
易 秦州云月明垂葉露雲逐度溪風及無風雲出
塞不夜月臨闗對門藤盖瓦映竹水穿沙俱想入幽
細仍不害大家數 雙松歌云兩株慘裂苔蘚皮屈
[027-64b]
鐵交錯迴高枝白摧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
真所謂㝠思𤣥搆矯如飛龍矣 喜薛璩畢曜遷官
云帝力收三統天威總四溟何等力量喚人看腰褭
不嫁惜娉婷何等感慨 雲安九日咏菊云舊摘人
頻異輕香酒暫隨著一頻字而二三十年存沒離合
之感無不具見下一暫字見罇酒匆匆過此行踪飄
泊不知又作何狀矣詩有咀嚼不盡處此類是也
咏雨云行雲遞崇高飛雨靄而至此等流利雋淡又
[027-65a]
似陶韋 丹青引云斯須九重真龍出一洗萬古凡
馬空直是氣象聳絶 宿府云永夜角聲悲自語中
天月色好誰看往往得此沈著痛鬱之語為篇中擔
力 宿青溪驛云月明遊子静畏虎不得語想見空
山荒渚夜深怕人 白帝城最高樓云城尖徑仄旌
斾愁獨立縹緲之飛樓峽坼雲霾龍虎睡江清日抱
黿鼉遊起得陡絶接得沈厚 白帝城云天欲今朝
雨山歸萬古春谷鳥鳴還過林花落又開筆㡳具閒
[027-65b]
逸之致非穠華所可儷也 遣懷云氣酣登吹臺懷
古視平蕪芒碭雲一去雁騖空相呼胸中無豪邁之
氣安能作此放曠語耶 悶詩云有鏡巧催顔鏡何
嘗催顔却歸巧於鏡此際韵絶與熟食示宗文宗武
云汝曹催我老同一機杼 瀼西云養拙干戈際全
生麋鹿羣觀之得明哲之幾 墮馬云人生快意多
所辱嵇康養生被殺戮大抵高人名士往往於文字
中忽露棒喝如蘇子瞻賦赤壁忽云天地之間物各
[027-66a]
有主云云别户旁峰金針隱現 咏月云四更山吐
月殘夜水明樓自是絶唱而髯蘇擬之自一更以至
五更便覺多事
吳齊賢論杜曰讀詩之法常先看其題目唐人作詩於
題目不輕下一字亦不輕漏一字而杜詩尤嚴次看
其格局段落其中反覆照應絲毫不亂而排律更精
終看其句法前後相合虛實相生而詩之能事畢矣
讀詩之法當先看其年代大而朝廷政治小而出
[027-66b]
處交遊可資考論次看其時且春詩景物不可入夏
秋詩景物不可入冬終看其地名秦州山川不同於
蜀成都土俗不同于夔而詩之考據定矣 一題數
首而逐首分咏者如李監宅二首前首先言李監次
首方及其宅暮春題瀼西新賃草屋五首一首暮春
二首瀼西三首茅屋四首五首言懷 各題數首而
上下聨接者如白帝城三首一連故曰一上一回新
客夜客亭二首頂接故曰秋窓猶曙色 下首而分
[027-67a]
承上首者如領妻子山行三首一首盡室畏途邊總
言妻子二首飄零愧老妻單承妻三首稚子入雲呼
單承子 下首而反前首者如憶昔二首與杜鵑行
二首 下首而解前首者如瞿唐二首述古三首
上首而生出下首者如秋興第四首故國平居有所
思一句生下四首皆所思故國平居之事 兩首而
中間相合者如社日二首一首以東方朔結二首以
陳平起 首尾環應者如夜二首一首以白夜月休
[027-67b]
弦起二首以月細鵲休飛結 首尾相對者黑白鷹
二首一首以雲飛玉立起二首以金眸玉爪結 通
首有句句貼題者如劉九法曹鄭瑕丘石門宴集第
一二句石門三四句集五句劉鄭六句宴七八句收
歸石門有一句不貼題者如題曰樹間而實咏柑題
曰竪子至而實咏柰 一首中先立一句下聨分承
者如吹笛秋山風月清下接云風飄律吕相和切月
傍闗山幾處明如春日春盤細生菜下接云盤出高
[027-68a]
門行白玉菜傳纎手送青絲如沱水臨中座岷山赴
北堂山水雙起下文一水一山通篇雙對至末總收
突然而起者如咏柰而曰查梨纔綴碧梅杏半傳
黄與柰無與因柰以先熟而可貴也如咏耳聾而曰
生平鶡冠子歎世鹿皮翁與耳聾無涉因耳以老病
而始聾也 忽然而住者如北征一篇結句曰煌煌
太宗業樹立甚宏達中興之機實在於此如贈蘇徯
一篇結句曰一請甘飢寒再請甘養䝉失身之戒令
[027-68b]
人凛然皆言外之㫖也 一首中有問答者如潼闗
吏田父泥飲 有通篇述詞者如新婚别無家别垂
老别 絶句而逐句分承者如鄭䖍粉繪隨長夜曹
霸丹青已白頭下接天下何曾有山水承鄭䖍人間
不解重驊騮承曹霸 有以文體作詩者如劍南紀
行龍門閣水㑹渡諸詩湖南紀行空靈峽諸詩用游
記體如贈王評事我之曾老姑一首用傳體如八哀
詩八首用碑銘墓誌體如北征壯游諸詩用記體餘
[027-69a]
用離騷樂府體者非詩本㫖故不載 酬句之體原
與來詩句句相答故曰酬也如酬高適酬嚴武酬韋
迢並存原詩以俟觀覽 和詩之體古人止和其意
即一倡三歎之㫖也如和賈舍人早朝諸詩可見外
有和韻則用其原韻有次韻則逐字而和之始於元
白皮陸盛於宋人而杜集不載 聨句之體始於栢
梁然必意㫖局度如出一手乃佳杜集止送宇文石
首一首可以為法
[027-69b]
咏物而反起者如咏畫鶻先咏真鶻曰高堂見生鶻咏畵
松而咏真松曰臨軒忽若無丹青 咏事而借客反
收者如沙苑行咏馬也而以中有巨魚結枯柟咏柟
也而以種榆水中結 以比喻起者如贈蘇四徯一
首以道邊池㸑下桐比興以比喻結者如小園散病
一首以飛來雙白鶴寓意 由近及逺隨所至而偶
吟者則為獨歩尋花之七章自春徂夏積時日而成
咏者則為漫興之九首 文章句法參差隨意易於
[027-70a]
見工詩則束於五字七字中而各有段落轉折工巧
之極遂成自然而非纂組雕繪之謂也亦舉一二以
槩其餘 五字句有五字一句者美名人不及佳句
法如何 有上一字下四字者青惜峰巒過黄知橘
柚來 有上二字下三字者晚凉看洗馬森木亂鳴
蟬 有上三字下二字者夜郎溪日煖白帝峽風寒
有上四字下一字者風連西極動月過北庭寒
有一句作三折看者塵中老盡力歲晚病傷心峽雲
[027-70b]
籠樹小湖日落船明 七字句有七字一句者豈有
文章驚海内漫勞車馬駐江干 有上一字下六字
者松浮欲盡不盡雲江動將崩未崩石 有上二字
下五字者朝罷香煙攜滿䄂詩成珠玉在揮毫 有
上三字下四字者漁人網集寒潭下估客舟隨反照
來 有上四字下三字者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
官淑景移 有上五字下二字者五更鼔角聲悲壯
三峽星河影動揺 有一句作三折者盤飱市逺無
[027-71a]
兼味尊酒家貧只舊醅含風翠壁孤雲細背日丹楓
萬木稠 五言律有二句一連者小子幽園至輕籠
熟柰香 有四句一連者避暑雲安縣秋風早下來
暫留魚復浦同過楚王臺 七言律有二句一連者
花徑不曾緣客掃柴門今始為君開 有四句一連
者得歸茅屋赴成都直為文翁再剖符但使閭閻還
揖讓敢論松竹久荒蕪 餘古風排律咏物序事多
十數句一連者詳見註中兹不載 有下句因上句
[027-71b]
者如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以雲之黑益見火之
明也 有上句因下句者如風月自清夜江山非故
園以故國之不見悲清夜之空徂也 有下半句因
上半句者如水淨樓陰直樓陰之直以水之浄也有
上半句因下半句者如山昬塞日斜山之昬以日之
斜也倒句如翠深開斷壁紅遠結飛樓盖翠而深者
乃所開之斷壁紅而逺者則所結之飛樓極為竒秀
若曰飛樓紅逺結斷壁翠深開膚而淺矣如緑垂風
[027-72a]
折笋紅綻雨肥梅盖綠而垂者風折之笋紅而綻者
雨肥之梅體物深細若曰綠笋風垂折紅梅雨綻肥
鄙而俗矣如紅豆啄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盖
言紅豆也乃鸚鵡啄殘之粒碧梧也乃鳳凰棲老之
枝無限感慨若曰鸚鵡啄殘紅豆粒鳳凰棲老碧梧
枝直而率矣餘可類推 疊句如甚愧丈人厚甚知
丈人真兩句中徘徊感荷如人道我卿絶世無既稱
絶世無天子何不喚取守東都兩句中頓挫感歎如
[027-72b]
得不哀痛塵再䝉嗚呼得不哀痛塵再䝉二句中哀
傷迫切擊節淋漓定少一句不得 反跌之句如秋
砧為寄衣也先曰亦知戌不返比懷人之感更深如
達行在所喜生還也先曰死去憑誰報覺痛定之痛
更甚 借用之句如辛苦賊中來也而曰所親驚老
痩借傍人目中看出而已不知如生還偶然遂也而
曰隣人滿牆頭借隣家感歎寫出而悲愈甚 反形
之句極荒凉處而以富麗語出之如野寺殘僧少也
[027-73a]
而曰麝香眠石竹鸚鵡啄金桃益見其荒凉 極貧
窮事而以富貴語出之如喬木村墟古也而曰登爼
黄柑重支牀錦石圓愈見其貧窘 極悲傷事而以
歡喜語出之如北征初歸老夫情懷惡也而曰痩妻
面復光癡女頭自櫛移時施朱鉛狼籍畫眉濶益見
以前之悲傷 極形容之句者如揚旗舞旗也曰團
團轉飛盖熠熠迸流星來纒風颷急去擘山嶽傾財
歸俯身盡妙取略地平虹霓就掌握舒巻隨人輕
[027-73b]
劍器行舞劍也曰㸌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
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至今可以想
見焉 疊字之句如南京久客耕南畆北望傷神坐
北忩朱櫻此日垂朱實郭外誰家負郭田戲也 相
類之句如乾坤一草亭乾坤一腐儒如帝鄉愁緒外
春色淚㾗邊弟妹悲歌裏乾坤涙眼中冦盜狂歌外
形骸痛飲中 目前之句極便而思不能到者如翡
翠鳴衣桁蜻蜓立釣絲見輕吹鳥毳隨意數花鬚寫
[027-74a]
景之句極平而筆不能出者如荻岸如秋水松門似
畫圖早霞隨類影寒水各依㾗 極竒險之句而寫
之詳盡者如峽坼雲霾龍虎卧江清日抱黿鼉遊石
出倒聽楓葉下櫓揺背指菊花開極俗鄙之句而化
為神竒者如攀桂仰天高搗藥兎長生舉之不勝舉
也今人每取一二竒字爭纎鬬巧故有好句而無好
章豈可復導其流哉然有得之自然而確不可移者
亦舉其一二而已 有用仍字者山雨尊仍在是重
[027-74b]
過何氏也秋月仍圓夜是十七夜月也蟻浮仍臘味
是正月三日也 有用一字者乾坤一草亭乾坤一
腐儒天地一沙鷗於乾坤天地之内下此一字寫其
孤也寫其微茫也 有用似字者爐存火似紅若以
為有火也寒也掃除似無帚不聞其有帚也静也有
用抱字者有時浴赤日光抱空中樓湯氣上騰内外
氤氲也上有蔚藍天垂光抱瓊臺天光下照四面炳
耀也清江日抱黿鼉遊江波容與日氣暄和也 有
[027-75a]
用不肯字者江平不肯流若流而實不流者緩之至
也秋天不肯明應明而故不明者望之至也 有用
受字者吹面受和風受之而喜也輕燕受風斜受之
不能也修竹不受暑暑不能入也 同一咏月也光
細絃欲上影斜輪未安初間上半夜之月也未缺空
山静高懸列宿稀望夕之月也舊挹金波爽十六夜
之月也秋月仍圓夜十七夜之月也蝦蟆動半輪望
後之月也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將晦下半夜之
[027-75b]
月也 同一咏蝶也戲蝶過間幔風蝶勤依槳孤蝶
也穿花蛺蝶深深見雙蝶也野畦連蛺蝶羣飛之蝶
也 用雙字者襯出上下字也如野日荒荒白荒荒
無色也正寫其白江流泯泯清泯泯無聲也正寫其
清 如急急能鳴鴈惟鳴故見其急輕輕不下鷗不
下故見其輕也 㸃一字而神理俱出者如國破山
河在在則興廢可悲城春草木深深則薈蔚滿目矣
如碧委牆隅草委字不言雨而雨見霜倒半池蓮倒
[027-76a]
字不言秋而秋深矣如燕入非傍舍鷗歸祇故池非
字祇字則校書亡而荒凉甚古牆猶竹色虚閣自松
聲猶字自字則滕王去而憑弔深矣 用一字而景
物逼肖者如兩行秦樹直直字方是秦中之樹萬㸃
蜀山尖尖字方是蜀中之山如細動迎風燕細字寫
燕并寫大江中之燕輕揺逐浪鷗揺字寫鷗并寫急
流中之鷗 用一字而反襯見意者如山河扶繡户
扶字借山河而寫繡户之高乾坤繞漢宫繞字借乾
[027-76b]
坤以寫漢宫之大如樓光去日逺去字不寫日逺而
寫樓之峻峽影入江深入字不寫江深而寫峽之高
用一字而兩邊雙照者如王漢州杜綿州泛池一
首而曰使君雙皂盖雙字王杜二刺史也如楊奉先
宅㑹白水崔明府一首而曰鳬舄共差池共字差池
字楊崔二縣令也如江漲呈竇使君一首而曰同是
一浮萍同字已與竇使君也如岳麓道林寺一首而
曰壯麗敵清凉俱交響共命鳥雙迴三足烏歩歩雪
[027-77a]
山草人人滄海珠敵字俱字交字雙字歩歩字人人
字二寺也 用事重叠詩家之病也而贈韓諫議一
首如星宫之君北斗羽人赤松子南極老人并麒麟
鳳凰芙蓉旌旗瓊漿煙霧純用神仙事魏將軍歌一
首如星纒天駟天河欃槍熒惑鈎陳𤣥武純用天文
事舍弟觀到江陵第一首用荆州峽内沙頭嶢闗寒
江黄牛八句而用六地名前題第二首如庾信羅含
蔣詡邵平八句而用四人名反以相犯出竒而不復
[027-77b]
見其使事之迹 用虚字宋人之習氣也而螢火一
首中四句連用忽驚復亂却繞偶經花厎一首後六
句連用忽疑何事恐是堪留深知莫作而不見重複
為難 拈一字而縱横出竒者大家所不屑為有時
作狡獪者戲如東西南北有兩句分用者東望西江
永南遊北户開岷嶺南蠻北徐關東海西嵯峨白帝
城東西南有龍湫北虎溪有兩句疊用者南京久客
耕南畆北望傷神坐北忩有一句總用而下復分承
[027-78a]
者東西南北更堪論下接以遥拱北辰欲傾東海邊
塞西山衣冠南渡然不足為法 就唐人而論杜公
已掩有衆長如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
殺吾意獨憐才則元白也客醉揮金椀詩成得錦𫀆
麝香眠石竹鸚鵡啄金桃則温李也萬壑樹聲滿千
崖秋氣高眼穿當落日心死著寒灰則賈島也崩石
欹山樹清漣曵水衣紅浸珊瑚短青懸薜荔長則錢
劉也俱飛蛺蝶元相逐並蒂荷花本自雙則韓偓杜
[027-78b]
牧也王郎拔劍斫地歌莫哀我能拔爾抑塞磊落之
竒才豫章翻風白日動長鯨跋浪滄溟開太白無此
雄放太常樓船聲嗷嘈問兵刮冦趨下牢牧出令奔
飛百艘猛蛟突獸紛遁逃長吉無此竒傑出其緒餘
已足衣被一代矣 唐人惟摩詰律詩可以頡頏老
杜然終南山一首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雲回
望迥青靄入看無四句誠與老杜無間接云分野中
峰變陰晴衆壑殊已覺六句俱景至落句曰欲投人
[027-79a]
處宿隔水問樵夫未免粘帶而響亦稍落承載上六
句不起老杜必推開一歩有雄渾句以振之矣 公
進鵰賦表稱自七歲所綴詩筆約千餘篇又云七齡
思即壯開口咏鳯凰而集中天寶十餘年間東都齊
魯不及三十首而少年及吳越之詩不傳則天寶以
前之詩散失多矣 杜公成都有浣花草堂䕫州有
東屯稻畦茅屋瀼西果園草堂旅寓安適尚多悲歎
至荆南飄泊舟中宗文復夭而俱無一言則湖南以
[027-79b]
後之詩散失多矣
諸家評論已載各章之末其統論綱領及連釋字句/者又附紀此編庶廣前編所未備耳 癸已歲兆鰲
記/
杜詩補註巻下
欽定四庫全書
杜詩補註巻下
翰林院編修仇兆鰲撰
一巻
臨邑舎弟書至 碣石小秋毫閻若璩曰王氏通鑑地/理通釋碣石有三處騶
衍如燕昭王築碣石宫身親往師之此碣石特宫名/耳在幽州薊縣西三十里寧臺之東非山也秦築長
城起自碣石此碣石在高麗界中當名為左碣石其/在平州南三十餘里者即古大河入海處為禹貢之
碣石亦曰右碣石其説可謂精矣或疑史記索隠引/戰國䇿碣石山在常山九門縣考九門縣自西漢五
[027-1b]
代猶沿宋開寳六年始省入稾城縣西北二十五里/有九門城四面皆平地求一培塿亦不可得故鄭康
成云九門/無此山
李監宅前首 女壻近乘龍楚中張希良曰神仙拾遺/弄玉乗鳯蕭史乘龍此女
壻乘龍之/原始也
冬日懷李白洪邁容齋隨筆云李太白杜子美在布衣/時同遊梁宋為詩酒㑹心之友以杜集考
之其稱太白及懐贈之作凡十四五篇至於太白與/子美詩畧不可見葢杜自諫省出為華州司功迤邐
入蜀未嘗復至束州也所謂飯顆山頭之嘲亦好事/者所撰耳 今考太白集中有寄少陵二章一是魯
郡石門送杜一是沙丘城下寄杜皆一時酬應之篇/無甚出色亦可見兩公交情李踈曠而杜剴切矣至
[027-2a]
於天寳之後間關秦蜀杜年愈多而詩學愈精惜太/白未之見耳若使再有贈答其推服少陵不知當如
何傾/倒耶
贈特進汝陽王 誰敢問山陵吳任臣註梁竟陵王蕭/子良乞停止山陵不許
二巻
飲中八仙歌 銜杯樂聖稱避賢容齋隨筆曰此詩樂/聖避賢乃引李適之
詩語别本誤以避賢為世賢絶無意義世字又犯太/宗御諱秦州雨晴詩云天永秋雲薄從西萬里風謂
秋天遼永風從萬里而來可謂廣大而集中作天水/此乃秦州郡名若用入此篇其思致淺矣和李表□
早春作云力疾坐清曉來詩悲早春正答/其意而集中作來時殊失所謂和篇本㫖
[027-2b]
冬日謁𤣥元皇帝廟汪道昆曰唐尊老子為聖祖故曰/盤根曰奕葉曰祧曰節皆以祖廟
事言詩句清麗竒偉勢欲飛動可與吳生畫手竝絶/古今 毛先舒曰此篇錢氏以為皆屬諷刺不知詩
人忠厚為心况於子美耶即如明皇失徳致亂子美/於洞房宿昔諸作及千秋節有感二首何等含蓄温
和况𤣥元致祭立廟起於唐高祖歴世沿祀不始明/皇在洛城廟中又五聖竝列臣子入謁宜何如肅將
者且子美後來獻三大禮賦其朝獻太清宫即老子/廟也賦中竭力鋪揚若先刺後頌則自相矛盾亦甚
矣子美必/不出此也
武衛將軍挽詞張希良曰詩題不紀姓名按唐喬潭裴/將軍舞劒賦序後元年秋九月羽林裴
公獻戎㨗於京師上御花萼樓大置酒酒酣詔將軍/舞劒為天下壯觀賦云將軍以幽燕勁卒耀武窮髪
[027-3a]
俘海夷虜山羯振旅□□獻功魏闕後元年當是明/皇之天寳初載花萼樓亦其明騐少陵詩中横行沙
漠外匈奴氣不驕等語合將軍意即裴羽林也裴名/旻善射一日斃十一虎見唐書李白傳太平廣記虎
部又與詩之舞劒過人絶鳴弓射獸能者合存以俟/考 王維亦有贈裴將軍詩云腰間寳劒七星文臂
上琱弓百戰勲見説雲中擒黠虜始知天上右將軍/亦與舞劒鳴弓合 又唐之裴氏多籍山西篇中新
阡絳水遙似亦指裴旻但唐書宰相表裴旻/官金吾將軍與武衛將軍不合未知是否也
兵車行 漢家山東百二州閻若璩曰舊註云山東者/太行山之東非也通鑑秦
孝公時河山以東彊國六胡三省註云河自龍門上/口南扺華隂而東流秦國在河之西山自鳥鼠同穴
連延為長安南山至於太華秦國在山之西韓魏趙/齊楚燕六國皆在河山以東又考賈誼所謂建武闗
[027-3b]
函谷臨晉闗者大扺為備山東諸/侯可見自秦之外皆謂之山東矣
𤣥都壇歌補注偽蘇注引竇誼遊城都聞子規聲一事/本屬妄撰余闕峩山記亦載此事偽注起於
南宋闕乃元人恐係誤引後來萬姓通譜亦援為實/事皆訛以仍訛 張希良曰墨莊漫錄云宋宣和間
中官陳彦和言嘗掌禽苑四方所貢珍禽不可殫舉/蜀中貢二烏狀如燕色紺翠尾甚多而長飛則尾開
裊裊如兩旗/名曰王母
麗人行隨筆云詩三百篇中其譽婦人者至多如叙宗/姻之貴者若齊侯之子平王之孫汾王之甥蹶
父之子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宫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誇服色之盛者若副笄六珈如山如河玉之
瑱也象之揥也贊容色之美者若唐棣之華華如桃/李鬒髪如雲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
[027-4a]
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顔如舜華洵美且/都語嫁聘之侈者若百兩彭彭八鸞鎗鎗不顯其光
諸姨從之祁祁如雲爛其盈門其詞可謂盡善矣魏/晉六朝流連光景不可勝述唐人播之歌詩固亦極
摯若態濃意逺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翠為訇葉垂鬢脣珠壓腰
衱穩稱身深宫高樓入紫清金作蛟龍盤繡楹佳人/當忩弄白日絃將手語調鳴筝回眸一笑百媚生六
宫粉黛無顔色後宫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金屋粧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樓上樓前盡珠
翠眩轉熒煌照天地此皆李杜元白之麗句也予獨/愛朱餘慶閨意一絶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
舅姑粧罷低聲問夫壻畵眉深淺入時無細味此章/元不談量女之容貌而其華艶韶好體態温柔風流
藴藉非第一人不足當也歐陽公所謂狀難寫之景/如在日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工斯之謂
[027-4b]
也張籍酬其篇云越女新粧出鏡心自知明艶更沉/吟齊紈未是人間貴一曲菱歌直萬金其愛之重之
可見矣然比之/餘慶殊為不及
三巻
奉陪鄭駙馬韋曲前首補注陸時雍曰起處數語意經/幾折花本可愛而反若惱人者
以少年之意氣猶存而老去之愁懹莫展不覺對酒/傷情耳 按此詩所云若以二語括之即劍南春色
渾無賴觸忤愁人到酒邊再以一語該之即/是勝絶驚身老大㫖只在白髪禁春四字
與鄠縣源少府宴渼陂 飯抄雲子白補注公詩嘗稻/雪翻匙可以互
證陸放翁云雲子翻匙新稻飯天吳/拆繡舊衣𥜗此本引杜而兼能注杜
[027-5a]
贈田九判官 河隴降王欵聖朝吳注梁武帝净業賦/郢州尅定江州降欵
贈起居田舍人澄補注獻納舍人上四並提下四分頂/脉理井然朱注以白雲篇屬獻納頗
混登張希良曰舊指白雲篇為隱逸之書非也宋之/問 總持莊嚴二寺詩帝歌雲稍白御酒菊花黄張
説扈從詩獻納紆天札飄飄飛白雲白雲本漢武秋/風辭謂御製也舍人職王言故有㸃檢白雲之贈
初學記梁沈約張正見隋孔範皆有咏白雲詩沈是/和王中書益與杜之贈舍人者合或引王母歌陶𢎞
景送司馬/承禎皆誤
崔駙馬山亭宴集 蕭史幽棲地張希良曰楊誠齋雜/記蕭史宣王之史官
弄玉之壻按自宣王至秦穆公當襄王之世更幽平/桓莊僖惠六王年且一百七十六襄王嗣立蕭史非
[027-5b]
有延年之術何以壻弄玉耶誠齋之説甚怪附議於/此 今按蕭史乃史官非人名也所謂弄玉壻者恐
是蕭氏後人世為史官者若指宣王時之蕭史豈有/年長三甲之人可為穆公壻乎誠齋之説亦當存疑
示從孫濟 勿受外嫌猜隨筆云杜詩每用受覺二字/其用受字云修竹不受暑勿
受外嫌猜莫受二毛侵背面受和風監河受貸粟輕/燕受風斜能事不受相促迫野航恰受兩三人一雙
白魚不受釣雄姿未受伏櫪恩其用覺字云已覺槽/牀注更覺松竹幽日覺死生忙最覺潤龍麟喜覺都
城動更覺老隨人覺兒行歩奔尚覺王孫貴含悽覺/汝賢詩成覺有神已覺披衣慣城池未覺喧無人覺
來徃直覺巫山暮重覺在天邊深覺負平生秋覺追/隨盡追隨不覺晚已覺良宵永已覺氣與嵩華敵未
覺千金滿高價梅花欲開不自覺自得隋珠覺夜明/更覺良工心獨苦始覺屏障生光輝吏情更覺滄州
[027-6a]
逺習池未覺流風盡用之雖多然每字命意/不同又雜千五百篇中讀之唯見其新工也
秋雨嘆一首 雨中百草秋爛死階下决明顔色鮮補/注
宋人史鑄百菊集譜云注杜者以為本草决明子此/物乃七月作花形如白扁荳葉極稀疎焉得有翠羽
盖與黄金錢耶彼盖不知甘菊一名石决為其明目/去翳與石决明同功故吳楚間呼為石决子美所歎
正指此花註家乃/認為决明子疎矣
夏日李公見訪 展席俯長流黄徹䂬溪詩話杜詩有/用一字凡數十處不易
者如展席俯長流傲睨俯峭壁俯視但一氣俯視萬/家邑杖藜俯沙渚此邦俯要衝四顧俯層嶺材歸俯
身盡旄頭俯澗瀍層臺俯風渚城上俯江郊開筵俯/高柳游日俯大江江檻俯鴛鴦縁江路熟俯青郊其
[027-6b]
餘一字屢用/若此類甚多清風左右至客意已驚秋補注清風左/右至方喜凉
氣披襟忽而鳥鬬蟬鳴又覺繁聲聒耳及看水花晚/色則喧不礙静幽意仍存即見前景物寫得曲折生
動如斯知善布置/者隨處皆詩料也
四巻
同郭給事湯東靈湫作 文彩珊瑚鉤吳注舊引蕭詮/詩珠簾半上珊
瑚鉤與文彩二字不貫纂典記相如見枚叔文稱曰/如珊瑚之鉤璠璵之器非世間尋常可見若公八哀
詩贈秘書監李公邕豐屋珊/瑚鉤則可引蕭詮詩句矣
得舍弟消息二首 浪傳烏鵲喜隨筆云北人以烏聲/為喜鵲聲為非南人
[027-7a]
聞鵲噪則喜聞烏聲則唾而逐之至於絃弩挟彈撃/使逺去北齊書奚永落與張子信對坐有鵲闘於庭
樹間子信曰鵲言不善當有口舌事今夜有喚必不/得往子信去後高儼使召之且云勅喚永落詐稱墮
馬遂免於難白樂天在江州答元郎中楊員外喜烏/見寄曰南宫鴛鴦地何忽烏來止故人錦帳郎聞烏
笑相視疑烏報消息望我歸鄉里我歸應待烏頭白/慚愧元郎誤歡喜然則鵲言固不善而烏亦能報喜
也/
一百五日夜對月 斫却月中桂清光應更多補注此/詩一二
對起三四㪚承用偷春格也初唐人常有之盧照隣/闗山月詩塞垣通碣石虜障逐祁連相思在萬里明
月正孤懸影移金岫北光斷玉門前寄言閨中婦時/㸔鴻雁天宋之問晚泊湘江詩五嶺棲遲地三湘憔
[027-7b]
悴顔况復秋雨霽表裏見衡山路逐鵬南轉心依雁/北還惟餘望鄉涙更染竹成斑宋詩上四言景下四
言情兼參雙扇格矣杜詩又云入河蟾不沒搗藥兎/長生月桂蟾兎前注各有徴引隨筆云酉陽雜俎天
咫篇載月星神異數事其命名之義取國語楚靈王/曰是知天咫安知民則之説其記月中蟾桂引釋氏
書言須彌山南面有閻扶樹月過樹影入月中或言/月中蟾桂地影也空處水影也坡公鑒空閣詩月明
本自明無心孰為境挂空如水檻寫此山河影我觀/大瀛海巨浸與天永九州居其間無異蛇盤鏡空水
兩無質相照但耿耿妄云桂/兎蟇俗説皆可屏正用此説
五巻
送郭中丞充隴右節度使 箭入昭陽殿笳吹細柳營
[027-8a]
隨筆云唐人歌詩其於先世及當時事直辭詠寄畧/無避隱至宫禁嬖昵非外間所應知者皆反覆極言
而在當時亦不以為罪如白樂天長恨歌諷諫諸章/元㣲之連昌宫辭始末皆為明皇而發杜子美尤多
如兵車行前後出塞新安吏潼闗吏石豪吏新婚别/垂老别無家别哀王孫哀江頭麗人行公孫舞劒器
行終篇皆是其他波及者如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是時妃嬪戮連為糞土叢内人紅袖泣王子白衣
行毀廟天飛雨焚宫火徹明御氣雲樓敞含風綵仗/高仙人張内樂王母獻宫桃固無牽白馬幾至著青
衣奪馬悲公王登車泣貴嬪落日留王母㣲風倚少/兒闘鷄初賜錦舞馬更登牀殿瓦鴛鴦拆宫簾翡翠
虚七言如闗中小兒壤紀綱張后不樂上為忙天子/不在咸陽宫得不哀痛塵再䝉如此之類不能悉書
元帥初調律左傳趙哀舉/卻穀為元帥
[027-8b]
玉華宫 况乃粉黛假邵二泉註粉黛假/謂殉葬木偶人也
行次昭陵 往者災猶降蒼生喘未蘇指麾安率土盪
滌撫洪爐補注此詩中叚向有三説以災降為隋末/旱災仍降唐初者張南湖説也以災降為
禄山倡亂如隋末兵戈者米長孺説也黄白山謂指/天寶季年禄山未亂之先此説得之故附於五巻之
末下叚鐵馬汗長趨用楚王廟事聞之/友人費遴朂者及閲南史確為可憑
六巻
曲江陪鄭八丈 且盡芳樽戀物華吳注梁柳惲詩離/念已鬱陶物華復
如/此
[027-9a]
送李校書二十六韻補注杜詩凡題中紀韻者皆係排/律此篇乃五古不當紀韻疑屬刋
誤/
贈畢四曜 相顧免無兒舊注引蘇瓖有子李嶠無兒/此係唐中宗語未必用本朝
事吳注引隋末語楊素無兒蘇夔有子亦尚太近/按晉書鄧攸傳皇天無知伯道無兒斯盖用之
至徳二載自金光門出 至今猶破膽吳注後漢李雲/曰闗東破膽古
辭上之回公孫既授/首羣逆破膽咸震怖
寄高詹事 相看過半百吳注梁武帝詔負/扆君臨百年將半
觀安西兵過 摧鋒皆絶倫補注吳越春秋摧鋒爭先/吳注劉峻出塞詩陷敵縱
[027-9b]
金鼔摧鋒/揚斾旌
七巻
潼闗吏閻若璩曰或引程氏云西征賦遡黄巻以濟潼/至唐始於其地立闗余讀此失笑彼獨不記後
出師表殆死潼闗語乎通典華隂縣注云縣有潼闗/即左氏桃林塞若秦之函谷闗在漢𢎞農郡𢎞農縣
即今陜郡靈寶縣界漢武帝元鼎三年徙於新安縣/界至後漢獻帝初平元年董卓脅帝西幸入函谷闗
自此以前其闗竝在新安其後二十一年為建安十/六年曹公破馬超於潼闗乃中間徙於今所耳國之
巨防不為細事史官闕載斯亦失之/此條前註刪節太畧今仍錄原文
貽阮隱居 清詩近道要吳注蔡邕銘精㣲/周密包括道要
[027-10a]
遣興第三首 黄冠歸故鄉吳注隋李播仕隋棄官為/道士號黄冠子即淳風之
父/
天末懷李白 應共寃魂語吳注潘岳馬汧督誄/死而有靈庶慰寃魂
宿贊公房 雨荒深院菊霜倒半池蓮隨筆云予少年/時記作一聯雨
深荒病菊江冷落愁楓後以其太險改為雨深人病/菊江冷客愁楓比前句㣲有藴藉盖取崔信明楓落
吳江冷老杜雨荒深院菊南菊再逢人卧/病嚴武江頭赤葉楓愁客合而用之也
西枝村宿 土室延白光吳注後漢袁閎黨事作母老/不能遠遁乃築土室潛居十
八/年明燃林中薪晉書畢城夜/燃薪讀書
[027-10b]
太平寺泉眼 取供十方僧香美勝牛乳張注高僧傳/訶羅竭者多
衍頭陀晉武帝元康元年西入婁至山石室坐禪去/水逺乃以左脚碾室西石壁蹈沒指即拔足水從中
出清香軟美/四時不竭
八巻
銅瓶 亂後碧井廢時清瑶殿深隨筆云此篇盖見故/宫井内汲者得銅瓶
而作首句便説廢井則下文反覆叙述為難而曲折/宛轉如是全在時清瑶殿句追想宫中情景便覺如
許生動他人畢一生摹寫不能到也沉今按中四句/言瑶殿之内宫人汲水也應悲寒甃 承百丈有哀
音惟井水深沉故須長綆下汲而美人生悲悲字形/容其手柔力怯耳若云悲銅瓶之沉沒文氣太促此
[027-11a]
瓶失水應補在蛟龍缺落之上乃詩家藏針暗度之/法 按洪仲云杜五律詩凡二句開者七必闔於此
可証/矣
佐還山後寄 已應舂得細吳注古樂詩石/上慊慊舂黄粱
從人覔小胡孫 初調見馬鞭張遠注庾信五張寺碑/身雖繫馬心避騰猿注
引維摩經難化之人譬如象馬𢤱悷不調加諸苦毒/乃可調伏釋曰馬有五種第一見鞭影即調伏第二
得鞭/乃伏
寄彭州高使君 何太龍鍾極張希良曰龍鍾二字有/作老憊解者有作蹭蹬
解者有作下淚解者王褒書云授筆攬紙龍鍾横集/常建詩曰雙袖龍鍾涙不乾李端詩云龍鍾相見誰
[027-11b]
能免則下淚之狀也元載入闗别妻詩云年來誰不/似龍鍾雖在侯門不見容蘇頲詩云龍鍾踏澗泥品
彚注龍鍾行不動貌述異記有龍鍾石皆蹭蹬之狀/也杜詩云何太龍鍾極高適詩云龍鍾還忝二千石
則老憊之狀也今人謂老人之不㓗者曰癃鬆正龍/鍾之訛張九齡答子昂贈竹簪詩曰遺我龍鍾節龍
鍾本是龍種/別為一義耳
寄張山人彪 獨臥嵩陽客張遠註彭祖云上士異牀/下士異被服藥百裹不如
獨/臥
龍門鎮 迫此短景急吳注舊引舞鶴賦急景凋年似/將景急二字相連按庾信詩短
景負餘暉則短景㣲讀公詩歲/暮隂陽催短景又其較著矣
[027-12a]
鳳凰臺 自天銜瑞圖飛下十二樓張注琴操紂為無/道諸侯皆歸大王
其後有鳳凰銜書於郊文王乃作操綺鮑/照煌煌京洛行鳳樓十二重四户八 忩
寓同谷縣作歌七首 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
身早隨筆云長安卿相未必盡屬少年杜説亦不盡/然漢貢禹壯年仕不遇棄官而歸至元帝初乃
召用由諫大夫遷光祿奏言臣犬馬之齒八十一凡/一子年十二則禹入朝時八十其生子時固已七十
歲矣竟再遷至御史大夫列於三公朱暉在章帝朝/自臨淮太守屏居後召拜僕射復為太守上疏乞留
中詔許之因議事不合自繫獄不肯復署議曰行年/八十得在機密當以死報遂閉口不復言帝意解遷
為尚書令至和帝時復諫征匈奴計/其年當九十矣其忠正非禹比也
[027-12b]
萬丈潭 倒影垂澹澍吳注天台賦序/或倒影於重溟
九巻
飛仙閣 浮生有定分吳注南史顧愷之云命有定分/非智力所移命弟子作定命論
龍門閣 百年不敢料吳注潘岳詩人生天/地間百年孰能料
桔柏渡 孤光隱顧盼吳注沈約詩/單汎逐孤光
有客 自鋤稀菜甲小摘為情親陸時雍詩鏡云宋人/尊杜為詩中之聖字
型句矱莫敢輕擬如自鋤稀菜甲小摘為情親特小/小作結語不知西閣意肯别定留人意更淺淺而一
時何推賛/之甚耶
[027-13a]
賔至補注南宋洪容齋自福判滿秩歸葉晦叔贈以二/詩其首章起聯云一門伯仲知誰似四海文章正
數君不拈韻而對起倣此詩幽棲地僻經過少老病/人扶再拜難也次章云此地相從驚歲晚登臨况是
客歸時不拈韻而散起倣後詩苦憶荆州醉司馬謫/官樽酒定常開也前注所引存一遺一今補錄于此
和裴廸登新津寺 何恨倚山木張遠注淮南子趙王/遷流於房陵思故鄉
為作山木之歌聞之者莫不隕涕白虎通亦載此事/ 按此詩首句突然而起初時未詳所出解尚含糊
及得邇可此説頓釋所疑言趙王流竄房陵而作山/木之歌宜其怨恨今羇旅蜀中亦何所恨而倚木吟
詩乎此引古語/以逗起下文
和裴廸登蜀州東城 東閣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
[027-13b]
揚州張希良曰何遜早梅詩枝横卻月觀影動凌風/臺月觀風臺在建業不在廣陵寰宇記所載分
明沈約郊居賦風臺承翼月榭重楣當亦指此若徐/湛之所建之風亭月觀吹臺琴室自在廣陵不當認
為一處考廣陵之名揚州自隋始遜為建安王記室/參軍本在建業之揚州 問若璩曰今之揚州在東
漢為廣陵郡屬徐州兩晉猶然隋開皇九年方於此/置揚州總管府故煬帝泛龍舟曲云借問揚州在何
處淮南江北海西頭前此揚州俱治建業今江寜府/是也晉劉穆之謂揚州根本所係不可假人皆指建
業言/耳
遊修覺寺補注此詩徑石相縈帶川雲自去留乃摹寺/前之景説得瀟灑自如陸放翁詩泉石相縈
帶雲煙互吐吞此寫湖上之景説得變見無常一則/參㑹禪機一則曠觀物態意各有指雖脫胎而却非
[027-14a]
蹈/襲
遺意次首 野船明細火吳注庾信詩/細火落空槐
十巻
落日 啅雀爭枝墜張遠注北齊張子信善風角奚永/落與子信坐鵲鳴庭樹鬬而墜子
信曰有口舌事雖勅喚亦不可往是/夜瑯琊王五使召辭之詰朝難作
柟樹為風雨所㧞嘆 東南飄風地動至吳注古詩回/風動地起
徐卿二子歌 孔子釋氏親抱送並是天上麒麟兒
麒麟兒雙承孔釋故云竝是舊引徐陵事得一遺一/張邇可引闕里故事兼舉方全 張注拾遺記孔子
[027-14b]
生之先有麟吐玉書於闕里云水精之子系衰周/而素王母徴在以繡紱繫麟角此証恰好相符
十一巻
和嚴中丞西城晚眺 觀圖憶古人吳注張延壽傳千/秋口對兵事畫地
成/圖
觀打魚歌 鱠飛金盤白雲高張遠注大業拾遺錄松/江獻鱸鱠肉白如雪不
腥所謂金虀玉鱠/東南之佳味也
戲題寄漢中王 魯衛彌尊重吳注梁元帝書情/深魯衛書信恒通
王侍御許擕酒過草堂 鄰雞還過短牆來補註詩家/用短牆不
[027-15a]
避俗字但有工拙之不同杜公此句語率而近俚元/仇仁近云桃柳參差出短墻小樓突兀看湖光自覺
風趣/嫣然
十二巻
陪李梓州王閬州 鸎花隨世界張注丘遲書雜花隕/樹羣鸎亂飛後人合
之曰/鸎花
數陪李梓州泛江戲為艶曲補注唐人五日觀妓詩睂/黛奪將萱草色紅裙妬殺
石榴花誰道五絲能續命却令今日死君家此縱情/徇欲少年無賴之談豈可列于風雅中乎杜公陪李
梓州泛江咏諸舫女樂云翠眉縈度曲雲鬢儼成行/結語則云使君自有婦莫學野鴛鴦姚通泉携酒泛
[027-15b]
江咏綵舟美人云笛聲憤怨哀中流妙舞逶迤夜未/休結語則云人生歡㑹豈有極無使霜露霑人衣觀
此二詩能發乎情止乎禮義樂/而有節可以見公之所養矣
送韋司直歸成都隨筆云陶淵明詩我屋南山下今生/幾叢菊薔薇葉已抽秋蘭氣當馥王
摩詰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忩前寒梅/著花未杜公送韋郎歸成都云為問南溪竹抽梢合
過墻又寄草堂云尚念四小松蔓草易拘纒古今詩/人懷想故居形之篇詠必以松竹梅菊為比興皆見
文人/雅致
送元二適江左 晉室丹陽尹公孫白帝城吳注肅宗/時節鎮跋
扈大有蘇峻俶擾石頭子陽負險稱帝/氣象先伏此二句正為莫論兵張本
[027-16a]
山寺 窮子失淨處高人憂禍胎以兹撫士卒孰曰非
周才補注舊本窮子二句在撫士卒之下黄白山將撫/上下互調獨有體貼盖窮子原就佛徒言以兹
士卒方推到章留後語㣲婉而有致若將窮子失淨/接在士卒下譏諷章氏恐太切直前註指窮子為士
卒終覺/未當自哂同嬰孩漢武内傳延陵陽形有嬰孩/之貌仙宫以青真小童為號
桃竹杖引贈章留後 出入𤓰甲鏗有聲張遠注隱逸/傳郭休有一
柱杖色如朱染叩之有聲遇夜則光/照十歩持之登高陟險未嘗失足
十三巻
傷春詩第五首補注得無中夜舞誰憶大風歌奮然有/勤王敵愾之志太白却云但歌大風雲
[027-16b]
飛揚安用猛士守四方無端作翻案語/成何議論李杜優劣亦可見其一班矣
玉臺觀 中天積翠玉臺遥隨筆云中天之臺有二一/見於列子周穆王改築宫
室以居西極化人五府為虛而臺始成一見於新序/魏王將起中天臺許綰負㨧鍤請見曰欲起七千五
百里之高臺其址須方八千里盡王之地不足以為/臺王黙然而罷今按此乃未成之事故原注但引列
子為/證
草堂 自及梟獍徒補注左傳無/庸將自及也
四松補註此章前三叚皆當八句分截後四句/另結舊將第三叚作六句分截終覺未安覽物嘆
衰謝及兹慰凄凉清風為我起灑面若㣲霜足為送
[027-17a]
老資聊待偃盖張我生無根蒂配爾亦茫茫此撫松/寄興喜
而兼傷老身當衰謝之年藉兹松間游息將來/亦堪娛 但恐行踪無定不能常對此松耳有情
且賦詩事迹可兩忘勿矜千載後慘澹蟠穹蒼此以/咏松
作結命意更覺高超耳言我身不能常伴此松惟有/賦詩寄情聊以遣興 至於千載摩蒼亦何容預為
矜羡乎寓意於物而弗留意於物可見公之曠懷矣/ 申涵光曰送老資欲藉松作棺無根蒂恐年不及
待所謂歎/衰謝也
贈王侍御契 鵷鴻不易狎補注隋書齊驅/騏驥比翼鵷鴻
寄司馬山人 髪少何勞白顔衰肯更紅補注宋人詩/話白樂天云
[027-17b]
醉貌如霜葉雖紅不是春東坡云兒童誤喜朱顔在/過後方知是酒紅鄭谷云衰鬢霜供白愁顔酒借紅
陳後山云髪短愁催白顔/衰酒借紅皆脱化於杜望雲悲轗軻吳注北史元/樹奔南每見
嵩山白雲未嘗/不引領欷歔
丹青引 亦能畫馬窮殊相張遠注赭白馬/賦殊相逸發
韋諷宅觀畫馬圖 自從獻寶朝河宗趙次公注朝河/宗者謂河宗朝
而獻/寶也
憶昔次首 百官跣足隨天王吳注漢末升平謡桓公/入石頭陛下徒跣足
十四巻
[027-18a]
遣悶奉呈嚴公 直作鳥窺籠吳注鶡冠子籠中/之鳥空窺不出
晚秋陪嚴鄭公 湍駛風醒酒吳注風賦清清/泠泠愈病析醒高城秋
自落雜樹晚相迷隨筆云杜詩用自字相字共字獨/字誰字皆以寔字為對如徑石相
縈帶川雲自去留山花相映發水鳥自孤飛高城秋/自落雜樹晚相迷百鳥各相命孤雲無自心勝地初
相引徐行得自娛雲裏相呼疾沙邊自宿稀暗飛螢/自照水宿鳥相呼猿挂時相學鷗行炯自如自吟詩
送老相勸酒開顔俱飛蛺蝶元相逐並蒂芙蓉本自/雙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此時對雪遥
相憶送客逢春可自由梅花欲開不自覺棣萼一别/永相望此以自字對相字也自須開竹徑誰道避雲
蘿自笑燈前舞誰憐醉後歌死去慿誰報歸來始自/憐哀歌時自惜醉舞為誰醒離别人誰在經過老自
[027-18b]
休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此以自字對/誰字也野人時獨往雲木曉相參正月鸎相見非時
鳥共聞江上形容吾獨老天涯風俗自相親縱飲久/拚人共棄懶朝真與世相違此日此時人共得一談
一笑俗相看此以共/字獨字對相字也
嚴鄭公岷山沲江圖補注楊廷秀曰老杜沱水臨中座/岷山赴北堂此以畫為真也曾吉
父云斷崖韋偃樹小雨/郭熈山此以真為畫也
哭台州鄭司户蘇少監 情乖清酒送補注清酒送謂/生前闕於餞送
清酒二字見毛詩邇可欲改作漬酒但平仄未諧張/汪引徐稚傳人家有喪以綿絮漬酒暴乾以裹炙雞
用水漬綿使有酒氣白茅為/藉以雞置前酹酒畢而去望絶撫墳呼謝靈運詩/撫墳徒自
[027-19a]
傷/
禹廟補注此賦忠州禹廟也移動他處不得只此四十/字中風景形勝廟貌功徳無所不包其局法謹嚴
而氣象𢎞壯讀之意味無窮宋延清禹廟詩用五排/揚厲而語帶寛浮秦少游禹廟詩用七律鋪張而詞
少精警故曰他詩雖大/而小杜詩雖小而大
房相公靈櫬 劒動親身匣吳注親身匣舊引左傳不/設屬辟疏云屬次大棺辟
親身棺也匣即蛟龍玉匣未確按劒動匣中直指劒/匣非謂棺也謝惠連詩裁為親身服著以俱寢興親
身二字亦可相証何/必引左傳疏文乎
子規 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補注西湖志載宋孝/宗時有蜀士新選縣
[027-19b]
令帝問以蜀中風景令對云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帝大稱賞次日宰相召問所對之語何從得來答
云夢中所記宰相云子當速去倘再召恐無以復應/數日後帝果宣召而令已出國矣嘉蓮燕語載元時
李杲字明之其祖貧時夜讀書有一女子從室西地/中出與杲祖坐談甚美少頃漸以身親杲祖屹然不
動將告去杲祖問曰汝是何神何鬼耶女子取筆書/於几上曰許身愧比雙南遂復入地中已而閲子美
詩始悟其為金也掘之得金一笥杲從張元素學醫/術世稱東垣先生姚江黄梨洲先生文集記其高伯
祖少雷當天順間其兄久遊不歸十餘年乏消息遍/尋南方不得一日禱於南嶽廟中祈神託夢嶽帝云
沉綿盗賊際狼狽江漢行醒而不解其意翼日遇一/士人告以夢語解云此杜少陵和元道州詩也汝兄
應在道州之地訪至州中果逢於街衢以此三事觀/之知杜詩流行天地間非特騷人墨客誦法少陵即
[027-20a]
鬼神靈爽亦/識杜句矣
贈鄭十八賁 心雖在朝謁吳注杜估通典諸/給事日上朝謁
别蔡十四 浮龍倚長津吳注龍即舟也晉謡語/及郭璞詩皆指舟為龍
十五巻
八陣圖 遺恨失吞吳吳見思論云末句作遺恨在吞/吳文意自明舊作失吞吳似費
解/
老病 夜足霑沙雨春多逆水風隨筆云白樂天詩巫/山暮足霑花雨隴水
春多逆浪風此全用杜句但變五字為七言耳按杜/云曉看紅濕處又云湖日蕩船明陸放翁詩則云猩
[027-20b]
紅帶露海棠濕鴨綠平隄湖水明用濕明二字於句/尾先冠猩紅鴨綠於句頭以已意鎔鍊前人語愈増
壯/麗
最能行 小兒學問止論語吳注顔氏家訓雖百世小/人知讀論語孝經者尚為
人/師
峽中覽物補注杜詩巫峽忽如瞻華嶽蜀江猶似見黄/河元范徳機云黄河東去從天下華嶽西來
抜地高覺杜平板而范流動矣杜詩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宋朱淑真云水光激浪高翻雪
風力吹沙遠漲煙其峭抜/驚竒亦堪歩趨少陵矣
雨 風吹蒼江去雨灑石壁來補注朱子改樹為去言/風吹蒼江而去雨灑石
[027-21a]
壁而來去來指風雨董氏改為蒼江㴻却是説風/吹而江㴻矣豈可云雨灑而壁來乎猶覺未安
雨 沉思情延佇補注陸機詩/沉思鍾萬里
雨 夷歌負樵客補注李嶠詩荒阡下/樵客野猿驚山鳥
贈李十五丈 峽人鳥獸居吳注鳥獸居/即巢居穴處
謁先主廟附記昭烈帝廟祀千秋而曹魏後世無聞可/見公道之在人心也又考漢魏陵墓亦存毁
各異此天道之不爽者津逮秘書載惠陵一事有蜀/盗潛入隧道見帝與闗張共聚一堂令盗飲酒一椀
賜玉帶一具其人戰懼而出所飲之酒乃漆漿也所/與之帶乃白蛇也此見千古英靈長存天壤矣近年
甲寅乙卯之際河北漳水中有十五歲童子夏浴於/河腰斬屍浮其家驚異使强壯負力者仍入水中又
[027-21b]
斷足股而死士人羣怒因載河上下流車涸其水見/一鐵輪旋轉如飛輪角掛以利刃土人去其刃碎其
輪見輪旁有石槨用巨木撞破之槨中銅弩齊發射/傷數人其内仍有石壁土人用板扉蔽身横撞而碎
壁内有兩石榻男左女右對卧其上衣冠面貌宛若/生存視其碑石知為魏武帝之墓衆人惡其生前篡
國死後殺人遂拽出其屍粉碎骸骨先是一月有營/卒於夢中見一五十餘歲大夫自稱漢丞相云將來
子當為我保䕶舊居及將發之前一夕又現夢云明/朝難作我室中金寶任汝携取慎勿毁我身體及期
衆怒難解此卒亦分其所藏故物時湖南逆藩稱亂/遣河北兵督討此卒為把總官竟傷於砲火但能戮
力從軍捐軀報國勝於曹氏遠矣噫疑塚七十散布/於大行河北而眞壙究為後人發掘前以機械陷人
究以機械自滅反禍不漏可為奸雄永鑒矣此/時安陽邑令乃莆田林進士有刻文以紀其事
[027-22a]
古柏行 黛色參天二千尺何光遠鑑戒錄曰沈存中/筆談杜古柏行霜皮溜雨
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是徑七尺無乃/太細長乎余謂四十圍若以古制論之當有百二十
尺即徑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也武侯廟柏當從古/制為定則徑四十尺其長二千尺又宜矣豈得以太
細長疑之今按古柏雖極高大亦不能至二百丈只/是極形容之辭如秦州詩高栁半天青栁豈能高至
半天/乎
十六巻
諸將一首 見愁汗馬西戎逼曾閃朱旗北斗閒張希/良曰
注家以少陵父名閑因改閒為殷非也上云西戎逼/下云北斗閒二字反對言戎馬之急如此而我軍旗
[027-22b]
幟高竝北斗者悠颺閃爍如此閒暇則其逗留玩寇/可知矣當從趙次公之説且閑字從木閒字從月義
同而㸃畫各别何嫌名之可諱乎又如娟娟戲蝶/過閒慢正與急湍相反對若改作開慢意致索然
夔府書懷 貞觀是元龜張遠注褚遂良傳太宗曰朕/行有三監前代成敗為元龜
壯遊 王謝風流遠張注庾信文風/流則王濛謝朓
十七巻
秋興第三首 千家山郭静朝暉每日江樓坐翠微補/注
舊本作日日乃起下還泛泛故飛飛但嫌重字太多/吕東萊作百處江樓與千家山郭相對但句法似板
若作每日江樓仍是/對起而兼能起下矣
[027-23a]
十八巻
偶題 餘波綺麗為吳注周書庾信父肩吾為梁太子/中庶子掌管記室東海徐摛為左
衛率摛子陵及信竝為抄撰學士父子在東/宫既有盛才文竝綺麗故世號為徐庾體焉經濟慙
長䇿補注張九齡詩雖然/經濟日無忘幽棲時
小至 雲物不殊鄉國異隨筆云今人以冬至日為書/雲至用之表啓中雖前輩亦
不細考按左氏傳僖公五年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公/既視朔遂登觀臺以望而書禮也凡分至啓閉必書
雲物為備故也至杜預注云周正月今十一月分春/秋分也至冬夏 也啓者立春立夏閉者立秋立冬
雲物者氣色災變也蓋四時凡八節其禮竝同漢平/帝永平二年春正月辛未宗祀光武畢登靈臺觀雲
[027-23b]
物尤為可証世但讀左傳前兩三句故遂顓以指冬/至云今太史局官每至此八日則為一狀若立春則
曰風從艮位上來春分則曰風從震/位上來他皆倣此蓋古書雲之意也
王兵馬使二角鷹 悲臺蕭颯石巃嵸吳注西征賦作/歸來之悲臺按
賦言悲臺用戾太子事於此/詩不切今以曹植詩為證
愁 江草日日喚愁生巫峽泠泠非世情盤渦鷺浴底
心性獨樹花發自分明補注此四句本佳景而看作/愁端乃拗律之别派也故原
注云戲為吳體朱瀚亦嘗辨駁之疑非少陵手筆今/按江草喚愁猶云花濺淚憎柳絮説來尚覺有情下
三句於水泠鷺浴花發處綴以非世情底心性自分/明於上半句皆無交渉不特意拙抑且語稚矣自屬
[027-24a]
可/疑
晚登瀼上臺 深峽轉修聳補注張九齡詩孤頂/乍修聳㣲雲復相續
十九巻
課伐木 季月當泛菊補注李嶠九日詩仙杯/還泛菊寶饌且調蘭
見螢火 巫山秋夜螢火飛簾疎巧入坐人衣補注田/藝云北
齊劉逖詩無由似𤣥豹縱意坐山中張説詩樹坐猿/猴笑杜詩楓樹坐猿深又黄鶯竝坐交愁濕又巫山
秋夜螢火飛簾疎巧入坐入衣豹坐猿坐猶人所能/言若黄鶯竝坐語便新竒而螢火坐衣則更新更竒
寄狄明府博濟 禁中决䇿請房陵西漢傳贊灌夫一/時决䇿而名各顯
[027-24b]
同元使君春陵行 狼狽江漢行補注荀悦漢紀/周勃狼狽失據
秋日夔府詠懷 回腸杜曲煎司馬遷書腸/一日而九廻朋來坐馬
韉吳注坐當作剉/用陶侃事也
二十巻
秋野五首 連山晚照紅補注王勃詩浦樓低/晚照鄉路隔風煙
復愁十二首 猶被賞時魚補注賞時魚謂當時所賞/之魚袋隨筆云唐職林魚
帶門叙金玉銀鐵帶及金銀魚袋云開元/勅非灼然有戰功者餘不得輒賞魚袋
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青沙白鳥飛迴補注此聯/每句各包
[027-25a]
三景又杜詩露下天高秋水清空山獨夜旅魂驚句/中亦含三折元人詩云落日亂鴉紅樹老斷雲孤雁
碧天長句法相似其寫深秋景色最為工/肖但語近悲凉不如杜句之雄壯高爽也無邊木葉
蕭蕭下不盡江流滚滚來原本以落木蕭蕭下對長/江滚滚來落下二字似乎
犯重若以木葉對江流庶免字複楚辭洞庭波兮/木葉下古詩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可以相證
刈稻了詠懷 寒風疎草木旭日散鷄豚補注四明屠/惟忠田家即
事詩小圃連茅屋疎籬䕶水門寒風催落□野色散/朝暾刈稻腰鎌出祈神社鼔喧坐看放犢去溪步入
前村此詩三四力摹杜詩而全首/俱見穩稱雜諸杜集中幾難分辨
大厯三年九月三十日 瘴餘夔子國霜薄楚王宫補/注
[027-25b]
杜詩又云夜郎溪日煖白帝峽風高元薛𤣥卿詩明/月夢回夔子北長風吹度夜郎西正用夔子國夜郎
溪也又李子構詩天入五溪無雁到地經三峽/有猿啼此亦採用三峽樓臺五溪衣服句也
雷 天地劃爭迴吳注海賦地軸/挺拔而爭迴
公孫大娘舞劒器行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劒器初
第一隨筆云自漢以來帝王妃妾之多惟漢靈帝吳/歸命侯晉武帝宋蒼梧王齊東昏陳後主晉武
至於萬人唐世明皇為盛白樂天長恨歌云後宫佳/麗三千人杜子美劒器行云先帝侍女八千人葢言
其多也新唐史所敘謂開元天寶中宫嬪大率四萬/嘻其甚矣隋大業離宫徧天下所在皆置宫女故裴
寂為晉陽宫監以私侍髙祖及高祖/義師經過處悉罷之其多可想見矣
[027-26a]
二十一巻
栁司馬至 設備邯鄲道補注左傳楚子以諸侯伐/吳早設備楚無功而還
舍弟觀赴藍田第三首補注篇中庾信羅含蔣詡邵平/叠用四古人引庾羅者為僦舊
居也引蔣邵者為搆新居也要之公弟間關至楚行/李蕭條亦不暇謀及營室但從意中所籌畫者喜而
筆之於詩高士襟懷文人韻致至今俱可/想見不必真有實事而詩品遂足流傳矣
大厯三年春白帝城放船 五雲高太甲補注太甲二/字徧查諸注
皆未詳所出年友張希良石虹曰漢武帝内傳帝受/太甲靈飛於西王母又考桑道茂能為太乙遁甲之
術太甲太乙皆上天貴神/得此一證宿疑為之頓釋
[027-26b]
秋日荆南述懷 結舌防讒柄吳注漢書王章/傳結諫臣之舌
二十二巻
湘夫人祠 蟲書玉佩蘚燕舞翠帷塵補注李嶠詩羅/裙玉佩當軒出
董思恭詩清音滿翠帷杜詩詠琴臺云野花留寶靨/蔓草見羅裙以此想像文君之容色不妨作佳麗語
劉長卿題湘妃廟云苔㾗斷珠履草色帶羅裙其詠/神妃言近於䙝矣此詩蟲書燕舞二句只摹寫祠中
景物自/見莊雅
詠懷二首 羅浮展衰歩張遠注一統志長沙攸縣有/羅浮江按詩言展衰歩應指
粤中羅浮山江/水不可云歩也
[027-27a]
哭韋大夫之晉 興殘虚白室吳注憤賦棄虚白/之室歸長夜之臺
二十三巻
長沙送殷六參軍 高鳥黄雲暮寒蟬碧樹秋補注杜/詩此二
句乃敘送别時深秋景物亦借賔形主晚唐人送别/詩云一樽酒盡青山暮千里書回碧樹秋本脱胎杜
句而慇勤惜别之情眷戀懷思之意皆在於/中風流藴藉三復謳吟意趣正自無窮也
幽人補註詩以幽人命題葢公年已老不能用世欲託/高人以遯迹當從伯敬長孺之説盧氏註與詩意
不/合
小寒食舟中作 佳辰强飲食猶寒隱几蕭條戴鶡冠
[027-27b]
補注此以首二句領起全局春水春花寒食時景天/上坐水漲浮空霧中看花前遥望二句皆承上佳辰
戲蝶輕鷗亦舟中所見者過閒幔興已之飄零下急/湍傷已之淹泊語意𦂳注在萬里長安愁看二字正
言隱几蕭條之故遥應次句作結/朱瀚以三四分承一二認脉未真
註杜始於己已歲迨乙亥還鄉數經考訂癸未春日/刋本告竣甲申冬仍上金臺復得數家新註如前輩
吳志伊閻百史年友張石虹同鄉張邇可各有發明/辛卯致政南歸舟次輯成聊補前書之疎畧時年七
十有/四矣
[027-28a]
諸家論杜
蘇軾子瞻曰太史公論詩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
而不亂以予觀之是特識變風變雅耳烏覩詩之正
乎昔先王之澤衰然後變風作發乎情雖衰而未竭
是以猶止乎禮義以為賢於無所止者而已若夫發
乎性止乎忠孝其諸豈可同日而語哉古今詩人衆
矣而子美獨為首者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
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
[027-28b]
秦觀少游曰杜子美之詩實積衆家之長適當其時而
已昔蘇武李陵之詩長於高妙曹植劉楨之詩長於
豪邁陶潛阮籍之詩長於冲澹謝靈運鮑照之詩長
於峻潔徐陵庾信之詩長於藻麗於是子美窮高妙
之格極豪邁之氣包冲澹之趣兼峻潔之姿備藻麗
之態而諸家之作所不及焉然不集諸子之長子美
亦不能獨至於斯也豈非適當其時故耶孟子曰伯
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
[027-29a]
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嗚呼子美其
集詩之大成者歟
黄庭堅魯直曰子美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
後人讀書少故謂杜韓自作此語耳古之為文章者
直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陳言入翰墨如靈丹一粒
㸃鐵成金也 子美之詩法出審言句法出庾信但
過之耳
李綱伯紀曰詩以風刺為主故曰上以風化下下以風
[027-29b]
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三百
六篇變風變雅居其大半皆箴規戒誨美刺傷閔哀
思之言而其言則多出當時仁人不遇忠臣不得志
賢士大夫欲誘掖其君與夫傷讒思古吟咏情性止
乎禮義有先王之澤故曰詩可以羣可以怨小弁之
怨所以篤親親之恩鴟鴞之貽所以明君臣之義谷
風之刺所以隆夫婦朋友之情使遭變遇閔而泊然
無心於其間則父子君臣朋友夫婦之道或幾乎息
[027-30a]
王者跡息而詩亡詩亡而後離騷作九歌九章之屬
引類比義雖近乎悱然愛君之誠篤而嫉惡之志深
君子許其忠焉漢唐間以詩鳴者多矣獨杜子美得
詩人比興之㫖雖困躓流離而心不忘君故其詞章
慨然有志士仁人之大節非止摹寫物象風容色澤
而已也見湖海/集序
朱文公曰杜詩佳處有在用字造意之外者惟虛心諷
詠乃能見之 作詩先看李杜如士人治本經本既
[027-30b]
立方可及蘇黄以次諸家詩 文字好用經語亦一
病老杜詩云致遠思恐泥東坡寫詩到此句云此詩
不足為法 李杜韓柳初亦學選詩然杜韓變多而
李柳變少變不可學而不變可學
吕氏童䝉訓曰謝無逸語汪信民云老杜有自然不做
底語到極至處者有雕琢語到極至處者如丹青不
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此自然不做厎語到極
至處也如金鐘大鏞在東序氷壺玉衡懸清秋此雕
[027-31a]
琢語到極至處也
永嘉黄淮曰唐興律絶之體擅名無慮千餘家李杜為
首稱而杜為尤盛盖其體製悉備譬若工師之創巨
室其跂立翬飛之勢巍峩壯麗干雲霄焜日月而牆
高萬仞不得其門而入迨析而觀之軒廡堂寢各中
程度大則棟梁小而節棁榱桶皆梗柟杞梓黝堊丹
漆也盖其鋪陳時政發人之所難言使當時風俗世
故瞭然如指諸掌忠君愛國之意常拳拳於聲嗟氣
[027-31b]
歎之中而所以得夫性情之正者葢有合乎三百篇
之遺意也
洪邁容齋曰古人酬和詩必答其來意非若今人為次
韻所局也觀文選所編何劭張華盧諶劉琨二陸三
謝諸人贈答可知已唐人尤多不可具載姑取杜集
數篇畧紀于此如高適嚴武韋迢郭受彼此唱酬層
次條答正如鐘磬在簴扣之則應往來反覆于是乎
有餘味矣
[027-32a]
捫蝨新語云韓以文為詩杜以詩為文世傳以為戲然
文中要自有詩詩中要自有文亦相生法也文中有
詩則句語精確詩中有文則詞調流暢謝𤣥暉曰好
詩圓美流轉如彈丸此所謂詩中有文也唐子西曰
古文雖不用偶儷而散句之中暗有聲調歩驟馳騁
亦有節奏此所謂文中有詩也觀子美到夔州以後
詩簡易純熟無斧鑿㾗信是如彈丸矣
蔡絛西清詩話曰詩家視陶淵明猶孔門視伯夷此為
[027-32b]
確論然集大成手當終還子美
劉㑹孟辰翁曰子美年四十五自鄜陷賊明年自拔取
拾遺扈從還京又明年始外補又明年始棄官入秦
州自是流落輾轉凡三遷當時朝廷雖亂道路無壅
雄藩賓客之盛自若也公以三朝遺老負海内詩名
其遊迹所經如錦江洞庭意氣浩然江湖勝境樓臺
高㑹長歌短賦傾晤賓主當奔走流離倉卒患難而
所遇猶若此宜其詩之淋漓悲壯邁羣傑出乎 古
[027-33a]
今窮詩人獨稱杜子美然在天寶則及見麗人友八
仙在乾元則扈從還京歸趨左掖其間苦厄惟陷鄜
數月耳後來流落夔蜀田園花柳亦與杜曲無異若
石壕新安之覩記彭衙桔柏之崎嶇意者造物託之
子美以此人間之變態令能言者傳之千秋萬世乎
五言七律㣲有拙處然時時得風雨鬼神之助
沈休文懷舊九首乃杜詩八哀之祖
方沆曰少陵撫時憫事往往形諸篇什慷慨㣲婉能使
[027-33b]
人有孤臣孽子擯棄不容之感遯世絶俗之悲後之
君子迺欲以片語明作者之意令文不害辭辭不害
志難之難者也
范温元實詩眼曰古人學問必有師友淵源漢楊惲一
書迥出當時流軰則以司馬遷外甥故也自審言已
自工詩當時沈佺期宋之問等同在儒館為交遊故
杜甫律詩布置法度全學沈佺期更廣集大成耳沈
云雲白山青千萬里幾時重謁聖明君甫云雲白山
[027-34a]
青萬餘里愁看直北是長安沈云人如天上坐魚似
鏡中懸甫云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霧中看雖
不免蹈襲前軰然前後傑句亦未易優劣也 老杜
詩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類如此皆拙而無
取使其皆工則峭急無古氣如李賀之流是也然後
世學者當先學其精神氣骨皆在於此如望嶽詩云
岱宗夫何如齊魯青未了洞庭詩云吳楚東南坼乾
坤日夜浮語既高妙有力而言東嶽與洞庭之大無
[027-34b]
過於此後來文士竭力道之終有限量 齊梁諸詩
人以至劉夢得温飛卿軰往往以綺麗風花累其正
氣由於理不勝而辭有餘也惟杜綠垂風折筍紅綻
雨肥梅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亦極綺麗其摹寫
景物意自親切所以妙絶古今至於寫舂容閒適則
有穿花蛺蝶深深見㸃水蜻蜓欵欵飛落花遊絲白
日静鳴鳩乳燕青春深寫秋景悲凉則有藍水遠從
千澗落玉山高並兩峰寒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
[027-35a]
雲接地陰富貴之語則有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
官淑景移麒麟不動爐煙上孔雀徐開扇影還弔古
之辭則有映堦碧草自春色隔葉黄鸝空好音翠華
想像空山裏玉殿虛無野寺中雖渉於風花㸃染然
窮理盡性巧移造化矣 凡作詩實字多則健虚字
多則弱亦有全虛而意味無窮者如杜云世亂鬱鬱
久為客路難悠悠長傍人江上形容吾獨老天涯風
俗自相親萬里悲秋長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叢菊
[027-35b]
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繫故園心此等語何嘗不健按/此
條舊有萬事無成空/過日二句杜無此語
楊載仲𢎞少遊成都謁杜公祠有主祠者乃公九世孫
杜舉也因問曰先生所藏詩律重寶不猶有存者乎
舉曰吾鼻祖審言以詩鳴世公子閑生甫又以詩鳴
至於今源流益逺矣然甫不傳諸子而獨於門人吳
成鄒遂王恭傳其法今子自逺方來敢不以三子所
授者與子言之按仲𢎞記憶此事在元英宗至治壬/戌年上距代宗大厯間約計五百四
[027-36a]
十載其世次應不止九代且詩法所載杜律五十一/首註釋議論皆膚淺寡識未窺作者之意况宗武生
日詩言詩是吾家事言熟精文選理豈可云詩法不/傳於其子乎此俱未可信也 又考杜詩七律演義
元朝進士張性伯成所撰坊賈假名虞伯生以行世/嘉靖間濟南黄臣重梓復舊作叙辨之但此書議論
淺畧不能發明杜意適/足累虞公之大名耳
掲徯斯曼碩曰少陵古律各集大成咸趨浩蕩正如顔
魯公書一出而書法盡廢至其渾然天成畧無斧鑿
乃詩家運斤成風手也是以獨歩千古莫能繼之
傅若金與礪曰太白天才放逸故其詩自為一體子美
[027-36b]
學優才贍故其詩兼備衆體而植綱常繫風化為多
三百篇以後之詩子美其集大成也
嚴羽滄浪詩話曰論詩以李杜為準猶挾天子以令諸
侯也 李杜數公如金翅擘海香象渡河下視郊島
軰直蟲吟草間耳
莆陽鄭景韋曰李謫仙詩中龍也矯矯焉不受約束杜
子美則麟遊靈囿鳳鳴朝陽自是人間瑞物二豪所
得殆不可以優劣論也
[027-37a]
楊維楨鐵崖曰詩之教尚矣虞廷載歌君臣之道合五
子有作兄弟之義彰闗雎首夫婦之匹小旻全父子
之恩采於國風而被諸樂歌所以養人心厚天倫移
風易俗之具實在於是後世風變而騷騷變而選流
雖遠而源尚根於是也魏晉而下其教幾熄矣及李
唐之盛士以詩命世者殆有數家尚有襲六代之弊
者老杜氏慨然興起攬千載既墜之緒陳古諷今言
詩者宗為一代詩史下洗哇淫上薄風雅使海内曉
[027-37b]
然復知有三百篇之㫖議論杜氏之功者謂不在騷
人下噫比世末學咸知誦少陵之詩矣而弗求其㫖
義之所從出則又徇末失本與六代之弊同出詩史/宗要序
故友陳自/舜抄示
李東陽麓堂詩話曰長篇中須有節奏有操有縱有正
有變若平鋪穩布雖多無益唐詩類有委曲可喜之
處惟杜子美頓挫起伏變化不測可駭可愕盖其音
響與格律正相稱回視諸作皆在下風然學者不先
[027-38a]
得唐調未可遽為杜學也 杜五七言古詩多用側
韵如玉華宫哀江頭等篇其音調起伏頓挫獨為矯
絶 古律詩各有音節然皆限於字數求之不難惟
樂府長短句初無定數最難調叠然亦有自然之聲
古所謂聲依永者謂有長短之節非徒永也故隨其
長短皆可以播之律吕而其太長太短之無節者則
不足以為樂若往復諷詠久而自有所得得之於心
而發之乎聲則雖千變萬化如珠之走盤自不越乎
[027-38b]
法度之外矣如李太白逺别離杜子美桃竹杖皆極
其操縱曷嘗按古人聲調而和順委曲乃如此固初
學所未到然學而未至於是亦未可與言詩也 韓
蘇詩雖俱出入規格而蘇尤甚盖韓得意時自不失
唐詩聲調如永貞行固有杜意而選者不之及何也
楊士𢎞乃獨以韓與李杜為三大家不敢選盖亦有
所見耶
江盈科雪濤詩評云子美作詩之時即有意於傳世觀
[027-39a]
其詩曰平生性癖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至蘇子
瞻亦云生前富貴死後文章盖皆知其詩之必傳於
後也 又曰李青蓮是快活人當其得意時斗酒百
篇無一語一字不是高華氣象及流竄夜郎後作詩
甚少當由興趣消索杜少陵是固窮之士平生無大
得意事中間兵戈亂離饑寒老病皆其實厯而所閲
苦楚都於詩中寫出故讀少陵詩即當得少陵年譜
看
[027-39b]
程棨三柳軒雜識云老杜詩如董仲舒䇿句句典雅堪
作題目餘人詩非不佳但可命題者終少耳好詩與
好句正自不同 文人自是好採取韓文杜詩號不
蹈襲者然無一字無來處乃知世間所有好句古人
皆已道之能者時復暗合孫吳耳大扺文字中自立
語最難用古人語又難須是用古而不露筋骨
劉仕義新知錄曰昔人謂詩有别才非闗學也誠然矣
又謂詩有别趣非闗理也則殊未是杜詩所以為唐
[027-40a]
詩冠冕者以理勝也彼以風容色澤放蕩情懷為高
而吟寫性靈為流連光景之辭者豈足以語三百篇
之㫖哉
按杜詩云浣花溪裏花饒笑肯信人兼吏隱名又云/巡簷索共梅花笑嫩蘂疎枝半不禁所謂趣不闗理
也/
釋普文詩論云老杜之詩備於衆體是為詩史近世所
論東坡長於古韻豪邁大度魯直長於律詩老健超
邁荆公長於絶句閒暇清癯其各一家也
[027-40b]
陳繹曾詩譜云劉琨盧諶忠義之氣自然形見非有意
於詩也杜子美以此為根本 謝靈運以險為主以
自然為工李杜深處多取此 六朝文氣衰緩惟劉
越石鮑明遠有西漢氣骨李杜筋骨取此
王世貞元美曰杜詩强力宏蓄開闔排宕然不無利鈍
其於五古自云熟精文選理選體中高者蘇李無論
已子建而下如太冲士衡元亮康樂明遠𤣥暉皆清
絶滔滔芊綿流麗而杜長篇曼衍拖㳫何於選體殊
[027-41a]
不類乎恐自壯遊玉華宫夢李白前後出塞田父泥
飲湯東靈湫諸篇外不可多得矣惟七言歌行跌宕
夭矯淋漓悲壯令讀者飄飄欲仙此為絶唱 五七
言絶句李青蓮王龍標最稱擅塲為有唐絶唱少陵
雖工力悉敵風韻殊不逮也惟錦城絲管日紛紛一
首譏花卿僭逼含蓄不露極得風人之體當時妓女
獨以此入歌可謂真誠實契矣 太白不成語者少
老杜不成語者多如無食無兒舉家聞若欬及麻鞋
[027-41b]
見天子垢膩脚不襪之類凡看二公詩不必病其累
句亦不必曲為之䕶正使瑕瑜不掩亦是大家 子
美晚年詩信口衝出啼笑雅俗皆中音律更不宜以
清空流麗風韻姿態求之但後人效顰便學為一種
生澁險抝之體所謂不畫人物而畫鬼魅者矣 太
白五言沿洄魏晉樂府出入齊梁近體周旋開寶獨
絶句超然自得冠古絶今子美五言北征述懷新婚
垂老等作雖格本前人而調由已創五七言律廣大
[027-42a]
悉備上自垂拱下逮元和宋人之蒼元人之綺靡不
兼總故古體則脱棄陳規近體則兼該衆善此杜所
獨長也 太白筆力變化極於歌行少陵筆力變化
極於近體李變化在調與辭杜變化在意與格然歌
行無常矱易於錯綜近體有定規難於伸縮調辭超
逸驟如駭耳索之易窮意格精深始若無竒繹之難
盡此其㣲不同者也 升庵駁宋人詩史之説而并
譏少陵云詩之為體皆意在言外使人自悟至變風
[027-42b]
變雅尤為含蓄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如刺淫
亂則曰雝雝鳴雁旭日始旦不必曰慎莫近前丞相
瞋也憫流民則曰鴻雁於飛哀鳴嗷嗷不必曰千家
今有百家存也傷暴斂則曰維南有箕載翕其舌不
必曰哀哀寡婦誅求盡也叙饑荒則曰牂羊羵首三
星在罶不必曰但有牙齒存所悲骨髓乾也杜詩之
含蓄藴藉者多矣宋人不能學至於直陳時事類於
訕訐乃其下乘宋人撰出詩史二字以誤後人如詩
[027-43a]
可兼史則尚書春秋可以并省乎余按用修此言甚
辨而覈不知其嚮所稱者皆指興比耳夫詩固有賦
以述情切事為主不盡含蓄也語荒而曰周餘黎民
靡有子遺勸樂而曰宛其死矣他人入室譏失儀而
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刺聽讒而曰豺虎不受投畀
有北若出少陵口用修不知如何貶駁矣
王世懋敬美曰今人作詩必入故事有持清虛之説者
謂盛唐詩即景造意何嘗有此是則然矣然亦一家
[027-43b]
言未盡古今之變也古詩兩漢以來曹子建出而始
為宏肆多生情態此一變也自此作者多入史語然
不能入經語謝靈運出而易辭莊語無所不為用矣
剪裁之妙千古為宗又一變也中間何庾加工沈宋
增麗而變態未極七言猶以閒雅為致杜子美出而
百家禆官都作雅音馬浡牛溲咸成鬱致於是詩之
變極矣子美之後而欲令人毁靚籹張空拳以當市
肆萬人之觀必不能也其援引不得不日加繁盛然
[027-44a]
病不在故事顧所以用之何如耳善使故事者勿為
故事所使如禪家云轉法華勿為法華轉使事之妙
在有而若無實而若虛可意悟不可言傳可力學得
不可倉卒得也宋人使事最多而最不善使故詩道
衰我朝越宋繼唐正以有豪傑數軰得使事三昧耳
第恐二十年後必有厭而掃除者則其濫觴末弩為
之也 杜詩七言律之有抝體猶詩之有變風變雅
乎少陵故多變態但其詩有深句有雄句有老句有
[027-44b]
秀句有麗句有險句有拙句有累句後世以為大家
特高於盛唐者以其有深句雄句老句也而終焉不
失其為盛唐者以其有秀句麗句也淺率者往往薄
之則以其有險句拙句累句耳不知其愈險愈老正
是此老獨得處故不足難之而獨拙累之句不能為
掩瑕也 子美集中賀竒仝癖郊寒島痩元輕白俗
無所不有此真杜詩也今人徒拾其高聲硬語以為
真杜愈近愈遠矣 以古詩為律詩其調自高太白
[027-45a]
浩然所長儲侍御亦多此體以律詩為古詩其格易
卑雖子美不免也然子美古詩有挾風雅之趣短曹
劉之牆者今人耳視夢語乃謂無古詩耳
李攀龍于鱗曰古詩妙在形容水月鏡花言外之言宋
以後則直陳之矣求工於句字心勞而日拙矣枚氏
七發非必於七也文渙而成七後之作者非七而必
於七然皆俳語也惟少陵見道過於退之如文章有
神交有道白小羣分命隨風潛入夜水流心不競出
[027-45b]
門流水住等句皆是道也悟者得之
張綖南湖杜詩五言選序曰有元宗工首稱范楊楊仲
𢎞編輯唐音詩家到今宗之然不及李杜大家清江
范徳機先生批選杜詩共三百十一篇皆精深高古
之作盖欲合葩經之數標㸃分節悉有深意太史公
云古者詩三千餘篇孔子刪之為三百五篇皆弦歌
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然則清江杜選其亦有志
求合於斯耶惜世罕見其編余家藏舊本暇日為訂
[027-46a]
其舛訛釋其大義刻之郡齋用貽同志觀者精思妙
悟觸類而長之由清江之意而逆杜子之志以上遡
三百篇之㫖詩道盡在是矣
四明沈明臣嘉則嘗言今人多稱李杜率無定品余謂
李如春草秋波無不可愛然注目易盡耳至如老杜
如堪輿中然太山喬嶽長河巨海纖草穠花恠松古
栢惠風微波嚴霜烈日何所不有吾當李則雁行當
杜則北面聞者驚愕
[027-46b]
四明屠隆長卿曰王元美謂少陵集中不啻有數摩詰
此語誤也少陵沈雄博大多所包括而獨少摩詰之
冲然幽適冷然獨往此少陵生平所短也少陵慷慨
深沈不除煩熱摩詰參禪悟佛心地清凉胸次原自
不同 或謂杜萬景皆實李萬景皆虛乃右實而左
虚遂謂李杜優劣在虛實之間 詩有虚有實有虛
虚有實實有虛而實有實而虛並非錯出何可端倪
且杜若秋興諸篇託意深遠如畵馬行神情横逸直
[027-47a]
將播弄三才鼔鑄羣品安在其萬景皆實而李如古
風數十首感時託物慷慨沈著安見其萬景皆虛或
又謂唐人惟少陵兼雅俗文質無所不有其最可喜
者不避粗硬不諱樸野余謂老杜大家言其兼雅俗
文質無所不有是矣乃其所以壇塲當時稱雄百代
者則多得之悲壯瑰麗沈鬱頓挫至其不避粗硬不
諱樸野固云無所不有亦其資性則然老杜所稱擅
塲正不在此
[027-47b]
胡應麟元瑞詩藪曰六代則公幹之峭嗣宗之遠元亮
之冲太冲之逸士衡之穠靈運之清明遠之俊𤣥暉
之麗皆其至也兼之者陳思也唐人則王楊之繁富
陳杜之孤高沈宋之精工儲孟之閒曠高岑之渾厚
王李之風華昌齡之神秀常建之幽𤣥雲卿之古蒼
任華之拙樸皆所專也兼之者杜也 謝靈運謂東
阿才擅八斗元微之謂少陵集大成夫使子建與應
劉並列拾遺與二孟齊肩可乎名家大家固當有辨
[027-48a]
郝敬仲輿杜詩題辭曰唐人詩取音律宏暢辭彩高華
不渉事理不闗典要清空罔象如林風水月者别冊
所錄即其佳篇也若程以古義好濫淫志燕女溺志
促數煩志敖僻驕志唐詩皆有之非盡温柔敦厚性
情之正惟杜少陵在唐人中砥節固窮忠義自許故
其為詩感慨憂時根柢性情非徒嘲風弄月而已也
余初就外傅先君命每夕誦杜詩一章時年甫齓已
知有杜陵老翁勃勃向往矣 子美才富學博其為
[027-48b]
近體長篇多至千言而氣力愈壯稱擅塲矣然詩家
妙義正不在多且如麟趾甘棠每章十餘字漢高大
風二十三字傾動千古自三百篇一變為辭再變為
賦汎濫旁薄感慨藴藉盡露于古風故天真爛然才
思壯浪豪舉發于近體五七言者足矣若夫長律娓
娓秖足當其富有無關性情盖詩至近體不免雕琢
更加凑砌雖堆金積玉興味已盡而葛藤蔓延甚覺
無謂故余於長律不甚解頥今錄其最著有風韻逸
[027-49a]
趣者以備一體學詩之要姑不須此 詩家絶句如
單絲孤竹短調獨唱清婉流麗方為當家子美材大
如鏞鐘賁鼔不作錚錚細響故絶句少而瀟灑疎俊
者尤不可多得如此十餘首格調既高風韻又妙亦
足空唐人矣夫豈在多
朱鶴齡杜詩輯註序曰經云詩言志志者性情之統㑹
也性情正矣然後因事以緯思役才以適分隨感以
赴節雖有時悲愁憤激怨誹刺譏仍不戾温厚和平
[027-49b]
之㫖不然則靡麗而失之淫流灕而失之宕雕鏤而
失之𤨏繁音促節而失之噍殺綴辭逾工離本逾遠
矣子美之詩惟得性情之至正而出之故其發於君
父友朋家人婦子之際者莫不有敦篤倫理纒綿筦
結之意極之履荆棘漂江湖困頓顛躓而拳拳忠愛
不少衰自古詩人變不失貞窮不隕節未有如子美
者非徒學為之其性情為之也子美沒已千年而其
精誠之照古今殷金石者時與天地之噫氣山水之
[027-50a]
清音嶒
響答於溟涬澒洞太虚寥廓之間學者誠能澄心祓慮正已之性情以來遇子美之性情則崆
峒仙仗之思茂陵玉盌之感與夫杖藜丹壑倚櫂荒
江之態猶可儼然晤其生面而揖之同堂不必以一
二隱語僻事耳目所不接者為疑也夫詩有可解者
有不可解者指事陳情意含風諭此可解者也託物
假象興㑹適然此不可解者也不可解而强解之日
星動成比擬草木亦渉瑕疵譬諸圖罔象而刻空虛
[027-50b]
也可解而不善解之前後貿時淺深乖分欣忭之語
反作誚譏忠剴之詞幾隣懟怨譬諸玉題珉而烏轉
舄也二者之失注家多有兼之偽撰假託貽誤後人
鼔説支離襲沿日久萬丈光燄化作百重雲霧矣今
為剪其繁蕪正其謬亂疏其晦塞諮諏博聞網羅秘
巻斯亦古人實事求是之指學者所當津逮其中也
柴紹炳虎臣論杜詩七律曰詩之有七言律始於唐也
唐以前若梁簡文周庾信陳江總隋陳子良各有七
[027-51a]
言儷句以八為斷即繼響古風而近體源流濫觴於
此唐初祖構正名為律所以聲調穩叶氣色鮮華若
沈雲卿杜必簡宋延清輩當時號為擅塲嗣是李韋
燕許黼黻相繼但武徳神龍之間篇多應制金粉習
勝臺閣氣多體則襲而少變響亦凝而未流迨開元
天寶以還茹六朝之華而去其靡本初唐之莊而化
其滯于是風格遒上音節諧㑹色理必工㫖趣俱逺
如王維李頎岑參高適諸公並臻其妙號曰盛唐斯
[027-51b]
實古今詣絶矣然隋珠和璧人不數首杜少陵獨以
魁傑之才攄其藴憤之氣揮斥百代包舉衆家集中
七律亡慮數什伯首大扺謝膚澤而敦骨力厭俳儷
而尚矜竒勢取矯厲意主樸真沈著有餘流逸不足
彼雖雄視千古間參長律之變調矣夫長律既屬緣
情尤貴合調婉轉深穩音流管絃務極天然故杜氏
卓然作者難乎折衷也然就厥體而辨之亦有工拙
利鈍如秋興諸將詠懷古跡恨别退朝宿府野老南
[027-52a]
隣玉臺觀藍田莊崔氏草堂弟觀赴藍田曲江對酒
暮歸登高十二月一日小寒食舟中九日至日遣興
次首閣夜返照黄草登樓野望吹笛賓至客至嚴公
枉駕和裴廸送李八秘書送韓十四江東長沙送李
十一銜贈韋七贊善諸首或遒麗精深或沈雄悲壯
或真至雋永或曠逸清疎咸稱傑構其他率爾成篇
漫然屬句予嘗覽而摘之中有近鄙淺者如富貴必
從勤苦得男兒須讀五車書有近輕遫者如酒債尋
[027-52b]
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有近濡滑者如聞道雲
安麯米春纔傾一盞即醺人有近纎巧者如侵凌雪
色還萱草漏洩春光有栁條有近粗硬者如為人性
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有近酸腐者如炙背可
以獻天子美芹由來知野人有近平鈍者如繡衣屢
許攜家醖皂盖能忘折野梅有近徑露者如此日此
時人共得一談一笑俗相看有近沾滯者如寂寂繫
舟雙下涙悠悠伏枕左書空凢此皆杜律之病瑕瑜
[027-53a]
固不相掩正在學者之善擇耳 杜詩不避粗硬不
嫌朴質而其氣魄精彩時流露于行間近世李獻吉
摹倣杜詩氣體相近但多任心率筆風韻何存如萬
事寸心拙而無味酒朋棋伴俗而傷雅及捩風拖雨
打鼔鳴鑼俱墮惡道矣故子美矯唐而過者也獻吉
學杜而甚者也
盧世㴶紫房餘論曰五言律至盛唐諸家而聲音之道
極矣然未有富如子美者既富矣又有用也感天地
[027-53b]
動鬼神訏謨定命逺猷辰告蒿目時艱勤恤民隱主
文而譎諫言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此所謂有用之
文章也若夫好色則為國風怨誹則為小雅直於今
體數十字内自鑄離騷洋洋乎盈耳哉 杜詩逺慮
深憂固其獨攜之懷抱即託物寄言亦其全副之精
神徃徃愁處令人悲涼欲絶快處令人歌舞不休又
有乍看無端尋思有謂就不阡不陌中而條理指歸
一一可按者又有興言在此寓意在彼就尋常尺幅
[027-54a]
内而涵融籠罩蕩蕩難名者準繩最密神理縱横淘
練極清竒葩煥發分明古訓降作律詩以至造化權
輿陰陽昏曉飛潛動植表裏精粗但經弱毫微㸃靡
不真色畢呈所云下筆如有神良非妄語 排律是
詩中别體在少陵猶為餘事原其執筆伸紙初無鬬
富取盈之心全局既審段落斯分縱横開闔任其所
止而休焉自六韻以至百韻無不可者試從容研玩
翻覺鋒發韻流之際暗有空翠撲人冲襟相照盡洗
[027-54b]
排當陋習殆由天授非人力也 天生太白少伯以
主絶句之席勿論有唐三百年兩人為政亘古今來
無復有驂乗者矣子美恰與兩公同時又與太白同
遊乃恣其崛强之性頽然自放獨成一家可謂巧於
用拙長於用短精於用粗婉於用戅者也 子美最
儻宕自表其能上之天子謂沈鬱頓挫隨時敏㨗揚
雄枚臯尚可企及自東方朔以來斯趣僅見載觀其
詠懷壯遊諸作自謂許身稷契致君堯舜脱畧時軰
[027-55a]
結交老蒼放蕩齊趙間春歌冬獵酣視八極與高李
登單父臺感慨駿骨龍媒賦詩流涕上嘉吕尚傳説
之事至於閨房兒女悲歡細碎情狀盡寫入北征篇
中參伍錯雜不復知有旁觀固是筆端有膽亦由眼
㡳無人古之狂也肆子美有焉
黄生白山杜詩説曰看杜詩如看一處大山水讀杜律
如讀一篇長古文其用意之深取境之遠制格之竒
出語之厚非設身處地若與公周旋於花溪草閣之
[027-55b]
間親陪其杖屨熟聞其謦欬則作者之精神不出閲
者之心孔亦不開 杜詩所以集大成者以其上自
騷雅下迄齊梁無不咀其英華探其根本加以五經
三史博綜貫穿如五都列肆百貨無所不陳如大將
用兵所向無不如意材之所取者博而運以㣲茫窈
渺之思力之所自負者宏而寓以沈鬱頓挫之㫖以
言乎大則含元氣以言乎細則入無倫以言乎天地
之間則備矣此所以兼前代之制作而為斯道之範
[027-56a]
圍也與 李杜齊名古今不敢軒輊予謂太白才由
天縱故能以其高敵子美之大耳至論其胎骨則清
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杜之目李確不可易豈與攀
屈宋而駕曹劉者可同日論哉 杜公近體分二種
有極意經營者有不煩繩削者極意經營則自破萬
巻中來不煩繩削斯真下筆有神助矣夔州以前夔
州以後二種並具乃山谷晦翁偏有所主不知果以
何者擬杜之心神也 近體首主格律傅之以色澤
[027-56b]
運之以風神斯登上品乃杜公經史騷賦盤鬱胸中
溢為近體時覺陶鎔有未盡處其包舉唐賢以此其
與唐賢分路揚鑣亦以此披沙揀金簸糠得米是在
選者之功矣 杜公屢上公車不第卒以獻賦受明
皇特逹之知故感慕終身不替雖前後鋪陳時事無
所不備於當時荒淫失國惟痛傷而不忍譏此臣子
之禮也説者不得公心影響傅㑹輒云有所譏切此
註杜大頭腦差失處妄筆流傳杜公之目將不瞑於
[027-57a]
地下矣 憂時戀主歎老嗟貧處處不出此意筆下
千變不窮其身分不可及其才力更不可及 高廷
禮品彚盛唐如太白王孟高岑龍標新鄉諸公並列
正宗而少陵則稱為大家居名家羽翼之上非以其
篇章浩瀚句調恢竒實居正變之間特創斯目以尊
異之乎予謂杜之所以為大家者以其能集詩流之
成也是故杜詩中兼有諸子諸子詩中不能兼有杜
乃使不得居正宗之列尚非定評子嘗欲選杜集中
[027-57b]
規調之合乎盛唐者錄為一編曰杜詩正宗庶詩家
大統有專屬耳
張遠邇可序云先君子嘗以少陵詩集相示曰此風雅
之宗光𦦨萬丈讀之可以暢性靈廣聞見斥浮葩而
豎風骨既卒業窅而深典而博茫無所得兼以舉子
業棄去所不飽蠧腹者僅爾乙卯秋風烟四起鍵户
却掃除經史詞賦外凡諸子百家稗官野乗覆瓿片
紙罔不旁捜𢎞覽而少陵固已收拾無餘始信古人
[027-58a]
所云無一字無來歴非虚語也櫛比之下得其概矣
未得其神研精久之迺悟其所居何地所際何時所
歴何職悲憤笑樂皆有所為而作沈思涵泳見有絢
爛者見有平淡者見有雄壯者見有超曠者見有奔
放者見有謹嚴者見有沈鬱頓挫者語其格則有偷
春有進退有轆轤有流水有間字有倒裝有雙承有
叠句有扇對有各自為對有首尾相應如古文體者
無蜂腰無鶴膝無懸脚無平頭無勦説無雷同千變
[027-58b]
萬化不可紀極如造物生人閲古厯今窮山際海終
無一人相似真竒絶也遂爾分章别句總之則陳其
大意析之則抉其字義當日情緒躍然紙上若日月
經天江河行地無格格不可解因歎前此註者或拾
其糠秕或得其片臠或任意牽合或偽語假託九京
可作必當俛首含寃集中薙夷盡力寢食出處動必
相隨性之所近永矢弗諼爾見杜詩㑹粹序/
陶開虞説杜曰嘗見註杜詩者不下百餘家大約苦於
[027-59a]
牽合附㑹反晦才士風流少陵一飯不忘君固也然
興㑹所及往往在有心無心之間乃註者遂一切强
符深揣即夢中歎息病裏呻吟必曰闗係朝政反覺
少陵胸中多少凝滯沒却灑落襟懷矣 讀詩不讀
杜學詩不學杜是戀三家邨而厭兩京拜一拳石而
忘五嶽也抑以天分勝者近李以學力勝者近杜學
者各自審焉可也 子美隨地皆詩往往見志朝雨
晚晴慰藉草堂之寂寞枯椶病橘感傷㓂盜之慿陵
[027-59b]
與夫課伐木督除䕭修水筒樹雞柵勞英雄以幽事
老經濟於閒塲古今雷歎 亂離中骨肉之思更切
老妻幼子弟妹諸姪依依婉戀正見其篤於天倫也
逺水逺山為雲為雨人知其為摩詰畫右丞詩也
不知子美以詩為畫如羣木水光下萬家雲氣中畫
雨林疎黄葉墮野静白鷗來畫朝歸雲擁樹失山邨
畫夕落月動沙虛畫宵蒼山入百里斷崕如杵臼畫
九成宫地形楚江巫峽半雲雨清簟疎簾看奕棋畫
[027-60a]
水樓競將明媚色偷眼艶陽天畵美人貧知静者性
白益毛髪古畫高隱放逐寧違性空虚不離禪畫遊
僧存想青龍秘行騎白鹿馴畫黄冠子璋髑髏血模
糊手提擲還崔大夫畫勇士細雨荷鋤立畫農竹光
團野色含影漾江流畫幽居渚蒲隨地有邨逕逐門
成畫田家寒風疎草木旭日放雞豚畫寒村櫓揺背
指菊花開畫行舟燈前細雨簷花落畫夜坐親朋盡
一哭鞍馬去孤城畫逺行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
[027-60b]
妻孥恠我在驚定還拭淚分明畫出一個亂後逺歸
人掉頭紗㡌側曝背竹書光是畫暮景衰頽之狀遲
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林花著雨胭脂濕水行牽風
翠帶長畫春光之韶麗也萬壑樹聲滿千崖秋氣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青沙白鳥飛迴畫秋景之悲壯
也星臨萬户動月傍九霄多雲移雉尾開宫扇日繞
龍鱗識聖顔畫朝宁之尊嚴也荒庭垂橘柚古屋畫
龍蛇古廟松杉巢水鶴歲時伏臘走邨翁畫祠廟之
[027-61a]
荒涼也猿掛時相學鷗行炯自如以學字炯字畫猿
鷗樹密早蜂亂江泥輕燕斜以亂字斜字畫蜂燕低
昂各有意磊落如長人以磊落字畫鶴眼有紫焰雙
瞳方卓立天骨森開張又儼然天馬來矣舉天地間
所有之情狀無不曲肖於詩中真如化工之賦物畫
工寫生猶不足以盡之 古人作詩無所忌諱送楊
監赴蜀起句乃云去水絶還波大是凶䜟今人決不
敢用亦實不宜用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自是
[027-61b]
至言彼文章不堪終日者宜乎其寸心絶不自知也
杜詩又有全不相干處偏似相干者如悲風為我
從天來林猿為我啼清晝溪壑為我迴春姿數為我
字皆不相干之相干也 有令人最可喜處反似不
喜者如江上被花惱不徹行歩欹危實怕春不是愛
花即欲死惱字怕字死字皆最可喜之不喜也 杜
詩每於起句驚人如贈王生云麟角鳳嘴世莫辯煎
膠續弦竒相見簡薛華云文章有神交有道端復得
[027-62a]
之名譽早山水障云堂上不合生楓樹恠㡳江山起
煙霧哀王孫云長安城頭頭白烏夜飛延秋門上呼
送長孫侍御云驄馬新鑿蹄銀鞍被來好俱起得疎
鹵竒突靈動不羈下接處風捲濤飛不愁思致之不
續也此之謂托根蓬山自無凡卉至於結處老到如
山水障云若耶溪雲門寺吾獨胡為在泥滓青鞋布
襪從此始如贈狄明府云虎之飢下嶄巖蛟之横出
清泚早歸來黄土汚人眼易眯俱結得瀟灑有不盡
[027-62b]
之趣若王郎酒酣㧞劒斫地歌莫哀短歌行起語也
一股豪氣直貫到結云青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
吾老矣此種奇横誰為歩其後塵者 杜詩有竒恠
森聳出人想外者如咏王兵馬二角鷹起語云悲臺
蕭瑟石巃嵸哀壑
枒浩呼洶中有萬里之長江迴風韜日孤光動詩至此豈可以尋常字句間求耶
杜詩有率意為之而後人不必效者如咏杜鵑起四
句云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涪萬無杜鵑雲安有
[027-63a]
杜鵑使今人為之成甚底語 杜詩七言律往往奔
放入竹枝樂府之例如十二月一日三首之類俱有
厚力深思淺學不能及亦不可學也 杜詩有聲𢎞
氣壯函盖乾坤者如地平江動蜀天濶樹浮秦星垂
平野濶月湧大江流是也有機到神來不假錘鍊者
如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一時今夕㑹萬里故鄉
情是也 杜詩有以曲折顛倒入妙見竒仍不碍大
方者如峰青橘黄孺子亦知而放船云青惜峰巒過
[027-63b]
黄知橘柚來便自深雋有味 杜詩有不可㸃斷者
如慎勿吞聲道真宰意茫茫正憶往時嚴僕射共迎
中使望鄉臺二句可作一句讀 渼陂行云半陂已
南純浸山動影裊窕冲融間曲盡煙波變態咫尺但
愁雷雨至蒼茫不曉神靈意其容慘愴其思窈渺真
化工筆 泛舟云魚吹細浪揺歌扇燕蹴飛花落舞
筵下句動盪易見而上句尤能寫實於空繪形於意
洗兵行云三年笛裏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雄
[027-64a]
亮悲壯恍如江樓聞笛關塞鳴笳青春復隨冠冕入
紫禁正耐煙花繞寫得收京後春日暄妍百官忭豫
一種氣象在目 寄高岑云意愜闗飛動篇中接混
茫又寄李白云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此等語具
大力量都從養氣中得來自道其所得當之者殊不
易 秦州云月明垂葉露雲逐度溪風及無風雲出
塞不夜月臨闗對門藤盖瓦映竹水穿沙俱想入幽
細仍不害大家數 雙松歌云兩株慘裂苔蘚皮屈
[027-64b]
鐵交錯迴高枝白摧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
真所謂㝠思𤣥搆矯如飛龍矣 喜薛璩畢曜遷官
云帝力收三統天威總四溟何等力量喚人看腰褭
不嫁惜娉婷何等感慨 雲安九日咏菊云舊摘人
頻異輕香酒暫隨著一頻字而二三十年存沒離合
之感無不具見下一暫字見罇酒匆匆過此行踪飄
泊不知又作何狀矣詩有咀嚼不盡處此類是也
咏雨云行雲遞崇高飛雨靄而至此等流利雋淡又
[027-65a]
似陶韋 丹青引云斯須九重真龍出一洗萬古凡
馬空直是氣象聳絶 宿府云永夜角聲悲自語中
天月色好誰看往往得此沈著痛鬱之語為篇中擔
力 宿青溪驛云月明遊子静畏虎不得語想見空
山荒渚夜深怕人 白帝城最高樓云城尖徑仄旌
斾愁獨立縹緲之飛樓峽坼雲霾龍虎睡江清日抱
黿鼉遊起得陡絶接得沈厚 白帝城云天欲今朝
雨山歸萬古春谷鳥鳴還過林花落又開筆㡳具閒
[027-65b]
逸之致非穠華所可儷也 遣懷云氣酣登吹臺懷
古視平蕪芒碭雲一去雁騖空相呼胸中無豪邁之
氣安能作此放曠語耶 悶詩云有鏡巧催顔鏡何
嘗催顔却歸巧於鏡此際韵絶與熟食示宗文宗武
云汝曹催我老同一機杼 瀼西云養拙干戈際全
生麋鹿羣觀之得明哲之幾 墮馬云人生快意多
所辱嵇康養生被殺戮大抵高人名士往往於文字
中忽露棒喝如蘇子瞻賦赤壁忽云天地之間物各
[027-66a]
有主云云别户旁峰金針隱現 咏月云四更山吐
月殘夜水明樓自是絶唱而髯蘇擬之自一更以至
五更便覺多事
吳齊賢論杜曰讀詩之法常先看其題目唐人作詩於
題目不輕下一字亦不輕漏一字而杜詩尤嚴次看
其格局段落其中反覆照應絲毫不亂而排律更精
終看其句法前後相合虛實相生而詩之能事畢矣
讀詩之法當先看其年代大而朝廷政治小而出
[027-66b]
處交遊可資考論次看其時且春詩景物不可入夏
秋詩景物不可入冬終看其地名秦州山川不同於
蜀成都土俗不同于夔而詩之考據定矣 一題數
首而逐首分咏者如李監宅二首前首先言李監次
首方及其宅暮春題瀼西新賃草屋五首一首暮春
二首瀼西三首茅屋四首五首言懷 各題數首而
上下聨接者如白帝城三首一連故曰一上一回新
客夜客亭二首頂接故曰秋窓猶曙色 下首而分
[027-67a]
承上首者如領妻子山行三首一首盡室畏途邊總
言妻子二首飄零愧老妻單承妻三首稚子入雲呼
單承子 下首而反前首者如憶昔二首與杜鵑行
二首 下首而解前首者如瞿唐二首述古三首
上首而生出下首者如秋興第四首故國平居有所
思一句生下四首皆所思故國平居之事 兩首而
中間相合者如社日二首一首以東方朔結二首以
陳平起 首尾環應者如夜二首一首以白夜月休
[027-67b]
弦起二首以月細鵲休飛結 首尾相對者黑白鷹
二首一首以雲飛玉立起二首以金眸玉爪結 通
首有句句貼題者如劉九法曹鄭瑕丘石門宴集第
一二句石門三四句集五句劉鄭六句宴七八句收
歸石門有一句不貼題者如題曰樹間而實咏柑題
曰竪子至而實咏柰 一首中先立一句下聨分承
者如吹笛秋山風月清下接云風飄律吕相和切月
傍闗山幾處明如春日春盤細生菜下接云盤出高
[027-68a]
門行白玉菜傳纎手送青絲如沱水臨中座岷山赴
北堂山水雙起下文一水一山通篇雙對至末總收
突然而起者如咏柰而曰查梨纔綴碧梅杏半傳
黄與柰無與因柰以先熟而可貴也如咏耳聾而曰
生平鶡冠子歎世鹿皮翁與耳聾無涉因耳以老病
而始聾也 忽然而住者如北征一篇結句曰煌煌
太宗業樹立甚宏達中興之機實在於此如贈蘇徯
一篇結句曰一請甘飢寒再請甘養䝉失身之戒令
[027-68b]
人凛然皆言外之㫖也 一首中有問答者如潼闗
吏田父泥飲 有通篇述詞者如新婚别無家别垂
老别 絶句而逐句分承者如鄭䖍粉繪隨長夜曹
霸丹青已白頭下接天下何曾有山水承鄭䖍人間
不解重驊騮承曹霸 有以文體作詩者如劍南紀
行龍門閣水㑹渡諸詩湖南紀行空靈峽諸詩用游
記體如贈王評事我之曾老姑一首用傳體如八哀
詩八首用碑銘墓誌體如北征壯游諸詩用記體餘
[027-69a]
用離騷樂府體者非詩本㫖故不載 酬句之體原
與來詩句句相答故曰酬也如酬高適酬嚴武酬韋
迢並存原詩以俟觀覽 和詩之體古人止和其意
即一倡三歎之㫖也如和賈舍人早朝諸詩可見外
有和韻則用其原韻有次韻則逐字而和之始於元
白皮陸盛於宋人而杜集不載 聨句之體始於栢
梁然必意㫖局度如出一手乃佳杜集止送宇文石
首一首可以為法
[027-69b]
咏物而反起者如咏畫鶻先咏真鶻曰高堂見生鶻咏畵
松而咏真松曰臨軒忽若無丹青 咏事而借客反
收者如沙苑行咏馬也而以中有巨魚結枯柟咏柟
也而以種榆水中結 以比喻起者如贈蘇四徯一
首以道邊池㸑下桐比興以比喻結者如小園散病
一首以飛來雙白鶴寓意 由近及逺隨所至而偶
吟者則為獨歩尋花之七章自春徂夏積時日而成
咏者則為漫興之九首 文章句法參差隨意易於
[027-70a]
見工詩則束於五字七字中而各有段落轉折工巧
之極遂成自然而非纂組雕繪之謂也亦舉一二以
槩其餘 五字句有五字一句者美名人不及佳句
法如何 有上一字下四字者青惜峰巒過黄知橘
柚來 有上二字下三字者晚凉看洗馬森木亂鳴
蟬 有上三字下二字者夜郎溪日煖白帝峽風寒
有上四字下一字者風連西極動月過北庭寒
有一句作三折看者塵中老盡力歲晚病傷心峽雲
[027-70b]
籠樹小湖日落船明 七字句有七字一句者豈有
文章驚海内漫勞車馬駐江干 有上一字下六字
者松浮欲盡不盡雲江動將崩未崩石 有上二字
下五字者朝罷香煙攜滿䄂詩成珠玉在揮毫 有
上三字下四字者漁人網集寒潭下估客舟隨反照
來 有上四字下三字者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
官淑景移 有上五字下二字者五更鼔角聲悲壯
三峽星河影動揺 有一句作三折者盤飱市逺無
[027-71a]
兼味尊酒家貧只舊醅含風翠壁孤雲細背日丹楓
萬木稠 五言律有二句一連者小子幽園至輕籠
熟柰香 有四句一連者避暑雲安縣秋風早下來
暫留魚復浦同過楚王臺 七言律有二句一連者
花徑不曾緣客掃柴門今始為君開 有四句一連
者得歸茅屋赴成都直為文翁再剖符但使閭閻還
揖讓敢論松竹久荒蕪 餘古風排律咏物序事多
十數句一連者詳見註中兹不載 有下句因上句
[027-71b]
者如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以雲之黑益見火之
明也 有上句因下句者如風月自清夜江山非故
園以故國之不見悲清夜之空徂也 有下半句因
上半句者如水淨樓陰直樓陰之直以水之浄也有
上半句因下半句者如山昬塞日斜山之昬以日之
斜也倒句如翠深開斷壁紅遠結飛樓盖翠而深者
乃所開之斷壁紅而逺者則所結之飛樓極為竒秀
若曰飛樓紅逺結斷壁翠深開膚而淺矣如緑垂風
[027-72a]
折笋紅綻雨肥梅盖綠而垂者風折之笋紅而綻者
雨肥之梅體物深細若曰綠笋風垂折紅梅雨綻肥
鄙而俗矣如紅豆啄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盖
言紅豆也乃鸚鵡啄殘之粒碧梧也乃鳳凰棲老之
枝無限感慨若曰鸚鵡啄殘紅豆粒鳳凰棲老碧梧
枝直而率矣餘可類推 疊句如甚愧丈人厚甚知
丈人真兩句中徘徊感荷如人道我卿絶世無既稱
絶世無天子何不喚取守東都兩句中頓挫感歎如
[027-72b]
得不哀痛塵再䝉嗚呼得不哀痛塵再䝉二句中哀
傷迫切擊節淋漓定少一句不得 反跌之句如秋
砧為寄衣也先曰亦知戌不返比懷人之感更深如
達行在所喜生還也先曰死去憑誰報覺痛定之痛
更甚 借用之句如辛苦賊中來也而曰所親驚老
痩借傍人目中看出而已不知如生還偶然遂也而
曰隣人滿牆頭借隣家感歎寫出而悲愈甚 反形
之句極荒凉處而以富麗語出之如野寺殘僧少也
[027-73a]
而曰麝香眠石竹鸚鵡啄金桃益見其荒凉 極貧
窮事而以富貴語出之如喬木村墟古也而曰登爼
黄柑重支牀錦石圓愈見其貧窘 極悲傷事而以
歡喜語出之如北征初歸老夫情懷惡也而曰痩妻
面復光癡女頭自櫛移時施朱鉛狼籍畫眉濶益見
以前之悲傷 極形容之句者如揚旗舞旗也曰團
團轉飛盖熠熠迸流星來纒風颷急去擘山嶽傾財
歸俯身盡妙取略地平虹霓就掌握舒巻隨人輕
[027-73b]
劍器行舞劍也曰㸌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
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至今可以想
見焉 疊字之句如南京久客耕南畆北望傷神坐
北忩朱櫻此日垂朱實郭外誰家負郭田戲也 相
類之句如乾坤一草亭乾坤一腐儒如帝鄉愁緒外
春色淚㾗邊弟妹悲歌裏乾坤涙眼中冦盜狂歌外
形骸痛飲中 目前之句極便而思不能到者如翡
翠鳴衣桁蜻蜓立釣絲見輕吹鳥毳隨意數花鬚寫
[027-74a]
景之句極平而筆不能出者如荻岸如秋水松門似
畫圖早霞隨類影寒水各依㾗 極竒險之句而寫
之詳盡者如峽坼雲霾龍虎卧江清日抱黿鼉遊石
出倒聽楓葉下櫓揺背指菊花開極俗鄙之句而化
為神竒者如攀桂仰天高搗藥兎長生舉之不勝舉
也今人每取一二竒字爭纎鬬巧故有好句而無好
章豈可復導其流哉然有得之自然而確不可移者
亦舉其一二而已 有用仍字者山雨尊仍在是重
[027-74b]
過何氏也秋月仍圓夜是十七夜月也蟻浮仍臘味
是正月三日也 有用一字者乾坤一草亭乾坤一
腐儒天地一沙鷗於乾坤天地之内下此一字寫其
孤也寫其微茫也 有用似字者爐存火似紅若以
為有火也寒也掃除似無帚不聞其有帚也静也有
用抱字者有時浴赤日光抱空中樓湯氣上騰内外
氤氲也上有蔚藍天垂光抱瓊臺天光下照四面炳
耀也清江日抱黿鼉遊江波容與日氣暄和也 有
[027-75a]
用不肯字者江平不肯流若流而實不流者緩之至
也秋天不肯明應明而故不明者望之至也 有用
受字者吹面受和風受之而喜也輕燕受風斜受之
不能也修竹不受暑暑不能入也 同一咏月也光
細絃欲上影斜輪未安初間上半夜之月也未缺空
山静高懸列宿稀望夕之月也舊挹金波爽十六夜
之月也秋月仍圓夜十七夜之月也蝦蟆動半輪望
後之月也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將晦下半夜之
[027-75b]
月也 同一咏蝶也戲蝶過間幔風蝶勤依槳孤蝶
也穿花蛺蝶深深見雙蝶也野畦連蛺蝶羣飛之蝶
也 用雙字者襯出上下字也如野日荒荒白荒荒
無色也正寫其白江流泯泯清泯泯無聲也正寫其
清 如急急能鳴鴈惟鳴故見其急輕輕不下鷗不
下故見其輕也 㸃一字而神理俱出者如國破山
河在在則興廢可悲城春草木深深則薈蔚滿目矣
如碧委牆隅草委字不言雨而雨見霜倒半池蓮倒
[027-76a]
字不言秋而秋深矣如燕入非傍舍鷗歸祇故池非
字祇字則校書亡而荒凉甚古牆猶竹色虚閣自松
聲猶字自字則滕王去而憑弔深矣 用一字而景
物逼肖者如兩行秦樹直直字方是秦中之樹萬㸃
蜀山尖尖字方是蜀中之山如細動迎風燕細字寫
燕并寫大江中之燕輕揺逐浪鷗揺字寫鷗并寫急
流中之鷗 用一字而反襯見意者如山河扶繡户
扶字借山河而寫繡户之高乾坤繞漢宫繞字借乾
[027-76b]
坤以寫漢宫之大如樓光去日逺去字不寫日逺而
寫樓之峻峽影入江深入字不寫江深而寫峽之高
用一字而兩邊雙照者如王漢州杜綿州泛池一
首而曰使君雙皂盖雙字王杜二刺史也如楊奉先
宅㑹白水崔明府一首而曰鳬舄共差池共字差池
字楊崔二縣令也如江漲呈竇使君一首而曰同是
一浮萍同字已與竇使君也如岳麓道林寺一首而
曰壯麗敵清凉俱交響共命鳥雙迴三足烏歩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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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草人人滄海珠敵字俱字交字雙字歩歩字人人
字二寺也 用事重叠詩家之病也而贈韓諫議一
首如星宫之君北斗羽人赤松子南極老人并麒麟
鳳凰芙蓉旌旗瓊漿煙霧純用神仙事魏將軍歌一
首如星纒天駟天河欃槍熒惑鈎陳𤣥武純用天文
事舍弟觀到江陵第一首用荆州峽内沙頭嶢闗寒
江黄牛八句而用六地名前題第二首如庾信羅含
蔣詡邵平八句而用四人名反以相犯出竒而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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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其使事之迹 用虚字宋人之習氣也而螢火一
首中四句連用忽驚復亂却繞偶經花厎一首後六
句連用忽疑何事恐是堪留深知莫作而不見重複
為難 拈一字而縱横出竒者大家所不屑為有時
作狡獪者戲如東西南北有兩句分用者東望西江
永南遊北户開岷嶺南蠻北徐關東海西嵯峨白帝
城東西南有龍湫北虎溪有兩句疊用者南京久客
耕南畆北望傷神坐北忩有一句總用而下復分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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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東西南北更堪論下接以遥拱北辰欲傾東海邊
塞西山衣冠南渡然不足為法 就唐人而論杜公
已掩有衆長如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
殺吾意獨憐才則元白也客醉揮金椀詩成得錦𫀆
麝香眠石竹鸚鵡啄金桃則温李也萬壑樹聲滿千
崖秋氣高眼穿當落日心死著寒灰則賈島也崩石
欹山樹清漣曵水衣紅浸珊瑚短青懸薜荔長則錢
劉也俱飛蛺蝶元相逐並蒂荷花本自雙則韓偓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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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也王郎拔劍斫地歌莫哀我能拔爾抑塞磊落之
竒才豫章翻風白日動長鯨跋浪滄溟開太白無此
雄放太常樓船聲嗷嘈問兵刮冦趨下牢牧出令奔
飛百艘猛蛟突獸紛遁逃長吉無此竒傑出其緒餘
已足衣被一代矣 唐人惟摩詰律詩可以頡頏老
杜然終南山一首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雲回
望迥青靄入看無四句誠與老杜無間接云分野中
峰變陰晴衆壑殊已覺六句俱景至落句曰欲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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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宿隔水問樵夫未免粘帶而響亦稍落承載上六
句不起老杜必推開一歩有雄渾句以振之矣 公
進鵰賦表稱自七歲所綴詩筆約千餘篇又云七齡
思即壯開口咏鳯凰而集中天寶十餘年間東都齊
魯不及三十首而少年及吳越之詩不傳則天寶以
前之詩散失多矣 杜公成都有浣花草堂䕫州有
東屯稻畦茅屋瀼西果園草堂旅寓安適尚多悲歎
至荆南飄泊舟中宗文復夭而俱無一言則湖南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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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之詩散失多矣
諸家評論已載各章之末其統論綱領及連釋字句/者又附紀此編庶廣前編所未備耳 癸已歲兆鰲
記/
杜詩補註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