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1a] 
欽定四庫全書
陶淵明集巻三
晉 陶潛 撰
詩五言
文選五臣注云淵明詩晉所作者皆題年號入宋
所作但題甲子而已意者恥事二姓故以異之嘗
考淵明詩有題甲子者始庚子距丙辰凡十七年
間只十二首耳皆晉安帝時所作也淵明以乙已
[003-1b]
秋為彭澤令在官八十餘日即解印綬賦歸去來
辭後一十六年庚申晉禪宋恭帝元熙二年也寧
容晉未禪宋前二十年輙恥事二姓所作詩但題
甲子以自取異哉矧詩中又無標晉年號者其所
題甲子葢偶記一時之事耳後人類而次之亦非
淵明本意秦少游嘗云宋初受命陶潛自以祖侃
晉世宰輔恥復屈身投劾而歸耕于潯陽其所著
書自義熙以前題晉年號永初以後但題甲子而
[003-2a]
已黄魯直詩亦有甲子不數義熙前之句然則少
游魯直尚惑於五臣之說他可知矣故著于三巻
之首以祛來者之惑云
始作鎮軍㕘軍經曲阿
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被褐欣自得屢空常晏如時
來茍㝠㑹婉孌憩通衢投䇿命晨裝暫與園田踈眇眇
孤舟逝緜緜歸思紆我行豈不遙登陟千里餘目倦川
塗異心念山澤居望雲慙高鳥臨水愧游魚真想初在
[003-2b]
襟誰謂形蹟拘聊且憑化遷終返班生廬班賦求幽/貞之所廬
鶴林曰士豈能長守山林長親蓑笠但居市
朝軒冕時要使山林蓑笠之念不忘乃為勝
耳淵明望雲慙高鳥四句似此胸襟豈為外
榮所㸃染哉山谷曰佩玉而心若槁木立朝
而意在東山亦此意
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於䂓林二首/
其一
[003-3a]
行行循歸路計日望舊居一欣侍温顔再喜見友于洪/駒
父云以兄弟為/友于歇後語也鼓棹路﨑曲指景限西隅江山豈不險
歸子念前塗凱風負我心戢枻守窮湖枻以制/切楫也高莽眇
無界夏木獨森踈誰言客舟逺近瞻百里餘延目識南
嶺空歎將焉如
其二
自古歎行役我今始知之山川一何曠巽坎難與期巽/順
也坎險也或曰巽風也坎/水也言道路行役之艱難崩浪聒天響聒喧/語也長風無息
[003-3b]
時久游戀所生如何淹在茲静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
當年詎有幾縱心復何疑
趙泉山曰二詩皆直敘歸省意
辛丑歳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塗中一作塗口/按江圖自
沙陽下流一百五十里至/赤坼赤坼二十里至塗口
閒居三十載遂與塵事㝠詩書敦宿好林園無俗情如
何捨此去遙遙至南荆叩枻新秋月臨流别友生凉風
起將夕夜景湛虛明昭昭天宇濶皛皛川上平懷役不
[003-4a]
遑寐中宵尚孤征商歌非吾事依依在耦耕投冠旋舊
墟不為好爵縈養真衡茅下庶以善自名
按是時淵明年三十七中間除癸已為州祭
酒乙未距庚子㕘鎮軍事三十載家居矣
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
其一
在昔聞南畝當年竟未踐屢空既有人春興豈自免夙
晨裝吾駕啟塗情已緬鳥弄歡新節冷風送餘善寒竹
[003-4b]
被荒蹊地為罕人逺是以植杖翁悠然不復返即理愧
通識所保詎乃淺
其二
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瞻望邈難逮轉欲志長勤秉
耒歡時務解顔勸農人平疇交逺風良苗亦懷新雖未
量歲功即事多所欣耕種有時息行者無問津日入相
與歸壺漿勞近鄰長吟掩柴門聊為隴畝民
東坡曰平疇交逺風良苗亦懷新非古之耦
[003-5a]
耕植杖者不能道此語非予之世農亦不識
此語之妙
癸卯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逺
寢迹衡門下邈與世相絶顧盼莫誰知荆扉晝常閉閉/必
結切/闔也淒淒歲暮風翳翳經日雪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巳
潔潔或/作結勁氣侵襟袖簞瓢謝屢設蕭索空宇中了無一
可恱歴覽千載書時時見遺烈高操非所攀深得固窮
節平津茍不由漢元朔中武帝詔封/公孫𢎞為平津侯棲遲詎為拙寄意
[003-5b]
一言外茲契誰能别
鶴林曰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此十字雪
之輕虛潔白盡在是矣後此者莫能加也
乙已歲三月為建威㕘軍使都經錢溪
我不踐斯境歲月好已積晨夕㸔山川事事悉如昔微
雨洗高林清飈矯雲翮眷彼品物存義風都未隔伊余
何為者勉勵從茲役一形似有制素襟不可易園田日
夢想安得久離析終懷在歸舟諒哉宜霜柏
[003-6a]
趙泉山曰此詩大旨慶遇安帝光復大業不
失舊物也
還舊居
疇昔家上京南康志近城五里地名/上京亦有淵明故居六載去還歸韓子/蒼云
淵明自庚子始作建威㕘軍由㕘軍為彭澤遂棄官歸/是歲乙已故云六載趙泉山曰自乙未佐鎮軍幕迄今
六載韓/說葢誤今日始復來惻愴多所悲阡陌不移舊邑屋或
時非履歴周故居鄰老罕復遺步步尋往迹有處特依
依流幻百年中寒暑日相推常恐大化盡氣力不及衰
[003-6b]
撥置且莫念一觴聊可揮
戊申歲六月中遇火
草廬寄窮巷甘以辭華軒正夏長風急林室頓燒燔一
宅無遺宇舫舟蔭門前迢迢新秋夕亭亭月將圓亭亭/高也
果菜始復生驚鳥尚未還中宵竚遙念一盼周九天總
髮抱孤念奄出四十年形迹憑化往靈府長獨閒貞剛
自有質玉石乃非堅仰想東戸時餘糧宿中田鼓腹無
所思朝起暮歸眠既已不遇茲且遂灌西園
[003-7a]
按靖節舊宅居于柴桑縣之柴桑里至是屬
回禄之變越後年徙居於南里之南村
已酉歲九月九日
靡靡秋已夕淒淒風露交蔓草不復榮園木空自凋清
氣澄餘滓杳然天界高哀蟬無歸響叢雁鳴雲霄萬化
相尋繹人生豈不勞從古皆有沒念之中心焦何以稱
我情濁酒且自陶千載非所知聊以永今朝
庚戌歲九月中於西田穫早稻
[003-7b]
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開
春理常業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勤日入負耒還山中
饒霜露風氣亦先寒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四體誠
乃疲庶無異患干盥濯息簷下斗酒散襟顔遙遙沮溺
心千載乃相關但願長如此躬耕非所歎
觀此詩知靖節既休居惟躬耕是資故蕭徳
施曰安道苦節不以躬耕為恥
丙辰歲八月中於下潠田舍穫潠蘓/困切
[003-8a]
貧居依稼穡戮力東林隈不言春作苦常恐負所懷司
田眷有秋寄聲與我諧饑者歡初飽束帶候鳴雞揚檝
越平湖汎隨清壑迴鬱鬱荒山裏猿聲閒且哀悲風愛
静夜林鳥喜晨開曰余作此來三四星火頽姿年逝已
老其事未云乖遙謝荷蓧翁聊得從君栖
蔡寛夫曰秦漢已前字書未備既多假借而
音無反切平仄皆通用自齊梁後既拘以四
聲又限以音韻故士率以偶儷聲病為工文
[003-8b]
氣安得不卑弱惟淵明韓退之時時擺脫俗
拘忌故栖字與乖字皆取其傍韻用葢筆力
自足以勝之
飲酒二十首/
余閒居寡歡兼比夜已長偶有名酒無夕不
飲顧影獨盡忽焉復醉既醉之後輙題數句
自娯紙墨遂多辭無詮次聊命故人書之以
為歡笑爾
[003-9a]
其一
衰榮無定在彼此更共之邵生瓜田中寧似東陵時漢/蕭
何傳邵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長安城東瓜美故世謂東陵瓜寒暑有代謝人
道每如茲達人解其㑹逝將不復疑忽與一觴酒日夕
歡相持
黄山谷曰衰榮無定在彼此更共之此是西
漢人文章他人多少語言盡得此理
其二
[003-9b]
積善云有報夷叔在西山善惡茍不應何事空立言九
十行帶索飢寒況當年列子孔子遊於太山見榮啟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帶索鼓琴而
歌孔子曰先生所以樂何也對曰吾樂甚多天生萬物/人為貴吾得為人一樂也男女之別男尊女卑吾得為
男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襁褓者吾已行年九/十矣三樂也貧者士之常死者人之終處常得終當何
憂乎哉孔子曰/善哉能自寛也不頼固窮節百世當誰傳
詩眼曰近世名士作詩云九十行帶索榮公
老無依余謂之曰陶詩本非警䇿因有君詩
乃見陶之工或譏余貴耳賤目則為解曰榮
[003-10a]
啟期事近出列子不言榮公可知九十則老
可知行帶索則無依可知五字皆贅也若淵
明意謂至於九十猶不免行而帶索則自少
壯至於長老其飢寒艱苦宜如此窮士之所
以可悲也此所謂君子於其言無所茍而已
矣古人文章必不虛設
其三
道喪向千載人人惜其情有酒不肯飲但顧世間名所
[003-10b]
以貴我身豈不在一生一生復能幾倐如流電驚鼎鼎
百年内持此欲何成
其四
栖栖失羣鳥日暮猶獨飛徘徊無定止夜夜聲轉悲厲
響思清逺去來何依依自值孤生松歛翮遙來歸勁風
無榮木此蔭獨不衰託身已得所千載不相違
趙泉山曰此詩譏切殷景仁顔延年輩附麗
于宋
[003-11a]
其五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逺地自偏採
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
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王荆公曰淵明詩有竒絶不可及之語如結
廬在人境四句由詩人以來無此句
東坡曰採菊之次偶然見山初不用意而景
與意㑹故可喜也
[003-11b]
敬齋曰前輩有佳句初未之知後人尋繹出
來始見其工如淵明悠然見南山方在籬間
把菊時安知其高老杜佳句最多尤不自知
也如是則撞破烟樓手段豈能有得耶
蔡寛夫曰俗本多以見為望字若爾便有褰
裳濡足之態矣一字之誤害理如此
張九成曰此即淵明畎畝不忘君之意也
其六
[003-12a]
行止千萬端誰知非與是是非茍相形雷同共譽毁三
季多此事漢敘傳三季之後/註云三代之末也達士似不爾咄咄俗中惡
咄丁骨/切叱也且當從黄綺
湯東澗曰此篇言季世出處不齊士皆以乗
時自奮為賢吾知從黄綺而已世俗之是非
毁譽非所計也
其七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裛於汲切/掇都奪切汎此忘憂物逺我
[003-12b]
遺世情逺于/願切一觴雖獨進杯盡壺自傾日入羣動息歸
鳥趨林鳴嘯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
定齋曰自南北朝以來菊詩多矣未有能及
淵明詩語盡菊之妙如秋菊有佳色他華不
足以當此一佳字然終篇寓意高逺皆繇菊
而發耳
艮齋曰秋菊有佳色一語洗盡古今塵俗氣
東坡曰靖節以無事為得此生則見役於物
[003-13a]
者非失此生耶
韓子蒼曰余嘗謂古人寄懷於物而無所好
然後為達況淵明之真其於黄花直寓意耳
至言飲酒適意亦非淵明極致向使無酒但
悠然見南山其樂多矣遇酒輙醉醉醒之後
豈知有江州太守哉當以此論淵明
其八
青松在東園衆草沒竒姿凝霜殄異類卓然見高枝連
[003-13b]
林人不覺獨樹衆乃竒提壺挂寒柯逺望時復為吾生
夢幻間何事紲塵覊
其九
清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問子為誰歟田父有好懷壺
漿逺見候疑我與時乖繿縷茅簷下未足為高栖一世
皆尚同願君汩其泥汩古/沒切深感父老言稟氣寡所諧紆
轡誠可學違巳詎非迷且共歡此飲吾駕不可回
趙氏註杜甫宿羌村第二首云一篇之中賓
[003-14a]
主既具問答了然可以比淵明此首
趙泉山曰時輩多勉靖節以出仕故作是篇
其十
在昔曾逺遊直至東海隅道路迥且長風波阻中塗此
行誰使然似為飢所驅傾身營一飽少許便有餘恐此
非名計息駕歸閒居
趙泉山曰此篇述其為貧而仕
其十一
[003-14b]
顔生稱為仁榮公言有道屢空不獲年長饑至于老雖
留身後名一生亦枯槁死去何所知稱心固為好客養
千金軀臨化消其寶裸葬何必惡前漢楊王孫臨終令/其子曰吾欲裸葬以
反吾真死則為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從足引脫其囊以身親土其子遂裸葬人當解意表
東坡曰客養千金軀臨化消其寶寶不過軀
軀化則寶亡矣人言靖節不知道吾不信也
東澗曰顔榮皆非希身後名正以自遂其志
耳保千金之軀者亦終歸於盡則裸葬亦未
[003-15a]
可非也或曰前八句言名不足頼後四句言
身不足惜淵明解處正在身名之外也
其十二
長公曾一仕壯節忽失時杜門不復出終身與世辭張/釋
之子張摯字長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終身不仕仲理楊/倫歸大澤高風始
在茲一往便當巳何為復狐疑去去當奚道世俗久相
欺擺落悠悠談請從余所之
其十三
[003-15b]
有客常同止趣捨邈異境一士長獨醉一夫終年醒醒
醉還相笑發言各不領䂓䂓一何愚兀傲差若頴寄言
酣中客日沒燭當炳
湯東澗曰醒者與世計分曉而醉者頽然聴
之而已淵明葢沈冥之逃者故以醒為愚而
以兀傲為頴耳
其十四
故人賞我趣挈壺相與至班荆坐松下數斟巳復醉父
[003-16a]
老雜亂言觴酌失行次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為貴悠悠
迷所留酒中有深味
張文潛曰陶元亮雖嗜酒家貧不能常飲酒
而況必飲美酒乎其所與飲多田野樵漁之
人班坐林間所以奉身而恱口腹者畧矣
石林詩話曰晉人多言飲酒有至沈醉者此
未必意真在酒葢方時艱人各懼禍惟託於
醉可以粗逺世故耳
[003-16b]
其十五
貧居乏人工灌木荒余宅灌木叢/木也班班有翔鳥寂寂無
行跡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歲月相催逼鬢邊早巳
白若不委窮達素抱深可惜
其十六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行行向不惑淹留遂無成竟
抱固窮節飢寒飽所更敝廬交悲風荒草沒前庭披褐
守長夜晨雞不肯鳴孟公不在茲終以翳吾情前漢陳/遵字孟
[003-17a]
公嗜酒毎大/飲賓客滿堂
其十七
幽蘭生前庭含薰待清風清風脫然至見别蕭艾中行
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覺悟當念還鳥盡廢良弓
湯東澗曰蘭薫非清風不能别賢者出處之
致亦待知者知耳淵明在彭澤日有悵然慷
慨深愧平生之語所謂失故路也惟其任道
而不牽於俗故卒能回車復路云耳鳥盡弓
[003-17b]
藏葢借昔人去國之語以喻已歸田之志
其十八
子雲性嗜酒家貧無由得時頼好事人載醪祛所惑揚/雄
家貧嗜酒人希至其門/好事者載酒殽従游學觴來為之盡是諮無不塞有時
不肯言豈不在伐國仁者用其心何嘗失顯黙
湯東澗曰此篇葢托子雲以自況故以栁下
惠事終之五栁先生傳云性嗜酒家貧不能
常得親舊或置酒招之造飲輙盡
[003-18a]
其十九
疇昔苦長飢投耒去學仕將養不得節凍餒固纒已是
時向立年志意多所恥遂盡介然分終死歸田里冉冉
星氣流亭亭復一紀世路廓悠悠楊朱所以止淮南說/林訓楊
子見逵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見練絲而泣之為其可以黄可以黑雖無揮金事
文選張協詠二疏/詩云揮金樂當年濁酒聊可恃
按彭澤之歸在義熙元年乙巳此云復一紀
則賦此飲酒當是義熙十二三年間
[003-18b]
其二十
羲農去我久舉世少復真汲汲魯中叟孔/子彌縫使其淳
鳳鳥雖不至禮樂暫得新洙泗輟微響漂流逮狂秦詩
書復何罪一朝成灰塵區區諸老翁為事誠殷勤如何
絶世下六籍無一親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若復不
快飲空負頭上巾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
東澗曰諸老翁似謂漢初伏生諸人退之所
謂羣儒區區修補者劉歆移太常書亦可見
[003-19a]
不見所問津葢淵明自況於沮溺而歎世無
孔子徒也
東坡曰但恐多謬誤君當恕醉人此未醉時
說也若已醉何暇憂誤哉然世人言醉時是
醒時語此最名言
止酒
居止次城邑逍遙自閒止坐止高蔭下步止蓽門裏好
味止園葵大懽止稚子平生不止酒止酒情無喜暮止
[003-19b]
不安寢晨止不能起日日欲止之榮衛止不理徒知止
不樂未知止利已始覺止為善今朝真止矣從此一止
去將止扶桑涘山海經云黑齒之北曰湯谷有扶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皆戴烏郭璞云
扶木扶/桑也清顔止宿容奚止千萬祀
胡仔曰坐止高蔭下四句余反覆味之然後
知淵明之用意非獨止酒於此四者皆欲止
之故坐止於樹蔭之下則廣厦華堂吾何羨
焉步止於蓽門之裏則朝市深利吾何趨焉
[003-20a]
好味止於噉園葵則五鼎方丈吾何欲焉大
歡止於戲稚子則燕歌趙舞吾何樂焉在彼
者難求而在此者易為也淵明固窮守道安
於丘園疇肯以此易彼乎
述酒
舊注儀狄造杜康潤色之
宋本云此篇與題非本意諸本如此誤
重離照南陸鳴鳥聲相聞秋草雖未黄融風久已分素
[003-20b]
礫皛修渚南嶽無餘雲豫章抗高門重華固靈墳豫章/宋武
始封重華斥/恭帝揖遜事流淚抱中歎傾耳聴司晨神州獻嘉粟西
靈為我馴諸梁董師旅羊勝喪其身黄山谷云羊勝當/是芉勝芉勝白公
也沈諸梁葉公/也殺白公勝山陽歸下國魏降漢獻帝為/山陽公卒弑之成名猶不
勤卜生善斯牧安樂不為君平王從韓子蒼/本舊作生去舊京峽
中納遺薰雙陵甫云育三趾顯竒文王子愛清吹日中
翔河汾朱公練九齒閒居離世紛峩峩西嶺内偃息常
所親天容自永固彭殤非等倫
[003-21a]
黄山谷曰此篇有其義而亡其辭似是讀異
書所作其中多不可解
韓子蒼曰余反覆之見山陽歸下國之句葢
用山陽公事疑是義熙以後有所感而作也
故有流淚抱中歎平王去舊京之語淵明忠
義如此今人或謂淵明所題甲子不必皆義
熙後此亦豈足論淵明哉惟其高舉逺蹈不
受世紛而至於躬耕乞食其忠義亦足見矣
[003-21b]
趙泉山曰此晉恭帝元熙二年也六月十一
日宋王裕迫帝禪位既而廢帝為零陵王明
年九月潛行弑逆故靖節詩中引用漢獻事
今推子蒼意考其退休後所作詩類多悼國
傷時感諷之語然不欲顯斥故命篇云雜詩
或託以述酒飲酒擬古惟述酒間寓以他語
使漫奥不可指摘今於名篇姑見其一二句
警要者餘章自可意逆也如豫章抗高門重
[003-22a]
華固靈墳此豈述酒語耶三季多此事慷慨
争此塲忽值山河改其微旨端有在矣類之
風雅無愧誄稱靖節道必懷邦劉良註懷邦
者不忘於國故無為子曰詩家視淵明猶孔
門視伯夷也
湯東澗曰按晉元熙二年六月劉裕廢恭帝
為零陵王明年以毒酒一甖授張偉使酖王
偉自飲而卒繼又令兵人踰垣進藥王不肯
[003-22b]
飲遂掩殺之此詩所為作故以述酒名篇詩
辭盡隠語故觀者弗省獨韓子蒼以山陽下
國一語疑是義熙後有感而賦予反覆詳考
而後知決為零陵哀詩也昔蘇子讀述史九
章曰去之五百歲吾猶見其人也豈虛言哉
責子舒儼宣俟雍份端佚通佟共/五人舒宣雍端通皆小名也
白髮被兩鬢肌膚不復實雖有五男皃總不好紙筆阿
舒儼/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俟/行志學而不愛文術
[003-23a]
雍份/端伕/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佟/子垂九齡但覔梨
與栗天運茍如此且進杯中物
黄山谷曰觀淵明此詩想見其人慈祥戲謔
可觀也俗人便謂淵明諸子皆不肖而淵明
愁歎見於詩耳所謂癡人前不得說夢也
有㑹而作并序/
舊穀既沒新穀未登頗為老農而值年災日
月尚悠為患未已登歲之功既不可希朝夕
[003-23b]
所資烟火裁通旬日已來始念飢乏歲云夕
矣慨然永懷今我不述後生何聞哉
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長飢菽麥實所羨孰敢慕甘肥惄
如亞九飯惄飢/也當暑厭寒衣歲月將欲暮如何辛苦悲
常善粥者心深恨䝉袂非嗟來何足吝徒沒空自遺斯
濫豈彼志固窮夙所歸餒也巳矣夫在昔余多師
趙泉山曰此篇述其艱食之悰尤為酸楚老
至更長飢是終身未嘗足食也
[003-24a]
蜡日蜡助/駕切
蜡臘祭名伊耆氏始為蜡蜡也者索也歲十
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也
風雪送餘運無妨時已和梅栁夾門植一條有佳花我
唱爾言得酒中適何多未能明多少章山有竒歌
四時此顧愷之神情詩類文有全篇/然顧詩首尾不類獨此警絶
春水滿四澤夏雲多竒峯秋月揚明輝冬嶺秀孤松
劉斯立曰當是愷之用此足成全篇篇中惟
[003-24b]
此警䇿居然可知或雖顧作淵明摘出四句
可謂善擇矣
許彦周詩話曰此詩乃顧長康詩誤入彭澤
集
陶淵明集巻三
欽定四庫全書
陶淵明集巻三
晉 陶潛 撰
詩五言
文選五臣注云淵明詩晉所作者皆題年號入宋
所作但題甲子而已意者恥事二姓故以異之嘗
考淵明詩有題甲子者始庚子距丙辰凡十七年
間只十二首耳皆晉安帝時所作也淵明以乙已
[003-1b]
秋為彭澤令在官八十餘日即解印綬賦歸去來
辭後一十六年庚申晉禪宋恭帝元熙二年也寧
容晉未禪宋前二十年輙恥事二姓所作詩但題
甲子以自取異哉矧詩中又無標晉年號者其所
題甲子葢偶記一時之事耳後人類而次之亦非
淵明本意秦少游嘗云宋初受命陶潛自以祖侃
晉世宰輔恥復屈身投劾而歸耕于潯陽其所著
書自義熙以前題晉年號永初以後但題甲子而
[003-2a]
已黄魯直詩亦有甲子不數義熙前之句然則少
游魯直尚惑於五臣之說他可知矣故著于三巻
之首以祛來者之惑云
始作鎮軍㕘軍經曲阿
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被褐欣自得屢空常晏如時
來茍㝠㑹婉孌憩通衢投䇿命晨裝暫與園田踈眇眇
孤舟逝緜緜歸思紆我行豈不遙登陟千里餘目倦川
塗異心念山澤居望雲慙高鳥臨水愧游魚真想初在
[003-2b]
襟誰謂形蹟拘聊且憑化遷終返班生廬班賦求幽/貞之所廬
鶴林曰士豈能長守山林長親蓑笠但居市
朝軒冕時要使山林蓑笠之念不忘乃為勝
耳淵明望雲慙高鳥四句似此胸襟豈為外
榮所㸃染哉山谷曰佩玉而心若槁木立朝
而意在東山亦此意
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於䂓林二首/
其一
[003-3a]
行行循歸路計日望舊居一欣侍温顔再喜見友于洪/駒
父云以兄弟為/友于歇後語也鼓棹路﨑曲指景限西隅江山豈不險
歸子念前塗凱風負我心戢枻守窮湖枻以制/切楫也高莽眇
無界夏木獨森踈誰言客舟逺近瞻百里餘延目識南
嶺空歎將焉如
其二
自古歎行役我今始知之山川一何曠巽坎難與期巽/順
也坎險也或曰巽風也坎/水也言道路行役之艱難崩浪聒天響聒喧/語也長風無息
[003-3b]
時久游戀所生如何淹在茲静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
當年詎有幾縱心復何疑
趙泉山曰二詩皆直敘歸省意
辛丑歳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塗中一作塗口/按江圖自
沙陽下流一百五十里至/赤坼赤坼二十里至塗口
閒居三十載遂與塵事㝠詩書敦宿好林園無俗情如
何捨此去遙遙至南荆叩枻新秋月臨流别友生凉風
起將夕夜景湛虛明昭昭天宇濶皛皛川上平懷役不
[003-4a]
遑寐中宵尚孤征商歌非吾事依依在耦耕投冠旋舊
墟不為好爵縈養真衡茅下庶以善自名
按是時淵明年三十七中間除癸已為州祭
酒乙未距庚子㕘鎮軍事三十載家居矣
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
其一
在昔聞南畝當年竟未踐屢空既有人春興豈自免夙
晨裝吾駕啟塗情已緬鳥弄歡新節冷風送餘善寒竹
[003-4b]
被荒蹊地為罕人逺是以植杖翁悠然不復返即理愧
通識所保詎乃淺
其二
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瞻望邈難逮轉欲志長勤秉
耒歡時務解顔勸農人平疇交逺風良苗亦懷新雖未
量歲功即事多所欣耕種有時息行者無問津日入相
與歸壺漿勞近鄰長吟掩柴門聊為隴畝民
東坡曰平疇交逺風良苗亦懷新非古之耦
[003-5a]
耕植杖者不能道此語非予之世農亦不識
此語之妙
癸卯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逺
寢迹衡門下邈與世相絶顧盼莫誰知荆扉晝常閉閉/必
結切/闔也淒淒歲暮風翳翳經日雪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巳
潔潔或/作結勁氣侵襟袖簞瓢謝屢設蕭索空宇中了無一
可恱歴覽千載書時時見遺烈高操非所攀深得固窮
節平津茍不由漢元朔中武帝詔封/公孫𢎞為平津侯棲遲詎為拙寄意
[003-5b]
一言外茲契誰能别
鶴林曰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此十字雪
之輕虛潔白盡在是矣後此者莫能加也
乙已歲三月為建威㕘軍使都經錢溪
我不踐斯境歲月好已積晨夕㸔山川事事悉如昔微
雨洗高林清飈矯雲翮眷彼品物存義風都未隔伊余
何為者勉勵從茲役一形似有制素襟不可易園田日
夢想安得久離析終懷在歸舟諒哉宜霜柏
[003-6a]
趙泉山曰此詩大旨慶遇安帝光復大業不
失舊物也
還舊居
疇昔家上京南康志近城五里地名/上京亦有淵明故居六載去還歸韓子/蒼云
淵明自庚子始作建威㕘軍由㕘軍為彭澤遂棄官歸/是歲乙已故云六載趙泉山曰自乙未佐鎮軍幕迄今
六載韓/說葢誤今日始復來惻愴多所悲阡陌不移舊邑屋或
時非履歴周故居鄰老罕復遺步步尋往迹有處特依
依流幻百年中寒暑日相推常恐大化盡氣力不及衰
[003-6b]
撥置且莫念一觴聊可揮
戊申歲六月中遇火
草廬寄窮巷甘以辭華軒正夏長風急林室頓燒燔一
宅無遺宇舫舟蔭門前迢迢新秋夕亭亭月將圓亭亭/高也
果菜始復生驚鳥尚未還中宵竚遙念一盼周九天總
髮抱孤念奄出四十年形迹憑化往靈府長獨閒貞剛
自有質玉石乃非堅仰想東戸時餘糧宿中田鼓腹無
所思朝起暮歸眠既已不遇茲且遂灌西園
[003-7a]
按靖節舊宅居于柴桑縣之柴桑里至是屬
回禄之變越後年徙居於南里之南村
已酉歲九月九日
靡靡秋已夕淒淒風露交蔓草不復榮園木空自凋清
氣澄餘滓杳然天界高哀蟬無歸響叢雁鳴雲霄萬化
相尋繹人生豈不勞從古皆有沒念之中心焦何以稱
我情濁酒且自陶千載非所知聊以永今朝
庚戌歲九月中於西田穫早稻
[003-7b]
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開
春理常業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勤日入負耒還山中
饒霜露風氣亦先寒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四體誠
乃疲庶無異患干盥濯息簷下斗酒散襟顔遙遙沮溺
心千載乃相關但願長如此躬耕非所歎
觀此詩知靖節既休居惟躬耕是資故蕭徳
施曰安道苦節不以躬耕為恥
丙辰歲八月中於下潠田舍穫潠蘓/困切
[003-8a]
貧居依稼穡戮力東林隈不言春作苦常恐負所懷司
田眷有秋寄聲與我諧饑者歡初飽束帶候鳴雞揚檝
越平湖汎隨清壑迴鬱鬱荒山裏猿聲閒且哀悲風愛
静夜林鳥喜晨開曰余作此來三四星火頽姿年逝已
老其事未云乖遙謝荷蓧翁聊得從君栖
蔡寛夫曰秦漢已前字書未備既多假借而
音無反切平仄皆通用自齊梁後既拘以四
聲又限以音韻故士率以偶儷聲病為工文
[003-8b]
氣安得不卑弱惟淵明韓退之時時擺脫俗
拘忌故栖字與乖字皆取其傍韻用葢筆力
自足以勝之
飲酒二十首/
余閒居寡歡兼比夜已長偶有名酒無夕不
飲顧影獨盡忽焉復醉既醉之後輙題數句
自娯紙墨遂多辭無詮次聊命故人書之以
為歡笑爾
[003-9a]
其一
衰榮無定在彼此更共之邵生瓜田中寧似東陵時漢/蕭
何傳邵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長安城東瓜美故世謂東陵瓜寒暑有代謝人
道每如茲達人解其㑹逝將不復疑忽與一觴酒日夕
歡相持
黄山谷曰衰榮無定在彼此更共之此是西
漢人文章他人多少語言盡得此理
其二
[003-9b]
積善云有報夷叔在西山善惡茍不應何事空立言九
十行帶索飢寒況當年列子孔子遊於太山見榮啟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帶索鼓琴而
歌孔子曰先生所以樂何也對曰吾樂甚多天生萬物/人為貴吾得為人一樂也男女之別男尊女卑吾得為
男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襁褓者吾已行年九/十矣三樂也貧者士之常死者人之終處常得終當何
憂乎哉孔子曰/善哉能自寛也不頼固窮節百世當誰傳
詩眼曰近世名士作詩云九十行帶索榮公
老無依余謂之曰陶詩本非警䇿因有君詩
乃見陶之工或譏余貴耳賤目則為解曰榮
[003-10a]
啟期事近出列子不言榮公可知九十則老
可知行帶索則無依可知五字皆贅也若淵
明意謂至於九十猶不免行而帶索則自少
壯至於長老其飢寒艱苦宜如此窮士之所
以可悲也此所謂君子於其言無所茍而已
矣古人文章必不虛設
其三
道喪向千載人人惜其情有酒不肯飲但顧世間名所
[003-10b]
以貴我身豈不在一生一生復能幾倐如流電驚鼎鼎
百年内持此欲何成
其四
栖栖失羣鳥日暮猶獨飛徘徊無定止夜夜聲轉悲厲
響思清逺去來何依依自值孤生松歛翮遙來歸勁風
無榮木此蔭獨不衰託身已得所千載不相違
趙泉山曰此詩譏切殷景仁顔延年輩附麗
于宋
[003-11a]
其五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逺地自偏採
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
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王荆公曰淵明詩有竒絶不可及之語如結
廬在人境四句由詩人以來無此句
東坡曰採菊之次偶然見山初不用意而景
與意㑹故可喜也
[003-11b]
敬齋曰前輩有佳句初未之知後人尋繹出
來始見其工如淵明悠然見南山方在籬間
把菊時安知其高老杜佳句最多尤不自知
也如是則撞破烟樓手段豈能有得耶
蔡寛夫曰俗本多以見為望字若爾便有褰
裳濡足之態矣一字之誤害理如此
張九成曰此即淵明畎畝不忘君之意也
其六
[003-12a]
行止千萬端誰知非與是是非茍相形雷同共譽毁三
季多此事漢敘傳三季之後/註云三代之末也達士似不爾咄咄俗中惡
咄丁骨/切叱也且當從黄綺
湯東澗曰此篇言季世出處不齊士皆以乗
時自奮為賢吾知從黄綺而已世俗之是非
毁譽非所計也
其七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裛於汲切/掇都奪切汎此忘憂物逺我
[003-12b]
遺世情逺于/願切一觴雖獨進杯盡壺自傾日入羣動息歸
鳥趨林鳴嘯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
定齋曰自南北朝以來菊詩多矣未有能及
淵明詩語盡菊之妙如秋菊有佳色他華不
足以當此一佳字然終篇寓意高逺皆繇菊
而發耳
艮齋曰秋菊有佳色一語洗盡古今塵俗氣
東坡曰靖節以無事為得此生則見役於物
[003-13a]
者非失此生耶
韓子蒼曰余嘗謂古人寄懷於物而無所好
然後為達況淵明之真其於黄花直寓意耳
至言飲酒適意亦非淵明極致向使無酒但
悠然見南山其樂多矣遇酒輙醉醉醒之後
豈知有江州太守哉當以此論淵明
其八
青松在東園衆草沒竒姿凝霜殄異類卓然見高枝連
[003-13b]
林人不覺獨樹衆乃竒提壺挂寒柯逺望時復為吾生
夢幻間何事紲塵覊
其九
清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問子為誰歟田父有好懷壺
漿逺見候疑我與時乖繿縷茅簷下未足為高栖一世
皆尚同願君汩其泥汩古/沒切深感父老言稟氣寡所諧紆
轡誠可學違巳詎非迷且共歡此飲吾駕不可回
趙氏註杜甫宿羌村第二首云一篇之中賓
[003-14a]
主既具問答了然可以比淵明此首
趙泉山曰時輩多勉靖節以出仕故作是篇
其十
在昔曾逺遊直至東海隅道路迥且長風波阻中塗此
行誰使然似為飢所驅傾身營一飽少許便有餘恐此
非名計息駕歸閒居
趙泉山曰此篇述其為貧而仕
其十一
[003-14b]
顔生稱為仁榮公言有道屢空不獲年長饑至于老雖
留身後名一生亦枯槁死去何所知稱心固為好客養
千金軀臨化消其寶裸葬何必惡前漢楊王孫臨終令/其子曰吾欲裸葬以
反吾真死則為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從足引脫其囊以身親土其子遂裸葬人當解意表
東坡曰客養千金軀臨化消其寶寶不過軀
軀化則寶亡矣人言靖節不知道吾不信也
東澗曰顔榮皆非希身後名正以自遂其志
耳保千金之軀者亦終歸於盡則裸葬亦未
[003-15a]
可非也或曰前八句言名不足頼後四句言
身不足惜淵明解處正在身名之外也
其十二
長公曾一仕壯節忽失時杜門不復出終身與世辭張/釋
之子張摯字長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終身不仕仲理楊/倫歸大澤高風始
在茲一往便當巳何為復狐疑去去當奚道世俗久相
欺擺落悠悠談請從余所之
其十三
[003-15b]
有客常同止趣捨邈異境一士長獨醉一夫終年醒醒
醉還相笑發言各不領䂓䂓一何愚兀傲差若頴寄言
酣中客日沒燭當炳
湯東澗曰醒者與世計分曉而醉者頽然聴
之而已淵明葢沈冥之逃者故以醒為愚而
以兀傲為頴耳
其十四
故人賞我趣挈壺相與至班荆坐松下數斟巳復醉父
[003-16a]
老雜亂言觴酌失行次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為貴悠悠
迷所留酒中有深味
張文潛曰陶元亮雖嗜酒家貧不能常飲酒
而況必飲美酒乎其所與飲多田野樵漁之
人班坐林間所以奉身而恱口腹者畧矣
石林詩話曰晉人多言飲酒有至沈醉者此
未必意真在酒葢方時艱人各懼禍惟託於
醉可以粗逺世故耳
[003-16b]
其十五
貧居乏人工灌木荒余宅灌木叢/木也班班有翔鳥寂寂無
行跡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歲月相催逼鬢邊早巳
白若不委窮達素抱深可惜
其十六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行行向不惑淹留遂無成竟
抱固窮節飢寒飽所更敝廬交悲風荒草沒前庭披褐
守長夜晨雞不肯鳴孟公不在茲終以翳吾情前漢陳/遵字孟
[003-17a]
公嗜酒毎大/飲賓客滿堂
其十七
幽蘭生前庭含薰待清風清風脫然至見别蕭艾中行
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覺悟當念還鳥盡廢良弓
湯東澗曰蘭薫非清風不能别賢者出處之
致亦待知者知耳淵明在彭澤日有悵然慷
慨深愧平生之語所謂失故路也惟其任道
而不牽於俗故卒能回車復路云耳鳥盡弓
[003-17b]
藏葢借昔人去國之語以喻已歸田之志
其十八
子雲性嗜酒家貧無由得時頼好事人載醪祛所惑揚/雄
家貧嗜酒人希至其門/好事者載酒殽従游學觴來為之盡是諮無不塞有時
不肯言豈不在伐國仁者用其心何嘗失顯黙
湯東澗曰此篇葢托子雲以自況故以栁下
惠事終之五栁先生傳云性嗜酒家貧不能
常得親舊或置酒招之造飲輙盡
[003-18a]
其十九
疇昔苦長飢投耒去學仕將養不得節凍餒固纒已是
時向立年志意多所恥遂盡介然分終死歸田里冉冉
星氣流亭亭復一紀世路廓悠悠楊朱所以止淮南說/林訓楊
子見逵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見練絲而泣之為其可以黄可以黑雖無揮金事
文選張協詠二疏/詩云揮金樂當年濁酒聊可恃
按彭澤之歸在義熙元年乙巳此云復一紀
則賦此飲酒當是義熙十二三年間
[003-18b]
其二十
羲農去我久舉世少復真汲汲魯中叟孔/子彌縫使其淳
鳳鳥雖不至禮樂暫得新洙泗輟微響漂流逮狂秦詩
書復何罪一朝成灰塵區區諸老翁為事誠殷勤如何
絶世下六籍無一親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若復不
快飲空負頭上巾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
東澗曰諸老翁似謂漢初伏生諸人退之所
謂羣儒區區修補者劉歆移太常書亦可見
[003-19a]
不見所問津葢淵明自況於沮溺而歎世無
孔子徒也
東坡曰但恐多謬誤君當恕醉人此未醉時
說也若已醉何暇憂誤哉然世人言醉時是
醒時語此最名言
止酒
居止次城邑逍遙自閒止坐止高蔭下步止蓽門裏好
味止園葵大懽止稚子平生不止酒止酒情無喜暮止
[003-19b]
不安寢晨止不能起日日欲止之榮衛止不理徒知止
不樂未知止利已始覺止為善今朝真止矣從此一止
去將止扶桑涘山海經云黑齒之北曰湯谷有扶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皆戴烏郭璞云
扶木扶/桑也清顔止宿容奚止千萬祀
胡仔曰坐止高蔭下四句余反覆味之然後
知淵明之用意非獨止酒於此四者皆欲止
之故坐止於樹蔭之下則廣厦華堂吾何羨
焉步止於蓽門之裏則朝市深利吾何趨焉
[003-20a]
好味止於噉園葵則五鼎方丈吾何欲焉大
歡止於戲稚子則燕歌趙舞吾何樂焉在彼
者難求而在此者易為也淵明固窮守道安
於丘園疇肯以此易彼乎
述酒
舊注儀狄造杜康潤色之
宋本云此篇與題非本意諸本如此誤
重離照南陸鳴鳥聲相聞秋草雖未黄融風久已分素
[003-20b]
礫皛修渚南嶽無餘雲豫章抗高門重華固靈墳豫章/宋武
始封重華斥/恭帝揖遜事流淚抱中歎傾耳聴司晨神州獻嘉粟西
靈為我馴諸梁董師旅羊勝喪其身黄山谷云羊勝當/是芉勝芉勝白公
也沈諸梁葉公/也殺白公勝山陽歸下國魏降漢獻帝為/山陽公卒弑之成名猶不
勤卜生善斯牧安樂不為君平王從韓子蒼/本舊作生去舊京峽
中納遺薰雙陵甫云育三趾顯竒文王子愛清吹日中
翔河汾朱公練九齒閒居離世紛峩峩西嶺内偃息常
所親天容自永固彭殤非等倫
[003-21a]
黄山谷曰此篇有其義而亡其辭似是讀異
書所作其中多不可解
韓子蒼曰余反覆之見山陽歸下國之句葢
用山陽公事疑是義熙以後有所感而作也
故有流淚抱中歎平王去舊京之語淵明忠
義如此今人或謂淵明所題甲子不必皆義
熙後此亦豈足論淵明哉惟其高舉逺蹈不
受世紛而至於躬耕乞食其忠義亦足見矣
[003-21b]
趙泉山曰此晉恭帝元熙二年也六月十一
日宋王裕迫帝禪位既而廢帝為零陵王明
年九月潛行弑逆故靖節詩中引用漢獻事
今推子蒼意考其退休後所作詩類多悼國
傷時感諷之語然不欲顯斥故命篇云雜詩
或託以述酒飲酒擬古惟述酒間寓以他語
使漫奥不可指摘今於名篇姑見其一二句
警要者餘章自可意逆也如豫章抗高門重
[003-22a]
華固靈墳此豈述酒語耶三季多此事慷慨
争此塲忽值山河改其微旨端有在矣類之
風雅無愧誄稱靖節道必懷邦劉良註懷邦
者不忘於國故無為子曰詩家視淵明猶孔
門視伯夷也
湯東澗曰按晉元熙二年六月劉裕廢恭帝
為零陵王明年以毒酒一甖授張偉使酖王
偉自飲而卒繼又令兵人踰垣進藥王不肯
[003-22b]
飲遂掩殺之此詩所為作故以述酒名篇詩
辭盡隠語故觀者弗省獨韓子蒼以山陽下
國一語疑是義熙後有感而賦予反覆詳考
而後知決為零陵哀詩也昔蘇子讀述史九
章曰去之五百歲吾猶見其人也豈虛言哉
責子舒儼宣俟雍份端佚通佟共/五人舒宣雍端通皆小名也
白髮被兩鬢肌膚不復實雖有五男皃總不好紙筆阿
舒儼/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俟/行志學而不愛文術
[003-23a]
雍份/端伕/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佟/子垂九齡但覔梨
與栗天運茍如此且進杯中物
黄山谷曰觀淵明此詩想見其人慈祥戲謔
可觀也俗人便謂淵明諸子皆不肖而淵明
愁歎見於詩耳所謂癡人前不得說夢也
有㑹而作并序/
舊穀既沒新穀未登頗為老農而值年災日
月尚悠為患未已登歲之功既不可希朝夕
[003-23b]
所資烟火裁通旬日已來始念飢乏歲云夕
矣慨然永懷今我不述後生何聞哉
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長飢菽麥實所羨孰敢慕甘肥惄
如亞九飯惄飢/也當暑厭寒衣歲月將欲暮如何辛苦悲
常善粥者心深恨䝉袂非嗟來何足吝徒沒空自遺斯
濫豈彼志固窮夙所歸餒也巳矣夫在昔余多師
趙泉山曰此篇述其艱食之悰尤為酸楚老
至更長飢是終身未嘗足食也
[003-24a]
蜡日蜡助/駕切
蜡臘祭名伊耆氏始為蜡蜡也者索也歲十
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也
風雪送餘運無妨時已和梅栁夾門植一條有佳花我
唱爾言得酒中適何多未能明多少章山有竒歌
四時此顧愷之神情詩類文有全篇/然顧詩首尾不類獨此警絶
春水滿四澤夏雲多竒峯秋月揚明輝冬嶺秀孤松
劉斯立曰當是愷之用此足成全篇篇中惟
[003-24b]
此警䇿居然可知或雖顧作淵明摘出四句
可謂善擇矣
許彦周詩話曰此詩乃顧長康詩誤入彭澤
集
陶淵明集巻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