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a]
欽定四庫全書
嵇中散集巻一
魏 嵇康 撰
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十九首
雙鸞匿景曜戢翼太山崖抗首潄朝露晞陽振羽儀長
鳴戯雲中時下息蘭池自謂絶塵埃終始永不虧何意
世多艱虞人來我疑雲網塞四區髙羅正參差奮迅勢
不便六翮無所施隱
就長纓卒為時所羈單雄翻孤[001-1b]
逝哀吟傷生離徘徊戀儔侣慷慨髙山陂
謀極身心危吉㐫雖在已世路多嶮𡾟安得反初服抱
玉寳六竒逍遥遊太清㩦手長相隨
鴛鴦于飛肅肅其羽朝遊髙原夕宿蘭渚邕邕和鳴顧
眄儔侣俯仰慷慨優游容與
鴛鴦于飛嘯侣命儔朝遊髙原夕宿中洲交頸振翼容
與清流咀嚼蘭蕙俯仰優游
泳彼長川言息其滸陟彼髙岡言刈其楚嗟我征邁獨
[001-2a]
行踽踽仰彼凱風涕泣如雨
泳彼長川言息其沚陟彼髙岡言刈其杞嗟我獨征靡
瞻靡恃仰彼凱風載坐載起
穆穆惠風扇彼輕塵奕奕素波轉此遊鱗伊我之勞
懷佳人寤言永思實鍾所親
所親安在舍我遠邁棄此蓀芷襲彼蕭艾雖曰幽深豈
無顛沛言念君子不遐有害
人生夀促天地長久百年之期孰云其夀思欲登仙以
[001-2b]
躋不朽攬轡踟蹰仰顧我友
我友焉之隔兹山岡誰謂河廣一葦可航徒恨永離逝
彼路長瞻仰弗及徙倚彷徨
良馬旣閑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接忘歸風馳電逝躡
景追飛淩厲中原顧眄生姿
㩦我好仇載我輕車南凌長阜北厲清渠仰落驚鴻俯
引淵魚盤于遊畋其樂只且
[001-3a]
與清歌雖有姝顔誰與發華仰訊髙雲俯托輕波乗流
遠遁抱恨山阿
輕車迅邁息彼長林春木載榮布葉垂隂習習谷風吹
我素琴交交黄鳥顧儔弄音感寤馳情思我所欽心之
憂矣永嘯長吟
浩浩洪流帶我邦畿萋萋緑林奮榮揚暉魚龍瀺灂山
鳥羣飛駕言出遊日夕忘歸思我良朋如渇如饑願言
不獲愴矣其悲
[001-3b]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臯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
揮五絃俯仰自得遊心太𤣥嘉彼釣叟得魚忘筌
逝矣誰可盡言
閒夜肅清朗月照軒㣲風動袿組帳髙褰㫖酒盈尊莫
與交歡琴瑟在御誰與鼓彈仰慕同趣其馨若蘭佳人
不在能不永歎
乗風髙遊遠登靈丘託好松喬㩦手俱遊朝發太華夕
宿神州彈琴詠詩聊以忘憂
[001-4a]
琴詩自樂遠遊可珍含道獨徃棄智遺身寂乎無累何
求於人長寄靈岳怡志養神
流俗難悟逐物不還至人遠鑒歸之自然萬物為一四
海同宅與彼共之予何所惜生若浮寄暫見忽終世故
紛紜棄之無成澤雉雖饑不願園林安能服御
心身貴名賤榮辱何在貴得肆志縱心無悔
秀才答四首
華堂臨浚沼靈芝茂清泉仰瞻青禽翔俯察緑水濱
[001-4b]
逍遙步蘭渚感物懷古人李叟寄周朝莊生遊漆園
時至忽蟬蛻變化無常端
君子體變通否泰無常理當流則蟻行時遊則鵲起
達者鑒通塞盛衰為表裏列仙徇生命松喬安足齒
縱軀任世度至人不私已
達人與物化世俗安可論都邑可優游何必棲山原
孔父䇿良駟不云世路難出處因時資潜躍無常端
保心守道居視變安能遷
[001-5a]
餙車駐駟駕言出遊南厲伊渚北登邙丘青林華茂
青鳥羣嬉感悟長懷能不永思永思伊何思齊大儀
凌雲輕邁託身靈螭遥集芝圃釋轡華池華木夜光
沙棠離離俯潄神泉仰嘰瓊枝結心浩素終始不虧
憂憤詩一首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㷀靡識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
慈無威恃愛肆姐不訓不師爰及冠帶馮寵自放抗心
希古任其所尚託好老莊賤物貴身志在守樸養素全
[001-5b]
真曰余不敏好善闇人子玉之敗屢増惟塵大人含𢎞
藏垢懷恥民之多僻政不由已惟此褊心
悟思愆恒若創痏欲寡其過謗議沸騰性不傷物頻致
怨憎昔慙栁惠今愧孫登内負夙心外恧良朋仰慕嚴
鄭樂道閒居與世無營神氣晏如咨予不淑嬰累多虞
匪降自天寔由頑踈理弊患結卒致囹圄對答鄙訊縶
此幽阻寔恥訟寃時不我與雖曰義直神辱志沮澡身
滄浪豈云能補嗈嗈鳴雁奮翼北遊順時而動得意忘
[001-6a]
憂嗟我憤歎曽莫能儔事與願違遘兹淹留窮達有命
亦又何求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時㳟黙咎悔不生萬
石周慎安親保榮世務紛紜秖攪予情安樂必誡迺終
利貞煌煌靈芝一年三秀予獨何為有志不就懲難思
復心焉内疚
永嘯長吟頥性養夀
述志詩二首
潜龍育神軀濯鱗戲蘭池延頸慕大庭寢足俟皇羲慶
[001-6b]
雲未垂景盤桓朝陽陂悠悠非我匹疇肯應俗冝殊類
難徧周鄙議紛流離轗軻丁悔吝雅志不得施耕耨感
寗越馬席激張儀逝將離羣侣杖䇿追洪崖焦鵬振六
翮羅者安所羈浮㳺太清中更求新相知比翼翔雲漢
飲露飡瓊枝多念世間人夙駕咸驅馳沖静得自然榮
華安足為
斥鷃擅蒿林仰笑神鳳飛坎井蝤蛭宅神龜安所歸
自用身拙任意多永思逺實與世殊義譽非所希徃事
[001-7a]
既已謬來者猶可追何為人事間自令心不夷慷慨思
古人夢想見容輝願與知已遇舒憤啟其微巖穴多隠
逸輕舉求吾師晨登箕山巔日夕不知饑𤣥居養營魄
千載長自綏
遊仙詩一首
遥望山上松隆谷欝青葱自遇一何高獨立迥無雙願
想遊其下蹊路絶不通王喬棄我去乘雲駕六龍飄颻
戲𤣥圃黄老路相逢授我自然道曠若發童䝉採藥鍾
[001-7b]
山隅服食改姿容蟬蛻棄穢累結友家板桐臨觴奏九
韶雅歌何邕邕長與俗人别誰能覩其蹤
二人功徳齊均不以天下私親高尚簡樸茲順寧濟四
海蒸民
唐虞世道治
萬國穆親無事賢愚各自得志晏然逸豫内忘佳哉爾
時可喜
[001-8a]
知慧用
為法滋章㓂生紛然相召不停大人𤣥寂無聲鎮之以
静自正
名與身孰親
哀哉世俗殉榮馳騖竭力喪精得失相紛憂驚自是
苦不寧
生生厚招咎
金玉滿堂莫守古人安此粗醜獨以道徳為友故能延
[001-8b]
期不朽
名行顯患滋
位高勢重禍基美色伐性不疑厚味腊毒難治如何貪
人不思
東方朔至清
外以貪汙内貞穢身滑稽隠名不為世累所攖所欲不
足無營
楚子文善仕
[001-9a]
三為令尹不喜栁下降身䝉耻不以爵祿為已静恭古
惟二子
老萊妻賢名
不願夫子相荆相將避祿隠耕樂道閒居採萍終厲高
節不傾
嗟古賢原憲
棄背膏粱朱顔樂此屢空饑寒形陋體逸心寛得志一
世無患
[001-9b]
重作四言詩七首
富貴尊榮憂患諒獨多富貴尊榮憂患諒獨多古人所
懼豐屋蔀家人害其上獸惡網羅惟有貧賤可以
歌以言之富貴憂患多
貧賤易居貴盛難為工貧賤易居貴盛難為工恥佞直
言與禍相逢變故萬端俾吉作凶思牽黄犬其計莫從
歌以言之貴盛難為工
勞謙寡悔忠信可久安勞謙寡悔忠信可乆安天道害
[001-10a]
盈好勝者殘彊梁致災多事招患欲得安樂獨有無
歌以言之忠信可乆安
役神者弊極欲疾枯役神者弊極欲疾枯顔回短折不及
童烏縱體淫恣莫不早徂酒色何物今自不辜歌以言
之酒色令人枯
絶智棄學遊心於𤣥黙絶智棄學遊心於𤣥黙遇過
悔當不自得垂釣一壑所樂一國被髪行歌和者四塞
歌以言之遊心於𤣥黙
[001-10b]
思與王喬乘雲遊八極思與王喬乘雲遊八極凌厲五
岳忽行萬億授我神藥自生羽翼呼吸太和練形易色
歌以言之思行遊八極
徘徊鍾山息駕於層城徘徊鍾山息駕於層城上䕃華
蓋下采若英受道王母遂升紫庭逍遥天衢千載長生
歌以言之徘徊於層城
思親詩一首
柰何愁兮愁無聊恒惻惻兮心若抽愁柰何兮悲思多
[001-11a]
情欝結兮不可化奄失恃兮孤㷀㷀内自悼兮啼
思報徳兮邈已絶感鞠育兮情剥裂嗟母兄兮永潛藏
想形容兮内摧傷感陽春兮思慈親欲一見兮路無因
望南山兮發哀歎感几杖兮涕汍瀾念疇昔兮母兄在
心逸豫兮夀四海忽已逝兮不可追心窮約兮但有悲
上空堂兮廓無依覩遺物兮心崩摧中夜悲兮當誰告
獨抆淚兮抱哀戚日逺邁兮思予心戀所生兮淚不禁
慈母没兮誰予驕顧自憐兮心忉忉訴蒼天兮天不聞
[001-11b]
淚如雨兮歎青雲欲棄憂兮尋復來痛殷殷兮不可裁
郭遐周贈三首附/
吾無佐世才時俗不可量歸我北山阿逍遥以倡
同氣自相求虎嘯谷風涼惟予與嵇生未面分好章
古人美傾蓋方此何不臧援筝執鳴琴携手遊空房
栖遲衡門下何願於姬姜予心好永年年永懷樂康
我友不期卒改計適他方巖東咸發日翻然將高翔
離别在旦夕惆悵以增傷
[001-12a]
風人重離别行道猶遲遲宋玉哀登山臨水送將歸
伊此徃昔事言之以增悲歎我與嵇生倐忽将永違
俯察淵魚遊仰觀雙鳥飛厲翼太清中徘徊于丹池
欽哉得其所令我心獨違言别在斯湏惄焉如調饑
離别自古有人非比目魚君子不懐土豈得更安
四海皆兄弟何患無彼姝巖穴隠傅説寒谷納白駒
方各以類聚物亦以羣殊所在有智賢何憂此不如
所貴身名存功烈在簡書嵗時易過厯日月忽其除
[001-12b]
朂哉乎嵇生敬徳在慎軀
答二郭三首
天下悠悠者下京趨上京二郭懷不羣超然來北征樂
道託萊廬雅志無所營良時遘其願遂結歡愛情君子
義是親恩好篤平生寡志自生災屢使衆釁成豫子匿
梁側聶政變其形顧此懷怛惕慮在茍自寧今當寄他
域嚴駕不得停本圖終宴婉今更不克并二子贈嘉詩
馥如幽蘭馨戀土思所親不知氣憤盈昔䝉父兄祚少
[001-13a]
得離負荷因疏遂成懶寢跡北山阿但願養性命終已
靡有他良辰不我期當年值紛華
歸伊此往昔事言之以增悲歎我與嵇生倐忽將永
違俯察淵魚遊仰觀雙鳥飛厲翼太清中徘徊於丹
池欽哉得其所令我心獨違言别在斯須惄焉如調
饑
離别自古有人非比目魚君子不懷土豈更得安居
四海皆兄弟何患無彼姝巖穴隐傅說寒谷納白駒
[001-13b]
方各以類聚物亦以羣殊所在有智賢何憂此不如
所貴身名存功烈在簡書歲時易過歴日月忽其除
朂哉乎嵇生敬徳在慎軀
郭遐叔贈四首
每念遘會惟日不足昕往宵歸常苦其速歡接無厭
如川赴谷如何忽爾將適他俗言駕有日巾車命僕
思念君子温其如玉心之憂矣視丹如錄
如何忽爾超將逺遊情以怵惕惟思惟憂展轉反側
[001-14a]
寤寐追求馳情運想神往形留心之憂矣増其勞愁
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譬彼造化抗無崖畔封疆畫界
事利任難惟予與子蔑不同貫交重情親欲靣闕/
坎𡒄趣世教常恐嬰網羅羲皇邈已逺拊膺獨咨嗟朔
戒貴尚容漁父好揚波雖逸亦以難非余心所嘉
翔區外湌瓊漱朝霞遺物棄鄙累逍遥遊太和結友集靈
岳彈琴登清歌有能從此者古人何足多
詳觀淩世務屯險多憂虞施報更相市大道匿不舒夷路值
[001-14b]
枳棘安歩將焉如權智相傾奪名位不可居鸞鳯避罻羅
逺託崑崙墟莊周悼靈龜越稷嗟王輿至人存諸已隐璞樂
𤣥虛功名何足殉乃欲列簡書所好亮若茲楊氏歎交
衢去去從所志敢謝道不俱
與阮徳如一首
含哀還舊廬感切傷心肝良時遘數子談慰臭如蘭疇
昔恨不早既靣侔舊歡不悟卒永離念隔悵憂歎事故
無不有别易會良難郢人忽已逝匠石寢不言
[001-15a]
野草靈龜樂泥蟠榮名穢人身高位多災患未若捐外
累肆志養浩然顔氏希有虞隰子慕黄軒㳙彭獨何人
唯志在所安漸漬殉近欲一往不可攀生一在豫積勿
以怵自寛南土旱不涼矜計宜早完君其愛徳素行路
慎風寒自力致所懷臨文情辛酸
阮徳如答二首附/
早發温泉廬夕宿宣陽城顧盻懷惆悵言思我友生
會遇一何幸及子遘歡情交際雖未乆恩愛發忠誠
[001-15b]
良玊須切磋璠璵就其形隋珠豈不曜雕瑩啟光榮
與子猶蘭石堅芳互相成庶幾行古道伐檀俟河清
不謂中離别飄飄然逺征臨輿執手決
佳言盈我耳援帶以自銘唐虞曠千載三代不可并
洙泗久已徃微言誰共聽曾參易簀斃仲由結其纓
晉楚安足慕屢空守以貞潛龍尚泥蟠神龜隐其靈
庶保吾子言養真以全生東野多所患暫往不乆停
幸子無損思逍遥以自寧
[001-16a]
雙美不易居嘉㑹故難常爰處憇斯土與子遘蘭芳常願
永遊集拊翼同廻翔不悟卒永離一别為異鄉四牡一何
速征人告路長顧歩懷想象逰目屢太行撫軨増歎息念
子安能忘恬和為道基老氏惡强梁患至有身災榮子知
所康神龜實可樂明戒在刳腸新詩何篤穆申詠增慨忼
舒檢話良
願子盪憂慮無以情自傷俟路忘所以聊以酬來章
酒會詩七首
[001-16b]
樂哉苑中遊周覽無窮已百卉吐芳華崇基邈髙跱林
木紛交錯𤣥池戲魴鯉輕丸斃翔禽纎綸出鱣鮪坐中
發美讃異氣同音軌臨川獻清酤微歌發皓齒素琴揮
雅操清聲隨風起斯會豈不樂恨無東野子酒中念幽
人守故彌終始但當體七絃寄心在知已
淡淡流水淪胥而逝汎汎栢舟載浮載滯微嘯清風鼓
檝容裔放櫂投竿優游卒嵗
婉彼鴛鴦戢翼而遊俯唼緑藻託身洪流朝翔素瀬
[001-17a]
棲靈洲揺蕩清波與之沉浮
流詠蘭池和聲激朗操縵清商遊心大象頃昩修身惠
音遺響鍾期不存我志誰賞
歛絃散思遊釣九淵重流千仞或餌者懸猗與莊老棲
遲永年實惟龍化蕩志浩然
肅肅笭風分生江湄却背華林俯泝丹坻含陽吐英履
霜不哀嗟我殊觀百卉具腓心之憂矣孰識𤣥機
猗猗蘭藹殖彼中原綠葉幽茂麗蘃穠繁馥馥蕙芳順風而
[001-17b]
宣將御椒房吐薰龍軒瞻彼秋草悵矣惟騫
雜詩一首
微風清扇雲氣四除皎皎亮月麗于髙隅興命公子
手同車龍驥翼翼揚鑣踟蹰肅肅宵征造我友廬光燈
吐輝華幔長舒鸞觴酌醴神鼎烹魚𤣥超子野歎過緜
駒流詠太素俯讃𤣥虚孰克英賢與爾剖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