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a] 
欽定四庫全書
六研齋筆記卷一 明 李日華 撰
薛紹彭書法從蘭亭秀整綿密中入譬之道脉則中行
之士也而變化雄桀之氣絶少是以不能不遜蘇米
觀其監太清宫見二蘇上清詞恱之不自揮翰必求
坡公書以入石則其伏膺眉山深矣今世稍窺筆法
者必欲論著相排何其淺也
蔣文藻林塘與姚丹丘同隠大雲執師資之禮書畫步
[001-1b]
趨丹丘有酷肖者所作叢竹老木尤蒼勁有致人或
以文雅稍怯輕之然亦有樸野眞率不失山林氣味
者如野步過田舍留飲題舊作竹石上云吳蠶上簇
桑柘空薔薇花開村逕紅野夫飽食無一事緩步小
橋西復東黃鸝緑陰啼不歇路轉却逢田舍翁殺雞
留飲話疇昔葦箔稍稍來南風江南好景復何有移
山我獨嗤愚公浮生得酒且盡醉莫説楚漢爭英雄
甲子冬十二月四日春波舊居改搆落成移居之前一
[001-2a]
月搬運大都書畫十之九牀几琴硯奇石古敦彛十
之五而他物僅足用亦先君舊器多破裂者不忍棄
也趙子昻句云貧尚典衣貪購畫東坡抄一書寄叔
黨云吾兒小富貴也蔣文藻摭其意作移居詩云辛
苦經營此卜居林塘吾亦愛吾廬囊空只為貪收畫
兒富當知旋讀書余所貽後人者書畫二事雖未能
精麗然亦麄足備玩索矣
吳仲圭為松巖和尚寫竹枝一卷簡淡蕭逺有天成之
[001-2b]
趣自題枝枝有參差葉葉無限量不根而自生換却
諸天相至正庚寅梅沙彌奉為松巖和尚助喜雪山
文信題云吳郎平生眞不俗千畆琅玕在渠腹有時
寫出與人看葉葉枝枝動寒緑之子愛之如千金袖
中戞戞鳴玉音莫教風雨化龍去明日葛陂何處尋
洪武二年七月二十一日冩于凝翠樓古汴趙奕題
云虚心待我不嫌貧齋下從來獨此君風送蕭騷和
雨響月將濃澹向窻分森森碧玉垂蒼葆鬰鬰寒梢
[001-3a]
拂翠雲晝靜清陰消溽暑涼生枕簟更殷勤延陵釋
夷簡題云梅花菴裏散花天翠袖佳人色共妍居士
不緣曽示疾此君端解替談禪眉山𣲖自湖州出淇
澳詩從衛國傳回首百年成一夢三生莫問舊情緣
又有湛然靜者釋惠鑑著語云吳仲圭墨竹初學文
湖州運筆雖熟而野氣終不化以仲圭妙境而訾為
野氣何此衲之橫議若是耶豈呵佛罵祖於藝事塲
中亦作無面漢耶再三閱之殊為之不平
[001-3b]
沈石田倣董北苑山水濶幅上層作圓巒濃瀋㸃苔半
如小樹下四五樹平坡一老趺坐手執書卷神韻古
淡晚年得意筆也有題句云滿城風雨重陽句今日
端陽雨滿家把酒且因時節醉湖田無穉亂鳴蛙湖
田無穉亂鳴蛙未見吾生底是涯白首把書聊訓子
生涯如此悔農家端午日雨作葢承前月積陰湖田
浩然一浸强與承恩張先生小酌破時而農計縈懐
殊無樂地酒半乃形詩二絶觀此可知老况甲寅沈
[001-4a]
周此幅余十年前得於昭慶寺廊擺攤舖每一展閱
覺天眞爛然詩語直率亦取辦咄嗟者古人以此消
玩嵗月何意取妍於後而後人終不能捨此如獅子
糞金正涕唾膿液皆至寶也豈容人銖兩其間耶
文休承嘉靖戊申除夕畫雪林鍾馗贈其友號紹春者
亂樾縱橫雲陰慘澹甚得鬼神幽凛之趣大都本之
叔明而用意則有獨到者其題句云朔風吹沙目欲
眯官栁揺金梅綻蕋終南進士崛然起帶束藍袍靴
[001-4b]
露趾手掣硬黄書一紙若曰上帝錫爾祉蝟磔于思
含老齒頥指守門荼與壘肯使妖狐揺九尾爆竹一
聲人盡靡明日春光萬餘里詩既流宕可喜書法亦
爽爽雄快余毎值臘盡春囘家人治松盆椒栢輒懸
此幅於中堂以助嵗時之樂未嘗不感嘆前輩風流
㸃筆即成佳趣也
山谷老人喜書老宿法語筆力壯徤亦如樹古藤纒水
濺石泐居然衲子風格此老豈止於佛法有縁其宿
[001-5a]
生當從棒喝中煆煉過來余友曹愚公與延平上人
書行草一卷諦視久之隠隠令人作山谷想意其再
來也法道零落之後此等筆墨便是䕶世寶鎧因囑
延平善守幸勿以外緣視之
歙友吳伯徴寓余郡北郭門外市聲洶洶伯徴戢影一
室棐几薫爐法書名畫恣其躭味蕭然如不在塵中
也每得一奇蹟輒馳一奚取余評决余年來書畫中
頗有進長得伯徴之助為多曽以一絶留其齋壁云
[001-5b]
一室虚閒寄市橋市聲遥聽似春潮庭梅有意撩詩
思橫入低簷尺五梢
乙丑人曰雨霽風和簷日可暎戲冩一松從幽谷挺幹
飛泉灑其頂浮雲蕩其足頗有空山崛强之態題句
云羣物生生各有材何須機事苦縈懐壑松亦有叅
天勢豈是由人灌溉來意亦微有寓云
劉完菴與以參藩致政家居葺園寄傲倣唐盧鴻一草
堂圖自為繪冊十幅一曰籠鵞閣詩云誰知軒後閣
[001-6a]
宛在水之濆牖外樹交合階前萍即分鳥窺書影靜
魚伺墨波勤豈有山陰帖人言此右軍一曰斜月廊
詩云廊傳踏月久更獲此為奇不在照能徧無妨影
乍欹檻承花始韻簷閣樹微虧何以添幽致恰當弦
上時一曰四嬋娟堂詩云嬋娟何以署到果趣無涯
隙地留移竹曲䦨不輟花暫延人意愜久坐客心賖
剥啄無妨靜深山詎有差一曰螺龕詩云竟日雙扉
掩其中草色新石幢門外樹法相壁間尋借渡石微
[001-6b]
窄鑿渠雨始深一燈綿晝夜蕭寂了無音一曰玉局
齋詩云戒時非作態入室自悠然作古宛如古可傳
無意傳才情因以勝位置佐之緣方識命名者前身
玉局仙一曰嘯臺詩云空臺超以曠而畆未能盈綴
石僅留意栽花不在名借池崇地勢待月望山情長
嘯豐林下恒思起步兵一曰扶桑亭詩云虚亭立水
面問樹乃稱奇不謂虬龍影能於隙地垂互承欄並
檻交接澗通池長日披襟坐攤書尤所宜一曰衆香
[001-7a]
樓詩云花扉深不測危立有層樓遥矚盈庭樹宛然
别一丘坐堪邀月下登或當山遊桂影趨簷際清芬
却想秋一曰繡鋏堂麗景旁相暎庭空水一灣借廡
通竹逕留石讓松關客逺定須到詩卑必痛刪暗香
浮磵外恍若在深山一曰旃檀室詩云不來深處坐
何以滌吾愁古井汲苔繡石牀吟素秋幽香天際發
竒致室中求僮僕諳清事支扉謝俗儔沈石田先生
系以長句云余亦村居日久矣有時興到來城市
[001-7b]
委巷深街行幾何獨聞芳襲此中多因之駐足芬芳
底花木嬋娟鬪容止長廊斜月夜生涼孤亭觀日榑
桑起樹下披襟風謖謖池邊䃲礴波瀰瀰雖云乍入
城闉來恍疑原在深山裏圖史瑶華玉局中臨池琴
瑟自能工已知丘壑胷中富轉訝愚公無足慕乘風
今日且歸來山中芳草逐時栽莫令獨占香風晚爭
採遊蜂不知返此冊為岳石梁中丞所藏中丞築園
西郭先月亭故址有茂林清池虚亭敞閣以延攬煙
[001-8a]
月滌除塵氛蕭然有逺寄也一日邀余作圖不知余
繪事草草㸃染即倪迂所云聊冩逸氣耳非作圖手
也中丞乃出此相對評閱慨然共嘆前輩為不可及
云
倪雲林耕雲圖卷作喬林三叢八樹直下石壁四堵旁
有洞穴内層逺巒起伏俱有沙脚樹間一田舍舍後
叢竹蕭曠清逺營丘家法也題云芝田耒耜閒石廪
吐雲滿渚際荷衣翻巖前蘿帶緩垂露藹輕帷芳池
[001-8b]
沃清盥霞餐非腥腐物化自修短空囷未足憂服食
滋楨幹癸丑八月訪耕雲髙士於西巖因冩耕雲圖
又為之詩十五日倪瓚識宋景濓題云看院留黄鶴
耕雲種紫芝天下書讀盡人間事不知澂江趙覲題
云天風起雲林衆樹動秋色仙人招不來空山倚晴
碧
梁楷冩右軍題扇圖筆力髙古所作右軍立枯栁下風
神灑然媪捧扇俛僂以就絶無懊强之色想是得錢
[001-9a]
後再來耳
趙松雪書紈扇二十握自擇尤慊意者二握貽訢笑隠
張淵清夫以句調之曰古人當暑遺紈扇最愛千絲
雪色新薄劣王郎閒㸃汚直教老媪也生嗔
大癡老人為孫元琳作時年八十二此幅山作屏障下
多石臺體格俱方以筆腮拖下取刷絲飛白之勢而
以淡墨籠之乃子久稍變荆關法而為之者他人無
是也然亦由石壁峻峭者其稜脉麄壯正可三四筆
[001-9b]
取之若稍繁絮即失勢耳今人用以冩斜坡圓巒豈
能得妙
沈石田墨荷一花一葉一房一蕋下連折藕一段先以
墨汁濃淡漬成後以焦筆辨其筋縷孔竅氣象渾化
生意奕然題句云為愛南塘好倩郎種緑荷秋時來
踏藕兼聽踏吳歌此老清眞寡慾絶無冶艶之好而
筆端風調如此
石田繪事初得法於父叔於諸家無不爛熳中年以子
[001-10a]
久為宗晚乃醉心梅道人酣肆融洽雜梅老眞蹟中
有不復能辨者余家九十芳辰一小幀尤極神化謂
梅老分身可也
文衡山先生寒林捎空戳雲有從地一湧而出者斷不
可以手追焚香黙坐對之如在荒江野岸維舟霜栁
之下而已
吳仲圭將殁命置短碣塜上曰梅花和尚之塔人或恠
之曰此有意久當自驗未幾楊髠毁掘江南諸墳即
[001-10b]
林和靖孤山之骨不免發露而仲圭以碣所署疑為
釋流竟免
虞山王叔逺有絶巧能於桃核上雕鐫種種細如毫髮
無不明了者一日同陳良卿屠用明顧余春波新第
貽余核舟一長僅八分中作蓬櫳兩面共牕四扇各
有樞可開閤開則内有欄楯船首一老皤腹匡坐左
右各一方几一書卷右几一爐手中仍挾一册船尾
一人側坐一櫓置蓬上其一旁有茶爐下仍一孔爐
[001-11a]
上安茶壺一仍有咮有柄所作人眉目衣摺皆具四
牕上每扇二字曰山髙月小水落石出船底有欵王
叔逺三字仍具小印章如半粟文云王毅印奇哉余
聞古人有棘端沐猴之技意謂託言弱冠時得見項
子京先生所藏芝麻一粒一面書風調雨順一面書
國泰民安各四字云出南宋宫中異人所獻者當時
驚詫舌橋而不下今見叔逺此技則又游戲出没恣
取萬象於一毫而無不如意者奇哉奇哉即負針絶
[001-11b]
者擘人髪以成帷工射微者貫虱心而不絶猶將遜
能焉余何幸見是異人得是異物從此印昔木鳶斵
鼻悉非寓詞咸成實詣矣
元楊瑀字元誠為江淛行省掾屬氣豪而有清尚一時
諸公皆與往還晚棲峯泖間植竹千竿自號竹西居
士趙仲穆圖楊亷夫作記元誠自題句云翠玉蕭蕭
在屋東主人歸作竹西翁品題莫作揚州夢好畵雲
間入卷中仲穆詩云籬外涓涓澗水流竹西花草弄
[001-12a]
春柔茅簷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張伯雨詩
云問訊揚雄宅深居在竹西風林宜月影春日聽鶯
啼東老應同樂南隣憶舊題東風又花草相與及幽
棲馬文璧詩云楊子宅前好修竹因看萬箇碧交加
薫風滿簟吹蒼雪春雨充庖盡玉芽茶臼或聞來北
牖籜龍未許過東家時時彷像揚州去拄杖尋君又
日斜錢惟善詩曰為竹移家亦苦辛我如東道竹如
賔石頭路滑機鋒峻峴首碑沉感慨新淡月半窓金
[001-12b]
弄影清風一徑玉傳神明當拄杖敲門去愛汝草𤣥
亭上人陶宗儀詩云谿上人家多種竹林西清意屬
詩翁湘靈鼓瑟風來巽鳳鳥銜圖月在東一室蕭閒
淇澳似此君貞節嵗寒同何當徑造談𤣥處靜日敲
茶試小童
文休承題自作畫卷云右溪山無盡小卷乃余辛巳年
所冩行筆布景稍有興致距今乙酉不過五年耳視
之己如隔世豈不可感歎哉昔先待詔年九十猶作
[001-13a]
細畫及小楷余於十五年後如此卷者亦復能為之
否漫題以志感觀此知休承此卷冩於七十題於七
十五絶無衰憊之氣父子皆享上夀眉公先生云黄
子久沈石田文徴仲俱高年以有畫中煙雲供養也
余以為煙雲乃畫者全身出没處唐末郭恕先國初
冷啓敬皆出有入無游戲造化豈獨夀量過人而已
哉
余僦居甪里吳氏第左隣趙駕部青陽右隣沈銓部白
[001-13b]
生二君俱有勝韻趙令婺源竭貲造遥香草堂墨逺
駕方程之上已更京口輦上皇朱方石置所居池上
迨解官歸槖無長物沈監稅荆州素號脂膏處皭然
不染止㩦滇茶一株植家圃作髙齋對之余深慶託
交素心得數晨夕而二君前後化去余亦還春波舊
里暇日追念為之慨然因試趙墨漫書此
山谷題劉元輔畫馬云與物殊絶筆墨易取至於庸庸
殆難為工嘗見冩照者遇嶔顙纈面數筆生神方頥
[001-14a]
圓輔即難措意所以千巖萬壑奮袂可成片石疎林
入思方妙
姚雲東小景好作沙坳水曲孤釣獨吟其濶幅重林逺
汀著四五漁船而已此公壯嵗入中臺不及攬轡驂
鸞晚年好道向平之願蚤畢三山五嶽之屐懸而未
試直以逸趣自冩胷中而已未可以文沈作畧槩之
也
昔年於京師見馬麟畫藁如掌片者數十番皆草草麄
[001-14b]
筆畧具林丘而老韻溢出正唐人㸃簇法也馬夏因
一時應詔扇羅缺/帶方寸求竒不得不祖述之耳張
禹玉以衲子海湛小畫卷來求著語余不知海湛何
如人而畫筆實用前法蕭閒簡澹大非時流所及余
每方為著二十字云蕭蕭不盡風䬃䬃時聞雨幽窓
吟夢斷獨與寒燈語岡頭露石骨黄葉落已盡樹中
乾蘚皮班班鹿眠印老樹低壓屋清溪冷浸雲不須
鑚故紙落墨自成文萬樹團青影千山鎻緑苔只留
[001-15a]
一線白容得野樵來勇退急流中翩然似孤鶴抖擻
蓑上雪片片梅花落漾舟石壁下煙樾罥深蘿宿鳥
棲未定驚魚暗翻波
甲子十二月十有七日過項公定出觀書畫卷二十餘
函内有右軍草書十七字硬黄紙驗係唐勾懐素講
外帖百餘字麻黄紙較律公髙座等帖豐潤有姿不
盡畫沙屈鐵之法宋道君松枝伯勞御書賜張慤思
陵書毛詩馬和之繪圖山有樞等數十章梅花道人
[001-15b]
竹石題句云不可一日無此君纔著數竿清有餘露
葉風梢承硯滴瀟湘一曲在吾廬宋陳簡齋詩卷書
法髙朗頎秀似李北海而清栗踰之有句云夢裏不
知凉是雨醒來微濕在荷花殊幽蒨可喜又元僧誠
道原號覺隠冩竹有掀簸之態又一小卷髙五寸元
張伯雨國初姚少師各小楷書步韻詩佳甚趙文敏
楷書道德經上卷鄧文原行草家書與妻縣君巙巙
子山行草一絶宋仲溫書急就章極婉麗有則唐伯
[001-16a]
虎倣王叔明竹石石髙三尺具三轉折而以虚廓取
象竹亦翛翛如有風泛其上餘皆祝枝山姚雲東文
氏父子襍札豐考功一卷從細楷至狂草急就無不
備仍以玉筯鐘鼎署年月姓名閱之見此老一時酣
適淋漓之趣又出其曽王父墨林公蘭竹松石種種
入妙挂軸倣李河陽二幀石稜峯勢濺瀑懸流與雲
影林光逓為浮動眞傑作也此公擁髙貲人謂與陶
白方駕不意藝事臻極如此即倪雲林曹雲西且為
[001-16b]
斂手豈非靈襟灑脱居塵出塵日作飛天仙人想而
後能之耶墨林子蘭臺君與余同遊膠庠每臺使者
至則請為都講聲訇然滿堂人伏其豪爽無貴介纎
恇之氣已入太學中嵗頗娯聲酒嘗招余出歌童相
侑備秦巴荆越之音晚好道兼精八法所著書法雅
言頗排蘇米近習直趨山陰識者韙之蘭臺子酉山
君好修篤行終日讀易有得則札記之有讀易堂五
筆皆儒先未發之秘公定即其冢君也與兒亨同研
[001-17a]
席不以髦棄余毎過從輙示奇蹟相評賞堂中列屏
三皆鬰林佳石要余品署余為各標四言曰雪涯煙
漲曰秋山疊浪曰午峯晴翠皆世罕物
大城縣王茂才名培字因赤其兄名鉉字鼎和來乞書
扇貽黄䑕二鼎和曰䑕生大同宣府地界竊食田禾
而肥土人放鷹逐之䑕輙入坎中不能擒也有獸名
夜猴者狀如䑕而大土人繫以伺鷹既得坎則放夜
猴入坎中立擒出之
[001-17b]
鼎和又云古北口有榆肉者菌蕈之類大畧如藦菇
而稍大煑熟其大又倍聶切之味如肉或云生樹間
或云産石上
陳衛伯弟名堪者從潘運幕來京持畫一小幀云是東
坡山水楮既敗爛筆亦麄濁辨其印記乃名金本清
者所作而庸妄人飾之耳
乙丑九月三日朝罷之吳仙臺寓中見壁掛盛子昭石
家金谷園圖運筆傅采俱妙若是者幾於子昻矣
[001-18a]
刑曹許同生先生作鬰岡齋乾元觀記敘廢興之由極
詳核其標閻希言李徹度江文谷李自如李華山舒
道人之跡尤著云觀有丹井抱朴子品與太華玉井
相同又一井在棲眞南竹園内名碧玉鏡皆李含光
浴丹處又一池在觀西南二里許石罅涓涓不絶魏
元君破肚浣腸於此因名洗心池旁有活死人墓乃
江文谷培一小阜以祠重陽而居恒趺坐於此者非
墓也文谷之言曰人生未嘗無死形骸有盡人死未
[001-18b]
嘗無生精氣常存此乃勘破死生之言絶無支離之
惑者皆賴先生文載之可補陶貞白眞誥之不及
長安友人一侍兒體態翩
性喜香遇有薫燎輙傾身
覆罩籠上當其捧觴承應令坐客鼻端無不旖旎余
名之曰香燕然宋燕肅之曽孫暎仕嶺南括南海珠
犀香藥以奉時相人目為香燕
程季白購得倪雲林畫二軸其一春林山影圖贈子英
髙士大小作七樹内一松松幹一筆取勢如飛白餘
[001-19a]
皆參差掩暎奇作也上方題者數人止青城山人王
汝玉一絶畧有致詩云舊業雲林小洞天閒花野草
總清妍一從浪跡江湖上贏得人稱似米顚其一秋
林山色圖贈子賢逸人幽居并賦詩留别詩效樂天
體詩云不到幽人宅於今十二年窮秋八九月舟到
爾門前粥飯同晨暮香霏雜茶煙酒飲二三酌詩吟
一兩篇篝燈獨擁被拚櫛向林泉八足蟹螯美四腮
鱸鱠鮮磨白作豆乳碓紅收稻田羮蓴浮玉脆醉墨
[001-19b]
折釵妍我時苦暴下寒熱復相煎為病不舉酒多艱
少佳眠時乘小艇出或與隣僧禪聊為禦寒計豈有
新蠶綿衰繆頗興慨交遊寧汝憐坐牕毎兀兀心斾
徒懸懸逾旬鶴骨徤逸情禽影翩波月寒㶑灧山眉
翠㛹娟弄翰冩詩意孤帆白鷗邊詩法逼眞香山楷
筆亦倣楊義和黄素山麓一屋在交樾之下俯瞷碎
石灘較常作亦涉異思
生地黄四兩熟地黄四兩天門冬四兩麥門冬四兩當
[001-20a]
歸二兩枸杞一兩仙靈脾八兩剉碎絹盛浸大曇酒
内隔湯煑從卯至酉取出埋地下七日夫婦日共飲
五六杯婦人經不准者即准經准即受孕此方刻鄒
南皋仁文書院集驗方中扶銀臺徐光禄俱云往往
得驗因復記而筆之
讀張文潜宛丘集有跋唐太宗自書畫目眞蹟太宗雄
武冠世百戰以有天下又孜孜治理身致太平而翰
墨圖史之好與寒士角眞天人也
[001-20b]
倪光禄禺同傳魚鰾丸方服者徤脾厚精而多子且年
壽踰百魚鰾一觔秦歸六兩沙苑蒺藜六兩人參一
兩先將魚鰾曬乾細剪成末諸藥亦為末鍊蜜滴水
不散為度將藥末逐漸和勻衆手速丸稍停即堅凝
不能丸矣丸如桐子空心用鹽湯或酒下八十丸
女几山乃神女杜蘭香上昇處地有遺几故名女几
閔遇五購得唐榻聖教序索余評鑒余勘其筆意纎悉
俱在而楮墨非唐物葢北宋精本也在今日亦罕寶
[001-21a]
矣
大理潘麓泉招飲入小齋見座上有大圓鼎髙二尺圍
二尺有奇渾厚質素色沉沉然黝緑中間有朱斑麓
泉云大谷縣耕者鋤地得之又有二壺亦大二尺圍
髙一尺有五而色遜於鼎此在南方將標千金而麓
泉僅以十二金得之晉中風淳其好奇慕古猶在燕
趙後故也
刑曹許同生出一古陶杯大如掌面作半𤓰形一䑕攫
[001-21b]
之精緻渾朴信非近物色如土不加黝同生云鄒愚
谷曽見之曰此非俗陶乃道者雜丹砂雄黄與諸藥
物摶成故非金非石而與金石同堅試以極熱酒注
之必作雄黄氣驗之良然葢用之飲以資其靈氣耳
京師報國寺古松二株在佛殿前低枝曲幹偃罩各十
餘步望之如青鳳展翅處其下如山間松棚六月消
夏尤所宜也
宗元幹吾里奇士以醫遊長安所寓必楚潔種樹引流
[001-22a]
以自怡見一時貴者競服人胞乃著論排之曰今人
食禽卵而棄其殻以其無滋也胞即人殻奈何貴之
王存思太僕貴陽人云其土多山山之潤澤有光景者
必有透明雄黄雄黄整大塊滿數百觔者中人有浮
沙成團如鵞卵曰雄膽破之有清水盞許急飲之沉
疴俱消壽至二百嵗特山民頑獷遇之不謹即散漫
不得飲耳有一人飲之至今猶在徤如三十許人自
云百五十餘嵗矣
[001-22b]
陜西綠葡萄色正黒乾之成腊用四五顆入一盞水中
即成緑色味甘鮮異常彼地亦二錢銀一兩非達官
不得食也
時邦印彭澤人號碧溪㓜慕神仙有相者奇之目以碧
眼神仙後師事楓菴和尚受内鍊之旨居恒蕭然偶
蓄王摩詰繪藁一束遂藉以寓意往來江湖所至髙
流咸倒屣之年八十四一日忽呼孫誡云我將行矣
純陽祖師在此汝可設香供為禮已澡沐衣冠命孫
[001-23a]
畫太極圖於背趺坐脱去嘗於暗中令孫持物試之
無不洞見是其身光所暎他人不覺也楓菴亦異人
一日山行語同侣云子姑坐此我有所為俄手㩦一
蛇而至同侣詰之云蛇藏石中有聲我遥聞之耳
滕陽驛㕔事前古槐之下有石碣髙五六尺刻壯觀二
字殊勁挺初以義無所取不甚留意偶飯後散步摩
挲細察之有太白二字葢青蓮筆也太白與孔巢父
等六人偕隠徂徠山號竹溪六逸詢之正在滕境此
[001-23b]
必徂徠物而後人徙至此因命從者覔楮塗搨而歸
展轉玩之謫仙軒渠厯落之概盡見
乙丑十月二十二日自紅心行磨盤山陟降顚頓盡日
始至大栁驛舍為他客所據余與劉馭初僦一民房
頗楚楚華潔堂陳圖畫庭有散植殘菊數株尚有榮
者主人成姓者稽山人以扇索詩余漫應一律云遥
遥千里駐征輪山色滁南興始新隠者結廬偏不逺
征夫停斾得相親盤餐已有蓴鱸味圖史能開車馬
[001-24a]
塵何用津途問沮溺髙棲自有上皇民主人又索劉
詩劉不即授余戲為代乞云大栁今何在孫枝百萬
條捎雲動星斗匝水蘸波濤馬去暮山盡鶯歸春雪
消先生既彭澤詩句幸相招
葉臺山先生尊公桂山翁精相地常言其家山應出宰
輔後以明經薦為九江别駕衙齋堆一小石山為玩
山成而遶麓生紫芝因築室名瑞芝堂時先生年未
弱冠日課讀其中靈奇之氣隨貴者所寓而萃所謂
[001-24b]
人傑地靈者耶嗣此衙齋如故而宦居者無佳兆甚
或挂議遭恤而去可知矣或曰山川之精遥相貫注
葉翁所鍾自是家山英秀而芝特以遊寓故顯發之
耳地靈人傑人傑地靈正不容偏主也
因閱藏舟圖客曰藏舟於山藏山於壑夜半有力者負
之而趨此何旨也余曰丹法也舟運動者藏於山至
靜矣山凝靜而實者藏於壑至虚矣至虚至靜豈復
有念移動然有有力者乘夜半負之而趨者機之發
[001-25a]
也夜半者不知不覺也是天人合發之旨也顧用世
者亦必有所藏藏則運動而有所就古者范蠡先用
而後藏一藏遂不可復用諸葛孔明先藏而後用一
用遂不可復藏且藏且用可用可藏惟子房耳客會
意灑然
懶拙道人不知何許人雙髻赤脚遊楚黄之麻城性懶
無營心絶機事人或謂之懶拙因亦自稱為懶拙云
彭澤劉進士馭初於萬厯乙卯以孝廉攝麻城教事
[001-25b]
遇之城北嶽祠坐卧一斷碑上露頂衲衣不避霜霰
馭初異之就問不荅覺碑石氣煦然蒸濕益異之稍
與親暱毎問輒縮其脣吻如吞茹狀意亦象教也而
莫測其旨已一貴介招之為結團瓢而居鑿竇通飲
食或十餘日不食或日食生秔米升餘或食羊豕肉
盡一二觔間坦腹示人按之堅如石臍大如杯繞臍
生竪毛皆左旋人以為類鍾離雲房云潄沐靧盥自
用其便溺亦香潔無穢氣所服衣履經嵗月絶無垢
[001-26a]
汙馭初一日為具禮堅請乃稍稍授以囘陽守氣之
訣請益曰子苐行之如果精進我自當來為汝傾吐
耳坐圜三月始出飄然不知何往後有人遇之於山
西寄聲馭初葢馭初宦縁未斷此老不輕來就也昔
秦漢之君傾竭萬乘之貲力購之滄波荒徼之外而
不知眞仙流裔顧在尋常市里中馭初非有夙植豈
能遇之耶余於白嶽見張邋遢於姑蘇見方蓬頭今
胷中又著一懶拙矣
[001-26b]
麻城劉鸞珪年百有十嵗平生多隠行劉馭初攝教事
曰禮九十杖於朝天子巡岳禮百年賜上尊養牛不
難為之袒割區區郡邑酺飲奈何不以賔席延致而
令多錢傭據上坐乎力請於上官榮鸞珪以章服而
賔之鸞珪頗德馭初授以肘後飛金精法毎旦日將
出時向明端坐兩手交握兩肘腕𦂳縮尾閭令腎氣
由夾脊上升至泥丸中下貫兩目旋轉數四想目有
金光微啓眥見日中金光注射兩光内外相合仍入
[001-27a]
兩目從上
降下腹中至氣穴而住仍稍用意存之
如此不拘遍數久之覺有紅日一規常在胷懐間此
不死之道也鸞珪云人所以生者得陽精耳日為陽
宗常存之安得死鸞珪與馭初别幾十年其人至今
在
雪中展黄越石㩦來四仙古像一為鐵拐李坐石上對
懸瀑仰視天際隠隠一鐵拐飛行空中一為海蟾子
哆口蓬髮一蟾玉色者戲踞其頂手執一桃連花葉
[001-27b]
鮮活如生背緑竹六莖不見枝梢一為寒山子倚絶
壁雙手展卷若題詩竟而自為吟諷者一為拾得趺
大松根植苕帚於傍松當拾得之背旁又各濶四五
寸人不盡松深山絶壑中眞景物也越石要余題語
余為拈鐵拐一幀塗抹之以見意云息機泉壑注精
雲空氣象沉邈姿采毅雄仰睇久之神與之逢非眞
有得於𤣥鈐其孰能如是之形容若夫衣紋水荇髩
髯風松眞道子之的𣲖也其石恪梁楷之流歟余欲
[001-28a]
拍肩庻幾從容
虞道園疊蘇武慢詞十二首張伯雨聞而和之余見其
手錄藁作細行楷詞翰俱入清玩余以雪朝即事步
武其韻以博同調者一哂張詞云清露晨流新桐初
引消受北窻凉曉經卷薫爐筆牀茶具長物凭他圍
繞老子無情年光有限只似木人花鳥指凝雲散朶
奇峯曽見漢唐池沼還自笑待學蟫魚金題玉躞書
裡便容身了阿對泉頭布衣無恙占斷雨苔風篠獨
[001-28b]
鶴歸遲西山缺處掠過亂鴉林表舞琴心三疊胎仙
坐到月髙山小余詞云梅攢紫蕾蕙透青芽晃白牕
楞雪曉鷓鴣沉片鵓鴿桃紋一縷碧煙繚繞書編稗
諢畫筆詼奇壯思鬰驚猿鳥趂閒年閒月閒時隨意
甃成池沼還舒嘯倒甕尋香脱巾漉汁身世醉鄉堪
了塞馬蹄穿冢麟角折今古幾堆荒篠軒渠胷岸豁
達眉稜遥睇白雲天表笑羣兒闘簇冰山日出漸成
消小
[001-29a]
髙房山為仇仁近先生作山村圖純用米法雲氣磅礴
草樹信手㸃染有天眞爛漫之趣非規規摹擬者比
宋潛溪諸公題之宋云髙文簡公畫趙文敏公題識
仇山村周草牕詩皆絶無而僅有者河東張承旨嘗
為賦詩吾友蒲菴復和之余欲效顰老病未能也姑
書此以志吾媿金華宋濓仇云大德初元九月清河
張淵甫貳車會髙彦敬御史於月泉精舍酒半為余
作山村隠居圖頃刻而成元氣淋漓天眞爛漫脱去
[001-29b]
畫工筆墨谿徑余方棲遲塵土無山可耕展玩此圖
為之悵然而已南陽仇逺仁近系以詩云我家仇山
陽昔有數椽屋誤落城市間讀書學干禄井枯竈煙
絶况復問松菊如此五十年一出不可復髙侯丘壑
胷知我志幽獨為冩隠居圖寒溪入空谷蒼石壓危
搆白雲養喬木向來仇池夢厯厯在我目何哉草堂
資政爾飯不足視吾吾尚存山居有時卜我朝劉清
惠公麟隠苕溪思作一樓不可得文徴仲先生為冩
[001-30a]
神樓圖髙流鼓吹今古同調
王介甫令吾浙之鄞鄞濵海其民冬夏乘筏採捕為生
有田率在山麓取灌泉水澇則泄以達海旱則瀦以
養田故民得指田為質以貸豪右之金豪右得乘急
重息之介甫特出官錢輕息以貸至秋則田畆之入
安然足償所謂青苖法也於鄞實善政及為相必欲
推而遍於天下則非矣鄞人至今德之立祠陀山下
神亦至靈
[001-30b]
梁師成自稱東坡外子欲夤緣頴濵子元老請見通欵
元老拒之師成怒擠之不令在中朝
宋南渡後吕頥浩罷相范宗尹繼之年纔二十自古少
年宰相無踰之者
馮道浮游五季稱常樂老而不慙其子吉亦善滑稽工
琵琶教坊莫及也每朝士宴集不召自至至則為彈
琵琶又賦詩起舞人愛其俊逸道誡不令然甚則辱
之不為改一日家宴道乃命吉琵琶為壽賜以束帛
[001-31a]
吉負於肩以琵琶按膝作伶人拜而去了無慙色夫
吉之無慙於伶猶道之無慙於虜也常疑此一種人
必自有見處然如李秃翁深加奬賞則非也
宋紹聖末得一璽下禮官諸儒議李檢法公麟曰秦璽
用藍田玉今玉色正青乃其物且玉質甚堅非昆吾
刀蟾肪不能治琱法絶久矣此必李斯刻無疑也然
則晉所失之璽已復還中原乎昔人以璽經元后所
擲刓一角未知然否
[001-31b]
勃泥國貢龍腦大片者一家底第二等八家底第三等
十一家底米龍腦二十家底蒼龍腦二十家底每一
家底二十兩
大食國貢龍鹽一銀合駝毛褥面三段白越議三段白
越議番布之精者
金章宗時太原常添壽四嵗能詩亦人妖也
元將郭侃征克實宻爾部獲其樂器有七十二絃琵琶
西域雅庫特大珠含之可不暍熨面可使目有光
[001-32a]
黄涪翁行書一卷古玉版牋隨意書自作詩似汝帖中
劉伯倫向秀等筆法髙朗剛毅如佛氏宿生習氣有
驗翁即不應前生從女身轉也其語備録於此大石
云崎嶬特石姿羃厯古蘚斑中立介不倚閱人行兩
間安得工師舉與君障狂瀾南峰禪院云陳觴禪院
裡浩倡叢林杪屐底見花開巾前落蜚鳥瞥見仙人
徒拱揖青林表放鶴亭云放鶴誰之亭葢自支道林
道林放鶴時萬里虚空心鶴去人亦逺亭名自古今
[001-32b]
元豐碑傍云元豐一片石巖巖佛棲傍曽文乾蘚包
朱筆凍雨傷悠悠千載下懐賢起徬徨有鄒克明一
跋云月舟出此卷為清玩覽畢題云數篇吟可老一
字買堪貧天順丁丑人日吳郡鄒亮
陸放翁詞稿行草爛熳如黄如米細玩之則顔魯公楊
少師精髓皆在詞乃大聖樂亦辛稼軒之流也詞云
電轉雷驚自歎浮生四十年試思量往事虚無似夢
悲懽萬狀合散如煙苦海無邊愛河無底流浪看成
[001-33a]
百漏船何人解向無常火裡鐵打身堅須㬰便是華
顚好收拾形骸歸自然又何須着意求田問舍生須
宦達死欲名傳壽夭窮通是非榮辱此事由來都在
天從今去任東西南北作箇飛仙南宋放翁詞稿眞
蹟凡一百一十七字至正改元獲於山陰王英孫家
細窮詳玩備見句法清眞筆勢圓熟信一代之名跡
也按放翁為陸游務觀别號工詞翰累官華文閣待
制封渭南縣伯有集百卷行世斯其人風流文雅可
[001-33b]
知矣此詞雖係草稿妙在不經意中天眞爛發姿態
横生種種可為師法雜之楊凝式大小米間又曷媿
耶是嵗十月之望吳郡陳深敬題
元陳愼獨名植冩江浦樹石蒼莽疎宕有子久氣韻上
書一絶云無多茅屋滄波逺一半青山竹樹遮宛似
吾鄉荒寂地直疑割我白鷗沙朱靜春先生隠居蛟
澤淮陰龔翠巖為畫水村圖趙吳興李息齋繼作二
圖於後先生賦二絶句以題卷尾嗚呼前輩襟期風
[001-34a]
度不可復見其愼獨翁作江濵樹石書其一詩於上
且乂次其韻其企慕之至又何如哉童君仲文得之
於滕君用衡裝潢之俾僕識其末葢一舉而有感者
二焉先生所藏在大德間去今七十餘年愼獨之作
已十四年矣頫仰悽愴洪武四年秋九月辛未吳郡
張簡記竹懶於程季白所見趙吳興水村圖一卷精
妙之極豈即繼翠巖而作以貽靜春者耶
茶以芳洌洗神非讀書談道不宜䙝用然非眞正契道
[001-34b]
之士茶之韻味亦未易評量余嘗笑時流持論貴嘶
聲之曲無色之茶嘶近於啞古之遶梁遏雲竟成鈍
置茶若無色芳洌必減且芳與鼻觸洌以舌受色之
有無目之所審根境不相攝而取𠂻於彼何其謬耶
虎丘以有芳無色擅茗事之品顧其馥郁不勝蘭止與
新剥荳花同調鼻之消受亦無幾何至於入口淡於
勺水清泠之淵何地不有乃煩有司章程作僧流棰
楚哉
[001-35a]
武林西湖水取貯五石大缸澄淀六七日有風雨則覆
晴則露之使受日月星之氣用以烹茶甘淳有味不
遜慧麓以其溪谷奔注涵浸凝淳非復一水取精多
而味自足耳以是知凡有湖陂大浸處皆可貯以取
澄絶勝淺流陰井昏滯腥薄不堪㸃試也
古人好奇飲中作百花熟水又作五色飲及冰蜜糖藥
種種之飲予以為皆不足尚如值精茗適乏細劚松
枝瀹湯潄嚥而已
[001-35b]
國初謝孔昭深翠軒詩文一卷文徴仲補圖徴仲作精
楷題云孫生詠之視余深翠詩文一卷國初諸名公
為吾郡謝孔昭作卷首題額篆楷各二字篆出滕待
詔用衡楷出詹中書孟舉記文三首首為俞都昌有
立次解學士大紳又次王文靖汝玉皆出親書卷中
諸詩亦多名人字畫皆精謹可愛葢一時諸人皆勝
國遺材故形諸篇翰猶有前輩典刑洪武乙巳至今
百又三十年矣首尾完好獨逸其畫詠之徴余補為
[001-36a]
此圖竊念孔昭以繪事得名卷中之畫亦必名筆顧
余陋劣烏足以承其乏哉雖然曽子固記醒心亭自
以得附名歐公之次為幸然則安知區區之名不附
諸公以傳耶正德十又三年嵗在己卯二月既望之
夕張燈記此詩凡十三人華搆依苔竹幽深六月寒
苕煙迷翡翠松露浥琅玕秀色侵幃畔清芳集座端
晚來無客過琴詠自成歡逃虚老人/姚廣孝古人隠山林所
愛草木蕃君今託㕓市惟兹一畆園嘉樹藹華滋修
[001-36b]
篁蔭庭軒雅有林壑趣靜聞禽鳥喧輕條弄迥颷密
葉晞朝暾優哉此中意欲詠竟忘言純江/妙圓深林翳長
晝繁陰覆華楹微雨乍收霽羣樹新涼生書幃澹春
緑宴寢凝夕清景邃日易暝竹暗窻微明佳卉餘舊
滋芳條含晚榮覽賞已成趣況兹絶世營於焉謝塵
鞅永遂幽居情張/肎結廬近在㕓宛有巖壑趣苔徑翳
叢筠蘿垣蔭芳樹密葉賸藏春柔梢半含露秀色菀
沉沉窅然迷出處雲蹤席上屯鳥韻林端度適諧靜
[001-37a]
者心於焉養冲素會當一來過濡毫為君賦南沙/釋完㕓
居苦湫隘獨此如山林苔徑窅然處開軒叢桂陰南
薫一雨後芳潤霑衣襟色湛青霞觴光照緑綺琴我
有丘中想因之諧舊心形留不得往掩卷空成吟吳/郡
梁世/行髙人慕眞隠屏跡居山林松蘿遶行徑煙嵐結
重陰巖窻湛餘碧磵户生秋霖清暉晃遊目涼颷灑
衣襟於焉日無事逍遥坐長吟婁江/惟信佳樹緑陰淨髙
軒春晝明幽人獨無事閒窻啼鳥聲已忘城邑喧自
[001-37b]
得林野情還憶山中日夏初新雨晴王/倪郭外一軒幽
簾櫳翠欲流松陰濃蔽午竹色淨宜秋入座怡清趣
凭欄豁逺眸此中棲息穏積學踵前修延陵/金愷葺茅面
逺峯開扉在深樹緑葉暎圖書春陰滿庭宇我記昔
來遊林蘿乍收雨掃塵坐青霞焚香酌芳醑俄然鳥
驚喧零亂舞翠羽夏景信已䦨此地未知暑翛翛涼
籟吟似應琴中語意適念慮清徘徊不能去吳郡/沈應嘉
木藹葱蒨首夏生繁陰開軒入深窈轉徑柯條森霏
[001-38a]
霏散蒼煙交交鳴好禽迴颷灑然至振葉陪清吟因
適林下閒毎陶忘世心琴書諒斯在期以投華簮宿/郡
卞/同榮名非偶爾素懐甘泊如中嵗謝朋遊思與靜者
居適逢有達士結廬城一隅衡門不盈仞自念無髙
車佳木蔭層軒修篁覆長渠舉頭仰白日陰陰䝉太
虚晴光汎書幌濕翠沾衣裾座無俚俗賔談笑皆鴻儒
逸興寓圖畫咫尺窮方輿豈乏冲霄翼翺翔上雲衢
奚為願蠖守與此松栢俱終尚往吟咏頓使煩慮除
[001-38b]
淮海/秦衡綠竹藹餘碧青松挺寒姿翛翛蔭華軒矯矯臨
清池念彼嵗月改節撡恒自持風霜既云厯雨露亦
已滋孰謂春葩榮奄然中道衰貞堅固希偶獨與靜
者宜眷言此棲止因之厲我為北郭/陸敘列樹敷泉緑茂
陰紛疊重娟娟秀芳春藹藹滋丰容緒風一披拂泛
灧揺朦朧雜嵐迥莫辨暎蹊影可通新月度纎白孤
花表妍紅已諧夏深涼尚愛雨餘濃薜蘿藤薈蘙
霧露氣濛籠碩人此棲止華軒關其中樂閒懐同願
[001-39a]
期余相過從抱琴逢日夕往往迷歸蹤盧充/
[001-39b]
六研齋筆記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六研齋筆記卷一 明 李日華 撰
薛紹彭書法從蘭亭秀整綿密中入譬之道脉則中行
之士也而變化雄桀之氣絶少是以不能不遜蘇米
觀其監太清宫見二蘇上清詞恱之不自揮翰必求
坡公書以入石則其伏膺眉山深矣今世稍窺筆法
者必欲論著相排何其淺也
蔣文藻林塘與姚丹丘同隠大雲執師資之禮書畫步
[001-1b]
趨丹丘有酷肖者所作叢竹老木尤蒼勁有致人或
以文雅稍怯輕之然亦有樸野眞率不失山林氣味
者如野步過田舍留飲題舊作竹石上云吳蠶上簇
桑柘空薔薇花開村逕紅野夫飽食無一事緩步小
橋西復東黃鸝緑陰啼不歇路轉却逢田舍翁殺雞
留飲話疇昔葦箔稍稍來南風江南好景復何有移
山我獨嗤愚公浮生得酒且盡醉莫説楚漢爭英雄
甲子冬十二月四日春波舊居改搆落成移居之前一
[001-2a]
月搬運大都書畫十之九牀几琴硯奇石古敦彛十
之五而他物僅足用亦先君舊器多破裂者不忍棄
也趙子昻句云貧尚典衣貪購畫東坡抄一書寄叔
黨云吾兒小富貴也蔣文藻摭其意作移居詩云辛
苦經營此卜居林塘吾亦愛吾廬囊空只為貪收畫
兒富當知旋讀書余所貽後人者書畫二事雖未能
精麗然亦麄足備玩索矣
吳仲圭為松巖和尚寫竹枝一卷簡淡蕭逺有天成之
[001-2b]
趣自題枝枝有參差葉葉無限量不根而自生換却
諸天相至正庚寅梅沙彌奉為松巖和尚助喜雪山
文信題云吳郎平生眞不俗千畆琅玕在渠腹有時
寫出與人看葉葉枝枝動寒緑之子愛之如千金袖
中戞戞鳴玉音莫教風雨化龍去明日葛陂何處尋
洪武二年七月二十一日冩于凝翠樓古汴趙奕題
云虚心待我不嫌貧齋下從來獨此君風送蕭騷和
雨響月將濃澹向窻分森森碧玉垂蒼葆鬰鬰寒梢
[001-3a]
拂翠雲晝靜清陰消溽暑涼生枕簟更殷勤延陵釋
夷簡題云梅花菴裏散花天翠袖佳人色共妍居士
不緣曽示疾此君端解替談禪眉山𣲖自湖州出淇
澳詩從衛國傳回首百年成一夢三生莫問舊情緣
又有湛然靜者釋惠鑑著語云吳仲圭墨竹初學文
湖州運筆雖熟而野氣終不化以仲圭妙境而訾為
野氣何此衲之橫議若是耶豈呵佛罵祖於藝事塲
中亦作無面漢耶再三閱之殊為之不平
[001-3b]
沈石田倣董北苑山水濶幅上層作圓巒濃瀋㸃苔半
如小樹下四五樹平坡一老趺坐手執書卷神韻古
淡晚年得意筆也有題句云滿城風雨重陽句今日
端陽雨滿家把酒且因時節醉湖田無穉亂鳴蛙湖
田無穉亂鳴蛙未見吾生底是涯白首把書聊訓子
生涯如此悔農家端午日雨作葢承前月積陰湖田
浩然一浸强與承恩張先生小酌破時而農計縈懐
殊無樂地酒半乃形詩二絶觀此可知老况甲寅沈
[001-4a]
周此幅余十年前得於昭慶寺廊擺攤舖每一展閱
覺天眞爛然詩語直率亦取辦咄嗟者古人以此消
玩嵗月何意取妍於後而後人終不能捨此如獅子
糞金正涕唾膿液皆至寶也豈容人銖兩其間耶
文休承嘉靖戊申除夕畫雪林鍾馗贈其友號紹春者
亂樾縱橫雲陰慘澹甚得鬼神幽凛之趣大都本之
叔明而用意則有獨到者其題句云朔風吹沙目欲
眯官栁揺金梅綻蕋終南進士崛然起帶束藍袍靴
[001-4b]
露趾手掣硬黄書一紙若曰上帝錫爾祉蝟磔于思
含老齒頥指守門荼與壘肯使妖狐揺九尾爆竹一
聲人盡靡明日春光萬餘里詩既流宕可喜書法亦
爽爽雄快余毎值臘盡春囘家人治松盆椒栢輒懸
此幅於中堂以助嵗時之樂未嘗不感嘆前輩風流
㸃筆即成佳趣也
山谷老人喜書老宿法語筆力壯徤亦如樹古藤纒水
濺石泐居然衲子風格此老豈止於佛法有縁其宿
[001-5a]
生當從棒喝中煆煉過來余友曹愚公與延平上人
書行草一卷諦視久之隠隠令人作山谷想意其再
來也法道零落之後此等筆墨便是䕶世寶鎧因囑
延平善守幸勿以外緣視之
歙友吳伯徴寓余郡北郭門外市聲洶洶伯徴戢影一
室棐几薫爐法書名畫恣其躭味蕭然如不在塵中
也每得一奇蹟輒馳一奚取余評决余年來書畫中
頗有進長得伯徴之助為多曽以一絶留其齋壁云
[001-5b]
一室虚閒寄市橋市聲遥聽似春潮庭梅有意撩詩
思橫入低簷尺五梢
乙丑人曰雨霽風和簷日可暎戲冩一松從幽谷挺幹
飛泉灑其頂浮雲蕩其足頗有空山崛强之態題句
云羣物生生各有材何須機事苦縈懐壑松亦有叅
天勢豈是由人灌溉來意亦微有寓云
劉完菴與以參藩致政家居葺園寄傲倣唐盧鴻一草
堂圖自為繪冊十幅一曰籠鵞閣詩云誰知軒後閣
[001-6a]
宛在水之濆牖外樹交合階前萍即分鳥窺書影靜
魚伺墨波勤豈有山陰帖人言此右軍一曰斜月廊
詩云廊傳踏月久更獲此為奇不在照能徧無妨影
乍欹檻承花始韻簷閣樹微虧何以添幽致恰當弦
上時一曰四嬋娟堂詩云嬋娟何以署到果趣無涯
隙地留移竹曲䦨不輟花暫延人意愜久坐客心賖
剥啄無妨靜深山詎有差一曰螺龕詩云竟日雙扉
掩其中草色新石幢門外樹法相壁間尋借渡石微
[001-6b]
窄鑿渠雨始深一燈綿晝夜蕭寂了無音一曰玉局
齋詩云戒時非作態入室自悠然作古宛如古可傳
無意傳才情因以勝位置佐之緣方識命名者前身
玉局仙一曰嘯臺詩云空臺超以曠而畆未能盈綴
石僅留意栽花不在名借池崇地勢待月望山情長
嘯豐林下恒思起步兵一曰扶桑亭詩云虚亭立水
面問樹乃稱奇不謂虬龍影能於隙地垂互承欄並
檻交接澗通池長日披襟坐攤書尤所宜一曰衆香
[001-7a]
樓詩云花扉深不測危立有層樓遥矚盈庭樹宛然
别一丘坐堪邀月下登或當山遊桂影趨簷際清芬
却想秋一曰繡鋏堂麗景旁相暎庭空水一灣借廡
通竹逕留石讓松關客逺定須到詩卑必痛刪暗香
浮磵外恍若在深山一曰旃檀室詩云不來深處坐
何以滌吾愁古井汲苔繡石牀吟素秋幽香天際發
竒致室中求僮僕諳清事支扉謝俗儔沈石田先生
系以長句云余亦村居日久矣有時興到來城市
[001-7b]
委巷深街行幾何獨聞芳襲此中多因之駐足芬芳
底花木嬋娟鬪容止長廊斜月夜生涼孤亭觀日榑
桑起樹下披襟風謖謖池邊䃲礴波瀰瀰雖云乍入
城闉來恍疑原在深山裏圖史瑶華玉局中臨池琴
瑟自能工已知丘壑胷中富轉訝愚公無足慕乘風
今日且歸來山中芳草逐時栽莫令獨占香風晚爭
採遊蜂不知返此冊為岳石梁中丞所藏中丞築園
西郭先月亭故址有茂林清池虚亭敞閣以延攬煙
[001-8a]
月滌除塵氛蕭然有逺寄也一日邀余作圖不知余
繪事草草㸃染即倪迂所云聊冩逸氣耳非作圖手
也中丞乃出此相對評閱慨然共嘆前輩為不可及
云
倪雲林耕雲圖卷作喬林三叢八樹直下石壁四堵旁
有洞穴内層逺巒起伏俱有沙脚樹間一田舍舍後
叢竹蕭曠清逺營丘家法也題云芝田耒耜閒石廪
吐雲滿渚際荷衣翻巖前蘿帶緩垂露藹輕帷芳池
[001-8b]
沃清盥霞餐非腥腐物化自修短空囷未足憂服食
滋楨幹癸丑八月訪耕雲髙士於西巖因冩耕雲圖
又為之詩十五日倪瓚識宋景濓題云看院留黄鶴
耕雲種紫芝天下書讀盡人間事不知澂江趙覲題
云天風起雲林衆樹動秋色仙人招不來空山倚晴
碧
梁楷冩右軍題扇圖筆力髙古所作右軍立枯栁下風
神灑然媪捧扇俛僂以就絶無懊强之色想是得錢
[001-9a]
後再來耳
趙松雪書紈扇二十握自擇尤慊意者二握貽訢笑隠
張淵清夫以句調之曰古人當暑遺紈扇最愛千絲
雪色新薄劣王郎閒㸃汚直教老媪也生嗔
大癡老人為孫元琳作時年八十二此幅山作屏障下
多石臺體格俱方以筆腮拖下取刷絲飛白之勢而
以淡墨籠之乃子久稍變荆關法而為之者他人無
是也然亦由石壁峻峭者其稜脉麄壯正可三四筆
[001-9b]
取之若稍繁絮即失勢耳今人用以冩斜坡圓巒豈
能得妙
沈石田墨荷一花一葉一房一蕋下連折藕一段先以
墨汁濃淡漬成後以焦筆辨其筋縷孔竅氣象渾化
生意奕然題句云為愛南塘好倩郎種緑荷秋時來
踏藕兼聽踏吳歌此老清眞寡慾絶無冶艶之好而
筆端風調如此
石田繪事初得法於父叔於諸家無不爛熳中年以子
[001-10a]
久為宗晚乃醉心梅道人酣肆融洽雜梅老眞蹟中
有不復能辨者余家九十芳辰一小幀尤極神化謂
梅老分身可也
文衡山先生寒林捎空戳雲有從地一湧而出者斷不
可以手追焚香黙坐對之如在荒江野岸維舟霜栁
之下而已
吳仲圭將殁命置短碣塜上曰梅花和尚之塔人或恠
之曰此有意久當自驗未幾楊髠毁掘江南諸墳即
[001-10b]
林和靖孤山之骨不免發露而仲圭以碣所署疑為
釋流竟免
虞山王叔逺有絶巧能於桃核上雕鐫種種細如毫髮
無不明了者一日同陳良卿屠用明顧余春波新第
貽余核舟一長僅八分中作蓬櫳兩面共牕四扇各
有樞可開閤開則内有欄楯船首一老皤腹匡坐左
右各一方几一書卷右几一爐手中仍挾一册船尾
一人側坐一櫓置蓬上其一旁有茶爐下仍一孔爐
[001-11a]
上安茶壺一仍有咮有柄所作人眉目衣摺皆具四
牕上每扇二字曰山髙月小水落石出船底有欵王
叔逺三字仍具小印章如半粟文云王毅印奇哉余
聞古人有棘端沐猴之技意謂託言弱冠時得見項
子京先生所藏芝麻一粒一面書風調雨順一面書
國泰民安各四字云出南宋宫中異人所獻者當時
驚詫舌橋而不下今見叔逺此技則又游戲出没恣
取萬象於一毫而無不如意者奇哉奇哉即負針絶
[001-11b]
者擘人髪以成帷工射微者貫虱心而不絶猶將遜
能焉余何幸見是異人得是異物從此印昔木鳶斵
鼻悉非寓詞咸成實詣矣
元楊瑀字元誠為江淛行省掾屬氣豪而有清尚一時
諸公皆與往還晚棲峯泖間植竹千竿自號竹西居
士趙仲穆圖楊亷夫作記元誠自題句云翠玉蕭蕭
在屋東主人歸作竹西翁品題莫作揚州夢好畵雲
間入卷中仲穆詩云籬外涓涓澗水流竹西花草弄
[001-12a]
春柔茅簷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張伯雨詩
云問訊揚雄宅深居在竹西風林宜月影春日聽鶯
啼東老應同樂南隣憶舊題東風又花草相與及幽
棲馬文璧詩云楊子宅前好修竹因看萬箇碧交加
薫風滿簟吹蒼雪春雨充庖盡玉芽茶臼或聞來北
牖籜龍未許過東家時時彷像揚州去拄杖尋君又
日斜錢惟善詩曰為竹移家亦苦辛我如東道竹如
賔石頭路滑機鋒峻峴首碑沉感慨新淡月半窓金
[001-12b]
弄影清風一徑玉傳神明當拄杖敲門去愛汝草𤣥
亭上人陶宗儀詩云谿上人家多種竹林西清意屬
詩翁湘靈鼓瑟風來巽鳳鳥銜圖月在東一室蕭閒
淇澳似此君貞節嵗寒同何當徑造談𤣥處靜日敲
茶試小童
文休承題自作畫卷云右溪山無盡小卷乃余辛巳年
所冩行筆布景稍有興致距今乙酉不過五年耳視
之己如隔世豈不可感歎哉昔先待詔年九十猶作
[001-13a]
細畫及小楷余於十五年後如此卷者亦復能為之
否漫題以志感觀此知休承此卷冩於七十題於七
十五絶無衰憊之氣父子皆享上夀眉公先生云黄
子久沈石田文徴仲俱高年以有畫中煙雲供養也
余以為煙雲乃畫者全身出没處唐末郭恕先國初
冷啓敬皆出有入無游戲造化豈獨夀量過人而已
哉
余僦居甪里吳氏第左隣趙駕部青陽右隣沈銓部白
[001-13b]
生二君俱有勝韻趙令婺源竭貲造遥香草堂墨逺
駕方程之上已更京口輦上皇朱方石置所居池上
迨解官歸槖無長物沈監稅荆州素號脂膏處皭然
不染止㩦滇茶一株植家圃作髙齋對之余深慶託
交素心得數晨夕而二君前後化去余亦還春波舊
里暇日追念為之慨然因試趙墨漫書此
山谷題劉元輔畫馬云與物殊絶筆墨易取至於庸庸
殆難為工嘗見冩照者遇嶔顙纈面數筆生神方頥
[001-14a]
圓輔即難措意所以千巖萬壑奮袂可成片石疎林
入思方妙
姚雲東小景好作沙坳水曲孤釣獨吟其濶幅重林逺
汀著四五漁船而已此公壯嵗入中臺不及攬轡驂
鸞晚年好道向平之願蚤畢三山五嶽之屐懸而未
試直以逸趣自冩胷中而已未可以文沈作畧槩之
也
昔年於京師見馬麟畫藁如掌片者數十番皆草草麄
[001-14b]
筆畧具林丘而老韻溢出正唐人㸃簇法也馬夏因
一時應詔扇羅缺/帶方寸求竒不得不祖述之耳張
禹玉以衲子海湛小畫卷來求著語余不知海湛何
如人而畫筆實用前法蕭閒簡澹大非時流所及余
每方為著二十字云蕭蕭不盡風䬃䬃時聞雨幽窓
吟夢斷獨與寒燈語岡頭露石骨黄葉落已盡樹中
乾蘚皮班班鹿眠印老樹低壓屋清溪冷浸雲不須
鑚故紙落墨自成文萬樹團青影千山鎻緑苔只留
[001-15a]
一線白容得野樵來勇退急流中翩然似孤鶴抖擻
蓑上雪片片梅花落漾舟石壁下煙樾罥深蘿宿鳥
棲未定驚魚暗翻波
甲子十二月十有七日過項公定出觀書畫卷二十餘
函内有右軍草書十七字硬黄紙驗係唐勾懐素講
外帖百餘字麻黄紙較律公髙座等帖豐潤有姿不
盡畫沙屈鐵之法宋道君松枝伯勞御書賜張慤思
陵書毛詩馬和之繪圖山有樞等數十章梅花道人
[001-15b]
竹石題句云不可一日無此君纔著數竿清有餘露
葉風梢承硯滴瀟湘一曲在吾廬宋陳簡齋詩卷書
法髙朗頎秀似李北海而清栗踰之有句云夢裏不
知凉是雨醒來微濕在荷花殊幽蒨可喜又元僧誠
道原號覺隠冩竹有掀簸之態又一小卷髙五寸元
張伯雨國初姚少師各小楷書步韻詩佳甚趙文敏
楷書道德經上卷鄧文原行草家書與妻縣君巙巙
子山行草一絶宋仲溫書急就章極婉麗有則唐伯
[001-16a]
虎倣王叔明竹石石髙三尺具三轉折而以虚廓取
象竹亦翛翛如有風泛其上餘皆祝枝山姚雲東文
氏父子襍札豐考功一卷從細楷至狂草急就無不
備仍以玉筯鐘鼎署年月姓名閱之見此老一時酣
適淋漓之趣又出其曽王父墨林公蘭竹松石種種
入妙挂軸倣李河陽二幀石稜峯勢濺瀑懸流與雲
影林光逓為浮動眞傑作也此公擁髙貲人謂與陶
白方駕不意藝事臻極如此即倪雲林曹雲西且為
[001-16b]
斂手豈非靈襟灑脱居塵出塵日作飛天仙人想而
後能之耶墨林子蘭臺君與余同遊膠庠每臺使者
至則請為都講聲訇然滿堂人伏其豪爽無貴介纎
恇之氣已入太學中嵗頗娯聲酒嘗招余出歌童相
侑備秦巴荆越之音晚好道兼精八法所著書法雅
言頗排蘇米近習直趨山陰識者韙之蘭臺子酉山
君好修篤行終日讀易有得則札記之有讀易堂五
筆皆儒先未發之秘公定即其冢君也與兒亨同研
[001-17a]
席不以髦棄余毎過從輙示奇蹟相評賞堂中列屏
三皆鬰林佳石要余品署余為各標四言曰雪涯煙
漲曰秋山疊浪曰午峯晴翠皆世罕物
大城縣王茂才名培字因赤其兄名鉉字鼎和來乞書
扇貽黄䑕二鼎和曰䑕生大同宣府地界竊食田禾
而肥土人放鷹逐之䑕輙入坎中不能擒也有獸名
夜猴者狀如䑕而大土人繫以伺鷹既得坎則放夜
猴入坎中立擒出之
[001-17b]
鼎和又云古北口有榆肉者菌蕈之類大畧如藦菇
而稍大煑熟其大又倍聶切之味如肉或云生樹間
或云産石上
陳衛伯弟名堪者從潘運幕來京持畫一小幀云是東
坡山水楮既敗爛筆亦麄濁辨其印記乃名金本清
者所作而庸妄人飾之耳
乙丑九月三日朝罷之吳仙臺寓中見壁掛盛子昭石
家金谷園圖運筆傅采俱妙若是者幾於子昻矣
[001-18a]
刑曹許同生先生作鬰岡齋乾元觀記敘廢興之由極
詳核其標閻希言李徹度江文谷李自如李華山舒
道人之跡尤著云觀有丹井抱朴子品與太華玉井
相同又一井在棲眞南竹園内名碧玉鏡皆李含光
浴丹處又一池在觀西南二里許石罅涓涓不絶魏
元君破肚浣腸於此因名洗心池旁有活死人墓乃
江文谷培一小阜以祠重陽而居恒趺坐於此者非
墓也文谷之言曰人生未嘗無死形骸有盡人死未
[001-18b]
嘗無生精氣常存此乃勘破死生之言絶無支離之
惑者皆賴先生文載之可補陶貞白眞誥之不及
長安友人一侍兒體態翩
性喜香遇有薫燎輙傾身覆罩籠上當其捧觴承應令坐客鼻端無不旖旎余
名之曰香燕然宋燕肅之曽孫暎仕嶺南括南海珠
犀香藥以奉時相人目為香燕
程季白購得倪雲林畫二軸其一春林山影圖贈子英
髙士大小作七樹内一松松幹一筆取勢如飛白餘
[001-19a]
皆參差掩暎奇作也上方題者數人止青城山人王
汝玉一絶畧有致詩云舊業雲林小洞天閒花野草
總清妍一從浪跡江湖上贏得人稱似米顚其一秋
林山色圖贈子賢逸人幽居并賦詩留别詩效樂天
體詩云不到幽人宅於今十二年窮秋八九月舟到
爾門前粥飯同晨暮香霏雜茶煙酒飲二三酌詩吟
一兩篇篝燈獨擁被拚櫛向林泉八足蟹螯美四腮
鱸鱠鮮磨白作豆乳碓紅收稻田羮蓴浮玉脆醉墨
[001-19b]
折釵妍我時苦暴下寒熱復相煎為病不舉酒多艱
少佳眠時乘小艇出或與隣僧禪聊為禦寒計豈有
新蠶綿衰繆頗興慨交遊寧汝憐坐牕毎兀兀心斾
徒懸懸逾旬鶴骨徤逸情禽影翩波月寒㶑灧山眉
翠㛹娟弄翰冩詩意孤帆白鷗邊詩法逼眞香山楷
筆亦倣楊義和黄素山麓一屋在交樾之下俯瞷碎
石灘較常作亦涉異思
生地黄四兩熟地黄四兩天門冬四兩麥門冬四兩當
[001-20a]
歸二兩枸杞一兩仙靈脾八兩剉碎絹盛浸大曇酒
内隔湯煑從卯至酉取出埋地下七日夫婦日共飲
五六杯婦人經不准者即准經准即受孕此方刻鄒
南皋仁文書院集驗方中扶銀臺徐光禄俱云往往
得驗因復記而筆之
讀張文潜宛丘集有跋唐太宗自書畫目眞蹟太宗雄
武冠世百戰以有天下又孜孜治理身致太平而翰
墨圖史之好與寒士角眞天人也
[001-20b]
倪光禄禺同傳魚鰾丸方服者徤脾厚精而多子且年
壽踰百魚鰾一觔秦歸六兩沙苑蒺藜六兩人參一
兩先將魚鰾曬乾細剪成末諸藥亦為末鍊蜜滴水
不散為度將藥末逐漸和勻衆手速丸稍停即堅凝
不能丸矣丸如桐子空心用鹽湯或酒下八十丸
女几山乃神女杜蘭香上昇處地有遺几故名女几
閔遇五購得唐榻聖教序索余評鑒余勘其筆意纎悉
俱在而楮墨非唐物葢北宋精本也在今日亦罕寶
[001-21a]
矣
大理潘麓泉招飲入小齋見座上有大圓鼎髙二尺圍
二尺有奇渾厚質素色沉沉然黝緑中間有朱斑麓
泉云大谷縣耕者鋤地得之又有二壺亦大二尺圍
髙一尺有五而色遜於鼎此在南方將標千金而麓
泉僅以十二金得之晉中風淳其好奇慕古猶在燕
趙後故也
刑曹許同生出一古陶杯大如掌面作半𤓰形一䑕攫
[001-21b]
之精緻渾朴信非近物色如土不加黝同生云鄒愚
谷曽見之曰此非俗陶乃道者雜丹砂雄黄與諸藥
物摶成故非金非石而與金石同堅試以極熱酒注
之必作雄黄氣驗之良然葢用之飲以資其靈氣耳
京師報國寺古松二株在佛殿前低枝曲幹偃罩各十
餘步望之如青鳳展翅處其下如山間松棚六月消
夏尤所宜也
宗元幹吾里奇士以醫遊長安所寓必楚潔種樹引流
[001-22a]
以自怡見一時貴者競服人胞乃著論排之曰今人
食禽卵而棄其殻以其無滋也胞即人殻奈何貴之
王存思太僕貴陽人云其土多山山之潤澤有光景者
必有透明雄黄雄黄整大塊滿數百觔者中人有浮
沙成團如鵞卵曰雄膽破之有清水盞許急飲之沉
疴俱消壽至二百嵗特山民頑獷遇之不謹即散漫
不得飲耳有一人飲之至今猶在徤如三十許人自
云百五十餘嵗矣
[001-22b]
陜西綠葡萄色正黒乾之成腊用四五顆入一盞水中
即成緑色味甘鮮異常彼地亦二錢銀一兩非達官
不得食也
時邦印彭澤人號碧溪㓜慕神仙有相者奇之目以碧
眼神仙後師事楓菴和尚受内鍊之旨居恒蕭然偶
蓄王摩詰繪藁一束遂藉以寓意往來江湖所至髙
流咸倒屣之年八十四一日忽呼孫誡云我將行矣
純陽祖師在此汝可設香供為禮已澡沐衣冠命孫
[001-23a]
畫太極圖於背趺坐脱去嘗於暗中令孫持物試之
無不洞見是其身光所暎他人不覺也楓菴亦異人
一日山行語同侣云子姑坐此我有所為俄手㩦一
蛇而至同侣詰之云蛇藏石中有聲我遥聞之耳
滕陽驛㕔事前古槐之下有石碣髙五六尺刻壯觀二
字殊勁挺初以義無所取不甚留意偶飯後散步摩
挲細察之有太白二字葢青蓮筆也太白與孔巢父
等六人偕隠徂徠山號竹溪六逸詢之正在滕境此
[001-23b]
必徂徠物而後人徙至此因命從者覔楮塗搨而歸
展轉玩之謫仙軒渠厯落之概盡見
乙丑十月二十二日自紅心行磨盤山陟降顚頓盡日
始至大栁驛舍為他客所據余與劉馭初僦一民房
頗楚楚華潔堂陳圖畫庭有散植殘菊數株尚有榮
者主人成姓者稽山人以扇索詩余漫應一律云遥
遥千里駐征輪山色滁南興始新隠者結廬偏不逺
征夫停斾得相親盤餐已有蓴鱸味圖史能開車馬
[001-24a]
塵何用津途問沮溺髙棲自有上皇民主人又索劉
詩劉不即授余戲為代乞云大栁今何在孫枝百萬
條捎雲動星斗匝水蘸波濤馬去暮山盡鶯歸春雪
消先生既彭澤詩句幸相招
葉臺山先生尊公桂山翁精相地常言其家山應出宰
輔後以明經薦為九江别駕衙齋堆一小石山為玩
山成而遶麓生紫芝因築室名瑞芝堂時先生年未
弱冠日課讀其中靈奇之氣隨貴者所寓而萃所謂
[001-24b]
人傑地靈者耶嗣此衙齋如故而宦居者無佳兆甚
或挂議遭恤而去可知矣或曰山川之精遥相貫注
葉翁所鍾自是家山英秀而芝特以遊寓故顯發之
耳地靈人傑人傑地靈正不容偏主也
因閱藏舟圖客曰藏舟於山藏山於壑夜半有力者負
之而趨此何旨也余曰丹法也舟運動者藏於山至
靜矣山凝靜而實者藏於壑至虚矣至虚至靜豈復
有念移動然有有力者乘夜半負之而趨者機之發
[001-25a]
也夜半者不知不覺也是天人合發之旨也顧用世
者亦必有所藏藏則運動而有所就古者范蠡先用
而後藏一藏遂不可復用諸葛孔明先藏而後用一
用遂不可復藏且藏且用可用可藏惟子房耳客會
意灑然
懶拙道人不知何許人雙髻赤脚遊楚黄之麻城性懶
無營心絶機事人或謂之懶拙因亦自稱為懶拙云
彭澤劉進士馭初於萬厯乙卯以孝廉攝麻城教事
[001-25b]
遇之城北嶽祠坐卧一斷碑上露頂衲衣不避霜霰
馭初異之就問不荅覺碑石氣煦然蒸濕益異之稍
與親暱毎問輒縮其脣吻如吞茹狀意亦象教也而
莫測其旨已一貴介招之為結團瓢而居鑿竇通飲
食或十餘日不食或日食生秔米升餘或食羊豕肉
盡一二觔間坦腹示人按之堅如石臍大如杯繞臍
生竪毛皆左旋人以為類鍾離雲房云潄沐靧盥自
用其便溺亦香潔無穢氣所服衣履經嵗月絶無垢
[001-26a]
汙馭初一日為具禮堅請乃稍稍授以囘陽守氣之
訣請益曰子苐行之如果精進我自當來為汝傾吐
耳坐圜三月始出飄然不知何往後有人遇之於山
西寄聲馭初葢馭初宦縁未斷此老不輕來就也昔
秦漢之君傾竭萬乘之貲力購之滄波荒徼之外而
不知眞仙流裔顧在尋常市里中馭初非有夙植豈
能遇之耶余於白嶽見張邋遢於姑蘇見方蓬頭今
胷中又著一懶拙矣
[001-26b]
麻城劉鸞珪年百有十嵗平生多隠行劉馭初攝教事
曰禮九十杖於朝天子巡岳禮百年賜上尊養牛不
難為之袒割區區郡邑酺飲奈何不以賔席延致而
令多錢傭據上坐乎力請於上官榮鸞珪以章服而
賔之鸞珪頗德馭初授以肘後飛金精法毎旦日將
出時向明端坐兩手交握兩肘腕𦂳縮尾閭令腎氣
由夾脊上升至泥丸中下貫兩目旋轉數四想目有
金光微啓眥見日中金光注射兩光内外相合仍入
[001-27a]
兩目從上
降下腹中至氣穴而住仍稍用意存之如此不拘遍數久之覺有紅日一規常在胷懐間此
不死之道也鸞珪云人所以生者得陽精耳日為陽
宗常存之安得死鸞珪與馭初别幾十年其人至今
在
雪中展黄越石㩦來四仙古像一為鐵拐李坐石上對
懸瀑仰視天際隠隠一鐵拐飛行空中一為海蟾子
哆口蓬髮一蟾玉色者戲踞其頂手執一桃連花葉
[001-27b]
鮮活如生背緑竹六莖不見枝梢一為寒山子倚絶
壁雙手展卷若題詩竟而自為吟諷者一為拾得趺
大松根植苕帚於傍松當拾得之背旁又各濶四五
寸人不盡松深山絶壑中眞景物也越石要余題語
余為拈鐵拐一幀塗抹之以見意云息機泉壑注精
雲空氣象沉邈姿采毅雄仰睇久之神與之逢非眞
有得於𤣥鈐其孰能如是之形容若夫衣紋水荇髩
髯風松眞道子之的𣲖也其石恪梁楷之流歟余欲
[001-28a]
拍肩庻幾從容
虞道園疊蘇武慢詞十二首張伯雨聞而和之余見其
手錄藁作細行楷詞翰俱入清玩余以雪朝即事步
武其韻以博同調者一哂張詞云清露晨流新桐初
引消受北窻凉曉經卷薫爐筆牀茶具長物凭他圍
繞老子無情年光有限只似木人花鳥指凝雲散朶
奇峯曽見漢唐池沼還自笑待學蟫魚金題玉躞書
裡便容身了阿對泉頭布衣無恙占斷雨苔風篠獨
[001-28b]
鶴歸遲西山缺處掠過亂鴉林表舞琴心三疊胎仙
坐到月髙山小余詞云梅攢紫蕾蕙透青芽晃白牕
楞雪曉鷓鴣沉片鵓鴿桃紋一縷碧煙繚繞書編稗
諢畫筆詼奇壯思鬰驚猿鳥趂閒年閒月閒時隨意
甃成池沼還舒嘯倒甕尋香脱巾漉汁身世醉鄉堪
了塞馬蹄穿冢麟角折今古幾堆荒篠軒渠胷岸豁
達眉稜遥睇白雲天表笑羣兒闘簇冰山日出漸成
消小
[001-29a]
髙房山為仇仁近先生作山村圖純用米法雲氣磅礴
草樹信手㸃染有天眞爛漫之趣非規規摹擬者比
宋潛溪諸公題之宋云髙文簡公畫趙文敏公題識
仇山村周草牕詩皆絶無而僅有者河東張承旨嘗
為賦詩吾友蒲菴復和之余欲效顰老病未能也姑
書此以志吾媿金華宋濓仇云大德初元九月清河
張淵甫貳車會髙彦敬御史於月泉精舍酒半為余
作山村隠居圖頃刻而成元氣淋漓天眞爛漫脱去
[001-29b]
畫工筆墨谿徑余方棲遲塵土無山可耕展玩此圖
為之悵然而已南陽仇逺仁近系以詩云我家仇山
陽昔有數椽屋誤落城市間讀書學干禄井枯竈煙
絶况復問松菊如此五十年一出不可復髙侯丘壑
胷知我志幽獨為冩隠居圖寒溪入空谷蒼石壓危
搆白雲養喬木向來仇池夢厯厯在我目何哉草堂
資政爾飯不足視吾吾尚存山居有時卜我朝劉清
惠公麟隠苕溪思作一樓不可得文徴仲先生為冩
[001-30a]
神樓圖髙流鼓吹今古同調
王介甫令吾浙之鄞鄞濵海其民冬夏乘筏採捕為生
有田率在山麓取灌泉水澇則泄以達海旱則瀦以
養田故民得指田為質以貸豪右之金豪右得乘急
重息之介甫特出官錢輕息以貸至秋則田畆之入
安然足償所謂青苖法也於鄞實善政及為相必欲
推而遍於天下則非矣鄞人至今德之立祠陀山下
神亦至靈
[001-30b]
梁師成自稱東坡外子欲夤緣頴濵子元老請見通欵
元老拒之師成怒擠之不令在中朝
宋南渡後吕頥浩罷相范宗尹繼之年纔二十自古少
年宰相無踰之者
馮道浮游五季稱常樂老而不慙其子吉亦善滑稽工
琵琶教坊莫及也每朝士宴集不召自至至則為彈
琵琶又賦詩起舞人愛其俊逸道誡不令然甚則辱
之不為改一日家宴道乃命吉琵琶為壽賜以束帛
[001-31a]
吉負於肩以琵琶按膝作伶人拜而去了無慙色夫
吉之無慙於伶猶道之無慙於虜也常疑此一種人
必自有見處然如李秃翁深加奬賞則非也
宋紹聖末得一璽下禮官諸儒議李檢法公麟曰秦璽
用藍田玉今玉色正青乃其物且玉質甚堅非昆吾
刀蟾肪不能治琱法絶久矣此必李斯刻無疑也然
則晉所失之璽已復還中原乎昔人以璽經元后所
擲刓一角未知然否
[001-31b]
勃泥國貢龍腦大片者一家底第二等八家底第三等
十一家底米龍腦二十家底蒼龍腦二十家底每一
家底二十兩
大食國貢龍鹽一銀合駝毛褥面三段白越議三段白
越議番布之精者
金章宗時太原常添壽四嵗能詩亦人妖也
元將郭侃征克實宻爾部獲其樂器有七十二絃琵琶
西域雅庫特大珠含之可不暍熨面可使目有光
[001-32a]
黄涪翁行書一卷古玉版牋隨意書自作詩似汝帖中
劉伯倫向秀等筆法髙朗剛毅如佛氏宿生習氣有
驗翁即不應前生從女身轉也其語備録於此大石
云崎嶬特石姿羃厯古蘚斑中立介不倚閱人行兩
間安得工師舉與君障狂瀾南峰禪院云陳觴禪院
裡浩倡叢林杪屐底見花開巾前落蜚鳥瞥見仙人
徒拱揖青林表放鶴亭云放鶴誰之亭葢自支道林
道林放鶴時萬里虚空心鶴去人亦逺亭名自古今
[001-32b]
元豐碑傍云元豐一片石巖巖佛棲傍曽文乾蘚包
朱筆凍雨傷悠悠千載下懐賢起徬徨有鄒克明一
跋云月舟出此卷為清玩覽畢題云數篇吟可老一
字買堪貧天順丁丑人日吳郡鄒亮
陸放翁詞稿行草爛熳如黄如米細玩之則顔魯公楊
少師精髓皆在詞乃大聖樂亦辛稼軒之流也詞云
電轉雷驚自歎浮生四十年試思量往事虚無似夢
悲懽萬狀合散如煙苦海無邊愛河無底流浪看成
[001-33a]
百漏船何人解向無常火裡鐵打身堅須㬰便是華
顚好收拾形骸歸自然又何須着意求田問舍生須
宦達死欲名傳壽夭窮通是非榮辱此事由來都在
天從今去任東西南北作箇飛仙南宋放翁詞稿眞
蹟凡一百一十七字至正改元獲於山陰王英孫家
細窮詳玩備見句法清眞筆勢圓熟信一代之名跡
也按放翁為陸游務觀别號工詞翰累官華文閣待
制封渭南縣伯有集百卷行世斯其人風流文雅可
[001-33b]
知矣此詞雖係草稿妙在不經意中天眞爛發姿態
横生種種可為師法雜之楊凝式大小米間又曷媿
耶是嵗十月之望吳郡陳深敬題
元陳愼獨名植冩江浦樹石蒼莽疎宕有子久氣韻上
書一絶云無多茅屋滄波逺一半青山竹樹遮宛似
吾鄉荒寂地直疑割我白鷗沙朱靜春先生隠居蛟
澤淮陰龔翠巖為畫水村圖趙吳興李息齋繼作二
圖於後先生賦二絶句以題卷尾嗚呼前輩襟期風
[001-34a]
度不可復見其愼獨翁作江濵樹石書其一詩於上
且乂次其韻其企慕之至又何如哉童君仲文得之
於滕君用衡裝潢之俾僕識其末葢一舉而有感者
二焉先生所藏在大德間去今七十餘年愼獨之作
已十四年矣頫仰悽愴洪武四年秋九月辛未吳郡
張簡記竹懶於程季白所見趙吳興水村圖一卷精
妙之極豈即繼翠巖而作以貽靜春者耶
茶以芳洌洗神非讀書談道不宜䙝用然非眞正契道
[001-34b]
之士茶之韻味亦未易評量余嘗笑時流持論貴嘶
聲之曲無色之茶嘶近於啞古之遶梁遏雲竟成鈍
置茶若無色芳洌必減且芳與鼻觸洌以舌受色之
有無目之所審根境不相攝而取𠂻於彼何其謬耶
虎丘以有芳無色擅茗事之品顧其馥郁不勝蘭止與
新剥荳花同調鼻之消受亦無幾何至於入口淡於
勺水清泠之淵何地不有乃煩有司章程作僧流棰
楚哉
[001-35a]
武林西湖水取貯五石大缸澄淀六七日有風雨則覆
晴則露之使受日月星之氣用以烹茶甘淳有味不
遜慧麓以其溪谷奔注涵浸凝淳非復一水取精多
而味自足耳以是知凡有湖陂大浸處皆可貯以取
澄絶勝淺流陰井昏滯腥薄不堪㸃試也
古人好奇飲中作百花熟水又作五色飲及冰蜜糖藥
種種之飲予以為皆不足尚如值精茗適乏細劚松
枝瀹湯潄嚥而已
[001-35b]
國初謝孔昭深翠軒詩文一卷文徴仲補圖徴仲作精
楷題云孫生詠之視余深翠詩文一卷國初諸名公
為吾郡謝孔昭作卷首題額篆楷各二字篆出滕待
詔用衡楷出詹中書孟舉記文三首首為俞都昌有
立次解學士大紳又次王文靖汝玉皆出親書卷中
諸詩亦多名人字畫皆精謹可愛葢一時諸人皆勝
國遺材故形諸篇翰猶有前輩典刑洪武乙巳至今
百又三十年矣首尾完好獨逸其畫詠之徴余補為
[001-36a]
此圖竊念孔昭以繪事得名卷中之畫亦必名筆顧
余陋劣烏足以承其乏哉雖然曽子固記醒心亭自
以得附名歐公之次為幸然則安知區區之名不附
諸公以傳耶正德十又三年嵗在己卯二月既望之
夕張燈記此詩凡十三人華搆依苔竹幽深六月寒
苕煙迷翡翠松露浥琅玕秀色侵幃畔清芳集座端
晚來無客過琴詠自成歡逃虚老人/姚廣孝古人隠山林所
愛草木蕃君今託㕓市惟兹一畆園嘉樹藹華滋修
[001-36b]
篁蔭庭軒雅有林壑趣靜聞禽鳥喧輕條弄迥颷密
葉晞朝暾優哉此中意欲詠竟忘言純江/妙圓深林翳長
晝繁陰覆華楹微雨乍收霽羣樹新涼生書幃澹春
緑宴寢凝夕清景邃日易暝竹暗窻微明佳卉餘舊
滋芳條含晚榮覽賞已成趣況兹絶世營於焉謝塵
鞅永遂幽居情張/肎結廬近在㕓宛有巖壑趣苔徑翳
叢筠蘿垣蔭芳樹密葉賸藏春柔梢半含露秀色菀
沉沉窅然迷出處雲蹤席上屯鳥韻林端度適諧靜
[001-37a]
者心於焉養冲素會當一來過濡毫為君賦南沙/釋完㕓
居苦湫隘獨此如山林苔徑窅然處開軒叢桂陰南
薫一雨後芳潤霑衣襟色湛青霞觴光照緑綺琴我
有丘中想因之諧舊心形留不得往掩卷空成吟吳/郡
梁世/行髙人慕眞隠屏跡居山林松蘿遶行徑煙嵐結
重陰巖窻湛餘碧磵户生秋霖清暉晃遊目涼颷灑
衣襟於焉日無事逍遥坐長吟婁江/惟信佳樹緑陰淨髙
軒春晝明幽人獨無事閒窻啼鳥聲已忘城邑喧自
[001-37b]
得林野情還憶山中日夏初新雨晴王/倪郭外一軒幽
簾櫳翠欲流松陰濃蔽午竹色淨宜秋入座怡清趣
凭欄豁逺眸此中棲息穏積學踵前修延陵/金愷葺茅面
逺峯開扉在深樹緑葉暎圖書春陰滿庭宇我記昔
來遊林蘿乍收雨掃塵坐青霞焚香酌芳醑俄然鳥
驚喧零亂舞翠羽夏景信已䦨此地未知暑翛翛涼
籟吟似應琴中語意適念慮清徘徊不能去吳郡/沈應嘉
木藹葱蒨首夏生繁陰開軒入深窈轉徑柯條森霏
[001-38a]
霏散蒼煙交交鳴好禽迴颷灑然至振葉陪清吟因
適林下閒毎陶忘世心琴書諒斯在期以投華簮宿/郡
卞/同榮名非偶爾素懐甘泊如中嵗謝朋遊思與靜者
居適逢有達士結廬城一隅衡門不盈仞自念無髙
車佳木蔭層軒修篁覆長渠舉頭仰白日陰陰䝉太
虚晴光汎書幌濕翠沾衣裾座無俚俗賔談笑皆鴻儒
逸興寓圖畫咫尺窮方輿豈乏冲霄翼翺翔上雲衢
奚為願蠖守與此松栢俱終尚往吟咏頓使煩慮除
[001-38b]
淮海/秦衡綠竹藹餘碧青松挺寒姿翛翛蔭華軒矯矯臨
清池念彼嵗月改節撡恒自持風霜既云厯雨露亦
已滋孰謂春葩榮奄然中道衰貞堅固希偶獨與靜
者宜眷言此棲止因之厲我為北郭/陸敘列樹敷泉緑茂
陰紛疊重娟娟秀芳春藹藹滋丰容緒風一披拂泛
灧揺朦朧雜嵐迥莫辨暎蹊影可通新月度纎白孤
花表妍紅已諧夏深涼尚愛雨餘濃薜蘿藤薈蘙
霧露氣濛籠碩人此棲止華軒關其中樂閒懐同願
[001-39a]
期余相過從抱琴逢日夕往往迷歸蹤盧充/
[001-39b]
六研齋筆記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