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隨筆卷一二十/九則 宋 洪邁 撰
予老去習懶讀書不多意之所之隨即紀録因其
後先無復詮次故目之曰隨筆淳熈庚子鄱陽洪
邁景盧
歐率更帖
臨川石刻雜法帖一卷載歐陽率更一帖云年二十餘
至鄱陽地沃土平飲食豐賤衆士徃徃湊聚每日賞華
[001-1b]
恣口所湏其二張才華議論一時俊傑殷薛二侯故不
可言戴君國士出言便是月旦蕭中郎頗縱放誕亦有
雅致彭君摛藻特有自然至如閣山神詩先輩亦不能
加此數子遂無一在殊使痛心兹蓋吾鄉故實也
襄陽有隋處士羅君墓誌曰君諱靖字禮襄陽廣昌人
髙祖長卿齊饒州刺史曾祖宏智梁殿中將軍祖飬父
靖學優不仕有名當代碑字畫勁楷類禇河南然父子
[001-2a]
皆名靖為不可曉拓㧞魏安同父名屈同之長子亦名
屈祖孫同名胡人無足言者但羅君不應爾也
唐平蠻碑
成都有唐平南蠻碑開元十九年劔南節度副大使張
敬忠所立時南蠻大酋長染浪州刺史楊盛顛為邊患
明皇遣内常侍髙守信為南道招慰處置使以討之拔
為觀軍容處置使憲宗用吐突承璀為招討使議者譏
[001-2b]
其以中人主兵柄不知明皇用守信葢有以啓之也裴
光庭蕭嵩時為相無足責者楊氏苖裔至今猶連晟字
云
半擇迦
大般若經云梵言扇搋半擇迦唐言黄門其類有五一
曰半擇迦揔名也有男根用而不生子二曰伊利沙半
擇迦此云妬謂他行欲即發不見即無亦具男根而不
生子三曰扇搋半擇迦謂本來男根不滿亦不能生子
[001-3a]
四曰博义半擇迦謂半月能男半月不能男五曰留拏
半擇迦此云割謂被割刑者此五種黄門名為人中惡
趣受身處搋音丑皆反
六十四種惡口
大集經載六十四種惡口之業曰麄語軟語非時語妄
語漏語大語髙語輕語破語不了語散語低語仰語錯
語惡語畏語吃語諍語讇語誑語惱語怯語邪語罪語
啞語入語燒語地語獄語虚語慢語不愛語說罪咎語
[001-3b]
失語别離語利害語兩舌語無義語無護語喜語狂語
殺語害語繫語閒語縳語打語歌語非法語自讚嘆語
八月端午
唐𤣥宗以八月五日生以其日為千秋節張說上大衍
歴序云謹以開元十六年八月端午赤光照室之夜獻
之唐類表有宋璟請以八月五日為千秋節表云月惟
仲秋日在端午然則凡月之五日皆可稱端午也
[001-4a]
贊公少公
唐人呼縣令為明府丞為贊府尉為少府李太白集有
餞陽曲王贊公賈少公石艾尹少公序蓋陽曲丞尉石
艾尉也贊公少公之語益竒
世說郭景純過江居于曁陽墓去水不盈百歩時人以
為近水景純曰將當為陸今沙漲去墓數十里皆為桑
田此說葢以郭為先知也世傳錦囊葬經為郭所著行
[001-4b]
山卜宅兆者印為元龜然郭能知水之為陸獨不能卜
吉以免其非命乎厠上銜刀之見淺矣
黄魯直詩
徐陵鴛鴦賦云山雞映水那相得孤鸞照鏡不成雙天
下真成長㑹合無勝比翼兩鴛鴦黄魯直題畫睡鴨曰
山雞照影空自愛孤鸞舞鏡不作雙天下真成長㑹合
黔南十絶盡取白樂天語其七篇全用之其三篇頗有
[001-5a]
改易處樂天寄行簡詩凡八韻後四韻云相去六千里
地絶天邈然十書九不逹何以開憂顔渴人多夢飲饑
人多夢飡春來夢何處合眼到東川魯直翦為兩首其
一云相望六千里天地隔江山十書九不到何用一開
顔其二云病人多夢醫囚人多夢赦如何春來夢合眼
在鄉社樂天歲晩詩七韻首句云霜降水返壑風落木
歸山冉冉歲將晏物皆復本源魯直改後兩句七字作
冉冉嵗華晚昆蟲皆閉闗
[001-5b]
禹治水
禹貢叙治水以冀兖青徐揚荆豫梁雍為次攷地理言
之豫居九州中與兖徐接境何為自徐之揚顧以豫為
後乎蓋禹順五行而治之耳冀為帝都既在所先而地
居北方實於五行為水水生木木東方也故次之以兖
青徐木生火火南方也故次之以荆揚火生土土中央
也故次之以豫土生金金西方也故終於梁雍所謂彞
倫攸叙者此也與鯀之汨陳五行相去逺矣此說予得
[001-6a]
之魏㡬道
敕勒歌
羊又集中有書韋深道諸帖云斛律明月武人也不以
文章顯其主以重兵困敕勒川召明月作歌以排悶倉
卒之閒語竒壯如此蓋率意道事實耳予按古樂府有
敕勒歌以爲齊髙歡攻周玉壁而敗恚憤疾發使斛律
金唱敕勒歡自和之其歌本鮮卑語詞曰敕勒川隂山
[001-6b]
下天似穹廬籠罩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
羊魯直所題及詩中所用蓋此也但誤以斛律金為明
月明月名光金之子也歡敗於玉壁亦非困於敕勒川
淺妄書
天寳遺事之屬皆絶可笑然士大夫或信之至以老杜
事實為東坡所作者今蜀本刻杜集遂以入注孔傳續
六帖采摭唐事殊有工而悉載雲仙録中事自穢其書
[001-7a]
開天遺事託云王仁裕所著仁裕五代時人雖文章乏
氣骨恐不至此姑析其數端以為笑其一云姚元崇開
元初作翰林學士有歩輦之召按元崇自武后時巳為
宰相及開元初三入輔矣其二云郭元振少時羙風姿
宰相張嘉貞欲納為壻遂牽紅絲線得第三女果隨夫
貴逹按元振為睿宗宰相明皇初年即貶死後十年嘉
富貴惟張九齡未嘗及門按九齡去相位十年國忠方
[001-7b]
得官耳其四云張九齡覽蘇頲文卷謂為文陣之䧺師
按頲為相時九齡元未逹也此皆顯顯可言者固鄙淺
不足攻然頗能疑誤後生也惟張彖指楊國忠為冰山
事資治通鑑亦取之不知别有何据近嵗興化軍學刋
遺事南劍州學刋散録皆可毁
五臣注文選
東坡詆五臣注文選以為荒陋予觀選中謝𤣥暉和王
融詩云阽危頼宗衮微管寄明牧正謂謝安謝𤣥安石
[001-8a]
於𤣥暉為逺祖以其為相故曰宗衮而李周翰注云宗
衮謂王導導與融同宗言晉國臨危頼王導而破苻堅
牧謂謝𤣥亦同破堅者夫以宗衮為王導固可笑然猶
以和王融之故微為有說至以導為與謝𤣥同破苻堅
乃是全不知有史策而狂妄注書所謂小兒强觧事也
唯李善注得之
文煩𥳑有當
歐陽公進新唐書表曰其事則増於前其文則省於舊
[001-8b]
夫文貴於逹而已繁與省各有當也史記衛青傳挍尉
李朔挍尉趙不虞挍尉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獲王
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為從平侯前漢書但云挍尉
李朔趙不虞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封朔為渉軹侯
不虞為隨成侯戎奴為從平侯比於史記五十八字中
省二十三字然不若史記為朴贍可喜
地險
[001-9a]
古今言地險者以謂函秦宅關河之勝齊負海岱趙魏
據大河晉表裏河山蜀有劒門瞿唐之阻楚國方城以
為城漢水以為池吳長江萬里兼五湖之固皆足以立
國唯宋衛之郊四通五逹無一險可恃然東漢之末袁
蜀劉表居荆州吕布盗徐袁術包南陽夀春孫䇿取江
東天下形勝盡矣曹操晩得兖州倔强其間終之夷羣
雄覆漢祚議者尚以為操挾天子以自重故能成功而
[001-9b]
唐僖昭之時方鎮擅地王氏有趙百年羅洪信在魏劉
仁恭在燕李克用在河東王重榮在蒲朱宣朱瑾在兖
鄆時漙在徐王敬武在淄青楊行宻在淮南王建在蜀
天子都長安鳳翔邠華三鎮鼎立為梗李茂貞韓建皆
嘗劫遷乘輿而朱温區區以汴宋亳潁嶻然中居及其
得志乃與操等以在徳不在險為言則操温之徳又可
史記世次
[001-10a]
史記所紀帝王世次最為不可考信且以稷契論之二
人皆帝嚳子同仕於唐虞契之後為商自契至成湯凡
十三世歴五百餘年稷之後為周自稷至武王凡十五
世歴千一百餘年王季葢與湯為兄弟而世之相去六
百年既已可疑則周之先十五世須每世皆在位七八
十年又皆暮年所生嗣君乃合此數則其所享夀皆當
過百年乃可其為漫誕不稽無足疑者國語所載太子
晉之言曰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皆
[001-10b]
不然也
解釋經㫖
解釋經㫖貴於𥳑明惟孟子獨然其稱公劉之詩乃積
乃倉乃裹餱糧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
揚爰方啓行而釋之之詞但云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
裹糧也然後可以爰方啓行其稱烝民之詩天生烝民
有物有則民之秉夷好是懿徳而引孔子之語以釋之
但曰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徳用兩故
[001-11a]
字一必字一也字而四句之義昭然彼訓曰若稽古三
萬言真可覆醬瓿也
坤卦文言曰坤至柔而動也剛王弼云動之方正不為
邪也程伊川云坤道至柔而其動則剛動剛故應乾不
違張横渠云柔亦有剛靜亦有動但舉一體則有屈伸
動靜終始又云積大勢成而然東坡云夫物非剛者能
剛惟柔者能剛爾畜而不發及其極也發之必決張葆
[001-11b]
光但以訓六二之直陳了翁云至柔至靜坤之至也剛
者道之動方者靜之徳柔剛靜動坤元之道之徳也郭
雍云坤雖以柔靜為主苟無方剛之徳不足以含洪光
大諸家之說率不外此予頃見臨安退居菴僧曇瑩云
復在二為師在三為謙自是以徃皆剛也其說最為分
明有理
樂天侍兒
[001-12a]
世言白樂天侍兒唯小蠻樊素二人予讀集中小庭亦
有月一篇云菱角執笙簧谷兒抹琵琶紅綃信手舞紫
綃隨意歌自注曰菱谷紫紅皆小臧獲名若然則紅紫
二綃亦女奴也
白公詠史
東坡志林云白樂天嘗為王涯所䜛貶江州司馬甘露
不知者以樂天為幸之樂天豈幸人之禍者哉葢悲之
[001-12b]
也予讀白集有詠史一篇注云九年十一月作其詞曰
秦磨利刃斬李斯齊燒沸鼎亨酈其可憐黄綺入商洛
閒卧白雲歌紫芝彼為葅醢机上盡此作鸞凰天外飛
去者逍遥來者死乃知禍福非天為正為甘露事而作
其悲之之意可見矣
十年為一秩
白公詩云已開第七秩飽食仍安眠又云年開第七秩
屈指幾多人是時年六十二元日詩也又一篇云行開
[001-13a]
第八秩可謂盡天年注曰時俗謂七十以上為開第八
秩葢以十年為一秩云司馬温公作慶文潞公八十㑹
致語云歲歴行開九帙新亦用此也
裴晉公禊事
唐開成二年三月三日河南尹李待價將禊於洛濵前
一日啓留守裴令公公明日召太子少傅白居易太子
賔客蕭籍李仍叔劉禹錫中書舍人鄭居中等十五人
合宴于舟中自晨及暮前水嬉而後妓樂左筆硯而右
[001-13b]
壺觴望之若仙觀者如堵裴公首賦一章四坐繼和樂
天為十二韻以獻見於集中今人賦上已鮮有用其事
文宗上已宴羣臣曲江度不赴帝賜以詩使者及門而
度薨與前事相去正一年然樂天又有一篇題云奉和
裴令公三月上巳日游太原龍泉憶去歲禊洛之作是
開成三年詩則度以四年三月始薨新史以為三年誤
也宰相表却載其三年十二月為中書令四年三月薨
[001-14a]
而帝紀全失書獨舊史紀傳為是
司字作入聲
白樂天詩好以司字作入聲讀如云四十著緋軍司馬
男兒官職未蹉跎一為州司馬三見歲重陽是也又以
之下自注云思必切以十字作平聲讀如云在郡六百
日入山十二囘緑浪東西南北路紅欄三百九十橋是
也以琵字作入聲讀如云四絃不似琵琶聲亂冩真珠
[001-14b]
細撼鈴忽聞水上琵琶聲是也武元衡亦有句云唯有
白須張司馬不言名利尚相從
樂天新居詩
白樂天自杭州刺史分司東都有題新居呈王尹兼簡
府中三掾詩云弊居須重葺貧家乏羡財橋慿州守造
樹倩府寮栽朱板新猶濕紅英暖漸開仍期更擕酒倚
為之造橋府寮為之栽樹必遭譏議又肯形之篇詠哉
[001-15a]
黄紙除書
樂天好用黄紙除書字如紅旗破賊非吾事黄紙除書
無我名正聽山鳥向陽眠黄紙除書落枕前黄紙除書
到青宫詔命催
白用杜句
杜子美詩云夜足霑沙雨春多逆水風白樂天詩巫山
暮足霑花雨隴水春多逆浪風全用之
唐人重服章
[001-15b]
唐人重服章故杜子美有銀章付老翁朱紱負平生扶
病垂朱紱之句白樂天詩言銀緋處最多七言如大抵
著緋宜老大一片緋衫何足道闇淡緋衫稱我身酒典
緋花舊賜袍假著緋袍君莫笑腰閒紅綬繫未穏朱紱
仙郎白雪歌腰佩銀龜朱兩輪便留朱紱還鈴閣映我
緋衫渾不見白頭俱未著緋衫緋袍著了好歸田銀魚
金帶繞腰光銀章蹔假為專城新授銅符未著緋徒使
花袍紅似火似挂緋袍衣架上五言如未換銀青綬唯
[001-16a]
添雪白鬚笑我青袍故饒君茜綬新老逼教垂白官科
遣著緋那知垂白日始是著緋年晩遇何足言白髪映
綬繞身飛
詩䜟不然
今人富貴中作不如意語少壯時作衰病語詩家徃徃
以為䜟白公十八歲病中作絶句云乆為勞生事不學
攝生道少年已多病此身豈堪老然白公夀七十五
[001-16b]
青龍寺詩
樂天和錢員外青龍寺上方望舊山詩云舊峯松雪舊
溪雲悵望今朝遙屬君共道使君非俗吏南山莫動北
山文頃於乾道四年講筵開日蒙
改使君為侍臣云
容齋隨筆卷一
[002-1a]
欽定四庫全書
容齋隨筆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