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1a] 
欽定四庫全書
學林卷八
宋 王觀國 撰
詩重韻
杜子美飲中八仙歌曰知章騎馬似乗船又曰天子呼
來不上船歌曰眼花落井水底眠又曰長安市上酒家
眠歌曰汝陽三斗始朝天又曰舉觴白眼望青天歌曰
皎如玉樹臨風前又曰蘓晉長齋繡佛前又曰脱帽露
[008-1b]
頂王公前此歌三十二句而押二船字二眠字二天字
三前字近時論詩者曰此歌自是八段不嫌於重韻也
觀國案子美此詩以飲中八仙歌五字為題則是一歌
此歌首尾於船字韻中押未嘗移别韻則非分為八段
盖子美古律詩重用韻者亦多况於歌乎如園人送瓜
詩曰沉浮亂氷玉愛惜如芝草又曰園人非故侯種此
何草草一篇押二草字也上後園山脚詩曰蓐收困用
事𤣥𡨕蔚强梁又曰登髙欲有往蕩析川無梁一篇押
[008-2a]
二梁字也北征詩曰維時遭艱虞朝野少暇日又曰老
夫情懐惡嘔泄卧數日一篇押二日字也䕫府詠懐詩
曰雖云隔禮數不敢墜周旋又曰淡交隨聚散澤國遶
回旋一篇押二旋字也贈李八秘書詩曰事殊迎代邸
喜異賞朱虚又曰風烟巫峽逺臺榭楚宮虚一篇押二
虚字也贈李邕詩曰放逐早聨翩低垂困炎厲又曰哀
贈終蕭條恩波延掲厲一篇押二厲字也贈汝陽王詩
曰自多親棣萼誰敢問山陵又曰鴻寶寧全秘丹梯庶
[008-2b]
可陵一篇押二陵字也喜薛璩岑參遷官詩曰栖遑分
半菽浩蕩逐流萍又曰仰思調玉燭誰定握青萍一篇
押二萍字也寄賈岳州嚴巴州兩閣老詩曰討胡愁李
廣奉使待張騫又曰如公盡雄雋志在必騰騫一篇押
二騫字也子美詩如此類甚多雖然子美詩非剏意為
此者盖有所本也案文選載古詩曰晨風懐苦心蟋蟀
傷局促又曰音響一何悲絃急知柱促一篇押二促字
曹子建美女篇曰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又曰佳人
[008-3a]
慕髙義求賢良獨難一篇押二難字謝靈運述祖徳詩
曰段生蕃魏國展季救魯人又曰惠物辭所賞厲志故
絶人一篇押二人字又南園詩曰樵隱俱在山由來事
不同又曰賞心不可忘妙善異皆同一篇押二同字又
初去郡詩曰或可優貪競豈足稱達生又曰畢娶類尚
子薄遊似邴生一篇押二生字陸士衡擬古詩曰此思
亦何思思君徽與音又曰驚颷褰衣信歸雲難寄音一
篇押二音字又豫章行汎舟清川渚遙望髙山隂又曰
[008-3b]
寄世將幾何日昃無停隂一篇押二隂字阮嗣宗詠懐
詩曰如何當路子磬折忘所歸又曰黄鵠遊四海中路
將安歸一篇押二歸字江淹雜體詩曰韓公淪賣藥梅
生隐市門又曰太平多歡娱飛盖東都門一篇押二門字
王仲宣従軍詩曰連舫踰萬艘帶甲千萬人又曰我有
素餐責誠愧伐檀人一篇押二人字古人詩自有此體
格杜子美亦傚古人之作耳韓退之贈張籍詩一篇二
更字二陽字又岳陽樓别竇司直詩押二何字又李花
[008-4a]
詩押二花字又雙烏詩押二州字二頭字二秋字二休
字又和盧郎中送盤谷子詩押二行字又示爽詩押二
愁字又乂魚詩押二鎖字寄孟郊詩押二奥字此日足
可惜詩押二光字白樂天渭村退居詩押二房字夣游
春詩押二復字元㣲之詩押二夷字出守杭州路次藍
溪詩押二水字游悟真寺詩押二槃字其餘詩人如此
疊用韻者甚多不可具舉意到即押耳奚獨於飲中八
仙歌而致怪耶蘇子瞻送江公著詩曰忽憶釣臺歸洗
[008-4b]
耳又曰亦念人生行樂耳子瞻自注曰二耳義不同故
得重用盖子瞻自不必注
李杜
李太白宮詞曰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杜子美琴臺
詩曰野花留寶靨蔓草見羅裙此相倣之句也案太白
宮詞乃開元盛時所撰司馬相如琴臺在西蜀子美琴
臺詩乃天寶末避地西蜀時所撰則子美倣太白之詞
也太白宮詞曰宮中誰第一飛燕在昭陽子美哀江頭
[008-5a]
詩乃祿山陷京師後所作亦子美倣太白之句也李杜
同時有詩名然子美自負其氣不下人至於太白佳句
則子美反竊其意盖自古文士皆如此澄江淨如練謝
元暉佳句也李太白曰解道澄江淨如練令人却憶謝
元暉而子美亦曰謝朓每篇堪諷誦盖李杜心服其人
也張祜有詩曰日月光先到山河勢盡來祐嘗以此自
負然其實用陳後主所謂日月光天徳山河壯帝居者
也詩人蹈前塵雖作者猶不免焉
[008-5b]
青精
杜子美贈李白詩曰豈無青精飯使我顔色好注詩者
曰梁書安成康王秀傳或橡飯菁羮唯日不足或葭牆
艾席樂在其中觀國案菁菜為羮謂之菁羮字書曰菁
蔓菁也書所謂菁茅禮所謂菁蒩即此物也子美詩盖
用道書中陶隱居登真訣有乾石青精䭀飯法䭀音迅
謂食也其法用南燭草木浸米蒸飯暴乾其色青如黳
珠食之可以延年却老此子美所謂青精飯也神農本
[008-6a]
草木部有南燭枝葉久服輕身長年令人不饑益顔色
取汁炊飯又名黑飯草在道書謂之南燭草木在本草
謂之南燭枝葉盖一物也若以菁羮為青精則誤甚矣
又如古詩陌上桑羅敷行曰使君従南來五馬立踟蹰
杜子美詩用五馬最多注詩者引陌上桑五馬以釋之
非也案陌上桑亦用五馬為使君事者也説者謂漢官
儀朝臣出使以駟馬太守加一馬為五馬又謂詩孑孑
干旟在浚之都素絲組之良馬五之注云周禮州里建
[008-6b]
旟謂州長之屬因呼太守為五馬然詩云良馬四之良
馬五之良馬六之盖言素絲紕組所見之數非太守之
五馬也
杜鵑詩
杜子美杜䳌詩曰西川有杜䳌東川無杜鵑涪萬無杜
鵑雲安有杜鵑注詩者曰上四句非詩乃題下自注後
人誤寫觀國詳此四句非子美自注皆詩也自四句而
下繼曰我昔遊錦城結廬錦水邊有竹一頃餘喬木上
[008-7a]
參天盖鵑字繼之以邊字天字為韻可以見矣子美絶
句詩曰前年渝州殺刺史今年開州殺刺史羣盗相隨
劇虎狼食人更肯留妻子此詩正與杜鵑詩相類乃自
是一格也
隂鏗
或曰杜甫李白同時以詩名相軋不能無毁譽甫贈白
詩曰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隂鏗此句乃所以鄙李白也
觀國案子美夔府詠懐寄鄭監李賔客詩曰鄭李光時
[008-7b]
論文章並我先隂何尚清省沈宋歘聨翩盖謂隂鏗何
遜沈約宋玉也四人皆能詩文為時所稱者而子美又
以隂鏗居四人之首則知贈太白之詩非鄙之也乃深
美之也陳書阮卓傳曰武威隂鏗字子堅五嵗能誦詩
賦日千言及長博涉史傳尤善五言詩為當時所重有
集三卷行於世以此觀之則子美贈太白詩云往往似
隂鏗者乃美太白善為五言詩似隂鏗也
餐飱
[008-8a]
小説冷齋夜話曰杜子美彭衙行押二餐飱字韻觀國
案彭衙行曰小兒强解事故索苦李餐又曰衆雛爛漫
睡喚起霑盤飱然則子美押餐飱二字音義不同小説
誤矣餐千安切飱音孫伐檀詩曰不素餐兮又曰不素
飱兮毛詩傳云熟食曰飱孟子饔飱而治趙岐注云夕
食曰飱盖盤飱者春秋左傳所謂盤飱寘璧者也故凡
言盤飱當皆用飱字不當用餐字案廣韻上平聲二十
三魂字部中有飱字二十五寒字部中有餐字子美彭
[008-8b]
衙行於兩部中通押盖唐人詩文用韻如此本朝始令
禮部撮廣韻之要略者使學者用之而限以獨用通用
之文故如餐飱二字不得同韻而押矣子美示従孫濟
詩曰所來為宗族亦不為盤飱園詩畦蔬遶茅屋自足
媚盤飱贈孟氏詩曰承顔眂手足坐客强盤飱别李義
詩曰努力慎風水豈惟數盤飱此數詩或於魂字部中
押或於寒字部中押者此所謂唐人用韻之例也凡上
有盤字則下當用飱字而子美詩集中亦或用盤餐字
[008-9a]
者當是傳寫刋字之訛子美不應誤用字也
大刀
杜子美中秋月詩曰滿目飛明鑑歸心折大刀注詩者
曰古詩藳砧今何在山上復有山何當大刀頭破鑑飛
上天謂殘月也觀國案古詩乃古樂府所載藳砧詩也
藳砧者鈇也藳砧今何在者問夫何在也山上復有山
者出也言夫已出也大刀頭者環也何當大刀頭者何
日當還也破鑑者月半也破鑑飛上天者言月半當還
[008-9b]
也子美詩云歸心折大刀者言雖有歸心而大刀折則
未能還也注詩者初不曉其意乃訓為殘月則誤矣古
樂府所載如藳砧詩者數篇其取譬皆淺俚故撰詩者
不顯姓名後人但以古詩稱之江右又謂之風人詩有
圍棋燒敗襖看子故依然之句圍棋者看子也燒敗襖
者故依然也鮑明逺諸集中亦有二篇謂之吳體盖自
雅頌不作迄於魏晉南北朝以來浮靡愈甚始有為此
態者悉取閭閻鄙媟之語比類而為之詩道淪喪至於
[008-10a]
如此誠可嘆也
井幹
謝𤣥暉詠銅雀臺詩曰繐幃飄井幹尊酒若平生五臣
注文選曰銅爵臺一名井幹樓觀國案史記始皇幽母
咸陽宮諫者輒殺於井幹闕下又史記曰漢武帝立井
幹樓髙五十丈漢書郊祀志曰武帝立井幹樓髙五十丈
顔師古注曰井幹樓積木而髙為樓若井幹之形也井
幹者井上木欄也其形或四角或八角然則秦為井幹
[008-10b]
闕而漢武帝為井幹樓也謝元暉詩盖言繐幃飄於銅
爵臺上若井幹之髙也魏武帝作銅爵臺魏都鄴銅爵臺
在鄴中而井幹樓在咸陽銅爵臺未嘗有井幹之名而
五臣謂一名井幹樓者誤矣幹音寒井幹又謂之銀牀
皆井欄也古詩曰後園鑿井銀作牀杜子美詩曰露井
凍銀牀是也魏武帝遺令施繐帳於銅爵臺上朝晡設
脯糒之屬向帳作妓樂望吾西陵故謝元暉詩云尊酒
若平生者謂此也
[008-11a]
餳餻
劉禹錫嘉話曰為詩用僻字須有來處宋考功詩云馬
上逢寒食春來不見餳嘗疑此餳字因讀毛詩鄭氏箋
説吹簫處注云今賣餳家物六經唯此中有餳字余作
重陽詩欲押一餻字徧尋無據不敢用之觀國謂詩
人押韻不出於六經者多矣若必欲六經中取字為韻
則詩人何其拘拘耶餳字見於周禮春官小師鄭氏注
曰簫編小竹管如今賣飴餳所吹者儀禮笙簫注中亦
[008-11b]
有之餻字載於許慎説文方言博雅矣夣得尚不之信
而必欲出於六經則所慮過也
月食詩
韓退之月食詩一篇大半用玉川子句或者謂玉川子
月食詩豪怪竒挺退之深所嘆伏故退之所作盡摘玉
川子佳句而補成之觀國竊以為不然也案退之月食
詩題曰效玉川子作而詩中有以玉川子為言者曰玉
川子涕泗下中庭獨自行又曰玉川子立於庭而言曰
[008-12a]
地下賤臣今再拜敢告上天公然則退之幾於代玉川
子作也玉川子詩雖豪放然太怪險而不循詩家法度
退之乃摘其句而約之以禮故退之詩中兩言玉川子
其意若曰玉川子月食詩如此足矣故退之詩題曰效
玉川子作此退之之深意也不然則退之豈不能自為
月食詩而必用玉川子句然後能成詩耶以謂退之自
為月食詩則詩中用玉川子涕泗告天公又非其類矣
冬至
[008-12b]
杜子美至日遣興詩曰何人錯憶窮愁日愁日愁隨一
線長注詩者曰引嵗時記云宫中以紅線量日影至日
日影添一線又至後詩曰冬至至後日初長逺在劔南
思洛陽注詩者曰魏晉間宫中以紅線量日影冬至後
添長一線然文士多用一線為繡工之線盖以冬至後
繡工可添一線也栁耆卿樂章曰繡工日永是也荆楚
嵗時記多穿鑿不可信又文士用書雲為冬至事案春
秋僖五年左氏傳曰凡分至啟閉必書雲物為備故也
[008-13a]
杜預注曰分春秋分也至冬夏至也啟立春立夏閉立
秋立冬雲物氣色天變也素察妖祥逆為之備然則書
雲物在八節之日不特冬至而已冬至雖亦預書雲之
日然獨言書雲而不言冬至則泛而不切當先叙冬至
之日然後用書雲始得事之實
改字
杜子美寓居同谷縣詩曰黄獨無苗山雪盛短衣數挽
不掩脛或改黄獨為黄精案黄獨即神農本草所謂赭
[008-13b]
魁是也赭魁亦名黄獨江南人謂之土卵形如芋蒸食
之甘美可充饑子美太平寺泉眼詩曰三春濕黄精一
食生羽毛又丈人山詩曰掃除白髪黄精在君看他時
氷雪容此子美所用黄精字也後之淺見者遂改黄獨
為黄精耳又江蓮搖白羽天棘蔓青絲今改蔓為夣盖
天門冬亦名天棘其苗蔓生好纒竹木上葉細如青絲
寺院亭檻中多植之可觀後人既改蔓為夣又釋天棘
以為栁皆非也子美詩集少善本良以妄庸輩改之爾
[008-14a]
如淵明之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而或改見為望杜
荀鶴之燒葉罏中無宿火讀書牕下有殘鐙而或改葉
為藥王平甫之春殘葉密花枝少睡起茶親酒盞疎而
或改親為多一字之改而清濁遼隔前賢詩文為人所
改如此類多矣
對屬
杜子美田舍詩櫸栁枝枝弱枇杷對對香或説櫸栁者
栁之一種其名為櫸栁非雙聲字也枇杷乃雙聲字櫸
[008-14b]
栁不可以對枇杷觀國案子美此詩題曰田舍則當在
田舍時偶見櫸栁枇杷盖所見景物如此乃以為對爾
子美覓松苗子詩曰落落出羣非櫸栁青青不朽豈楊
梅以櫸栁對楊梅乃正對也然則以櫸栁對枇杷非誤
子美寄髙詹事詩曰天上鳴鴻雁池中足鯉魚鴻雁二
物也鯉者魚之一種其名為鯉疑不可以對鴻雁然懐
李白詩曰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則以鴻雁對江湖
為正對矣又得舍弟消息詩曰浪傳烏鵲喜深負鶺鴒
[008-15a]
詩烏與鵲二物疑不可以對鶺鴒然偶題詩曰音書恨
烏鵲號怒怪熊羆則以烏鵲對熊羆為正對矣又寄李
白詩曰幾年遭鵩鳥獨泣向麒麟鵩鳥者鳥之名鵩者
疑不可以對麒麟然寄賈岳州嚴巴州兩閣老詩曰貔
虎開金甲麒麟受玉鞭則貔虎對麒麟為正對矣而哭
韋之晉詩曰鵩鳥長沙諱犀牛蜀郡憐以鵩鳥對犀牛
亦為正對矣子美豈不知對屬之偏正耶盖其縦横出
入無不合也
[008-15b]
胡笳
秦再思紀異録曰琴譜胡笳曲者本昭君見胡人卷蘆
葉而吹之昭君感之為製曲凡十八拍觀國案後漢列
女傳董祀妻蔡邕女也名琰字文姬博學有才辨適衛
仲道夫亡無子興平中喪亂文姬為胡騎所獲在胡中
十二年曹操素與邕善痛其無嗣乃遣使以金璧贖之
而嫁於祀後感傷亂離作詩二章辭皆載在本傳今世
所傳胡笳十八拍亦或用文姬詩中語盖非文姬所撰
[008-16a]
乃後人撰以詠文姬也小説謂昭君製曲則誤矣王荆
公作集句胡笳曲十八拍首言中郎有女能傳業顔色
如花命如葉者亦詠蔡文姬也王昭君未嘗有曲傳於
世
霓
南史沈約郊居賦有雌霓連蜷之句注曰霓五結切盖
與齧同音也范蜀公召試用彩霓字作平聲考試者引
郊居賦以為證於是止除館閣校勘觀國詳考霓字雖
[008-16b]
有倪齧兩音然文字用倪音多而用齧音少若專用雌
霓則當音齧若泛用霓字則倪齧兩音可通用但取平
側順而已杜子美石龕詩曰驅車石龕下仲冬見虹霓
於迷字韻中押又滕王亭子詩曰尚思歌吹入千騎把
霓旌凡此類皆作平聲用霓字也然則范蜀公用彩霓
字是泛用霓字讀作平聲何傷也張平子東京賦曰郎
將司階虎㦸交鎩龍輅充庭雲旗拂霓何平叔景福殿
賦曰髙甍崔嵬飛宇承霓綿蠻黮䨴隨雲融泄凡此用
[008-17a]
霓字其上雖無雌字然皆於入聲韻中押之則自然讀
音齧矣前漢天文志曰抱珥
蜺如淳注曰蜺讀曰齧
雄為虹雌為蜺或作虹故張平子西京賦曰亘雄虹
之長梁而沈約郊居賦則用雌霓盖義皆如漢書天文
志注也
款乃
元次山款乃曲曰千里楓林煙雨深無朝無暮有猿吟
停橈静聽曲中意好是雲山韶濩音零陵郡北湘水東
[008-17b]
浯溪形勝滿湘中溪口石淙堪自逸誰人相伴作漁翁
栁子厚漁父詩曰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然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款乃一聲山水淥黄庭堅題曰元次
山款乃曲款音媪乃音靄湘中節歌聲栁子厚漁父詞
有款乃一聲山水淥之句誤書款欠少年多承誤妄用
之可笑觀國案廣韻上聲款于改切相然譍也然則款
音靄乃音媪爾今世所傳栁子厚文集漁父詩作款乃
又箋音于其下曰款音襖乃音靄盖世之誤用字誤切
[008-18a]
音者皆自栁子厚文集始盖編類文集者之過也文有
合款乃為一字作
者而讀曰襖副以靄字為靄
此誤之尤甚者也黄庭堅所題今刻永州浯溪石矣
飴殍
杜牧杜秋娘詩曰厭飫不能飴沈存中曰飴乃餳耳若
作飲食當音飤觀國案南史梁武帝紀曰有男子於大
衆中自割身以飴饑鳥晉王薈除吳國内史時年饑粟
貴人多餓死薈以私米作饘粥以飴饑者所濟活甚衆
[008-18b]
以此觀之則飴雖餳也至於詩文中言甘食之則謂之
飴所謂飴饑鳥者使饑鳥甘食之也所謂飴餓者使餓
者甘食之也杜牧詩曰厭飫不能飴者既厭飫矣不能復
甘食之也杜牧詩用平聲怡字韻而飤音嗣存中欲以
飤字當之如之何其可也存中又謂唐人以小詩著名
而讀書滅裂如白樂天題座隅詩云俱化為餓殍作孚
音觀國案字書殍字兩音一音芳無切一音平表切其
義則皆餓死也樂天於平聲押音孚不誤矣
[008-19a]
筆談
杜子美古栢行曰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
存中筆談曰無乃太細長乎觀國案子美潼闗吏詩曰
大城鐡不如小城萬丈餘世豈有萬丈餘城耶姑言其
髙耳四十圍二千尺者姑言其髙且大也詩人之言當
如此而存中乃拘拘然以尺寸較之則過矣崔融瓦松
賦曰謂之木也訪山客而未詳謂之草也驗神農而罕
記段成式酉陽雜爼曰崔公博學豈不知瓦松自有著
[008-19b]
説引梁簡文詩依簷映昔耶筆談曰段成式以昔耶為
瓦松不知昔耶乃是垣衣瓦松自名昨葉何草觀國案
陸龜䝉苔賦曰髙有瓦松卑有澤葵散巖竇者石髪補
空日者垣衣在屋曰昔耶在藥曰陟釐若然則瓦松垣
衣昔耶各是一物也存中曰古文己字従一従亡此乃貫
通天地人與王字同義同中則為王或左右則為己觀
國案己字篆文為弓而古文篆又為古文篆乃象己
字之形而鋭其筆爾非従一従亡也亦非若王字之従
[008-20a]
三畫也存中既誤析其偏旁又誤訓曰同中則為王或
左右則為己盖不攷字書而為臆説殊礙理也存中論
詩以謂前人有蹉對假對之格如厨人具鷄黍稚子摘
楊梅以雞對楊為假對觀國案存中意謂以雞對羊則
為真對而以雞對楊為假爾若然則詩人用字唯取同
音而不顧義理之何如豈不見笑於士林耶存中又謂
防風氏身廣九畆長三丈周室畆廣六尺九畆乃五丈
四尺如防風氏之身乃一餅餤耳又謂韋楚老蚊詩曰
[008-20b]
十幅紅綃圍夜玉十幅為禂方不及四五尺何以伸足
觀國竊謂此猶史記漢武帝紀謂作建章宮度為千門
萬户故班固西都賦杜牧阿房宮賦皆用千門萬户苐
言門户之多耳若以名數覈之則户者扉也二户為一
門千門萬户則一門有十户矣以此為文誤不可也詩
曰崧髙維嶽峻極于天苐言嶽之髙爾豈果極于天耶
物價
説者謂祖宗朝嘗問大臣唐時酒價大臣對以一斗三
[008-21a]
百引杜子美詩速宜相就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為
據觀國竊謂古今酒價視時而貴賤方兵興多事及饑
饉艱食則酒價必貴及時平則賤此乃常理固不可以
一槩論也唐書食貨志曰乾元初京師酒貴盖肅宗復
兩京之後不得不貴也建中三年禁民酤酒官置肆醸
酒斛收直三千正元二年天下置肆以酤者斗錢百五
十盖徳宗時天下復富庶故酒價不得不賤也然則唐
之酒價貴賤豈有常耶詩人之言或夸大或鄙小本無
[008-21b]
定論曹植名都篇曰歸來燕平樂美酒斗十千此夸大
之言也設有問魏之酒價者則以十千一斗對之耶前
漢昭帝紀曰始元六年賣酒升四錢盖升四錢則斗為
錢四十耳史記平凖書漢興接秦之弊米至石萬錢馬
一匹則百金今案石萬錢者米斗為一千也茍米斗一
千則斗酒賣錢四十可乎此所謂視時而貴賤者也杜
子美鹽井詩曰自公計三百轉致斛六千夫物價低昻
在反手之間豈有定也古者百步為畮而漢時二百四
[008-22a]
十步為畮古者二十四兩為溢十六兩為斤秦以一溢為
為一金而漢以一斤為一金古人以黍定樂律而用一
稃二米者欲其輕重大小均也權衡度量因黍纍之而
後定故同律度量衡者欲其一體也秦漢以來乃創為
制度各自遵用於是權衡度量皆不一矣唯唐時權衡
與今正合案唐時食貨志曰武徳四年鑄開元通寶錢
重二銖四參積十錢重一兩得輕重大小之中開元二
十年詔所在加鑄開元通寶錢以千錢重六斤四兩為
[008-22b]
率每錢重二銖四參今以開元通寶積千錢亦為今稱
六斤四兩以此觀之唐之權衡與今合也此言千錢者
足百錢也唐自皇甫鏄為墊錢法至昭宗時定以八十
為一百五代漢隱帝時三司使王章每出官錢以七十
七為一百至今循之前漢食貨志曰刁問起數千 又
曰臨菑姓偉訾五千 又曰師史致十千 又曰張良
叔薛子仲訾十千 又曰樊嘉五千 觀國案此皆錢
數也五千錢者五萬緡也十千錢者十萬緡也秦漢之
[008-23a]
際井田廢未久民無甚富者故五千萬十千萬在當時
已為甚富而史書之唐書馬周傳曰周買佳宅直二百
萬盖百萬者二千緡也周任京師號佳宅者不過二千
緡則當時錢重可知矣前漢釋之以訾為騎郎如淳注
曰漢法訾五百萬得為常侍郎桑𢎞羊為均輸令吏人
入粟補郎官至六百石靈帝開鴻都門賣官公千萬卿
五百萬崔烈入錢得三公曹嵩輸西園錢位至太尉盖
千萬者一萬緡也五百萬者五千緡也夫以萬緡五千
[008-23b]
緡而授人以公卿則漢室之衰而不復振雖五尺之童
知之矣
蹈襲
梁昭明太子作陶淵明傳曰濳自以曾祖晉世宰相恥
復屈身後代自武帝王業漸隆不復肯仕所著文章皆
題其年月義熙以前明書晉氏年號自永初以來唯云
甲子觀國案宋受晉禪嵗在庚申淵明以宋元嘉四年
卒嵗在丁夘攷淵明所著自庚子従都還至丙辰嵗下
[008-24a]
潠田舎穫稻其詩乃晉時所撰亦止用甲子未嘗須用
年號也盖蕭統一時契勘之誤後人遂以為誠然蘇子
瞻次韻謝子髙讀淵明詩曰甲子不數義熙前秦觀作
王儉論亦引此事盖古人之言有不必循者楚詞曰餐
秋菊之落英觀國案秋花不落枝上自枯者菊也楚詞
之言於義未安而蘇子瞻次韻僧潜見贈詩曰獨依古
寺種秋菊要伴騷人餐落英如楚詞之言要當不必循
也王羲之蘭亭序亦文之可喜者而不入文選或者謂
[008-24b]
序用天朗氣清乃秋語非春致又謂絲竹管弦為重疊
故為蕭統所不取觀國詳序中語皆不悖理顧當時蕭
統掄訪未盡耳前人雄麗之文不在選者甚多豈唯蘭
亭而已哉若據或者之謂則易傳言潤之以風雨不當
以風為潤矣宋玉文曰豈能料天地之髙哉不當謂地
為髙矣後漢楊厚䟽論耳目不明不當謂耳為明矣或
者之謂不攻自破
雙聲疊韻
[008-25a]
南史謝莊傳曰王元謨問莊何者為雙聲何者為疊韻
答曰炫䕶為雙聲磝碻為疊韻觀國案古人以四聲為
切韻紐以雙聲疊韻必以五音為定盖謂東方喉聲為
木音西方舌聲為金音南方齒聲為火音北方唇聲為
水音中央牙聲為土音也雙聲者同音而不同韻也疊
韻者同音而又同韻也炫䕶同為唇音而二字不同韻
故謂之雙聲磝碻同為牙音而二字又同韻故謂之疊
韻若髣髴熠燿騏驥慷慨咿喔霡霂皆雙聲也若侏儒
[008-25b]
曈矓崆峒巃嵸螳蜋滴瀝皆疊韻也廣韻曰章灼良畧
是雙聲灼略章良是疊韻又曰㕔剔靈歴是雙聲剔歴
㕔靈是疊韻舉此例則諸音皆視此而紐之可以定矣
沈存中論詩之用字曰幾家村草裏吹唱隔江聞幾家
村草對吹唱隔江皆雙聲也觀國案村字是脣音草字
是齒音吹字是脣音唱字是齒音此非同音字不可謂
之雙聲也存中又曰月影侵簮冷江光逼履清侵簮逼
履皆疊韻也觀國案侵字是唇音簮字是齒音逼字是
[008-26a]
唇音履字是舌音既非同音字而逼履二字又不同韻
不可謂之疊韻也觀國案李羣玊詩曰方穿詰曲﨑嶇
路又聽軥輈格磔聲詰曲﨑嶇乃雙聲也軥輈格磔乃
疊韻也
詩文疑
節南山詩曰上天同雲雨雪雰雰而張九齡和聖製瑞
雪詩曰初瑞雪兮霏㣲俄同雲之濛密其先後之序相
反矣杜牧之華清宫詩曰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道
[008-26b]
荔枝來案唐明皇每嵗十月幸華清宮至明年三月始
還京師荔枝以夏秋之間熟及其驛至則妃子不在華
清宫矣牧之此詩頗為當時所稱賞而題為華清宫詩則
意不合也杜子美壯遊詩曰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揚
備員竊補衮憂憤心飛揚所謂班楊者班固揚雄也然
揚雄之先封於揚而得姓乃従手之揚非従木之楊子
美誤以班揚為従木之楊後有押心飛揚盖可見也又
子美夏日楊長寧宅送崔郎常正字入京詩曰醉酒楊
[008-27a]
雄宅盖子美因楊長寧宅餞飲而有此句亦以従木之
楊為揚雄亦誤矣林逋處士有詩名草泥行郭索雲木
叫鉤輈之句尤為士人所嘆美郭索蟹行也鉤輈俗謂
之雞聲極響厲然鉤輈帖地飛其行在草茅間不能登
雲木也梁昭明太子作陶淵明文集序所謂白璧㣲瑕
者此類是耶
四方
春夏秋冬東南西北此天序也東西南北先東西而後
[008-27b]
南北此文言也書曰東作南訛西成朔易周禮六官天
地春夏秋冬易曰帝出乎震相見乎離説言乎兊勞乎
坎春秋經書春夏秋冬月令以春夏秋冬為次此皆天
序也檀弓曰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春秋哀公二十九
年左氏傳子展曰東西南北誰敢寧處揚雄羽獵賦曰
東西南北騁嗜奔欲杜甫詩曰甫也東西南北之人也
又曰愧爾東西南北人盖東西為緯南北為經東西為
廣南北為袤東西為横南北為縦凡此皆文言也故先
[008-28a]
東西而後南北唯文王有聲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
無思不服乃先西而後東者鎬京在西武王於鎬京行
辟廱之禮而四方化服自近以及逺故先西而後東也
若夫綴文之士則錯舉無先後之序謝元暉之宣城詩
曰江路西南永歸流東北騖陸士衡擬古詩曰牽牛西
北囘織女東南顧又曰招搖西北指天漢東南傾又園
葵詩曰朝榮東北傾夕穎西南晞杜子美送舍弟歸藍
田詩曰東望西江水南遊北户開又送舍弟赴齊州詩
[008-28b]
曰岷嶺南蠻北徐闗東海西又懐古詩曰支離東北風
塵際漂泊西南天地間又遣悶詩曰西嶺紆村北南江
繞舎東凡此用四方亦皆文言無先後之序也
四聲譜
南史陸厥傳曰齊永明時盛為文章沈約謝朓王融以
氣類相推轂周融善識聲韻約等文皆用宫商將平上
去入四聲以此制韻有平頭上尾蠭腰鶴膝五字之中
音韻悉異兩句之内角徴不同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
[008-29a]
體庾肩吾傳曰齊永明中王融謝朓沈約文章始用四
聲以為新變至是轉拘聲韻彌為麗靡復踰往時沈約
傳曰約撰四聲以為在昔詞人累千載而不悟而獨得
胷襟窮其妙㫖自謂入神之作梁武帝雅不好焉嘗問
周捨曰何謂四聲捨曰天子聖哲是也觀國案四聲切
韻始自齊梁雖云麗靡而江左文章拘於聲調氣格卑
弱間有作者大扺類俳南史曰沈約論四聲妙有詮别
而諸賦亦往往與聲韻乖然則約自謂窮其妙㫖而反
[008-29b]
致矛盾何耶陸法言論聲韻曰吳楚則時傷輕淺燕趙
則多傷重濁秦隴則去聲為入梁益則平聲似去或參
宫參羽或半徴半商以此觀之則理致頗深實難遽曉
隋唐以來始有律詩網格婉和殆如樂律愈於江左逺
矣而其餘文格尚襲江左之風雕礱磔裂殊之純古之
風韓愈學古文以救文敝而不能丕變故唐末五代之
際文氣彌弱也雖總古今之字不逃乎音切固有即音
切而知其字之義者之乎切為諸而已切為耳如是切
[008-30a]
為爾何不切為盍不可切為叵此即音切而知其字之
義也下至閭閻鄙語亦有以音切為呼者突鸞為團屈
陸為曲鶻崙為渾鶻盧為壺忒㬠為太咳洛為殻凡此
類非有師學授習之也其天成自然莫知所以然者沈
約所謂入神殆此類耶
陬
張平子南都賦曰天封火狐列山之陬上平衍而廣蕩
下蒙籠而﨑嶇五臣注文選曰陬子侯反束晳補亡白
[008-30b]
華詩曰白華絳趺在陵之陬蒨蒨士子湼而不渝五臣
注文選曰陬子侯反觀國案字書陬字側留切又子侯
切又子于切盖子侯子于二切皆陬隅之義也張平子
賦陬字與﨑嶇同韻當讀作子于切束晳詩陬字與渝
字同韻亦當讀作子于切其義則陬隅也而五臣皆音
作子侯反非也左太冲魏都賦曰蠻陬夷落譯導而通
杜子美送韋判官詩曰西扼弱水道南鎮枹罕陬與侯
字同韻凡此陬字皆子侯切者也或用作子于切或用
[008-31a]
作子侯切各順其韻耳陬音側留切者與聊鄹鄒騶通
用乃魯地名也史記孔子世家曰孔子生魯昌平鄉陬
邑語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史記秦始皇紀曰始皇
上鄒嶧山又孟子傳曰孟軻鄒人也以上皆一字也其
地即漢書地理志魯國騶縣孟子題辭所謂騶本春秋
邾子之國是也爾雅釋天曰正月為陬音義曰陬側留
切史記厯書曰孟陬殄滅是已離騷曰攝提正于孟陬
五臣注文選乃音陬為子侯切又誤也前漢周亞夫傳
[008-31b]
曰吳奔壁東南陬顔師古注曰陬音子侯反又音鄒又
劉向傳向上封事曰厯失則攝提失方孟陬無紀顔師
古注曰陬子侯反又音鄒此兩傳顔師古皆説兩音觀
國案東南陬子侯反是也孟陬音鄒是也師古説兩音
者不素别其義耳凡不素别其義而遽為之音訓則不
免於誤也周禮硩簇氏以方書十有二辰之號鄭氏注
曰月謂従娵至荼音義曰娵子須反觀國案鄭氏音爾
雅正月為陬以釋之而借用娵字耳音義作子須反亦
[008-32a]
誤矣
銅斗
孟東野詩曰銅斗飲江水手拍銅斗歌觀國案古未有
以銅斗為飲器者唯史記趙世家曰襄子北登夏屋請
代王使厨人操銅枓以食代王前漢王莽傳曰鑄威斗
以銅為之盖厨人操銅斗者食器也威斗者厭勝之器
也皆非飲酒之器孟東野當時適有銅器其狀方如斗
而東野持以貯水而飲又撃之以和歌聲故自形於詩
[008-32b]
句亦如杜子美以烏皮裹几而自形於詩曰烏皮几在
還思鄉又曰拂拭烏皮几又曰憑久烏皮綻子美又有
銅瓶詩曰亂後碧井廢時清瑤殿深銅瓶未失水百丈
有哀音觀此詩意盖汲水銅瓶也子美適有之耳凡物
不以美惡稍為名士所稱遂亦可貴齊司徒景陵王子
良遺何㸃嵇叔夜酒盃徐景山酒鎗晉謝安報蒲葵扇
王導以練製衣此皆一類所謂伯樂一顧其價十倍也
辟
[008-33a]
杜子美夜聽許十誦詩曰離索晩相逢包蒙欣有擊誦
詩渾遊衍四坐皆辟易又八哀詩曰潼闗初潰散萬乗
猶辟易偏裨無所施元帥見手格觀國案前漢項羽傳
曰楊喜追羽羽還叱之喜人馬俱驚辟易數里顔師古
注曰辟易謂開張而易其本處辟頻亦反盖頻亦反者
讀音闢也易其本處者讀音奕也凡言辟易當従此音
前漢景帝紀三年正月濟王辟光舉兵反顔師古注曰
辟音璧又音闢其義兩通觀國案其義雖兩通而稱名
[008-33b]
則必呼一音焉辟音璧者辟除也音闢者辟開也辟光
有闢開光明之義於此不可用璧音矣前漢文帝紀二
年三月立趙幽王弟辟彊為河間王顔師古注曰辟彊
言辟禦彊梁亦猶辟兵辟非耳辟音必亦反彊音其良
反一説辟讀曰闢彊讀曰疆闢疆言開土地也引賈誼
書曰衛侯朝于周周行人問其名衛侯曰辟疆行人曰
啟疆辟疆天子之號也諸侯弗得用更其名曰燬則其
義兩説並通觀國案賈誼書其説通當従誼書讀辟為
[008-34a]
闢讀彊為疆居良反又讀音疆觀國案一字兼通數音
者兼數音讀之無傷也唯名與姓當專呼一音而顔師
古於辟光辟疆皆説兩音而不決豈有稱名而分兩音
稱之哉揚子法言曰張辟疆之覺平勃音義曰辟必益
切又蒲必切亦説兩音者彼見漢書説兩音矣無所措
其辭也辟又與避通用又與僻通用玉藻曰素帶終辟
讀音裨乃假借也
五木香
[008-34b]
古樂府詩曰氍㲣毾㲪五木香迷迭艾納與都梁觀國
案畫圖本草引道書為青木香為五木香故古藥方有
五香散而其方中止用青木香則五木香乃青木香也
風俗通曰織毛褥謂之氍㲣後漢西域傳天竺國有細
布毾㲪章懐太子注曰毛席也然氍㲣毾㲪皆蠻夷織
毛之有文者如㲲罽之屬也曰迷迭曰艾蒳曰都梁三
者皆香名也魏有迷迭樓魏文帝有迷迭賦皆取迷迭
香為名異物志曰艾蒳葉似栟櫚而小子似㯽榔今本
[008-35a]
草中有艾蒳注云是松上青衣者盖自是一物非艾蒳
也艾蒳非中國物也古詩曰博山罏中百和香鬱金蘇
合與都梁盖謂鬱金香蘓合香都梁香也然氍㲣毾㲪
五木香迷迭艾蒳與都梁凡六物皆蠻所産非中國物
也漢制尚書郎口含雞舌香奏事明光殿觀國案雞舌
香即母丁香也亦名雞舌香耳今以母丁香湯瀹去皮
其肉若卷荷狀大如棗核本草云能辟口氣故奏事者
用之酉陽雜俎曰一木五香根旃檀節沉香花雞舌葉
[008-35b]
藿膠薰陸今案此五物乃五種而謂一木五香者誤甚
矣本草木部以沉香薰陸香雞舌香藿香詹糖香同為
一條亦非也藿香乃草類其餘香是木類亦各是一種
非同條之物也
木蘭
文士用木蘭舟蘭掉蘭橈無所經見唯小説述異記曰
江州有木蘭洲魯班嘗於洲用木蘭造船因謂之木蘭
舟文士用木蘭舟自此始觀國案畫圖本草木蘭注文
[008-36a]
亦引述異記木蘭舟事當止見於述異記他書所不載
也屈平九歌曰桂棟兮蘭撩辛夷楣兮葯房五臣注文
選曰蘭辛夷葯香草也今案橑者椽也楣者門楣也蘭
橑者以木蘭為橑也辛夷楣者以辛夷木為楣也桂棟
者以桂木為棟凡此皆謂以木之有香者為屋室也五
臣乃以蘭辛夷為香草則誤矣九歌又曰桂櫂兮蘭栧
盖栧者船傍板也以桂木為櫂以木蘭為栧者也離騷
九歌言蕙蘭石蘭椒蘭幽蘭皆蘭草也唯蘭橑蘭栧為
[008-36b]
木蘭而辛夷亦是木離騷曰朝搴阰之木蘭兮又曰朝
飲木蘭之墜露兮此正言木蘭也揚子雲甘泉賦曰列
辛夷于林薄五臣注文選曰辛夷香草也亦誤矣杜子
美偪仄行曰辛夷始花亦已落韓退之感春詩曰辛夷
花髙最先開又曰辛夷花房忽全開王荆公詩曰回首
辛夷木下行古人用辛夷為文著矣非香草也
張祜宮詞
唐張祜有詩名宫詞詩曰故國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
[008-37a]
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當時人頗稱賞此詩然後人讀
之多不曉其句意唐人小説云宣宗時孟才人者本東
南人入宫二十年以善歌得寵宣宗不豫才人侍帝使
歌才人歌何滿子一聲而泣下故祜宫詞專為此發當
時人知其事者無不以為切當也白樂天詩注云明皇
時有姓何名滿者因事對獄而案牘奏上猶不免死人
憐為作曲名何滿子故白樂天詩曰人言何滿是人名
乃為此也張祜在宣宗大中時有詩名唐書藝文志有
[008-37b]
張祜詩一卷注曰祜字承吉為處士
半夜鐘
唐張繼詩曰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
城外寒山寺半夜鐘聲到客船世疑半夜非鐘聲時觀
國案南史文學傳丘仲孚呉興烏程人少好學讀書常
以中宵鐘鳴為限然則半夜鐘固有之矣丘仲孚呉興
人而繼詩姑蘇城外寺則半夜鐘乃呉中舊事也
茶詩
[008-38a]
茶之佳品摘造在社前其次則火前謂寒食前也其下
則雨前謂穀雨前也茶之佳品其色白若碧緑色者乃
常品也茶之佳品芽蘖㣲細不可多得若取數多者皆
常品也茶之佳品皆㸃啜之其煎啜之者皆常品也齊
已茶詩曰甘傳天下口貴占火前名又曰髙人愛惜藏
巖裏白硾封題寄火前丁謂茶詩曰開緘試火前須汲
逺山泉凡此言火前盖未知社前之品為佳也鄭谷嘗
茶詩曰入坐半甌輕泛綠開緘數片淺含黄鄭雲叟茶
[008-38b]
詩曰羅憂碧粉散嘗見綠花生沈存中論茶謂黄金碾
畔綠塵飛碧玊甌中翠濤起宜改綠為玊改翠為素此
論可也而舉一夜風吹一寸長之句以為茶之精華發
越不必以雀舌烏觜為貴今案茶至於一寸長則其芽
蘖大矣非佳品也存中以此論曲矣盧仝茶歌曰開緘
宛見諫議面手閱月團三百片薛能謝劉相公寄茶詩
曰兩串春團敵夜光名題天柱即維揚茶之佳品珍踰
金玉未易多得而以三百片惠盧仝以兩串寄薛能者
[008-39a]
皆下品可知也齊已茶詩曰角開香滿室罏動綠凝鐺
丁謂茶詩曰末細烹還好鐺新味更全此皆煎茶啜之
也煎茶啜之者非佳品矣唐人於茶雖有陸羽為之説
而持論未精至本朝蔡君謨茶錄既行則持論精矣以
茶錄而覈前賢之詩皆未有知佳味者也
[008-39b]
學林卷八
欽定四庫全書
學林卷八
宋 王觀國 撰
詩重韻
杜子美飲中八仙歌曰知章騎馬似乗船又曰天子呼
來不上船歌曰眼花落井水底眠又曰長安市上酒家
眠歌曰汝陽三斗始朝天又曰舉觴白眼望青天歌曰
皎如玉樹臨風前又曰蘓晉長齋繡佛前又曰脱帽露
[008-1b]
頂王公前此歌三十二句而押二船字二眠字二天字
三前字近時論詩者曰此歌自是八段不嫌於重韻也
觀國案子美此詩以飲中八仙歌五字為題則是一歌
此歌首尾於船字韻中押未嘗移别韻則非分為八段
盖子美古律詩重用韻者亦多况於歌乎如園人送瓜
詩曰沉浮亂氷玉愛惜如芝草又曰園人非故侯種此
何草草一篇押二草字也上後園山脚詩曰蓐收困用
事𤣥𡨕蔚强梁又曰登髙欲有往蕩析川無梁一篇押
[008-2a]
二梁字也北征詩曰維時遭艱虞朝野少暇日又曰老
夫情懐惡嘔泄卧數日一篇押二日字也䕫府詠懐詩
曰雖云隔禮數不敢墜周旋又曰淡交隨聚散澤國遶
回旋一篇押二旋字也贈李八秘書詩曰事殊迎代邸
喜異賞朱虚又曰風烟巫峽逺臺榭楚宮虚一篇押二
虚字也贈李邕詩曰放逐早聨翩低垂困炎厲又曰哀
贈終蕭條恩波延掲厲一篇押二厲字也贈汝陽王詩
曰自多親棣萼誰敢問山陵又曰鴻寶寧全秘丹梯庶
[008-2b]
可陵一篇押二陵字也喜薛璩岑參遷官詩曰栖遑分
半菽浩蕩逐流萍又曰仰思調玉燭誰定握青萍一篇
押二萍字也寄賈岳州嚴巴州兩閣老詩曰討胡愁李
廣奉使待張騫又曰如公盡雄雋志在必騰騫一篇押
二騫字也子美詩如此類甚多雖然子美詩非剏意為
此者盖有所本也案文選載古詩曰晨風懐苦心蟋蟀
傷局促又曰音響一何悲絃急知柱促一篇押二促字
曹子建美女篇曰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又曰佳人
[008-3a]
慕髙義求賢良獨難一篇押二難字謝靈運述祖徳詩
曰段生蕃魏國展季救魯人又曰惠物辭所賞厲志故
絶人一篇押二人字又南園詩曰樵隱俱在山由來事
不同又曰賞心不可忘妙善異皆同一篇押二同字又
初去郡詩曰或可優貪競豈足稱達生又曰畢娶類尚
子薄遊似邴生一篇押二生字陸士衡擬古詩曰此思
亦何思思君徽與音又曰驚颷褰衣信歸雲難寄音一
篇押二音字又豫章行汎舟清川渚遙望髙山隂又曰
[008-3b]
寄世將幾何日昃無停隂一篇押二隂字阮嗣宗詠懐
詩曰如何當路子磬折忘所歸又曰黄鵠遊四海中路
將安歸一篇押二歸字江淹雜體詩曰韓公淪賣藥梅
生隐市門又曰太平多歡娱飛盖東都門一篇押二門字
王仲宣従軍詩曰連舫踰萬艘帶甲千萬人又曰我有
素餐責誠愧伐檀人一篇押二人字古人詩自有此體
格杜子美亦傚古人之作耳韓退之贈張籍詩一篇二
更字二陽字又岳陽樓别竇司直詩押二何字又李花
[008-4a]
詩押二花字又雙烏詩押二州字二頭字二秋字二休
字又和盧郎中送盤谷子詩押二行字又示爽詩押二
愁字又乂魚詩押二鎖字寄孟郊詩押二奥字此日足
可惜詩押二光字白樂天渭村退居詩押二房字夣游
春詩押二復字元㣲之詩押二夷字出守杭州路次藍
溪詩押二水字游悟真寺詩押二槃字其餘詩人如此
疊用韻者甚多不可具舉意到即押耳奚獨於飲中八
仙歌而致怪耶蘇子瞻送江公著詩曰忽憶釣臺歸洗
[008-4b]
耳又曰亦念人生行樂耳子瞻自注曰二耳義不同故
得重用盖子瞻自不必注
李杜
李太白宮詞曰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杜子美琴臺
詩曰野花留寶靨蔓草見羅裙此相倣之句也案太白
宮詞乃開元盛時所撰司馬相如琴臺在西蜀子美琴
臺詩乃天寶末避地西蜀時所撰則子美倣太白之詞
也太白宮詞曰宮中誰第一飛燕在昭陽子美哀江頭
[008-5a]
詩乃祿山陷京師後所作亦子美倣太白之句也李杜
同時有詩名然子美自負其氣不下人至於太白佳句
則子美反竊其意盖自古文士皆如此澄江淨如練謝
元暉佳句也李太白曰解道澄江淨如練令人却憶謝
元暉而子美亦曰謝朓每篇堪諷誦盖李杜心服其人
也張祜有詩曰日月光先到山河勢盡來祐嘗以此自
負然其實用陳後主所謂日月光天徳山河壯帝居者
也詩人蹈前塵雖作者猶不免焉
[008-5b]
青精
杜子美贈李白詩曰豈無青精飯使我顔色好注詩者
曰梁書安成康王秀傳或橡飯菁羮唯日不足或葭牆
艾席樂在其中觀國案菁菜為羮謂之菁羮字書曰菁
蔓菁也書所謂菁茅禮所謂菁蒩即此物也子美詩盖
用道書中陶隱居登真訣有乾石青精䭀飯法䭀音迅
謂食也其法用南燭草木浸米蒸飯暴乾其色青如黳
珠食之可以延年却老此子美所謂青精飯也神農本
[008-6a]
草木部有南燭枝葉久服輕身長年令人不饑益顔色
取汁炊飯又名黑飯草在道書謂之南燭草木在本草
謂之南燭枝葉盖一物也若以菁羮為青精則誤甚矣
又如古詩陌上桑羅敷行曰使君従南來五馬立踟蹰
杜子美詩用五馬最多注詩者引陌上桑五馬以釋之
非也案陌上桑亦用五馬為使君事者也説者謂漢官
儀朝臣出使以駟馬太守加一馬為五馬又謂詩孑孑
干旟在浚之都素絲組之良馬五之注云周禮州里建
[008-6b]
旟謂州長之屬因呼太守為五馬然詩云良馬四之良
馬五之良馬六之盖言素絲紕組所見之數非太守之
五馬也
杜鵑詩
杜子美杜䳌詩曰西川有杜䳌東川無杜鵑涪萬無杜
鵑雲安有杜鵑注詩者曰上四句非詩乃題下自注後
人誤寫觀國詳此四句非子美自注皆詩也自四句而
下繼曰我昔遊錦城結廬錦水邊有竹一頃餘喬木上
[008-7a]
參天盖鵑字繼之以邊字天字為韻可以見矣子美絶
句詩曰前年渝州殺刺史今年開州殺刺史羣盗相隨
劇虎狼食人更肯留妻子此詩正與杜鵑詩相類乃自
是一格也
隂鏗
或曰杜甫李白同時以詩名相軋不能無毁譽甫贈白
詩曰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隂鏗此句乃所以鄙李白也
觀國案子美夔府詠懐寄鄭監李賔客詩曰鄭李光時
[008-7b]
論文章並我先隂何尚清省沈宋歘聨翩盖謂隂鏗何
遜沈約宋玉也四人皆能詩文為時所稱者而子美又
以隂鏗居四人之首則知贈太白之詩非鄙之也乃深
美之也陳書阮卓傳曰武威隂鏗字子堅五嵗能誦詩
賦日千言及長博涉史傳尤善五言詩為當時所重有
集三卷行於世以此觀之則子美贈太白詩云往往似
隂鏗者乃美太白善為五言詩似隂鏗也
餐飱
[008-8a]
小説冷齋夜話曰杜子美彭衙行押二餐飱字韻觀國
案彭衙行曰小兒强解事故索苦李餐又曰衆雛爛漫
睡喚起霑盤飱然則子美押餐飱二字音義不同小説
誤矣餐千安切飱音孫伐檀詩曰不素餐兮又曰不素
飱兮毛詩傳云熟食曰飱孟子饔飱而治趙岐注云夕
食曰飱盖盤飱者春秋左傳所謂盤飱寘璧者也故凡
言盤飱當皆用飱字不當用餐字案廣韻上平聲二十
三魂字部中有飱字二十五寒字部中有餐字子美彭
[008-8b]
衙行於兩部中通押盖唐人詩文用韻如此本朝始令
禮部撮廣韻之要略者使學者用之而限以獨用通用
之文故如餐飱二字不得同韻而押矣子美示従孫濟
詩曰所來為宗族亦不為盤飱園詩畦蔬遶茅屋自足
媚盤飱贈孟氏詩曰承顔眂手足坐客强盤飱别李義
詩曰努力慎風水豈惟數盤飱此數詩或於魂字部中
押或於寒字部中押者此所謂唐人用韻之例也凡上
有盤字則下當用飱字而子美詩集中亦或用盤餐字
[008-9a]
者當是傳寫刋字之訛子美不應誤用字也
大刀
杜子美中秋月詩曰滿目飛明鑑歸心折大刀注詩者
曰古詩藳砧今何在山上復有山何當大刀頭破鑑飛
上天謂殘月也觀國案古詩乃古樂府所載藳砧詩也
藳砧者鈇也藳砧今何在者問夫何在也山上復有山
者出也言夫已出也大刀頭者環也何當大刀頭者何
日當還也破鑑者月半也破鑑飛上天者言月半當還
[008-9b]
也子美詩云歸心折大刀者言雖有歸心而大刀折則
未能還也注詩者初不曉其意乃訓為殘月則誤矣古
樂府所載如藳砧詩者數篇其取譬皆淺俚故撰詩者
不顯姓名後人但以古詩稱之江右又謂之風人詩有
圍棋燒敗襖看子故依然之句圍棋者看子也燒敗襖
者故依然也鮑明逺諸集中亦有二篇謂之吳體盖自
雅頌不作迄於魏晉南北朝以來浮靡愈甚始有為此
態者悉取閭閻鄙媟之語比類而為之詩道淪喪至於
[008-10a]
如此誠可嘆也
井幹
謝𤣥暉詠銅雀臺詩曰繐幃飄井幹尊酒若平生五臣
注文選曰銅爵臺一名井幹樓觀國案史記始皇幽母
咸陽宮諫者輒殺於井幹闕下又史記曰漢武帝立井
幹樓髙五十丈漢書郊祀志曰武帝立井幹樓髙五十丈
顔師古注曰井幹樓積木而髙為樓若井幹之形也井
幹者井上木欄也其形或四角或八角然則秦為井幹
[008-10b]
闕而漢武帝為井幹樓也謝元暉詩盖言繐幃飄於銅
爵臺上若井幹之髙也魏武帝作銅爵臺魏都鄴銅爵臺
在鄴中而井幹樓在咸陽銅爵臺未嘗有井幹之名而
五臣謂一名井幹樓者誤矣幹音寒井幹又謂之銀牀
皆井欄也古詩曰後園鑿井銀作牀杜子美詩曰露井
凍銀牀是也魏武帝遺令施繐帳於銅爵臺上朝晡設
脯糒之屬向帳作妓樂望吾西陵故謝元暉詩云尊酒
若平生者謂此也
[008-11a]
餳餻
劉禹錫嘉話曰為詩用僻字須有來處宋考功詩云馬
上逢寒食春來不見餳嘗疑此餳字因讀毛詩鄭氏箋
説吹簫處注云今賣餳家物六經唯此中有餳字余作
重陽詩欲押一餻字徧尋無據不敢用之觀國謂詩
人押韻不出於六經者多矣若必欲六經中取字為韻
則詩人何其拘拘耶餳字見於周禮春官小師鄭氏注
曰簫編小竹管如今賣飴餳所吹者儀禮笙簫注中亦
[008-11b]
有之餻字載於許慎説文方言博雅矣夣得尚不之信
而必欲出於六經則所慮過也
月食詩
韓退之月食詩一篇大半用玉川子句或者謂玉川子
月食詩豪怪竒挺退之深所嘆伏故退之所作盡摘玉
川子佳句而補成之觀國竊以為不然也案退之月食
詩題曰效玉川子作而詩中有以玉川子為言者曰玉
川子涕泗下中庭獨自行又曰玉川子立於庭而言曰
[008-12a]
地下賤臣今再拜敢告上天公然則退之幾於代玉川
子作也玉川子詩雖豪放然太怪險而不循詩家法度
退之乃摘其句而約之以禮故退之詩中兩言玉川子
其意若曰玉川子月食詩如此足矣故退之詩題曰效
玉川子作此退之之深意也不然則退之豈不能自為
月食詩而必用玉川子句然後能成詩耶以謂退之自
為月食詩則詩中用玉川子涕泗告天公又非其類矣
冬至
[008-12b]
杜子美至日遣興詩曰何人錯憶窮愁日愁日愁隨一
線長注詩者曰引嵗時記云宫中以紅線量日影至日
日影添一線又至後詩曰冬至至後日初長逺在劔南
思洛陽注詩者曰魏晉間宫中以紅線量日影冬至後
添長一線然文士多用一線為繡工之線盖以冬至後
繡工可添一線也栁耆卿樂章曰繡工日永是也荆楚
嵗時記多穿鑿不可信又文士用書雲為冬至事案春
秋僖五年左氏傳曰凡分至啟閉必書雲物為備故也
[008-13a]
杜預注曰分春秋分也至冬夏至也啟立春立夏閉立
秋立冬雲物氣色天變也素察妖祥逆為之備然則書
雲物在八節之日不特冬至而已冬至雖亦預書雲之
日然獨言書雲而不言冬至則泛而不切當先叙冬至
之日然後用書雲始得事之實
改字
杜子美寓居同谷縣詩曰黄獨無苗山雪盛短衣數挽
不掩脛或改黄獨為黄精案黄獨即神農本草所謂赭
[008-13b]
魁是也赭魁亦名黄獨江南人謂之土卵形如芋蒸食
之甘美可充饑子美太平寺泉眼詩曰三春濕黄精一
食生羽毛又丈人山詩曰掃除白髪黄精在君看他時
氷雪容此子美所用黄精字也後之淺見者遂改黄獨
為黄精耳又江蓮搖白羽天棘蔓青絲今改蔓為夣盖
天門冬亦名天棘其苗蔓生好纒竹木上葉細如青絲
寺院亭檻中多植之可觀後人既改蔓為夣又釋天棘
以為栁皆非也子美詩集少善本良以妄庸輩改之爾
[008-14a]
如淵明之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而或改見為望杜
荀鶴之燒葉罏中無宿火讀書牕下有殘鐙而或改葉
為藥王平甫之春殘葉密花枝少睡起茶親酒盞疎而
或改親為多一字之改而清濁遼隔前賢詩文為人所
改如此類多矣
對屬
杜子美田舍詩櫸栁枝枝弱枇杷對對香或説櫸栁者
栁之一種其名為櫸栁非雙聲字也枇杷乃雙聲字櫸
[008-14b]
栁不可以對枇杷觀國案子美此詩題曰田舍則當在
田舍時偶見櫸栁枇杷盖所見景物如此乃以為對爾
子美覓松苗子詩曰落落出羣非櫸栁青青不朽豈楊
梅以櫸栁對楊梅乃正對也然則以櫸栁對枇杷非誤
子美寄髙詹事詩曰天上鳴鴻雁池中足鯉魚鴻雁二
物也鯉者魚之一種其名為鯉疑不可以對鴻雁然懐
李白詩曰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則以鴻雁對江湖
為正對矣又得舍弟消息詩曰浪傳烏鵲喜深負鶺鴒
[008-15a]
詩烏與鵲二物疑不可以對鶺鴒然偶題詩曰音書恨
烏鵲號怒怪熊羆則以烏鵲對熊羆為正對矣又寄李
白詩曰幾年遭鵩鳥獨泣向麒麟鵩鳥者鳥之名鵩者
疑不可以對麒麟然寄賈岳州嚴巴州兩閣老詩曰貔
虎開金甲麒麟受玉鞭則貔虎對麒麟為正對矣而哭
韋之晉詩曰鵩鳥長沙諱犀牛蜀郡憐以鵩鳥對犀牛
亦為正對矣子美豈不知對屬之偏正耶盖其縦横出
入無不合也
[008-15b]
胡笳
秦再思紀異録曰琴譜胡笳曲者本昭君見胡人卷蘆
葉而吹之昭君感之為製曲凡十八拍觀國案後漢列
女傳董祀妻蔡邕女也名琰字文姬博學有才辨適衛
仲道夫亡無子興平中喪亂文姬為胡騎所獲在胡中
十二年曹操素與邕善痛其無嗣乃遣使以金璧贖之
而嫁於祀後感傷亂離作詩二章辭皆載在本傳今世
所傳胡笳十八拍亦或用文姬詩中語盖非文姬所撰
[008-16a]
乃後人撰以詠文姬也小説謂昭君製曲則誤矣王荆
公作集句胡笳曲十八拍首言中郎有女能傳業顔色
如花命如葉者亦詠蔡文姬也王昭君未嘗有曲傳於
世
霓
南史沈約郊居賦有雌霓連蜷之句注曰霓五結切盖
與齧同音也范蜀公召試用彩霓字作平聲考試者引
郊居賦以為證於是止除館閣校勘觀國詳考霓字雖
[008-16b]
有倪齧兩音然文字用倪音多而用齧音少若專用雌
霓則當音齧若泛用霓字則倪齧兩音可通用但取平
側順而已杜子美石龕詩曰驅車石龕下仲冬見虹霓
於迷字韻中押又滕王亭子詩曰尚思歌吹入千騎把
霓旌凡此類皆作平聲用霓字也然則范蜀公用彩霓
字是泛用霓字讀作平聲何傷也張平子東京賦曰郎
將司階虎㦸交鎩龍輅充庭雲旗拂霓何平叔景福殿
賦曰髙甍崔嵬飛宇承霓綿蠻黮䨴隨雲融泄凡此用
[008-17a]
霓字其上雖無雌字然皆於入聲韻中押之則自然讀
音齧矣前漢天文志曰抱珥
蜺如淳注曰蜺讀曰齧雄為虹雌為蜺
或作虹故張平子西京賦曰亘雄虹之長梁而沈約郊居賦則用雌霓盖義皆如漢書天文
志注也
款乃
元次山款乃曲曰千里楓林煙雨深無朝無暮有猿吟
停橈静聽曲中意好是雲山韶濩音零陵郡北湘水東
[008-17b]
浯溪形勝滿湘中溪口石淙堪自逸誰人相伴作漁翁
栁子厚漁父詩曰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然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款乃一聲山水淥黄庭堅題曰元次
山款乃曲款音媪乃音靄湘中節歌聲栁子厚漁父詞
有款乃一聲山水淥之句誤書款欠少年多承誤妄用
之可笑觀國案廣韻上聲款于改切相然譍也然則款
音靄乃音媪爾今世所傳栁子厚文集漁父詩作款乃
又箋音于其下曰款音襖乃音靄盖世之誤用字誤切
[008-18a]
音者皆自栁子厚文集始盖編類文集者之過也文有
合款乃為一字作
者而讀曰襖副以靄字為靄此誤之尤甚者也黄庭堅所題今刻永州浯溪石矣
飴殍
杜牧杜秋娘詩曰厭飫不能飴沈存中曰飴乃餳耳若
作飲食當音飤觀國案南史梁武帝紀曰有男子於大
衆中自割身以飴饑鳥晉王薈除吳國内史時年饑粟
貴人多餓死薈以私米作饘粥以飴饑者所濟活甚衆
[008-18b]
以此觀之則飴雖餳也至於詩文中言甘食之則謂之
飴所謂飴饑鳥者使饑鳥甘食之也所謂飴餓者使餓
者甘食之也杜牧詩曰厭飫不能飴者既厭飫矣不能復
甘食之也杜牧詩用平聲怡字韻而飤音嗣存中欲以
飤字當之如之何其可也存中又謂唐人以小詩著名
而讀書滅裂如白樂天題座隅詩云俱化為餓殍作孚
音觀國案字書殍字兩音一音芳無切一音平表切其
義則皆餓死也樂天於平聲押音孚不誤矣
[008-19a]
筆談
杜子美古栢行曰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
存中筆談曰無乃太細長乎觀國案子美潼闗吏詩曰
大城鐡不如小城萬丈餘世豈有萬丈餘城耶姑言其
髙耳四十圍二千尺者姑言其髙且大也詩人之言當
如此而存中乃拘拘然以尺寸較之則過矣崔融瓦松
賦曰謂之木也訪山客而未詳謂之草也驗神農而罕
記段成式酉陽雜爼曰崔公博學豈不知瓦松自有著
[008-19b]
説引梁簡文詩依簷映昔耶筆談曰段成式以昔耶為
瓦松不知昔耶乃是垣衣瓦松自名昨葉何草觀國案
陸龜䝉苔賦曰髙有瓦松卑有澤葵散巖竇者石髪補
空日者垣衣在屋曰昔耶在藥曰陟釐若然則瓦松垣
衣昔耶各是一物也存中曰古文己字従一従亡此乃貫
通天地人與王字同義同中則為王或左右則為己觀
國案己字篆文為弓而古文篆又為
古文篆乃象己字之形而鋭其筆爾非従一従亡也亦非若王字之従
[008-20a]
三畫也存中既誤析其偏旁又誤訓曰同中則為王或
左右則為己盖不攷字書而為臆説殊礙理也存中論
詩以謂前人有蹉對假對之格如厨人具鷄黍稚子摘
楊梅以雞對楊為假對觀國案存中意謂以雞對羊則
為真對而以雞對楊為假爾若然則詩人用字唯取同
音而不顧義理之何如豈不見笑於士林耶存中又謂
防風氏身廣九畆長三丈周室畆廣六尺九畆乃五丈
四尺如防風氏之身乃一餅餤耳又謂韋楚老蚊詩曰
[008-20b]
十幅紅綃圍夜玉十幅為禂方不及四五尺何以伸足
觀國竊謂此猶史記漢武帝紀謂作建章宮度為千門
萬户故班固西都賦杜牧阿房宮賦皆用千門萬户苐
言門户之多耳若以名數覈之則户者扉也二户為一
門千門萬户則一門有十户矣以此為文誤不可也詩
曰崧髙維嶽峻極于天苐言嶽之髙爾豈果極于天耶
物價
説者謂祖宗朝嘗問大臣唐時酒價大臣對以一斗三
[008-21a]
百引杜子美詩速宜相就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為
據觀國竊謂古今酒價視時而貴賤方兵興多事及饑
饉艱食則酒價必貴及時平則賤此乃常理固不可以
一槩論也唐書食貨志曰乾元初京師酒貴盖肅宗復
兩京之後不得不貴也建中三年禁民酤酒官置肆醸
酒斛收直三千正元二年天下置肆以酤者斗錢百五
十盖徳宗時天下復富庶故酒價不得不賤也然則唐
之酒價貴賤豈有常耶詩人之言或夸大或鄙小本無
[008-21b]
定論曹植名都篇曰歸來燕平樂美酒斗十千此夸大
之言也設有問魏之酒價者則以十千一斗對之耶前
漢昭帝紀曰始元六年賣酒升四錢盖升四錢則斗為
錢四十耳史記平凖書漢興接秦之弊米至石萬錢馬
一匹則百金今案石萬錢者米斗為一千也茍米斗一
千則斗酒賣錢四十可乎此所謂視時而貴賤者也杜
子美鹽井詩曰自公計三百轉致斛六千夫物價低昻
在反手之間豈有定也古者百步為畮而漢時二百四
[008-22a]
十步為畮古者二十四兩為溢十六兩為斤秦以一溢為
為一金而漢以一斤為一金古人以黍定樂律而用一
稃二米者欲其輕重大小均也權衡度量因黍纍之而
後定故同律度量衡者欲其一體也秦漢以來乃創為
制度各自遵用於是權衡度量皆不一矣唯唐時權衡
與今正合案唐時食貨志曰武徳四年鑄開元通寶錢
重二銖四參積十錢重一兩得輕重大小之中開元二
十年詔所在加鑄開元通寶錢以千錢重六斤四兩為
[008-22b]
率每錢重二銖四參今以開元通寶積千錢亦為今稱
六斤四兩以此觀之唐之權衡與今合也此言千錢者
足百錢也唐自皇甫鏄為墊錢法至昭宗時定以八十
為一百五代漢隱帝時三司使王章每出官錢以七十
七為一百至今循之前漢食貨志曰刁問起數千 又
曰臨菑姓偉訾五千 又曰師史致十千 又曰張良
叔薛子仲訾十千 又曰樊嘉五千 觀國案此皆錢
數也五千錢者五萬緡也十千錢者十萬緡也秦漢之
[008-23a]
際井田廢未久民無甚富者故五千萬十千萬在當時
已為甚富而史書之唐書馬周傳曰周買佳宅直二百
萬盖百萬者二千緡也周任京師號佳宅者不過二千
緡則當時錢重可知矣前漢釋之以訾為騎郎如淳注
曰漢法訾五百萬得為常侍郎桑𢎞羊為均輸令吏人
入粟補郎官至六百石靈帝開鴻都門賣官公千萬卿
五百萬崔烈入錢得三公曹嵩輸西園錢位至太尉盖
千萬者一萬緡也五百萬者五千緡也夫以萬緡五千
[008-23b]
緡而授人以公卿則漢室之衰而不復振雖五尺之童
知之矣
蹈襲
梁昭明太子作陶淵明傳曰濳自以曾祖晉世宰相恥
復屈身後代自武帝王業漸隆不復肯仕所著文章皆
題其年月義熙以前明書晉氏年號自永初以來唯云
甲子觀國案宋受晉禪嵗在庚申淵明以宋元嘉四年
卒嵗在丁夘攷淵明所著自庚子従都還至丙辰嵗下
[008-24a]
潠田舎穫稻其詩乃晉時所撰亦止用甲子未嘗須用
年號也盖蕭統一時契勘之誤後人遂以為誠然蘇子
瞻次韻謝子髙讀淵明詩曰甲子不數義熙前秦觀作
王儉論亦引此事盖古人之言有不必循者楚詞曰餐
秋菊之落英觀國案秋花不落枝上自枯者菊也楚詞
之言於義未安而蘇子瞻次韻僧潜見贈詩曰獨依古
寺種秋菊要伴騷人餐落英如楚詞之言要當不必循
也王羲之蘭亭序亦文之可喜者而不入文選或者謂
[008-24b]
序用天朗氣清乃秋語非春致又謂絲竹管弦為重疊
故為蕭統所不取觀國詳序中語皆不悖理顧當時蕭
統掄訪未盡耳前人雄麗之文不在選者甚多豈唯蘭
亭而已哉若據或者之謂則易傳言潤之以風雨不當
以風為潤矣宋玉文曰豈能料天地之髙哉不當謂地
為髙矣後漢楊厚䟽論耳目不明不當謂耳為明矣或
者之謂不攻自破
雙聲疊韻
[008-25a]
南史謝莊傳曰王元謨問莊何者為雙聲何者為疊韻
答曰炫䕶為雙聲磝碻為疊韻觀國案古人以四聲為
切韻紐以雙聲疊韻必以五音為定盖謂東方喉聲為
木音西方舌聲為金音南方齒聲為火音北方唇聲為
水音中央牙聲為土音也雙聲者同音而不同韻也疊
韻者同音而又同韻也炫䕶同為唇音而二字不同韻
故謂之雙聲磝碻同為牙音而二字又同韻故謂之疊
韻若髣髴熠燿騏驥慷慨咿喔霡霂皆雙聲也若侏儒
[008-25b]
曈矓崆峒巃嵸螳蜋滴瀝皆疊韻也廣韻曰章灼良畧
是雙聲灼略章良是疊韻又曰㕔剔靈歴是雙聲剔歴
㕔靈是疊韻舉此例則諸音皆視此而紐之可以定矣
沈存中論詩之用字曰幾家村草裏吹唱隔江聞幾家
村草對吹唱隔江皆雙聲也觀國案村字是脣音草字
是齒音吹字是脣音唱字是齒音此非同音字不可謂
之雙聲也存中又曰月影侵簮冷江光逼履清侵簮逼
履皆疊韻也觀國案侵字是唇音簮字是齒音逼字是
[008-26a]
唇音履字是舌音既非同音字而逼履二字又不同韻
不可謂之疊韻也觀國案李羣玊詩曰方穿詰曲﨑嶇
路又聽軥輈格磔聲詰曲﨑嶇乃雙聲也軥輈格磔乃
疊韻也
詩文疑
節南山詩曰上天同雲雨雪雰雰而張九齡和聖製瑞
雪詩曰初瑞雪兮霏㣲俄同雲之濛密其先後之序相
反矣杜牧之華清宫詩曰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道
[008-26b]
荔枝來案唐明皇每嵗十月幸華清宮至明年三月始
還京師荔枝以夏秋之間熟及其驛至則妃子不在華
清宫矣牧之此詩頗為當時所稱賞而題為華清宫詩則
意不合也杜子美壯遊詩曰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揚
備員竊補衮憂憤心飛揚所謂班楊者班固揚雄也然
揚雄之先封於揚而得姓乃従手之揚非従木之楊子
美誤以班揚為従木之楊後有押心飛揚盖可見也又
子美夏日楊長寧宅送崔郎常正字入京詩曰醉酒楊
[008-27a]
雄宅盖子美因楊長寧宅餞飲而有此句亦以従木之
楊為揚雄亦誤矣林逋處士有詩名草泥行郭索雲木
叫鉤輈之句尤為士人所嘆美郭索蟹行也鉤輈俗謂
之雞聲極響厲然鉤輈帖地飛其行在草茅間不能登
雲木也梁昭明太子作陶淵明文集序所謂白璧㣲瑕
者此類是耶
四方
春夏秋冬東南西北此天序也東西南北先東西而後
[008-27b]
南北此文言也書曰東作南訛西成朔易周禮六官天
地春夏秋冬易曰帝出乎震相見乎離説言乎兊勞乎
坎春秋經書春夏秋冬月令以春夏秋冬為次此皆天
序也檀弓曰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春秋哀公二十九
年左氏傳子展曰東西南北誰敢寧處揚雄羽獵賦曰
東西南北騁嗜奔欲杜甫詩曰甫也東西南北之人也
又曰愧爾東西南北人盖東西為緯南北為經東西為
廣南北為袤東西為横南北為縦凡此皆文言也故先
[008-28a]
東西而後南北唯文王有聲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
無思不服乃先西而後東者鎬京在西武王於鎬京行
辟廱之禮而四方化服自近以及逺故先西而後東也
若夫綴文之士則錯舉無先後之序謝元暉之宣城詩
曰江路西南永歸流東北騖陸士衡擬古詩曰牽牛西
北囘織女東南顧又曰招搖西北指天漢東南傾又園
葵詩曰朝榮東北傾夕穎西南晞杜子美送舍弟歸藍
田詩曰東望西江水南遊北户開又送舍弟赴齊州詩
[008-28b]
曰岷嶺南蠻北徐闗東海西又懐古詩曰支離東北風
塵際漂泊西南天地間又遣悶詩曰西嶺紆村北南江
繞舎東凡此用四方亦皆文言無先後之序也
四聲譜
南史陸厥傳曰齊永明時盛為文章沈約謝朓王融以
氣類相推轂周融善識聲韻約等文皆用宫商將平上
去入四聲以此制韻有平頭上尾蠭腰鶴膝五字之中
音韻悉異兩句之内角徴不同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
[008-29a]
體庾肩吾傳曰齊永明中王融謝朓沈約文章始用四
聲以為新變至是轉拘聲韻彌為麗靡復踰往時沈約
傳曰約撰四聲以為在昔詞人累千載而不悟而獨得
胷襟窮其妙㫖自謂入神之作梁武帝雅不好焉嘗問
周捨曰何謂四聲捨曰天子聖哲是也觀國案四聲切
韻始自齊梁雖云麗靡而江左文章拘於聲調氣格卑
弱間有作者大扺類俳南史曰沈約論四聲妙有詮别
而諸賦亦往往與聲韻乖然則約自謂窮其妙㫖而反
[008-29b]
致矛盾何耶陸法言論聲韻曰吳楚則時傷輕淺燕趙
則多傷重濁秦隴則去聲為入梁益則平聲似去或參
宫參羽或半徴半商以此觀之則理致頗深實難遽曉
隋唐以來始有律詩網格婉和殆如樂律愈於江左逺
矣而其餘文格尚襲江左之風雕礱磔裂殊之純古之
風韓愈學古文以救文敝而不能丕變故唐末五代之
際文氣彌弱也雖總古今之字不逃乎音切固有即音
切而知其字之義者之乎切為諸而已切為耳如是切
[008-30a]
為爾何不切為盍不可切為叵此即音切而知其字之
義也下至閭閻鄙語亦有以音切為呼者突鸞為團屈
陸為曲鶻崙為渾鶻盧為壺忒㬠為太咳洛為殻凡此
類非有師學授習之也其天成自然莫知所以然者沈
約所謂入神殆此類耶
陬
張平子南都賦曰天封火狐列山之陬上平衍而廣蕩
下蒙籠而﨑嶇五臣注文選曰陬子侯反束晳補亡白
[008-30b]
華詩曰白華絳趺在陵之陬蒨蒨士子湼而不渝五臣
注文選曰陬子侯反觀國案字書陬字側留切又子侯
切又子于切盖子侯子于二切皆陬隅之義也張平子
賦陬字與﨑嶇同韻當讀作子于切束晳詩陬字與渝
字同韻亦當讀作子于切其義則陬隅也而五臣皆音
作子侯反非也左太冲魏都賦曰蠻陬夷落譯導而通
杜子美送韋判官詩曰西扼弱水道南鎮枹罕陬與侯
字同韻凡此陬字皆子侯切者也或用作子于切或用
[008-31a]
作子侯切各順其韻耳陬音側留切者與聊鄹鄒騶通
用乃魯地名也史記孔子世家曰孔子生魯昌平鄉陬
邑語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史記秦始皇紀曰始皇
上鄒嶧山又孟子傳曰孟軻鄒人也以上皆一字也其
地即漢書地理志魯國騶縣孟子題辭所謂騶本春秋
邾子之國是也爾雅釋天曰正月為陬音義曰陬側留
切史記厯書曰孟陬殄滅是已離騷曰攝提正于孟陬
五臣注文選乃音陬為子侯切又誤也前漢周亞夫傳
[008-31b]
曰吳奔壁東南陬顔師古注曰陬音子侯反又音鄒又
劉向傳向上封事曰厯失則攝提失方孟陬無紀顔師
古注曰陬子侯反又音鄒此兩傳顔師古皆説兩音觀
國案東南陬子侯反是也孟陬音鄒是也師古説兩音
者不素别其義耳凡不素别其義而遽為之音訓則不
免於誤也周禮硩簇氏以方書十有二辰之號鄭氏注
曰月謂従娵至荼音義曰娵子須反觀國案鄭氏音爾
雅正月為陬以釋之而借用娵字耳音義作子須反亦
[008-32a]
誤矣
銅斗
孟東野詩曰銅斗飲江水手拍銅斗歌觀國案古未有
以銅斗為飲器者唯史記趙世家曰襄子北登夏屋請
代王使厨人操銅枓以食代王前漢王莽傳曰鑄威斗
以銅為之盖厨人操銅斗者食器也威斗者厭勝之器
也皆非飲酒之器孟東野當時適有銅器其狀方如斗
而東野持以貯水而飲又撃之以和歌聲故自形於詩
[008-32b]
句亦如杜子美以烏皮裹几而自形於詩曰烏皮几在
還思鄉又曰拂拭烏皮几又曰憑久烏皮綻子美又有
銅瓶詩曰亂後碧井廢時清瑤殿深銅瓶未失水百丈
有哀音觀此詩意盖汲水銅瓶也子美適有之耳凡物
不以美惡稍為名士所稱遂亦可貴齊司徒景陵王子
良遺何㸃嵇叔夜酒盃徐景山酒鎗晉謝安報蒲葵扇
王導以練製衣此皆一類所謂伯樂一顧其價十倍也
辟
[008-33a]
杜子美夜聽許十誦詩曰離索晩相逢包蒙欣有擊誦
詩渾遊衍四坐皆辟易又八哀詩曰潼闗初潰散萬乗
猶辟易偏裨無所施元帥見手格觀國案前漢項羽傳
曰楊喜追羽羽還叱之喜人馬俱驚辟易數里顔師古
注曰辟易謂開張而易其本處辟頻亦反盖頻亦反者
讀音闢也易其本處者讀音奕也凡言辟易當従此音
前漢景帝紀三年正月濟王辟光舉兵反顔師古注曰
辟音璧又音闢其義兩通觀國案其義雖兩通而稱名
[008-33b]
則必呼一音焉辟音璧者辟除也音闢者辟開也辟光
有闢開光明之義於此不可用璧音矣前漢文帝紀二
年三月立趙幽王弟辟彊為河間王顔師古注曰辟彊
言辟禦彊梁亦猶辟兵辟非耳辟音必亦反彊音其良
反一説辟讀曰闢彊讀曰疆闢疆言開土地也引賈誼
書曰衛侯朝于周周行人問其名衛侯曰辟疆行人曰
啟疆辟疆天子之號也諸侯弗得用更其名曰燬則其
義兩説並通觀國案賈誼書其説通當従誼書讀辟為
[008-34a]
闢讀彊為疆居良反又讀音疆觀國案一字兼通數音
者兼數音讀之無傷也唯名與姓當專呼一音而顔師
古於辟光辟疆皆説兩音而不決豈有稱名而分兩音
稱之哉揚子法言曰張辟疆之覺平勃音義曰辟必益
切又蒲必切亦説兩音者彼見漢書説兩音矣無所措
其辭也辟又與避通用又與僻通用玉藻曰素帶終辟
讀音裨乃假借也
五木香
[008-34b]
古樂府詩曰氍㲣毾㲪五木香迷迭艾納與都梁觀國
案畫圖本草引道書為青木香為五木香故古藥方有
五香散而其方中止用青木香則五木香乃青木香也
風俗通曰織毛褥謂之氍㲣後漢西域傳天竺國有細
布毾㲪章懐太子注曰毛席也然氍㲣毾㲪皆蠻夷織
毛之有文者如㲲罽之屬也曰迷迭曰艾蒳曰都梁三
者皆香名也魏有迷迭樓魏文帝有迷迭賦皆取迷迭
香為名異物志曰艾蒳葉似栟櫚而小子似㯽榔今本
[008-35a]
草中有艾蒳注云是松上青衣者盖自是一物非艾蒳
也艾蒳非中國物也古詩曰博山罏中百和香鬱金蘇
合與都梁盖謂鬱金香蘓合香都梁香也然氍㲣毾㲪
五木香迷迭艾蒳與都梁凡六物皆蠻所産非中國物
也漢制尚書郎口含雞舌香奏事明光殿觀國案雞舌
香即母丁香也亦名雞舌香耳今以母丁香湯瀹去皮
其肉若卷荷狀大如棗核本草云能辟口氣故奏事者
用之酉陽雜俎曰一木五香根旃檀節沉香花雞舌葉
[008-35b]
藿膠薰陸今案此五物乃五種而謂一木五香者誤甚
矣本草木部以沉香薰陸香雞舌香藿香詹糖香同為
一條亦非也藿香乃草類其餘香是木類亦各是一種
非同條之物也
木蘭
文士用木蘭舟蘭掉蘭橈無所經見唯小説述異記曰
江州有木蘭洲魯班嘗於洲用木蘭造船因謂之木蘭
舟文士用木蘭舟自此始觀國案畫圖本草木蘭注文
[008-36a]
亦引述異記木蘭舟事當止見於述異記他書所不載
也屈平九歌曰桂棟兮蘭撩辛夷楣兮葯房五臣注文
選曰蘭辛夷葯香草也今案橑者椽也楣者門楣也蘭
橑者以木蘭為橑也辛夷楣者以辛夷木為楣也桂棟
者以桂木為棟凡此皆謂以木之有香者為屋室也五
臣乃以蘭辛夷為香草則誤矣九歌又曰桂櫂兮蘭栧
盖栧者船傍板也以桂木為櫂以木蘭為栧者也離騷
九歌言蕙蘭石蘭椒蘭幽蘭皆蘭草也唯蘭橑蘭栧為
[008-36b]
木蘭而辛夷亦是木離騷曰朝搴阰之木蘭兮又曰朝
飲木蘭之墜露兮此正言木蘭也揚子雲甘泉賦曰列
辛夷于林薄五臣注文選曰辛夷香草也亦誤矣杜子
美偪仄行曰辛夷始花亦已落韓退之感春詩曰辛夷
花髙最先開又曰辛夷花房忽全開王荆公詩曰回首
辛夷木下行古人用辛夷為文著矣非香草也
張祜宮詞
唐張祜有詩名宫詞詩曰故國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
[008-37a]
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當時人頗稱賞此詩然後人讀
之多不曉其句意唐人小説云宣宗時孟才人者本東
南人入宫二十年以善歌得寵宣宗不豫才人侍帝使
歌才人歌何滿子一聲而泣下故祜宫詞專為此發當
時人知其事者無不以為切當也白樂天詩注云明皇
時有姓何名滿者因事對獄而案牘奏上猶不免死人
憐為作曲名何滿子故白樂天詩曰人言何滿是人名
乃為此也張祜在宣宗大中時有詩名唐書藝文志有
[008-37b]
張祜詩一卷注曰祜字承吉為處士
半夜鐘
唐張繼詩曰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
城外寒山寺半夜鐘聲到客船世疑半夜非鐘聲時觀
國案南史文學傳丘仲孚呉興烏程人少好學讀書常
以中宵鐘鳴為限然則半夜鐘固有之矣丘仲孚呉興
人而繼詩姑蘇城外寺則半夜鐘乃呉中舊事也
茶詩
[008-38a]
茶之佳品摘造在社前其次則火前謂寒食前也其下
則雨前謂穀雨前也茶之佳品其色白若碧緑色者乃
常品也茶之佳品芽蘖㣲細不可多得若取數多者皆
常品也茶之佳品皆㸃啜之其煎啜之者皆常品也齊
已茶詩曰甘傳天下口貴占火前名又曰髙人愛惜藏
巖裏白硾封題寄火前丁謂茶詩曰開緘試火前須汲
逺山泉凡此言火前盖未知社前之品為佳也鄭谷嘗
茶詩曰入坐半甌輕泛綠開緘數片淺含黄鄭雲叟茶
[008-38b]
詩曰羅憂碧粉散嘗見綠花生沈存中論茶謂黄金碾
畔綠塵飛碧玊甌中翠濤起宜改綠為玊改翠為素此
論可也而舉一夜風吹一寸長之句以為茶之精華發
越不必以雀舌烏觜為貴今案茶至於一寸長則其芽
蘖大矣非佳品也存中以此論曲矣盧仝茶歌曰開緘
宛見諫議面手閱月團三百片薛能謝劉相公寄茶詩
曰兩串春團敵夜光名題天柱即維揚茶之佳品珍踰
金玉未易多得而以三百片惠盧仝以兩串寄薛能者
[008-39a]
皆下品可知也齊已茶詩曰角開香滿室罏動綠凝鐺
丁謂茶詩曰末細烹還好鐺新味更全此皆煎茶啜之
也煎茶啜之者非佳品矣唐人於茶雖有陸羽為之説
而持論未精至本朝蔡君謨茶錄既行則持論精矣以
茶錄而覈前賢之詩皆未有知佳味者也
[008-39b]
學林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