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1a] 
欽定四庫全書
畫史㑹要卷五
明 朱謀垔 撰
畫法
梁元帝山水松石格曰夫天地之名造化為靈設竒巧
之體勢寫山水之縱横或格高而思逸信筆妙而墨
精由是設粉壁運神情素屏連隅山脉濺樸首尾相
映項腹相迎丈尺分寸約有常桯樹石雲水俱無正
[005-1b]
形樹有大小叢貫孤平扶疎曲直聳㧞凌亭乍起伏
於柔條缺/便同缺/文字或難合於破墨體向異於丹
青隠隠半壁高潛入㝠挿空類劍陷地如坑秋毛冬
骨夏䕃春英炎緋寒碧暖日凉星巨松沁水噴之蔚
冋褒茂林之幽趣割雜草之芳情泉源至曲霧破山
明精藍觀宇橋彴闗城行人犬吠獸走禽驚高墨猶
緑下墨猶赬水因㫁而流逺雲欲墜而霞輕桂不疎
於胡越松不難於弟兄路廣石隔天遥鳥征雲中樹
[005-2a]
石宜先㸃石上枝柯末後成高嶺最嫌隣刻石逺山
大忌學圖經審問既然𫝊筆訣秘之勿泄於戸庭
王維山水訣曰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肇自然之性
成造化之功或咫尺之圖寫千里之景東西南北宛
爾目前春夏秋冬生於筆下初鋪水際忌為浮泛之
山次布路岐莫作連綿之道主峯最宜高聳客山須
要奔趨迴抱處僧舎可安水陸邉人家可置村莊著
數樹以成林枝須抱體山崖合一水而瀑瀉泉不亂
[005-2b]
流渡口只宜寂寂人行須是疎疎通舟檝之橋梁且
宜高聳著漁人之釣艇低乃無妨懸崖險峻之間好
安怪木峭壁巉岩之處不可通途逺岫與雲容相接
遙天共水色交光山鈎鏁處㳂流最出其中路接危
時棧道可安於此平地樓臺偏宜高栁映人家名山
寺觀雅稱竒杉襯樓閣逺景烟籠深岩雲鎻酒旗則
當路高懸客㠶宜遇水低掛逺山須要低排近樹惟
宜㧞迸手親筆硯之餘有時逰戲三昧嵗月遙永頗
[005-3a]
探幽微妙悟者不在多言善學者還從規矩
荆浩山水賦曰凢畫山水意在筆先丈山尺樹寸馬豆
人逺人無目逺樹無枝逺山無皴隠隠似眉逺水無
波高與雲齊此其訣也山腰雲塞石壁泉塞樓臺樹
寒道路人塞石看三靣路看兩蹊樹觀頂𩕳水看岸
塞此其法也凢畫山水尖峭者峯平夷者嶺峭壁者
崖有宂者岫懸石者岩形圖者巒路通者川兩山夾
路者壑兩山夾水者澗注水者溪泉通者谷路下小
[005-3b]
土山者坡極目而平者坂若能辯别此類則粗知山
水之彷彿也觀者先看氣象後辯清濁分賔主之朝
揖列羣峯之威儀多則亂少則慢不多不少要分逺
近逺山不得連近山逺水不得連近水水要縈迴山
要回抱古木茂林寺觀可安斷岸頺堤小橋可置有路
處人行無路處林木岸斷處古渡山斷處荒村水濶
處征㠶林密處店舎臨岸古木露根而藤纒臨流石
岸嵌空而水痕凡作林木逺則疎平近則高宻有葉
[005-4a]
者枝柔無葉者枝硬松皮如鱗栢皮纒身生於土者
修長而淨直長于石者拳曲而伶仃古木節多而半
死寒林扶疎而蕭森凢畫山水須要四時春景則霧
鎻烟籠樹林隠隠逺木拖藍山色堆青夏景則林木
蔽天緑蕪平坂倚雲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則水天一
色簌簌疎林鴈横烟塞蘆裊沙汀冬景則藉地為雪
老樵負薪漁舟倚岸水淺沙平凍雲黯淡酒帘孤村
風雨則不分天地難辨東西行人傘笠漁父蓑衣有
[005-4b]
風無雨樹葉斜披有雨無風枝葉垂下雨霽則雲収
天碧薄霧霏微山光添翠網曬斜暉曉景則千山欲
曙霧靄霏霏曚曨殘月曉色熹微暮景則山銜殘日
㠶卸江湄路人歸急半掩柴扉或烟斜霧横或逺岫
雲歸或秋江晩渡或古塜斷碑或洞庭春靄或瀟湘
霧迷筆法布置更看臨期山形不得犯重樹頭不得
整齊樹借山為骨山借樹為衣樹不可繁要見山之
秀麗山不可亂要顯樹之精神若留意於此者須心
[005-5a]
㑹于𤣥微
李成山水訣曰凢畫山水先立賔主之位次定逺近之
形然後穿鑿景物擺布高低落筆無令太重重則濁
而不清不可太輕輕則燥而不潤烘染過度則不嘉
辟綽繁絮則失神發樹枝左長右短立石勢上重下
輕擺布栽揷勢使相偎上下雲烟取秀不可太多多
則𣪚漫無神左右林麓鋪陳不可太繁繁則拍塞不
舒山高峻無使傾危水深逺勿教窮涸路須曲折山
[005-5b]
要高昻孤城置之逺邉墟市依于山脚雪天不用雲
烟雨裏無多逺望山舍仍居隘窄漁翁要在平灘朝
晴晃朗暮雨隂昏舎屋不在多間漁釣有時而作藤
蔓依纒古木窠叢簇扎山頭高山烟鎻其腰長嶺雲
翳其脚逺水縈紆而来還用雲烟以斷其𣲖怪石巉
岩而立仍須土阜以培其根原野曠蕩相連蒼山依
其低淺石須圓混鋒芒八靣稜層木要交乂挺幹四
時枯茂迅風㧞木暴雨崩崖淺流則岸畔平灘深澗
[005-6a]
則陡崖直下聳坡之土必要高低烟林之木亦宜疎
密重岩切忌頭齊羣峯更宜高下孤峯逺設野水遙
拖道路時隠時顯橋梁或有或無逺怕隂昏近防重
濁顛崖怪石不用頻施峻嶺枯槎也宜少作遙烟逺
曙太繁恐失朝昏密樹稠林斷續防他版刻山原峻
嶮依稀樵逕猶存崖岸傾危隠約雲林深暗平川雖
逺參差皴染而成流水泉源彷彿還多濺瀑布兩路
有明有晦起雙峯陡高陡低霧薄明爽舒晴烟靄濛
[005-6b]
騰欲雨喬木聳直蟠屈者一株二株亂石礧堆竒怪
者三塊兩塊㸃樹葉稀疎間密皴石脉以重分輕亭
菴不在常施樓觀仍須間作人物轉顧多般野店猶
防相似氣象則春山明媚夏木繁隂秋林搖落蕭疎
冬樹槎牙妥帖樹根栽挿龍爪宛若
拏石布稜層
根脚還須帶土之字水不過三轉濺瀑泉不過兩重
侵天一道飛泉湧瀑爭湍徹底翻濤巨浪淺瀨平流
烟波茫茫雲浪浩浩山無獨木石不孤單林烟一𣲖
[005-7a]
便休缺/木數株而已喬木疎於平野矮窠密布山頭
孤烟起自水邉薄靄驟依岩脚野橋寂寞遥通竹塢
人家古寺蕭條掩映松株佛塔春水緑而㶑灎夏津
漲而瀰漫秋潦盡而澄清寒泉涸而凝泚新窠脾骨
岸石須要皴缺/古樹槎牙景物兼還秀媚分清分濁
庶幾濃淡相兼淳重淳輕病在偏枯損體山高木小
雖幽逺而氣雄木大山低雖雄豪而勢薄千岩萬壑
要低昻聚散而不同疊巘層巒但起伏崢嶸而各異
[005-7b]
不迷顛倒回還自然遊戲三昧
郭思畫論曰大率圖畫風力氣韻固在當人其如種種
之要不可不察矣畫人物者必分貴賤氣貌朝代衣冠釋
門則有善功方便之顔道像必具修真度世之範帝王當
崇上聖天日之表外夷應得慕華欽順之情儒賢即見忠
信禮義之風武士固多勇悍英烈之貌隠逸俄識肥遯髙
世之節貴戚蓋尚紛華侈靡之容帝釋須明威福嚴重之
儀鬼神乃作醜魄尺者/切馳趡干見/切之狀士女宜富秀色婑
[005-8a]
鳥果/切媠媠坐/切之態田家自有醇甿村野之真畫衣紋林石用筆
全類于書畫衣紋有重大而調暢者有縝細而勁健者勾綽縱
掣理無妄下以狀高側深斜卷摺飄舉之勢畫林木
者有樛枝挺榦屈節皺皮紐裂多端分敷萬狀作怒
龍驚虺之勢聳凌雲翳日之姿宜須崖岸豐隆方稱
蟠根老壮也畫山石者多作礬頭亦為凌靣落筆便
見堅重之性皴淡即生窊凸之形每留素以成雲或
借地而為雪其破墨之功尤為難也畫畜獸者全要
[005-8b]
停分向背筋力精神肉分肥圓毛骨隠起仍分諸物
所禀動止之性四足唯兔掌底/有毛謂之建毛畫龍者折出三停自/首
至膞膞至腰/腰至尾也分成九似角似鹿頭似駞眼似鬼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𤓰似鷹掌
似虎耳/似牛窮游泳蜿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仍要騣
鬛肘毛筆畫壯快直自肉中生出為佳也凢畫龍開/口者易為
巧合口者難為功畫家稱開/口猫兒合口龍言其兩難也畫水者有一擺之波三
摺之浪布之字之勢分虎爪之形湯湯若動使觀者
浩然有江湖之思為妙也畫屋木者折筭無虧筆畫
[005-9a]
勾壯深逺透空一去百斜如隋唐五代已前洎國初
郭忠恕王士元之流畫樓閣多見四角其斗拱逐鋪
作為之向背分明不失繩墨今之畫者多用直尺一
就界畫分成斗栱筆迹繁雜無壯麗閒雅之意畫花
果草木自有四時景候隂陽向背笋條老嫩苞蕚後
先逮諸園蔬野草咸有出土體性畫翎毛者必須知
識諸禽形體名件自嘴啄口臉眼縁去/聲叢林腦毛披
蓑毛翅有梢去/聲翅有蛤翅翅邦上/聲上有大節小節大
[005-9b]
小窩翎次及六梢又有斜平/聲風掠草彌縫翅/習之間散毛壓
磾尾肚毛腿袴尾錐脚有探爪三/節食爪三/節撩爪四/節托
爪一/節宣黄八甲鷙鳥眼上謂之看棚一名/看簷背毛之間
謂之合溜山鵲鷄類各有嵗時蒼嫩皮毛眼爪之異
家鵝鴨即有子肚野飛水禽自然輕梢去/聲如此之類
或鳴集而羽翮緊戢或寒棲而毛葉鬆泡去/聲已上具
有名體處所必須融㑹闕一不可設或未識漢殿吴
殿梁柱斗栱乂手替木熟柱駞峯方莖額道抱間昻
[005-10a]
頭羅花羅幔暗制綽幕猢猻頭琥珀枋龜頭虎座飛簷噗
水膊風化廢垂魚草惹當鈎曲脊之類憑何以畫屋
木也畫者尚罕能精䆒况觀者乎
饒自然繪宗十二忌
一曰布置迫塞凢畫山水必先置絹素于明淨之室
伺神間意定然後入思小幅巨軸隨意經營若障過
數幅壁過十丈先以行竿引炭朽布山谿樹石樓閣
人物大小高低一一位置然後立於數十歩之外詳
[005-10b]
審諦觀自見其可却將淡墨約定謂之小落筆然後
肆志揮灑無不得宜宋元名手所謂盤礴睥睨意在
筆先之謂也亦須上下空濶四傍疎通庻幾瀟灑若
充塞滿腹便不風致此第一事也
二曰逺近不分作山水先要分逺近使高低大小得
宜假如一尺之山當作幾大人物為是葢近則坡石樹
木當大屋宇人物稱之逺則峰巒樹木當小屋宇人
物稱之極逺不可作人物墨則逺淡近濃逾逺逾淡
[005-11a]
不易之論也
三曰山無氣脉畫山于一幅之中先作一山為主却
從主山分布起伏餘山皆氣脉連接形勢映帶如山
頂層疊下必有數重脚方盛得住凢多山頂而無脚
者大謬也此全景之大義也若夫透角不在此限
四曰水無源流泉必于山峽中流出頂上有山數重
則其源高逺平溪小澗必見水口寒灘淺瀬必見跳
波乃活水也間有畫一摺山便畫一派泉架上懸巾
[005-11b]
絶為可笑
五曰境無夷險古人布境不一有崒嵂者有平逺者
有縈廻者有空濶者有層疊者每遇一圖必當立意
如之
六曰路無出入山水貫出逺近全在徑路分明或林
下透見而水末復出或巨石遮斷而林
半露或隠
坡隴以人物㸃之或近屋宇以竹木藏之庶幾有不
盡之景
[005-12a]
七曰石止一靣各家畫石皴法不一當各隨所學一
家為法須要有頂有脚分稜靣為佳
八曰樹少四枝前代畫樹有法大槩生崖壁者多纒
錯生坡隴者多高直千霄多頂近水多根枝幹不可
分左右須當間作葉有單筆雙筆更分榮悴乃按四
時
九曰人物傴僂山水人物各有家數描畫者眉目分
明㸃鑿者筆力蒼古必皆意態閒雅古人所作可法
[005-12b]
切不可以行者望者負荷者鞭䇿者一例作傴僂之狀
十曰樓閣錯雜界劃雖未科然重樓疊閣方寸之間
而向背要分明不必用界劃為之
十一曰滃淡失宜下墨不論水墨設色金碧即以墨
瀋滃淡須要淺深得宜如晴景空明雨夜昏䝉雪景
稍明不可與雨霧烟嵐相似青山白雲止當夏秋之
景為之
十二曰㸃染無法謂設色金碧各有重輕輕者山用
[005-13a]
螺青樹石用合緑染為人物不用粉襯重者山用石
青緑拜綴樹石為人物用粉襯間有用石青緑皴者
樹葉多夾筆則以合緑染再以石青緑加之此一家
只宜晴景乃照耀陸離而明艶如此也人物樓閣雖
用粉襯亦雖清淡除紅葉外不可妄用朱金丹青之
屬方是家數如唐李將軍父子宋董源王晉卿趙大
年諸家可法
沈括圖畫歌曰畫中最妙言山水摩詰峯巒兩靣起李
[005-13b]
成筆奪造化工荆浩開圖論千里范寛石瀾烟林深
枯木闗仝極難比江南董源僧巨然淡墨輕嵐為一
體宋廸長于逺與平王端善作寒江行克明已徃道
寧逝郭熈遂得新來名花竹翎毛不同等獨出徐熈
入神境趙昌設色古無如王友劉常亦堪並黄筌居
寀及譚宏鷗鷺春葩蜀中景艾宣孔雀世絶倫羊仲
甫鷄皆妙品惟有長安易元吉豈止獐猿人不及鵰
鷹飛動美張涇畨馬胡瓌岌然立濠梁崔白及崔㲄
[005-14a]
羣虎屏風供御幄海河徐易魚水科鱗鬛如生頗難
學金陵佛像王齊翰顧徳謙名皆雅玩老曹菩薩各
精神道士李劉俱偉觀星辰獨尚孫知微盧氏楞伽
亦為伴勾龍爽筆勢飄颻錦里三人共輝煥西川女
子分十眉宫粧撚銀周昉肥堯氏撃壤鼓腹笑滕王
蛺蝶相交飛居寧草蟲名浙右孤松韋偃稱世稀韓
幹能為大宛馬包鼎虎有驚人威將軍曹霸善圖寫
玉花驄並今𫝊之馭人相扶似偶語老杜詠入丹青
[005-14b]
詩少保薛稷偏攻鶴雜品皆竒怪石恪戴嵩韓滉能
畫牛小景惠崇烟漠漠唐僧𫝊古精畫龍毫端想與
精神通拏珠奮身奔海窟鬛如飛火騰虛空忠恕樓
臺真有功山頭突出華清宫用及象坤能畫鬼角嘴
鐡靣頭蓬鬆侯翼曾為五侯圖海山聚出風雲烏爾
朱先生着儒服吕翁碧眼長髭鬚愷之維摩失舊跡
但見累世令人模探微真跡存一本甘露板壁狻猊
枯操蛇惡鬼銜火獸鑿名道子𫝊注吴僧繇殿龍㸃
[005-15a]
雙目即時便有雷霆驅仙翁葛老度溪嶺瀟灑數幅
名仙居輞川弄水并捕魚長河亂葦寒疎疎予家所
有將盈車高下百品難俱書相𫝊好古雅君子覩詩
觀畫言無虛
董廣川書孫白畫水圖曰畫師相與言靠山不靠水謂
山有峯巒崖谷烟雲樹石可以縈帶掩連見之至水
則更無帶映曲文斜勢要盡其窊隆派别故于畫為
尤難彼或爭勝取竒以夸張當世者不過蹙紋起浪
[005-15b]
若更作蛟蜃出沒便是山海圖矣唐人孫位畫水必
雜石為驚濤怒浪葢失水之本性而求假于物以發
其湍瀑是不足于水也曲陽廟壁有畫水世𫝊為異
葢水紋平漫隠起浮流混混不息其後有梯升而崇
者知辟為隆窪為下隨勢為水以是衒于世俗而人
初未識其偽也元初孫白始剏意作㶘
浚原平波
細流停為㶑灔引為決泄盡出前人意外别為新規
勝槩不假山石為激躍而自成迅流不借灘瀬為湍
[005-16a]
濺而自為衝波使夫縈紆曲直隨流蕩漾自然長文
細絡有序不亂乃真入神水也大開一門戶矣嘗言
畫漫水要不斷水脉為工畫急水要不混洄瀾為工
若今以二説觀世之畫水者真可一笑也夫漫流之
水則為池水風紋更無流脉畫迅流者則浪頭沸起
反如印板豈勝道哉要知畫水者當觀其源次觀其
瀾又其次則觀其流然知此者葢鮮耳故知汪洋涵
蓄以滔沒為平引脉分流以澹蕩為勢至于聚為漪
[005-16b]
瀾散為淰㴸游泳乎其中而不繫于物者此真天下
之水者也亦知求于此乎
六法三品
謝赫云畫有六法一曰氣韻生動二曰骨法用筆三曰
應物寫形四曰隨類賦彩五曰經營位置六曰𫝊模
移寫六法精論萬古不移自骨法用筆以下五法可
學而能如其氣韻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復不
可以嵗月到黙契神㑹不知其然而然也故氣韻生
[005-17a]
動出于天成人莫窺其巧者謂之神品筆墨超絶𫝊
染得宜意趣有餘者謂之妙品得其形似而不失規
矩者謂之能品
六要六長
劉道醇云識畫之訣在乎明六要而審六長所謂六要
者氣韻兼力一也格制俱老二也變異合理三也彩
繪有澤四也去來自然五也師學捨短六也所謂六
長者麄鹵求筆一也僻澁求才二也細巧求力三也
[005-17b]
狂怪求理四也無墨求染五也平畫求長六也既明
彼六要是審彼長雖卷帙溢箱屏壁周廡自然至於
别識矣
氣韻
鄧公壽云氣韻生動非師可𫝊多是軒冕才賢巖穴上
士高雅之情之所寄也人品既已高矣氣韻不得不
高氣韻既已高矣生動不得不至不爾雖竭巧思止
同衆工之事雖曰畫而非畫昔人評趙大年畫謂胸
[005-18a]
中必有千卷書非真有千卷書也葢大年以宋宗室
不得逺遊每集四方逺客山人縱談名山大川以為
古今至快能動筆者便欲其想像而出之故其胸中
富于聞見便富于丘壑然則不行萬里路不讀萬卷
書欲作畫祖其可得乎此在士夫勉之無望于庸史
矣
唐志契云氣運生動與烟潤不同世人妄指烟潤遂謂
生動何相謬之甚也葢氣者有筆氣有墨氣有色氣
[005-18b]
俱謂之氣而又有氣勢有氣力有氣機此間即謂之
運而生動處又非運之可代矣生者生生不窮深逺
難盡動而不板活潑迎人要皆可黙㑹而不可名言
如劉褒畫雲漢圖見者覺熱又畫北風圖見者覺寒
又如畫猫絶鼠畫大士渡海而滅風畫龍㸃睛飛去
此之謂也至如烟潤不過㸃墨無痕迹皴法不生澁
而已豈可混而一之哉
用筆
[005-19a]
或問張呉顧陸用筆何如張彦逺曰顧凱之之迹𦂳勁
聨緜循環超忽調格逸易風趨電疾意存筆先畫盡
意枉所以全神氣也昔張芝學崔瑗杜度草書之法
因而變之以成今草氣韻通連隔行不斷唯王子敬
深明其㫖故行首之字徃徃繼其前行世謂之一筆
書其後陸探微亦作一筆畫故知書畫用筆同法張
僧繇㸃曳研拂依衛夫人筆陣圖一㸃一畫别是一
巧鉤㦸利劍森森然又知書畫用筆同矣本朝呉道
[005-19b]
𤣥授筆法于張旭此又知書畫用筆同矣又問曰夫
運思精深者筆迹周密其有筆不周者謂之如何對
曰顧陸之神不可見其盻際所謂筆迹周宻也張呉
之妙筆纔一二像已應焉離披㸃畫時見缺落此雖
筆不周而意周也若知畫有疎密二體方可議乎畫
荆浩云筆有四勢謂筋肉骨氣筆絶而不斷謂之筋起
伏成實謂之肉生死剛正謂之骨跡畫不敗謂之氣
故知墨太質者失其體色微者敗正氣筋死者無肉
[005-20a]
跡斷者無筋苟媚者無肉韓純全云筆絶而不斷謂
之筋纒轉隨骨謂之皮筆跡剛正而露節謂之骨起
伏圓混而肥謂之肉
郭淳夫云以淡墨重疊旋旋而取之謂之斡淡 以銳
筆横卧惹惹而取之謂之皴擦 以水墨再三而淋
之謂之渲 以水墨滚同而澤之謂之刷 以筆頭
直徃而指之謂之捽 以筆頭特下而指之謂之
擢 以筆端而注之謂之㸃㸃施于人物亦施于木
[005-20b]
葉 以筆引而去之謂之畫畫施于樓臺亦施于松
針
唐志契云古畫譜言用筆之法未嘗不詳乃畫家僅知
皴刷㸃拖四則而已此外如斡如渲如捽如擢其誰
知之葢斡者以淡墨重疊六七次加而深厚者也渲
者有意無意再用細筆細擦而淋漓使人不知數十
次㸃染者也捽與擢雖與㸃相同而實相異捽用卧
筆彷彿乎皴而帶水擢用直指彷彿乎㸃而用力必
[005-21a]
八法皆通乃謂之善用筆乃謂之善用墨
韓純全云呉道子山水有筆而無墨項容山水有墨而
無筆惟洪谷子兼二子之長而有之葢有筆而無墨
者見落墨蹊徑而少自然有墨而無筆者去斧鑿痕
而多變態故王洽之畫取潑墨自然之勢而為之浩
介乎二者之間則人與天成兩得之矣雲間莫是龍
云畫豈無筆墨哉但有輪廓而無皴法即謂之無筆
有皴法而無輕重向背明晦即謂之無墨古人云石
[005-21b]
分三靣此語是筆亦是墨
又曰古云用筆有三病一曰版二曰刻三曰結腕弱筆
癡取與全虧物狀平扁不能圓混者版也筆跡顯露
用筆中凝勾畫之次妄生圭角者刻也欲行不行當散
不散似物凝碍不能流暢者結也愚又論一病謂之
礭病筆路謹細而癡拘全無變通筆墨雖行類同死
物狀如雕刻之迹者礭也
唐子畏云工畫如楷書寫意如草聖不過執筆轉腕靈
[005-22a]
妙耳世之善書者多善畫由其轉腕用筆之不滯也
王思善云畫山石有披麻皴 亂麻皴 亂雲皴 斧
鑿皴 亂柴皴 芝麻皴 雨㸃皴 骷髏皴 鬼
皮皴 彈窩皴 細濃礬潑墨礬頭稜靣筆有老潤
者有帖潔者描人物有鐡線筆蘭葉筆遊絲筆戰筆
各師一家但調暢勁徤為妙也
寫形
郭淳夫云學畫花者以一株花置深坑中臨其上而瞰
[005-22b]
之則花之四靣得矣學畫竹者取一枝竹因月夜照
其影于素壁之上則竹之真形出矣學畫山水者何
以異此葢身即山川而取之則山水之意度見矣
真山水之川谷逺望之以取其勢近看之以取其質
真山水之雲氣四時不同春融怡夏蓊鬱秋疎薄冬
黯淡畫見其大象而不為斬刻之形則雲氣之態度
活矣真山水之烟嵐四時不同春山澹冶而如笑夏
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淨而如粧冬山慘淡而如睡
[005-23a]
畫見其大意而不為刻畫之迹則烟嵐之景象正矣
山近看如此逺數里看又如此逺數十里看又如此
每逺每異所謂山形歩歩移也山正靣看如此側靣
又如此背靣又如此每看每異所謂山形靣靣看也
如此是一山而兼數十百山之形狀可得不悉乎山
春夏看如此秋冬看又如此所謂四時之景不同也
山朝看如此暮看又如此隂晴看又如此所謂朝暮
之變態不同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數百山之意態可
[005-23b]
不究乎
山大物也其形欲聳㧞欲偃蹇欲軒豁欲箕踞欲盤
礴欲渾厚欲雄豪欲精神欲嚴重欲顧盼欲朝揖欲
上有葢欲下有乗欲前有據欲後有倚欲下瞰而若
臨觀欲上游而若指麾此為山之大形體也
水活物也其形欲深静欲柔滑欲汪洋欲回環欲肥
膩欲噴薄欲激射欲多泉欲逺流欲瀑布挿天欲濺
瀑入地欲漁釣怡怡欲草木欣欣欲挾雲烟而秀媚
[005-24a]
欲照溪谷而光輝此水活之體也
山有高有下高者血脉在下其肩股開張基脚壯厚
巒岫岡勢培擁勾連映帶不絶此髙山也故如是高
山謂之不孤謂之不仆下者血脉在上其顛半露項
領相攀根基龎大堆阜臃腫直下深揷莫測其淺深
此淺山也故如是淺山謂之不薄謂之不泄高山而
體幹孤有仆之理淺山而薄神氣有泄之理
山欲高盡出之則不高烟雲鎻其腰則高矣水欲逺
[005-24b]
盡出之則不逺掩映斷其派則逺矣葢山盡出不唯
無秀㧞之高兼何異畫碓嘴水盡出不唯無盤折之
逺兼何異畫蚯蚓
韓云凢木貴蒼徤老硬其形甚多或聳而迸枝者或曲
折而俯仰者或躬而若揖者或如醉狂舞者或如披
頭仗劍者皆松也又若怒龍驚虬之勢騰龍伏虎之
形似狂怪而飄逸似偃蹇而躬身或坡側倒趄飲于
水中或巔峻倒崖而身復起為松之儀其勢萬状變
[005-25a]
態莫測且松者公侯也為衆木之長亭亭氣槩高上
盤于空勢鋪霄漢枝迸而覆掛下接凢木以貴待賤
如君子之徳周而不比也右丞曰松不離于兄弟謂
高低相亞亦有子孫謂新舊相續為㓜松者其梢凌
空而聳出其針交結而䕃重也栢者侯伯也訣曰栢
下叢生要老逸而舒暢皮宜轉紐捧節有紋多枝少
葉節眼嵌空勢若蛟龍身去復回蕩迭縱横乃古栢
之狀也㓜栢者葉密枝迸梢聳㧞也檜者松身栢皮
[005-25b]
㑹于松栢故名曰檜其枝横肆而盤屈其葉散而不
定古檜之體也餘種羣木難以具述惟楸梧槐栁形
儀各異大抵有葉之木貴要豐茂而䕃鬱至于寒林
者務森聳重深分布而不雜宜作枯梢老槎背後當
用淺墨畫以相類之木伴和為之故得幽韻之氣清
也林罅不用明白尤宜烟嵐映帶誠為得其妙用者
矣
梁元帝云木有四時春英夏䕃秋毛冬骨春英者謂葉
[005-26a]
細而花繁也夏䕃者謂葉密而茂盛也秋毛者謂葉
疎而飄零也冬骨者謂枝枯而葉槁也
其有林巒者山巖石上有密木也有林麓者山脚下
林木也林廻者逺林烟暝也四則論林木/
夫畫石者貴要磊落雄壯蒼硬頑澀礬頭菱靣層疊
厚薄覆壓重深落墨堅實凹深凸淺皴拂隂陽㸃均
高下乃為破墨之功也昔人云石無十歩真山有千
里逺况石為山之體貴韻而不貴枯燥畫者不可失
[005-26b]
此論一則論石/
夫通山川之氣以雲為總也雲出于深谷納于愚夷
弇日映空渺渺無拘昇之晴霽則顯其四時之氣散
之隂晦則逐其四時之象故春雲如白鶴其體閒逸
和而舒暢也夏雲如竒峯其勢隂鬱濃淡靉靆而無定
也秋雲如輕浪飄零或若兠羅之狀廓静而清明冬
雲澄墨慘翳示其𤣥㝠之色昬寒而深重此晴雲四
時之象春隂則雲氣淡蕩夏隂則雲氣突黒秋隂則
[005-27a]
雲氣輕浮冬隂則雲氣慘淡此隂雲四時之氣也然
雲之體聚散不一輕而為烟重而為霧浮而為靄聚
而為氣凢雲霞烟霧靄之氣皆嵐光山色遥岑逺樹
之彩也山水所用者霞不重以抒青雲不施以彩繪
恐失其嵐光野色自然之氣也一則論雲氣/
唐志契云寫枯樹最難得蒼古每畫最不可少即茂林
盛夏亦須用之山水訣云畫無枯樹則不疎通此之
謂也但名家枯樹各各不同如荆關則秋冬二景最
[005-27b]
為善枯樹古而渾亂而整簡而有趣到郭河陽則用
鶯爪加以細密又或如垂槐葢倣關荆者多也如范
寛則直上如掃帚様亦有古趣李成則繁而瑣碎筆
筆清勁董源則一味古雅簡當而老成如荆關之枯
樹也則此數君可以兼之要皆神乎技也非専習數
十年妙出自然者不能倣其萬一今人假古畫丘壑
山石或能勉為僅似若到精神骨髓則非矣以是知
枯枝要妙最難一則論枯樹/
[005-28a]
畫不㸃苔山無生氣昔人謂苔痕為美人簮花信不
可少者人謂畫山容易㸃苔難此何得輕言之蓋樹
根石上之苔細生叢木或雜草叢生至于高處大山
上之苔則松耶柏耶或未可知豈有長于突處不堅
牢之理乃近有作畫者率意㸃擢不顧其當與否倘
以識者觀之皆浮寄如鳥䑕之糞堆形狀耳那得有
生氣夫生氣者必㸃㸃從石縫中出或濃或淡或濃
淡相間有一㸃不可多一㸃不可少之妙天然粧就
[005-28b]
不失之妙不失之疎豈易事哉古畫横苔直苔不㸃
苔者徃徃有之要未有一㸃不中窽者此皆是預先
畫山石無一筆頺敗破壊之處故臨㸃自然加一㸃
一㸃好看少一㸃容或無妨也今人不察妄謂山石
醜處須以苔遮掩之此愈遮所以愈醜是以浮寄煩
腫之病都坐于此一則論㸃苔/
賦彩
張希逺云夫隂陽陶蒸萬象錯布𤣥化無言神工獨運草
[005-29a]
木敷榮不待丹碌之采雲雪飄颺不待鉛粉而白山
不待空青而翠鳯不待五色而彩是故運墨而五色
具謂之得意意在五色則物象乖矣
郭淳夫云運墨有時而用淡墨有時而用濃墨有時而
用焦墨有時而用宿墨有時而用退墨有時而用厨
中埃墨有時而取青黛雜墨水而用之用淡墨六七
加而成深即墨色滋潤而不枯燥用濃墨焦墨欲特
然取其界限非濃與焦則松稜石角不瞭然故爾瞭
[005-29b]
然然後用青墨水重疊過之即墨色分明常如霧露
中出也
雪色用濃淡墨作濃淡但墨之色不一而染就烟色
就縑素本色縈拂以淡水而痕之不可見筆墨迹風
色用黄土或埃墨而得之土色用淡墨埃墨而得之
石色用青黛和墨而淺深取之瀑布用縑素本色但
焦墨作其旁以得之
米海岳云唐閻立本畫皆著色而細銷銀作月色布地
[005-30a]
今人収得便謂之李將軍思訓皆非也
董思白曰畫山水惟寫意水墨最妙何也形質畢肖則
無氣韻彩氣畢具則無筆法
位置
郭淳夫曰凢經營下筆必合天地謂如尺幅之上上留
天之位下留地之位中間方立意定景見世之初學
率爾立意觸情塗抹滿幅看之填塞人目已令人意
不恢那得取賞于瀟灑見情于高大哉
[005-30b]
山水先理㑹大山名為主峯主峯已定方作以次近
者逺者小者大者以其一境主之於此故曰主峯其
象若大君赫然當陽而百辟奔走朝㑹無偃蹇背却
之勢也
林石先理㑹一大松名為宗老宗老意定方作以次
雜窠小卉女蘿碎石以其一山表之於此其勢若君
子軒然得時而衆小人為之役使無憑陵愁挫之態
也
[005-31a]
山之人物以標道路山之樓觀以標勝槩山之林木
映蔽以分逺近山之溪谷斷續以分淺深水之津渡
橋梁以足人事水之漁艇釣竿以足人意
店舍依溪不依水衝依溪以近水不依水衝以逺害
或有依水衝者水雖衝之必無水害處也村落依陸
不依山依陸以便耕不依山以為耕逺或有依山者
山之間必有可耕處也
山有三逺自山下而仰山顛謂之高逺自山前而窺
[005-31b]
山後謂之深逺自近山而望逺山謂之平逺無深逺
則淺無平逺則近無高逺則下高逺之色清明深逺
之色重晦平逺之色有明有晦高逺之勢突兀深逺
之意重疊平逺之意冲融而縹縹緲緲山有三大山
大于木木大于人山不數十里如木之大則山不大
木不數十里如人之大則木不大木之所以比夫人
者先自其葉而人之所以比夫木者先自其頭木葉
若干可以敵人之頭人之頭自苦干葉而成之則人
[005-32a]
之大小木之大小山之大小自此而皆中程度此三
大也
専於坡陀失之粗専於幽閒失之薄専於人物失之
俗専於樓觀失之冗專於石則骨露専於土則肉多
嵩山多好溪華山多好峯衡山多好别岫常山多好
列岫泰山特好主峯
千里之山不能盡竒萬里之水豈能盡秀太行枕華
夏而靣目者林慮泰山占齊魯而勝絶者龍巖一槩
[005-32b]
畫之何異版圖
韓云凢畫全景者山重疊覆壓咫尺重深以近次逺或
由下層疊分布相輔以卑次尊各有順序又不可太
實仍要嵐霧鎻映林木遮藏不可露體如人無依乃
窮山也且山以林木為衣以草為毛髪以烟霞為神
彩以景物為粧餙以水為血脉以嵐霧為氣象
山有四方體貌景物各異東山敦厚而廣博景質而
水少西山川峽而峭㧞高聳而嶮峻南山低小而水
[005-33a]
多江湖景秀而華盛北山濶墁而多阜林木氣重而
水窄東山宜村落薪鉏旅店山居官宦行客之類西
山宜用關城棧路羅網高閣觀宇之類北山宜用盤
車駱駝樵人背負之類南山宜江村漁市水邦山閣
之類但加稻田漁樂勿用車盤駱駝要知南北風故
不同耳深宜分别
傳模
唐志契云畫家𫝊模移寫自謝赫始此法遂為畫家㨗
[005-33b]
徑葢臨摹最易神氣難𫝊師其意而不師其迹乃真
臨摹也如巨然學北苑元章學北苑大癡學北苑倪
迂學北苑一北苑耳各各學之而各各不相似使俗
人為之定要筆筆與原本相同若之何能名世也
屠緯真云臨摹古畫著色最難極力模擬或有相似惟
紅不可及然無出宋人宋人臨摹唐朝五代之畫如
出一手國朝戴文進臨摹宋人得其三昧效黄子乆
王叔明畫較勝二家沈石田摹倣諸舊筆意奪真獨
[005-34a]
于倪元鎮不似葢老筆過之也評者云子昻近宋而
人物為勝沈啟南近元而山水為尤今呉中莫樂泉
臨畫亦稱當代一絶
郭淳夫云近世畫手生吴越者寫東南之聳痩居咸秦
者貌闗隴之壯浪學范寛者乏營丘之秀媚師王維
者缺關仝之風骨至于大人逹士不局一家必兼収
並覽廣議博考使我自成一家然後為得畫意
郭淳夫云近者畫手有仁者樂山圖作一叟支頥于峯
[005-34b]
畔智者樂水圖作一叟側耳于岩前此不擴充之病
也盖仁者樂山宜如白樂天草堂圖山居之意裕足
也智者樂水宜如王摩詰輞川圖水中之樂饒給也
仁智所樂豈只一夫之形狀可見之哉
郭若虛云西山走馬圖先子作衡州時作此以付思其
山作秋意于深山中數人驟馬出谷口内一人隊下
人馬不大而神氣如生先子指之曰躁進者如此自
此而下得一長板橋有皂幘數人乗欵叚而來者先
[005-35a]
子指之曰恬退者如此又于峭壁之隈青林之䕃半
出一野艇艇中蓬菴菴中酒榼書秩菴前露頂坦腹
一人若仰看白雲俯聼流泉㝠搜遐想之象舟側一
夫理棹先子指之曰斯則又高矣
李廌畫品云毗陵戚化元作歸龍入海圖筆力崢嶸波
浪起伏令人心目眩漾一龍蜿蜓翔于水上然先後
之浪皆匀未有飜湧濆薄之形雲氣雖從然不自水
出予見而知之曰此非㳺龍出海圖乃歸龍入海圖
[005-35b]
也因以名之
春龍起蟄圖蜀孫位作山臨大江有二龍自山下出
一龍蜿蜒驤首雲間水隨雲氣布上雨自爪鬛中出
魚蝦隨之或半空而隕一龍尾尚在穴前踞大石而
蹲舉首望雲中意欲俱徃怒爪如腥草木盡靡波濤
震駭澗谷瀰漫山下橋路皆没山中居民老少聚觀
扶之闞牖户人驚畏若屋顛墜筆勢超然氣象雄放
非其胸中磊落不凡能窺神物變化窮究百物情狀
[005-36a]
未易能也
仙游圖唐關仝所作仝畫山水入妙必使胡翼主人
物此圖人物翼所作也大石叢立矻然萬仞色若精
鐡上無塵埃下無糞埌四靣斬絶不通人迹而深巖
委澗有樓觀洞府鸞鶴花竹之勝杖履而遨遊者皆
羽衣蹁躚若仰風而上征者非仙靈所居而何
董逌畫䟦云列子御風世有圖其説者崇寧五年官試
畫學生監試疏出本文為目俾試者圖之明日來上
[005-36b]
悉風脚雨勢濃雲重烟空中人立勢若將陊葢無能
得其意者他日有持古圖者作草樹相依層疊逺近
披拂靃靡假為游雲飛霧依隨蹁躚扶揺上下輕重
相映放弗有羽服而游于其中者神淡而氣藏形解
而魄寂若同乎一氣者也衆昉共歎謂筆墨蹊徑得
畫中縣解雖布列形狀亦不能到古人地也
鑑别
鄧公壽云自㫺鑒賞家分品有三曰神曰妙曰能獨唐
[005-37a]
朱景真撰唐賢畫録三品之外更増逸品其後黄休
復作益州名畫記乃以逸為先而神妙次之景真雖
云逸格不拘常法用表賢愚然逸之高豈得附于三
品之末未若休復首推之為當也至徽宗皇帝専尚
法度乃以神逸妙能為次
米南宫云李成淡墨如夢霧中石如雲動多巧少真意
范寛勢雖雄傑然深暗如草夜晦暝土石不分物象
之幽雅品固在李成上關仝麄山工關河之勢峯巒
[005-37b]
少秀氣董源峯頂不工絶澗危徑幽壑荒迥率多真
意巨然明潤鬱䓤最有爽氣礬頭太多荆浩善為雲
中山頂四靣峻厚
韓純全云王晉卿每閱畫必召某同觀論乎淵奥構其
名實偶一日于賜書堂東掛李成西掛范寛先觀李
公之迹云李公家法墨潤而筆精烟嵐輕動如對靣
千里秀氣可掬次觀范寛之作如靣前真列峯巒氣
勢雄逸筆力老徤此二畫之迹真一文一武也余嘗
[005-38a]
思其言之當真可謂鑒通骨髓矣
郭若虛云畫山水惟營丘李成長安關仝華原范寛智
妙入神才高出類三家鼎峙百代標程夫氣象蕭疎
烟林清曠毫端頴脫墨法精㣲者營丘之制也石體
堅凝雜木豐茂臺閣古雅人物幽閒此關氏之風也
峯巒渾厚勢狀雄强搶筆俱匀人屋皆質者范氏之
法也
烟林平逺之妙始自營丘畫松葉謂之攅針筆不染
[005-38b]
淡自有榮茂之色關畫木葉間用墨揾時出枯梢筆
蹤勁利學者難到范寛林木或側形如偃葢别是一
種風規但未見畫松栢耳畫屋既質以墨籠染後軰
目為鐡屋
莫雲卿云禪家有南北二宗唐時始分畫之南北二宗
亦唐時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則李思訓父子
𫝊而為宋之趙幹趙伯駒伯驌以至馬夏軰南宗則
王摩詰始用渲淡一變鈎斫之法其𫝊為張璪荆闗
[005-39a]
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
之後馬駒雲門也
趙希逺云辛酉秋余同宗伯董𤣥宰至京口訪張修羽
見其所藏黄子久浮巒暖翠章法筆法墨法與諸作
逈絶宗伯云我所見黄子久畫不下三十幅要知此
幅為第一屬余収縮小幅以便隨身展觀修羽有别
業在城南中有三層樓可望江㠶茂因諸山名勝四
靣旋遶余從容臨摹其間心境閒曠頗得領略浮巒
[005-39b]
暖翠趣向修羽間出示所藏鼎彛古玩及宋元人名
蹟與國朝文沈諸家畫種種不一余不暇一一記之
如盧鴻草堂十册位置竒特人物林木泉石極其古
雅精妙皴擦渲染有力有韻用墨如漆光采陸離奪
人心目宜乎海内共寳之也有王叔明香光居士圖
乃巨幅筆勢飄舉皴法有極細者㸃苔用秃筆正鋒
蒼莽混融余亦愛而臨之内有倪高士一小幅從
吾鄉曹起莘家得來作懸崖絶筆筆法全學闗仝亦
[005-40a]
是神物余得探討月餘亦生平一快事也因以記之
新安呉江村所藏董展畫余在維揚見之作挺秀枯
枝樹四五株以青緑朱粉㸃葉分出樹頭山石用麻
皮皴青緑刷色山巒只一兩轉便完極有氣格經年
累月味之不盡
鄒愚谷云米公癡絶所為雲山獨創一家卓立千古此
中三昧惟伊家父子自相𫝊賞不令他人窺竊一臠
越二百年而有高尚書者出盡伊父子而有之雲樹
[005-40b]
罨靄大有生氣墨汁漓漓欲墮几席真足當鼎峙矣
夫房山高先生有竒癖而所畫亦竒豈性帶癡癖者
乃能為絶筆耶予因逺想于長康之三絶也喭云不
顛不狂其名不揚或正謂此
袁𤣥石云畫山水不可太熟熟則少文不可太生生則
多戾練熟還生斯妙矣
張元春云大樹論根大松錯節逺山可斷近山脉接大
石崔嵬小石錯雜總要得勢皴法各别筆潤淋漓不
[005-41a]
在重疊
夏烟林云意嬾石不硬心煩水不清筆尖樹不老墨濃
雲不輕
王無倪云畫無絶筆𫝊授為先古哲妙墨代代相沿猶
夫子之云識大識小也若廣訪名師加以心慧古跡
不但可亞還可自謂過之
徐仲修云山有翠微不可無路岸有人家不可無渡石
有自然最忌作怪寫人任真定犯俗態
[005-41b]
鄭超宗云山水妙處在暗不在明古人以烟雲為第一
葢此意襄陽米父子獨得北苑三昧高房山以渾厚
入之方方壺便開陳白陽門戸矣
評畫
畫法六朝不及晉魏宋元不及六朝至唐畫則各自
成佛作祖不以時代為限
賞鑑好事
書畫有賞鑑好事二家其說舊矣若求其人則自人
[005-42a]
主侯王將相以及方外衲子固宜有之張彦逺云有
収藏而不能鑒識能鑒識而不善閱翫能閱翫而不
能裝褫而無銓次皆病也
似不似
畫花趙昌意在似徐熈意不在似非高手畫者不能
以似不似第其高逺葢意不在似者太史公之于文
杜陵老之于詩也
古畫
[005-42b]
上古之畫跡簡意淡真趣自然畫譜繪鑒雖備歴年
逺甚箋素敗腐不可得矣
唐畫
意趣具于筆前故畫成神足莊重嚴律不求工巧而
自多妙處後人刻意工巧有物趣而乏天趣
宋畫
評者謂之院畫不以為高謂巧太過而神不足也不
知宋人之畫亦非後人可造堂室如李唐劉松年馬
[005-43a]
逺夏珪此南渡以後四大家也畫家雖以殘山剰水
目之然可謂精工之極
元畫
評者謂士夫畫世獨尚之葢士氣畫者廼士林中能
作𨽻家畫品全乏氣運生動不求物趣以得天趣為
高觀其曰寫而不曰畫者葢欲脫盡畫工院氣故耳
此等謂之寄興但可取玩一世若云善畫何以上擬
古人而為後世寳藏如趙松雪黄子乆王叔明吴仲
[005-43b]
圭之四大家及錢舜舉倪雲林趙仲穆軰形神俱妙
絶無邪學可垂乆不磨此真士氣畫也雖宋人復起
亦甘心服其天趣然亦得宋人之家法而一變者
明畫
明興丹青可宋可元與之並駕馳驅者何啻數百家
而吴中獨踞其大半即盡諸方之燁然者不及也
邪學
如鄭顛仙張復陽鍾欽禮蔣三松張平山汪海雲軰
[005-44a]
皆畫家邪學徒逞狂態者也俱無足取
粉本
古人畫藁謂之粉本草草不經意處廼其天機偶發
生意勃然落筆趣成自有神妙有則宜寳藏之
看畫法
看畫之法如看字法松雪詩云石如飛白木如籕寫
竹應從八法來求正謂此也須着眼圓活勿偏見細
看古人命筆立意委曲妙處方是
[005-44b]
品第畫
以山水為上人物小者次之花鳥竹石又次之走獸
蟲魚又其下也更須縜素紙地完整不破色雖古而
清潔精神如新照無貼襯嗅之異香可掬此其最上
品也
無名畫
古畫無名欵者多畫院進呈卷軸皆有名大家廼御
府畫也世以無名人畫即填某人欵字深為可笑
[005-45a]
單條畫
高齋精舍宜掛單條若對軸即少雅致况四五軸乎
且高人之畫適興偶作數筆人即寳𫝊何能有對乎
今人以孤軸為嫌不足與言畫矣
古絹畫
唐紙則硬黄短簾絹則絲粗而厚有搗熟者有四尺
濶者宋紙則鵠白澄心堂絹則光細若紙揩摩如玉
間有濶五六尺者名曰獨梭元絹有獨梭者與宋相
[005-45b]
似有宓家機縜皆妙
裱錦
古有摴蒲錦又名闍婆有樓閣錦紫駞花鸞章錦朱
雀錦鳯凰錦斑文錦走龍錦飜鴻錦皆御府/中物有海馬
錦龜紋錦粟地錦皮毬錦皆宣/和綾今蘇州有落花流水
錦皆用作表首
學畫
人能以畫寓意明窓淨几描寫景物或觀佳山水處
[005-46a]
胸中便生景物象或觀名花折枝想其態度綽約枝
梗轉折向日舒笑迎風欹斜含烟弄雨初開殘落布
置筆端不覺妙合天趣自是一樂若不以天生活潑
為法徒竊紙上形似終為俗品古之高尚士夫如李
公鱗范寛李成蘇長公米家父子軰靡不盡臻神品
賞鑒大雅須學一二名家方得深知畫意
軸頭
用檀香為之可以除濕逺蠧芸麝樟腦亦辟蠧
[005-46b]
藏畫
以杉桫木為匣匣内切勿油漆糊紙恐惹黴濕遇四
五六月之先將畫幅幅展玩㣲見風日収起入匣用
紙封口勿令通氣置透風空閣或去地丈餘又當常
近人氣過此二候方開可免黴曰平時張掛名畫須
三五日一易則不厭觀不乆惹塵濕収起先拂去兩
靣塵垢畧見風日即珍藏之乆則恐為風濕損其質
地
[005-47a]
小畫匣
單條短軸作横靣開關門扇匣子畫直放入軸頭貼
籖細書某畫甚便取看
捲畫
須顧邉齊不宜局促亦不可着力捲𦂳恐急裂絹素
拭畫
揩抹畫片不可用粗布恐模擦失神
出示畫
[005-47b]
古畫不可出示俗人不知看法以手托起畫背就觀
絹素隨折或忽慢墮地損裂莫補
裱畫
畫不脱落不宜數裱一裝揩則一捐精神靈跡亦然
掛畫
對景不宜掛畫以偽不勝真也
収畫
書畫古人精神所鍾頗能擇主而事遇真賞鑒家不
[005-48a]
終秘也但不可强求余每見以計得者失不旋踵當
為誡之
[005-48b]
畫史㑹要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畫史㑹要卷五
明 朱謀垔 撰
畫法
梁元帝山水松石格曰夫天地之名造化為靈設竒巧
之體勢寫山水之縱横或格高而思逸信筆妙而墨
精由是設粉壁運神情素屏連隅山脉濺樸首尾相
映項腹相迎丈尺分寸約有常桯樹石雲水俱無正
[005-1b]
形樹有大小叢貫孤平扶疎曲直聳㧞凌亭乍起伏
於柔條缺/便同缺/文字或難合於破墨體向異於丹
青隠隠半壁高潛入㝠挿空類劍陷地如坑秋毛冬
骨夏䕃春英炎緋寒碧暖日凉星巨松沁水噴之蔚
冋褒茂林之幽趣割雜草之芳情泉源至曲霧破山
明精藍觀宇橋彴闗城行人犬吠獸走禽驚高墨猶
緑下墨猶赬水因㫁而流逺雲欲墜而霞輕桂不疎
於胡越松不難於弟兄路廣石隔天遥鳥征雲中樹
[005-2a]
石宜先㸃石上枝柯末後成高嶺最嫌隣刻石逺山
大忌學圖經審問既然𫝊筆訣秘之勿泄於戸庭
王維山水訣曰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肇自然之性
成造化之功或咫尺之圖寫千里之景東西南北宛
爾目前春夏秋冬生於筆下初鋪水際忌為浮泛之
山次布路岐莫作連綿之道主峯最宜高聳客山須
要奔趨迴抱處僧舎可安水陸邉人家可置村莊著
數樹以成林枝須抱體山崖合一水而瀑瀉泉不亂
[005-2b]
流渡口只宜寂寂人行須是疎疎通舟檝之橋梁且
宜高聳著漁人之釣艇低乃無妨懸崖險峻之間好
安怪木峭壁巉岩之處不可通途逺岫與雲容相接
遙天共水色交光山鈎鏁處㳂流最出其中路接危
時棧道可安於此平地樓臺偏宜高栁映人家名山
寺觀雅稱竒杉襯樓閣逺景烟籠深岩雲鎻酒旗則
當路高懸客㠶宜遇水低掛逺山須要低排近樹惟
宜㧞迸手親筆硯之餘有時逰戲三昧嵗月遙永頗
[005-3a]
探幽微妙悟者不在多言善學者還從規矩
荆浩山水賦曰凢畫山水意在筆先丈山尺樹寸馬豆
人逺人無目逺樹無枝逺山無皴隠隠似眉逺水無
波高與雲齊此其訣也山腰雲塞石壁泉塞樓臺樹
寒道路人塞石看三靣路看兩蹊樹觀頂𩕳水看岸
塞此其法也凢畫山水尖峭者峯平夷者嶺峭壁者
崖有宂者岫懸石者岩形圖者巒路通者川兩山夾
路者壑兩山夾水者澗注水者溪泉通者谷路下小
[005-3b]
土山者坡極目而平者坂若能辯别此類則粗知山
水之彷彿也觀者先看氣象後辯清濁分賔主之朝
揖列羣峯之威儀多則亂少則慢不多不少要分逺
近逺山不得連近山逺水不得連近水水要縈迴山
要回抱古木茂林寺觀可安斷岸頺堤小橋可置有路
處人行無路處林木岸斷處古渡山斷處荒村水濶
處征㠶林密處店舎臨岸古木露根而藤纒臨流石
岸嵌空而水痕凡作林木逺則疎平近則高宻有葉
[005-4a]
者枝柔無葉者枝硬松皮如鱗栢皮纒身生於土者
修長而淨直長于石者拳曲而伶仃古木節多而半
死寒林扶疎而蕭森凢畫山水須要四時春景則霧
鎻烟籠樹林隠隠逺木拖藍山色堆青夏景則林木
蔽天緑蕪平坂倚雲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則水天一
色簌簌疎林鴈横烟塞蘆裊沙汀冬景則藉地為雪
老樵負薪漁舟倚岸水淺沙平凍雲黯淡酒帘孤村
風雨則不分天地難辨東西行人傘笠漁父蓑衣有
[005-4b]
風無雨樹葉斜披有雨無風枝葉垂下雨霽則雲収
天碧薄霧霏微山光添翠網曬斜暉曉景則千山欲
曙霧靄霏霏曚曨殘月曉色熹微暮景則山銜殘日
㠶卸江湄路人歸急半掩柴扉或烟斜霧横或逺岫
雲歸或秋江晩渡或古塜斷碑或洞庭春靄或瀟湘
霧迷筆法布置更看臨期山形不得犯重樹頭不得
整齊樹借山為骨山借樹為衣樹不可繁要見山之
秀麗山不可亂要顯樹之精神若留意於此者須心
[005-5a]
㑹于𤣥微
李成山水訣曰凢畫山水先立賔主之位次定逺近之
形然後穿鑿景物擺布高低落筆無令太重重則濁
而不清不可太輕輕則燥而不潤烘染過度則不嘉
辟綽繁絮則失神發樹枝左長右短立石勢上重下
輕擺布栽揷勢使相偎上下雲烟取秀不可太多多
則𣪚漫無神左右林麓鋪陳不可太繁繁則拍塞不
舒山高峻無使傾危水深逺勿教窮涸路須曲折山
[005-5b]
要高昻孤城置之逺邉墟市依于山脚雪天不用雲
烟雨裏無多逺望山舍仍居隘窄漁翁要在平灘朝
晴晃朗暮雨隂昏舎屋不在多間漁釣有時而作藤
蔓依纒古木窠叢簇扎山頭高山烟鎻其腰長嶺雲
翳其脚逺水縈紆而来還用雲烟以斷其𣲖怪石巉
岩而立仍須土阜以培其根原野曠蕩相連蒼山依
其低淺石須圓混鋒芒八靣稜層木要交乂挺幹四
時枯茂迅風㧞木暴雨崩崖淺流則岸畔平灘深澗
[005-6a]
則陡崖直下聳坡之土必要高低烟林之木亦宜疎
密重岩切忌頭齊羣峯更宜高下孤峯逺設野水遙
拖道路時隠時顯橋梁或有或無逺怕隂昏近防重
濁顛崖怪石不用頻施峻嶺枯槎也宜少作遙烟逺
曙太繁恐失朝昏密樹稠林斷續防他版刻山原峻
嶮依稀樵逕猶存崖岸傾危隠約雲林深暗平川雖
逺參差皴染而成流水泉源彷彿還多濺瀑布兩路
有明有晦起雙峯陡高陡低霧薄明爽舒晴烟靄濛
[005-6b]
騰欲雨喬木聳直蟠屈者一株二株亂石礧堆竒怪
者三塊兩塊㸃樹葉稀疎間密皴石脉以重分輕亭
菴不在常施樓觀仍須間作人物轉顧多般野店猶
防相似氣象則春山明媚夏木繁隂秋林搖落蕭疎
冬樹槎牙妥帖樹根栽挿龍爪宛若
拏石布稜層根脚還須帶土之字水不過三轉濺瀑泉不過兩重
侵天一道飛泉湧瀑爭湍徹底翻濤巨浪淺瀨平流
烟波茫茫雲浪浩浩山無獨木石不孤單林烟一𣲖
[005-7a]
便休缺/木數株而已喬木疎於平野矮窠密布山頭
孤烟起自水邉薄靄驟依岩脚野橋寂寞遥通竹塢
人家古寺蕭條掩映松株佛塔春水緑而㶑灎夏津
漲而瀰漫秋潦盡而澄清寒泉涸而凝泚新窠脾骨
岸石須要皴缺/古樹槎牙景物兼還秀媚分清分濁
庶幾濃淡相兼淳重淳輕病在偏枯損體山高木小
雖幽逺而氣雄木大山低雖雄豪而勢薄千岩萬壑
要低昻聚散而不同疊巘層巒但起伏崢嶸而各異
[005-7b]
不迷顛倒回還自然遊戲三昧
郭思畫論曰大率圖畫風力氣韻固在當人其如種種
之要不可不察矣畫人物者必分貴賤氣貌朝代衣冠釋
門則有善功方便之顔道像必具修真度世之範帝王當
崇上聖天日之表外夷應得慕華欽順之情儒賢即見忠
信禮義之風武士固多勇悍英烈之貌隠逸俄識肥遯髙
世之節貴戚蓋尚紛華侈靡之容帝釋須明威福嚴重之
儀鬼神乃作醜魄尺者/切馳趡干見/切之狀士女宜富秀色婑
[005-8a]
鳥果/切媠媠坐/切之態田家自有醇甿村野之真畫衣紋林石用筆
全類于書畫衣紋有重大而調暢者有縝細而勁健者勾綽縱
掣理無妄下以狀高側深斜卷摺飄舉之勢畫林木
者有樛枝挺榦屈節皺皮紐裂多端分敷萬狀作怒
龍驚虺之勢聳凌雲翳日之姿宜須崖岸豐隆方稱
蟠根老壮也畫山石者多作礬頭亦為凌靣落筆便
見堅重之性皴淡即生窊凸之形每留素以成雲或
借地而為雪其破墨之功尤為難也畫畜獸者全要
[005-8b]
停分向背筋力精神肉分肥圓毛骨隠起仍分諸物
所禀動止之性四足唯兔掌底/有毛謂之建毛畫龍者折出三停自/首
至膞膞至腰/腰至尾也分成九似角似鹿頭似駞眼似鬼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𤓰似鷹掌
似虎耳/似牛窮游泳蜿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仍要騣
鬛肘毛筆畫壯快直自肉中生出為佳也凢畫龍開/口者易為
巧合口者難為功畫家稱開/口猫兒合口龍言其兩難也畫水者有一擺之波三
摺之浪布之字之勢分虎爪之形湯湯若動使觀者
浩然有江湖之思為妙也畫屋木者折筭無虧筆畫
[005-9a]
勾壯深逺透空一去百斜如隋唐五代已前洎國初
郭忠恕王士元之流畫樓閣多見四角其斗拱逐鋪
作為之向背分明不失繩墨今之畫者多用直尺一
就界畫分成斗栱筆迹繁雜無壯麗閒雅之意畫花
果草木自有四時景候隂陽向背笋條老嫩苞蕚後
先逮諸園蔬野草咸有出土體性畫翎毛者必須知
識諸禽形體名件自嘴啄口臉眼縁去/聲叢林腦毛披
蓑毛翅有梢去/聲翅有蛤翅翅邦上/聲上有大節小節大
[005-9b]
小窩翎次及六梢又有斜平/聲風掠草彌縫翅/習之間散毛壓
磾尾肚毛腿袴尾錐脚有探爪三/節食爪三/節撩爪四/節托
爪一/節宣黄八甲鷙鳥眼上謂之看棚一名/看簷背毛之間
謂之合溜山鵲鷄類各有嵗時蒼嫩皮毛眼爪之異
家鵝鴨即有子肚野飛水禽自然輕梢去/聲如此之類
或鳴集而羽翮緊戢或寒棲而毛葉鬆泡去/聲已上具
有名體處所必須融㑹闕一不可設或未識漢殿吴
殿梁柱斗栱乂手替木熟柱駞峯方莖額道抱間昻
[005-10a]
頭羅花羅幔暗制綽幕猢猻頭琥珀枋龜頭虎座飛簷噗
水膊風化廢垂魚草惹當鈎曲脊之類憑何以畫屋
木也畫者尚罕能精䆒况觀者乎
饒自然繪宗十二忌
一曰布置迫塞凢畫山水必先置絹素于明淨之室
伺神間意定然後入思小幅巨軸隨意經營若障過
數幅壁過十丈先以行竿引炭朽布山谿樹石樓閣
人物大小高低一一位置然後立於數十歩之外詳
[005-10b]
審諦觀自見其可却將淡墨約定謂之小落筆然後
肆志揮灑無不得宜宋元名手所謂盤礴睥睨意在
筆先之謂也亦須上下空濶四傍疎通庻幾瀟灑若
充塞滿腹便不風致此第一事也
二曰逺近不分作山水先要分逺近使高低大小得
宜假如一尺之山當作幾大人物為是葢近則坡石樹
木當大屋宇人物稱之逺則峰巒樹木當小屋宇人
物稱之極逺不可作人物墨則逺淡近濃逾逺逾淡
[005-11a]
不易之論也
三曰山無氣脉畫山于一幅之中先作一山為主却
從主山分布起伏餘山皆氣脉連接形勢映帶如山
頂層疊下必有數重脚方盛得住凢多山頂而無脚
者大謬也此全景之大義也若夫透角不在此限
四曰水無源流泉必于山峽中流出頂上有山數重
則其源高逺平溪小澗必見水口寒灘淺瀬必見跳
波乃活水也間有畫一摺山便畫一派泉架上懸巾
[005-11b]
絶為可笑
五曰境無夷險古人布境不一有崒嵂者有平逺者
有縈廻者有空濶者有層疊者每遇一圖必當立意
如之
六曰路無出入山水貫出逺近全在徑路分明或林
下透見而水末復出或巨石遮斷而林
半露或隠坡隴以人物㸃之或近屋宇以竹木藏之庶幾有不
盡之景
[005-12a]
七曰石止一靣各家畫石皴法不一當各隨所學一
家為法須要有頂有脚分稜靣為佳
八曰樹少四枝前代畫樹有法大槩生崖壁者多纒
錯生坡隴者多高直千霄多頂近水多根枝幹不可
分左右須當間作葉有單筆雙筆更分榮悴乃按四
時
九曰人物傴僂山水人物各有家數描畫者眉目分
明㸃鑿者筆力蒼古必皆意態閒雅古人所作可法
[005-12b]
切不可以行者望者負荷者鞭䇿者一例作傴僂之狀
十曰樓閣錯雜界劃雖未科然重樓疊閣方寸之間
而向背要分明不必用界劃為之
十一曰滃淡失宜下墨不論水墨設色金碧即以墨
瀋滃淡須要淺深得宜如晴景空明雨夜昏䝉雪景
稍明不可與雨霧烟嵐相似青山白雲止當夏秋之
景為之
十二曰㸃染無法謂設色金碧各有重輕輕者山用
[005-13a]
螺青樹石用合緑染為人物不用粉襯重者山用石
青緑拜綴樹石為人物用粉襯間有用石青緑皴者
樹葉多夾筆則以合緑染再以石青緑加之此一家
只宜晴景乃照耀陸離而明艶如此也人物樓閣雖
用粉襯亦雖清淡除紅葉外不可妄用朱金丹青之
屬方是家數如唐李將軍父子宋董源王晉卿趙大
年諸家可法
沈括圖畫歌曰畫中最妙言山水摩詰峯巒兩靣起李
[005-13b]
成筆奪造化工荆浩開圖論千里范寛石瀾烟林深
枯木闗仝極難比江南董源僧巨然淡墨輕嵐為一
體宋廸長于逺與平王端善作寒江行克明已徃道
寧逝郭熈遂得新來名花竹翎毛不同等獨出徐熈
入神境趙昌設色古無如王友劉常亦堪並黄筌居
寀及譚宏鷗鷺春葩蜀中景艾宣孔雀世絶倫羊仲
甫鷄皆妙品惟有長安易元吉豈止獐猿人不及鵰
鷹飛動美張涇畨馬胡瓌岌然立濠梁崔白及崔㲄
[005-14a]
羣虎屏風供御幄海河徐易魚水科鱗鬛如生頗難
學金陵佛像王齊翰顧徳謙名皆雅玩老曹菩薩各
精神道士李劉俱偉觀星辰獨尚孫知微盧氏楞伽
亦為伴勾龍爽筆勢飄颻錦里三人共輝煥西川女
子分十眉宫粧撚銀周昉肥堯氏撃壤鼓腹笑滕王
蛺蝶相交飛居寧草蟲名浙右孤松韋偃稱世稀韓
幹能為大宛馬包鼎虎有驚人威將軍曹霸善圖寫
玉花驄並今𫝊之馭人相扶似偶語老杜詠入丹青
[005-14b]
詩少保薛稷偏攻鶴雜品皆竒怪石恪戴嵩韓滉能
畫牛小景惠崇烟漠漠唐僧𫝊古精畫龍毫端想與
精神通拏珠奮身奔海窟鬛如飛火騰虛空忠恕樓
臺真有功山頭突出華清宫用及象坤能畫鬼角嘴
鐡靣頭蓬鬆侯翼曾為五侯圖海山聚出風雲烏爾
朱先生着儒服吕翁碧眼長髭鬚愷之維摩失舊跡
但見累世令人模探微真跡存一本甘露板壁狻猊
枯操蛇惡鬼銜火獸鑿名道子𫝊注吴僧繇殿龍㸃
[005-15a]
雙目即時便有雷霆驅仙翁葛老度溪嶺瀟灑數幅
名仙居輞川弄水并捕魚長河亂葦寒疎疎予家所
有將盈車高下百品難俱書相𫝊好古雅君子覩詩
觀畫言無虛
董廣川書孫白畫水圖曰畫師相與言靠山不靠水謂
山有峯巒崖谷烟雲樹石可以縈帶掩連見之至水
則更無帶映曲文斜勢要盡其窊隆派别故于畫為
尤難彼或爭勝取竒以夸張當世者不過蹙紋起浪
[005-15b]
若更作蛟蜃出沒便是山海圖矣唐人孫位畫水必
雜石為驚濤怒浪葢失水之本性而求假于物以發
其湍瀑是不足于水也曲陽廟壁有畫水世𫝊為異
葢水紋平漫隠起浮流混混不息其後有梯升而崇
者知辟為隆窪為下隨勢為水以是衒于世俗而人
初未識其偽也元初孫白始剏意作㶘
浚原平波細流停為㶑灔引為決泄盡出前人意外别為新規
勝槩不假山石為激躍而自成迅流不借灘瀬為湍
[005-16a]
濺而自為衝波使夫縈紆曲直隨流蕩漾自然長文
細絡有序不亂乃真入神水也大開一門戶矣嘗言
畫漫水要不斷水脉為工畫急水要不混洄瀾為工
若今以二説觀世之畫水者真可一笑也夫漫流之
水則為池水風紋更無流脉畫迅流者則浪頭沸起
反如印板豈勝道哉要知畫水者當觀其源次觀其
瀾又其次則觀其流然知此者葢鮮耳故知汪洋涵
蓄以滔沒為平引脉分流以澹蕩為勢至于聚為漪
[005-16b]
瀾散為淰㴸游泳乎其中而不繫于物者此真天下
之水者也亦知求于此乎
六法三品
謝赫云畫有六法一曰氣韻生動二曰骨法用筆三曰
應物寫形四曰隨類賦彩五曰經營位置六曰𫝊模
移寫六法精論萬古不移自骨法用筆以下五法可
學而能如其氣韻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復不
可以嵗月到黙契神㑹不知其然而然也故氣韻生
[005-17a]
動出于天成人莫窺其巧者謂之神品筆墨超絶𫝊
染得宜意趣有餘者謂之妙品得其形似而不失規
矩者謂之能品
六要六長
劉道醇云識畫之訣在乎明六要而審六長所謂六要
者氣韻兼力一也格制俱老二也變異合理三也彩
繪有澤四也去來自然五也師學捨短六也所謂六
長者麄鹵求筆一也僻澁求才二也細巧求力三也
[005-17b]
狂怪求理四也無墨求染五也平畫求長六也既明
彼六要是審彼長雖卷帙溢箱屏壁周廡自然至於
别識矣
氣韻
鄧公壽云氣韻生動非師可𫝊多是軒冕才賢巖穴上
士高雅之情之所寄也人品既已高矣氣韻不得不
高氣韻既已高矣生動不得不至不爾雖竭巧思止
同衆工之事雖曰畫而非畫昔人評趙大年畫謂胸
[005-18a]
中必有千卷書非真有千卷書也葢大年以宋宗室
不得逺遊每集四方逺客山人縱談名山大川以為
古今至快能動筆者便欲其想像而出之故其胸中
富于聞見便富于丘壑然則不行萬里路不讀萬卷
書欲作畫祖其可得乎此在士夫勉之無望于庸史
矣
唐志契云氣運生動與烟潤不同世人妄指烟潤遂謂
生動何相謬之甚也葢氣者有筆氣有墨氣有色氣
[005-18b]
俱謂之氣而又有氣勢有氣力有氣機此間即謂之
運而生動處又非運之可代矣生者生生不窮深逺
難盡動而不板活潑迎人要皆可黙㑹而不可名言
如劉褒畫雲漢圖見者覺熱又畫北風圖見者覺寒
又如畫猫絶鼠畫大士渡海而滅風畫龍㸃睛飛去
此之謂也至如烟潤不過㸃墨無痕迹皴法不生澁
而已豈可混而一之哉
用筆
[005-19a]
或問張呉顧陸用筆何如張彦逺曰顧凱之之迹𦂳勁
聨緜循環超忽調格逸易風趨電疾意存筆先畫盡
意枉所以全神氣也昔張芝學崔瑗杜度草書之法
因而變之以成今草氣韻通連隔行不斷唯王子敬
深明其㫖故行首之字徃徃繼其前行世謂之一筆
書其後陸探微亦作一筆畫故知書畫用筆同法張
僧繇㸃曳研拂依衛夫人筆陣圖一㸃一畫别是一
巧鉤㦸利劍森森然又知書畫用筆同矣本朝呉道
[005-19b]
𤣥授筆法于張旭此又知書畫用筆同矣又問曰夫
運思精深者筆迹周密其有筆不周者謂之如何對
曰顧陸之神不可見其盻際所謂筆迹周宻也張呉
之妙筆纔一二像已應焉離披㸃畫時見缺落此雖
筆不周而意周也若知畫有疎密二體方可議乎畫
荆浩云筆有四勢謂筋肉骨氣筆絶而不斷謂之筋起
伏成實謂之肉生死剛正謂之骨跡畫不敗謂之氣
故知墨太質者失其體色微者敗正氣筋死者無肉
[005-20a]
跡斷者無筋苟媚者無肉韓純全云筆絶而不斷謂
之筋纒轉隨骨謂之皮筆跡剛正而露節謂之骨起
伏圓混而肥謂之肉
郭淳夫云以淡墨重疊旋旋而取之謂之斡淡 以銳
筆横卧惹惹而取之謂之皴擦 以水墨再三而淋
之謂之渲 以水墨滚同而澤之謂之刷 以筆頭
直徃而指之謂之捽 以筆頭特下而指之謂之
擢 以筆端而注之謂之㸃㸃施于人物亦施于木
[005-20b]
葉 以筆引而去之謂之畫畫施于樓臺亦施于松
針
唐志契云古畫譜言用筆之法未嘗不詳乃畫家僅知
皴刷㸃拖四則而已此外如斡如渲如捽如擢其誰
知之葢斡者以淡墨重疊六七次加而深厚者也渲
者有意無意再用細筆細擦而淋漓使人不知數十
次㸃染者也捽與擢雖與㸃相同而實相異捽用卧
筆彷彿乎皴而帶水擢用直指彷彿乎㸃而用力必
[005-21a]
八法皆通乃謂之善用筆乃謂之善用墨
韓純全云呉道子山水有筆而無墨項容山水有墨而
無筆惟洪谷子兼二子之長而有之葢有筆而無墨
者見落墨蹊徑而少自然有墨而無筆者去斧鑿痕
而多變態故王洽之畫取潑墨自然之勢而為之浩
介乎二者之間則人與天成兩得之矣雲間莫是龍
云畫豈無筆墨哉但有輪廓而無皴法即謂之無筆
有皴法而無輕重向背明晦即謂之無墨古人云石
[005-21b]
分三靣此語是筆亦是墨
又曰古云用筆有三病一曰版二曰刻三曰結腕弱筆
癡取與全虧物狀平扁不能圓混者版也筆跡顯露
用筆中凝勾畫之次妄生圭角者刻也欲行不行當散
不散似物凝碍不能流暢者結也愚又論一病謂之
礭病筆路謹細而癡拘全無變通筆墨雖行類同死
物狀如雕刻之迹者礭也
唐子畏云工畫如楷書寫意如草聖不過執筆轉腕靈
[005-22a]
妙耳世之善書者多善畫由其轉腕用筆之不滯也
王思善云畫山石有披麻皴 亂麻皴 亂雲皴 斧
鑿皴 亂柴皴 芝麻皴 雨㸃皴 骷髏皴 鬼
皮皴 彈窩皴 細濃礬潑墨礬頭稜靣筆有老潤
者有帖潔者描人物有鐡線筆蘭葉筆遊絲筆戰筆
各師一家但調暢勁徤為妙也
寫形
郭淳夫云學畫花者以一株花置深坑中臨其上而瞰
[005-22b]
之則花之四靣得矣學畫竹者取一枝竹因月夜照
其影于素壁之上則竹之真形出矣學畫山水者何
以異此葢身即山川而取之則山水之意度見矣
真山水之川谷逺望之以取其勢近看之以取其質
真山水之雲氣四時不同春融怡夏蓊鬱秋疎薄冬
黯淡畫見其大象而不為斬刻之形則雲氣之態度
活矣真山水之烟嵐四時不同春山澹冶而如笑夏
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淨而如粧冬山慘淡而如睡
[005-23a]
畫見其大意而不為刻畫之迹則烟嵐之景象正矣
山近看如此逺數里看又如此逺數十里看又如此
每逺每異所謂山形歩歩移也山正靣看如此側靣
又如此背靣又如此每看每異所謂山形靣靣看也
如此是一山而兼數十百山之形狀可得不悉乎山
春夏看如此秋冬看又如此所謂四時之景不同也
山朝看如此暮看又如此隂晴看又如此所謂朝暮
之變態不同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數百山之意態可
[005-23b]
不究乎
山大物也其形欲聳㧞欲偃蹇欲軒豁欲箕踞欲盤
礴欲渾厚欲雄豪欲精神欲嚴重欲顧盼欲朝揖欲
上有葢欲下有乗欲前有據欲後有倚欲下瞰而若
臨觀欲上游而若指麾此為山之大形體也
水活物也其形欲深静欲柔滑欲汪洋欲回環欲肥
膩欲噴薄欲激射欲多泉欲逺流欲瀑布挿天欲濺
瀑入地欲漁釣怡怡欲草木欣欣欲挾雲烟而秀媚
[005-24a]
欲照溪谷而光輝此水活之體也
山有高有下高者血脉在下其肩股開張基脚壯厚
巒岫岡勢培擁勾連映帶不絶此髙山也故如是高
山謂之不孤謂之不仆下者血脉在上其顛半露項
領相攀根基龎大堆阜臃腫直下深揷莫測其淺深
此淺山也故如是淺山謂之不薄謂之不泄高山而
體幹孤有仆之理淺山而薄神氣有泄之理
山欲高盡出之則不高烟雲鎻其腰則高矣水欲逺
[005-24b]
盡出之則不逺掩映斷其派則逺矣葢山盡出不唯
無秀㧞之高兼何異畫碓嘴水盡出不唯無盤折之
逺兼何異畫蚯蚓
韓云凢木貴蒼徤老硬其形甚多或聳而迸枝者或曲
折而俯仰者或躬而若揖者或如醉狂舞者或如披
頭仗劍者皆松也又若怒龍驚虬之勢騰龍伏虎之
形似狂怪而飄逸似偃蹇而躬身或坡側倒趄飲于
水中或巔峻倒崖而身復起為松之儀其勢萬状變
[005-25a]
態莫測且松者公侯也為衆木之長亭亭氣槩高上
盤于空勢鋪霄漢枝迸而覆掛下接凢木以貴待賤
如君子之徳周而不比也右丞曰松不離于兄弟謂
高低相亞亦有子孫謂新舊相續為㓜松者其梢凌
空而聳出其針交結而䕃重也栢者侯伯也訣曰栢
下叢生要老逸而舒暢皮宜轉紐捧節有紋多枝少
葉節眼嵌空勢若蛟龍身去復回蕩迭縱横乃古栢
之狀也㓜栢者葉密枝迸梢聳㧞也檜者松身栢皮
[005-25b]
㑹于松栢故名曰檜其枝横肆而盤屈其葉散而不
定古檜之體也餘種羣木難以具述惟楸梧槐栁形
儀各異大抵有葉之木貴要豐茂而䕃鬱至于寒林
者務森聳重深分布而不雜宜作枯梢老槎背後當
用淺墨畫以相類之木伴和為之故得幽韻之氣清
也林罅不用明白尤宜烟嵐映帶誠為得其妙用者
矣
梁元帝云木有四時春英夏䕃秋毛冬骨春英者謂葉
[005-26a]
細而花繁也夏䕃者謂葉密而茂盛也秋毛者謂葉
疎而飄零也冬骨者謂枝枯而葉槁也
其有林巒者山巖石上有密木也有林麓者山脚下
林木也林廻者逺林烟暝也四則論林木/
夫畫石者貴要磊落雄壯蒼硬頑澀礬頭菱靣層疊
厚薄覆壓重深落墨堅實凹深凸淺皴拂隂陽㸃均
高下乃為破墨之功也昔人云石無十歩真山有千
里逺况石為山之體貴韻而不貴枯燥畫者不可失
[005-26b]
此論一則論石/
夫通山川之氣以雲為總也雲出于深谷納于愚夷
弇日映空渺渺無拘昇之晴霽則顯其四時之氣散
之隂晦則逐其四時之象故春雲如白鶴其體閒逸
和而舒暢也夏雲如竒峯其勢隂鬱濃淡靉靆而無定
也秋雲如輕浪飄零或若兠羅之狀廓静而清明冬
雲澄墨慘翳示其𤣥㝠之色昬寒而深重此晴雲四
時之象春隂則雲氣淡蕩夏隂則雲氣突黒秋隂則
[005-27a]
雲氣輕浮冬隂則雲氣慘淡此隂雲四時之氣也然
雲之體聚散不一輕而為烟重而為霧浮而為靄聚
而為氣凢雲霞烟霧靄之氣皆嵐光山色遥岑逺樹
之彩也山水所用者霞不重以抒青雲不施以彩繪
恐失其嵐光野色自然之氣也一則論雲氣/
唐志契云寫枯樹最難得蒼古每畫最不可少即茂林
盛夏亦須用之山水訣云畫無枯樹則不疎通此之
謂也但名家枯樹各各不同如荆關則秋冬二景最
[005-27b]
為善枯樹古而渾亂而整簡而有趣到郭河陽則用
鶯爪加以細密又或如垂槐葢倣關荆者多也如范
寛則直上如掃帚様亦有古趣李成則繁而瑣碎筆
筆清勁董源則一味古雅簡當而老成如荆關之枯
樹也則此數君可以兼之要皆神乎技也非専習數
十年妙出自然者不能倣其萬一今人假古畫丘壑
山石或能勉為僅似若到精神骨髓則非矣以是知
枯枝要妙最難一則論枯樹/
[005-28a]
畫不㸃苔山無生氣昔人謂苔痕為美人簮花信不
可少者人謂畫山容易㸃苔難此何得輕言之蓋樹
根石上之苔細生叢木或雜草叢生至于高處大山
上之苔則松耶柏耶或未可知豈有長于突處不堅
牢之理乃近有作畫者率意㸃擢不顧其當與否倘
以識者觀之皆浮寄如鳥䑕之糞堆形狀耳那得有
生氣夫生氣者必㸃㸃從石縫中出或濃或淡或濃
淡相間有一㸃不可多一㸃不可少之妙天然粧就
[005-28b]
不失之妙不失之疎豈易事哉古畫横苔直苔不㸃
苔者徃徃有之要未有一㸃不中窽者此皆是預先
畫山石無一筆頺敗破壊之處故臨㸃自然加一㸃
一㸃好看少一㸃容或無妨也今人不察妄謂山石
醜處須以苔遮掩之此愈遮所以愈醜是以浮寄煩
腫之病都坐于此一則論㸃苔/
賦彩
張希逺云夫隂陽陶蒸萬象錯布𤣥化無言神工獨運草
[005-29a]
木敷榮不待丹碌之采雲雪飄颺不待鉛粉而白山
不待空青而翠鳯不待五色而彩是故運墨而五色
具謂之得意意在五色則物象乖矣
郭淳夫云運墨有時而用淡墨有時而用濃墨有時而
用焦墨有時而用宿墨有時而用退墨有時而用厨
中埃墨有時而取青黛雜墨水而用之用淡墨六七
加而成深即墨色滋潤而不枯燥用濃墨焦墨欲特
然取其界限非濃與焦則松稜石角不瞭然故爾瞭
[005-29b]
然然後用青墨水重疊過之即墨色分明常如霧露
中出也
雪色用濃淡墨作濃淡但墨之色不一而染就烟色
就縑素本色縈拂以淡水而痕之不可見筆墨迹風
色用黄土或埃墨而得之土色用淡墨埃墨而得之
石色用青黛和墨而淺深取之瀑布用縑素本色但
焦墨作其旁以得之
米海岳云唐閻立本畫皆著色而細銷銀作月色布地
[005-30a]
今人収得便謂之李將軍思訓皆非也
董思白曰畫山水惟寫意水墨最妙何也形質畢肖則
無氣韻彩氣畢具則無筆法
位置
郭淳夫曰凢經營下筆必合天地謂如尺幅之上上留
天之位下留地之位中間方立意定景見世之初學
率爾立意觸情塗抹滿幅看之填塞人目已令人意
不恢那得取賞于瀟灑見情于高大哉
[005-30b]
山水先理㑹大山名為主峯主峯已定方作以次近
者逺者小者大者以其一境主之於此故曰主峯其
象若大君赫然當陽而百辟奔走朝㑹無偃蹇背却
之勢也
林石先理㑹一大松名為宗老宗老意定方作以次
雜窠小卉女蘿碎石以其一山表之於此其勢若君
子軒然得時而衆小人為之役使無憑陵愁挫之態
也
[005-31a]
山之人物以標道路山之樓觀以標勝槩山之林木
映蔽以分逺近山之溪谷斷續以分淺深水之津渡
橋梁以足人事水之漁艇釣竿以足人意
店舍依溪不依水衝依溪以近水不依水衝以逺害
或有依水衝者水雖衝之必無水害處也村落依陸
不依山依陸以便耕不依山以為耕逺或有依山者
山之間必有可耕處也
山有三逺自山下而仰山顛謂之高逺自山前而窺
[005-31b]
山後謂之深逺自近山而望逺山謂之平逺無深逺
則淺無平逺則近無高逺則下高逺之色清明深逺
之色重晦平逺之色有明有晦高逺之勢突兀深逺
之意重疊平逺之意冲融而縹縹緲緲山有三大山
大于木木大于人山不數十里如木之大則山不大
木不數十里如人之大則木不大木之所以比夫人
者先自其葉而人之所以比夫木者先自其頭木葉
若干可以敵人之頭人之頭自苦干葉而成之則人
[005-32a]
之大小木之大小山之大小自此而皆中程度此三
大也
専於坡陀失之粗専於幽閒失之薄専於人物失之
俗専於樓觀失之冗專於石則骨露専於土則肉多
嵩山多好溪華山多好峯衡山多好别岫常山多好
列岫泰山特好主峯
千里之山不能盡竒萬里之水豈能盡秀太行枕華
夏而靣目者林慮泰山占齊魯而勝絶者龍巖一槩
[005-32b]
畫之何異版圖
韓云凢畫全景者山重疊覆壓咫尺重深以近次逺或
由下層疊分布相輔以卑次尊各有順序又不可太
實仍要嵐霧鎻映林木遮藏不可露體如人無依乃
窮山也且山以林木為衣以草為毛髪以烟霞為神
彩以景物為粧餙以水為血脉以嵐霧為氣象
山有四方體貌景物各異東山敦厚而廣博景質而
水少西山川峽而峭㧞高聳而嶮峻南山低小而水
[005-33a]
多江湖景秀而華盛北山濶墁而多阜林木氣重而
水窄東山宜村落薪鉏旅店山居官宦行客之類西
山宜用關城棧路羅網高閣觀宇之類北山宜用盤
車駱駝樵人背負之類南山宜江村漁市水邦山閣
之類但加稻田漁樂勿用車盤駱駝要知南北風故
不同耳深宜分别
傳模
唐志契云畫家𫝊模移寫自謝赫始此法遂為畫家㨗
[005-33b]
徑葢臨摹最易神氣難𫝊師其意而不師其迹乃真
臨摹也如巨然學北苑元章學北苑大癡學北苑倪
迂學北苑一北苑耳各各學之而各各不相似使俗
人為之定要筆筆與原本相同若之何能名世也
屠緯真云臨摹古畫著色最難極力模擬或有相似惟
紅不可及然無出宋人宋人臨摹唐朝五代之畫如
出一手國朝戴文進臨摹宋人得其三昧效黄子乆
王叔明畫較勝二家沈石田摹倣諸舊筆意奪真獨
[005-34a]
于倪元鎮不似葢老筆過之也評者云子昻近宋而
人物為勝沈啟南近元而山水為尤今呉中莫樂泉
臨畫亦稱當代一絶
郭淳夫云近世畫手生吴越者寫東南之聳痩居咸秦
者貌闗隴之壯浪學范寛者乏營丘之秀媚師王維
者缺關仝之風骨至于大人逹士不局一家必兼収
並覽廣議博考使我自成一家然後為得畫意
郭淳夫云近者畫手有仁者樂山圖作一叟支頥于峯
[005-34b]
畔智者樂水圖作一叟側耳于岩前此不擴充之病
也盖仁者樂山宜如白樂天草堂圖山居之意裕足
也智者樂水宜如王摩詰輞川圖水中之樂饒給也
仁智所樂豈只一夫之形狀可見之哉
郭若虛云西山走馬圖先子作衡州時作此以付思其
山作秋意于深山中數人驟馬出谷口内一人隊下
人馬不大而神氣如生先子指之曰躁進者如此自
此而下得一長板橋有皂幘數人乗欵叚而來者先
[005-35a]
子指之曰恬退者如此又于峭壁之隈青林之䕃半
出一野艇艇中蓬菴菴中酒榼書秩菴前露頂坦腹
一人若仰看白雲俯聼流泉㝠搜遐想之象舟側一
夫理棹先子指之曰斯則又高矣
李廌畫品云毗陵戚化元作歸龍入海圖筆力崢嶸波
浪起伏令人心目眩漾一龍蜿蜓翔于水上然先後
之浪皆匀未有飜湧濆薄之形雲氣雖從然不自水
出予見而知之曰此非㳺龍出海圖乃歸龍入海圖
[005-35b]
也因以名之
春龍起蟄圖蜀孫位作山臨大江有二龍自山下出
一龍蜿蜒驤首雲間水隨雲氣布上雨自爪鬛中出
魚蝦隨之或半空而隕一龍尾尚在穴前踞大石而
蹲舉首望雲中意欲俱徃怒爪如腥草木盡靡波濤
震駭澗谷瀰漫山下橋路皆没山中居民老少聚觀
扶之闞牖户人驚畏若屋顛墜筆勢超然氣象雄放
非其胸中磊落不凡能窺神物變化窮究百物情狀
[005-36a]
未易能也
仙游圖唐關仝所作仝畫山水入妙必使胡翼主人
物此圖人物翼所作也大石叢立矻然萬仞色若精
鐡上無塵埃下無糞埌四靣斬絶不通人迹而深巖
委澗有樓觀洞府鸞鶴花竹之勝杖履而遨遊者皆
羽衣蹁躚若仰風而上征者非仙靈所居而何
董逌畫䟦云列子御風世有圖其説者崇寧五年官試
畫學生監試疏出本文為目俾試者圖之明日來上
[005-36b]
悉風脚雨勢濃雲重烟空中人立勢若將陊葢無能
得其意者他日有持古圖者作草樹相依層疊逺近
披拂靃靡假為游雲飛霧依隨蹁躚扶揺上下輕重
相映放弗有羽服而游于其中者神淡而氣藏形解
而魄寂若同乎一氣者也衆昉共歎謂筆墨蹊徑得
畫中縣解雖布列形狀亦不能到古人地也
鑑别
鄧公壽云自㫺鑒賞家分品有三曰神曰妙曰能獨唐
[005-37a]
朱景真撰唐賢畫録三品之外更増逸品其後黄休
復作益州名畫記乃以逸為先而神妙次之景真雖
云逸格不拘常法用表賢愚然逸之高豈得附于三
品之末未若休復首推之為當也至徽宗皇帝専尚
法度乃以神逸妙能為次
米南宫云李成淡墨如夢霧中石如雲動多巧少真意
范寛勢雖雄傑然深暗如草夜晦暝土石不分物象
之幽雅品固在李成上關仝麄山工關河之勢峯巒
[005-37b]
少秀氣董源峯頂不工絶澗危徑幽壑荒迥率多真
意巨然明潤鬱䓤最有爽氣礬頭太多荆浩善為雲
中山頂四靣峻厚
韓純全云王晉卿每閱畫必召某同觀論乎淵奥構其
名實偶一日于賜書堂東掛李成西掛范寛先觀李
公之迹云李公家法墨潤而筆精烟嵐輕動如對靣
千里秀氣可掬次觀范寛之作如靣前真列峯巒氣
勢雄逸筆力老徤此二畫之迹真一文一武也余嘗
[005-38a]
思其言之當真可謂鑒通骨髓矣
郭若虛云畫山水惟營丘李成長安關仝華原范寛智
妙入神才高出類三家鼎峙百代標程夫氣象蕭疎
烟林清曠毫端頴脫墨法精㣲者營丘之制也石體
堅凝雜木豐茂臺閣古雅人物幽閒此關氏之風也
峯巒渾厚勢狀雄强搶筆俱匀人屋皆質者范氏之
法也
烟林平逺之妙始自營丘畫松葉謂之攅針筆不染
[005-38b]
淡自有榮茂之色關畫木葉間用墨揾時出枯梢筆
蹤勁利學者難到范寛林木或側形如偃葢别是一
種風規但未見畫松栢耳畫屋既質以墨籠染後軰
目為鐡屋
莫雲卿云禪家有南北二宗唐時始分畫之南北二宗
亦唐時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則李思訓父子
𫝊而為宋之趙幹趙伯駒伯驌以至馬夏軰南宗則
王摩詰始用渲淡一變鈎斫之法其𫝊為張璪荆闗
[005-39a]
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
之後馬駒雲門也
趙希逺云辛酉秋余同宗伯董𤣥宰至京口訪張修羽
見其所藏黄子久浮巒暖翠章法筆法墨法與諸作
逈絶宗伯云我所見黄子久畫不下三十幅要知此
幅為第一屬余収縮小幅以便隨身展觀修羽有别
業在城南中有三層樓可望江㠶茂因諸山名勝四
靣旋遶余從容臨摹其間心境閒曠頗得領略浮巒
[005-39b]
暖翠趣向修羽間出示所藏鼎彛古玩及宋元人名
蹟與國朝文沈諸家畫種種不一余不暇一一記之
如盧鴻草堂十册位置竒特人物林木泉石極其古
雅精妙皴擦渲染有力有韻用墨如漆光采陸離奪
人心目宜乎海内共寳之也有王叔明香光居士圖
乃巨幅筆勢飄舉皴法有極細者㸃苔用秃筆正鋒
蒼莽混融余亦愛而臨之内有倪高士一小幅從
吾鄉曹起莘家得來作懸崖絶筆筆法全學闗仝亦
[005-40a]
是神物余得探討月餘亦生平一快事也因以記之
新安呉江村所藏董展畫余在維揚見之作挺秀枯
枝樹四五株以青緑朱粉㸃葉分出樹頭山石用麻
皮皴青緑刷色山巒只一兩轉便完極有氣格經年
累月味之不盡
鄒愚谷云米公癡絶所為雲山獨創一家卓立千古此
中三昧惟伊家父子自相𫝊賞不令他人窺竊一臠
越二百年而有高尚書者出盡伊父子而有之雲樹
[005-40b]
罨靄大有生氣墨汁漓漓欲墮几席真足當鼎峙矣
夫房山高先生有竒癖而所畫亦竒豈性帶癡癖者
乃能為絶筆耶予因逺想于長康之三絶也喭云不
顛不狂其名不揚或正謂此
袁𤣥石云畫山水不可太熟熟則少文不可太生生則
多戾練熟還生斯妙矣
張元春云大樹論根大松錯節逺山可斷近山脉接大
石崔嵬小石錯雜總要得勢皴法各别筆潤淋漓不
[005-41a]
在重疊
夏烟林云意嬾石不硬心煩水不清筆尖樹不老墨濃
雲不輕
王無倪云畫無絶筆𫝊授為先古哲妙墨代代相沿猶
夫子之云識大識小也若廣訪名師加以心慧古跡
不但可亞還可自謂過之
徐仲修云山有翠微不可無路岸有人家不可無渡石
有自然最忌作怪寫人任真定犯俗態
[005-41b]
鄭超宗云山水妙處在暗不在明古人以烟雲為第一
葢此意襄陽米父子獨得北苑三昧高房山以渾厚
入之方方壺便開陳白陽門戸矣
評畫
畫法六朝不及晉魏宋元不及六朝至唐畫則各自
成佛作祖不以時代為限
賞鑑好事
書畫有賞鑑好事二家其說舊矣若求其人則自人
[005-42a]
主侯王將相以及方外衲子固宜有之張彦逺云有
収藏而不能鑒識能鑒識而不善閱翫能閱翫而不
能裝褫而無銓次皆病也
似不似
畫花趙昌意在似徐熈意不在似非高手畫者不能
以似不似第其高逺葢意不在似者太史公之于文
杜陵老之于詩也
古畫
[005-42b]
上古之畫跡簡意淡真趣自然畫譜繪鑒雖備歴年
逺甚箋素敗腐不可得矣
唐畫
意趣具于筆前故畫成神足莊重嚴律不求工巧而
自多妙處後人刻意工巧有物趣而乏天趣
宋畫
評者謂之院畫不以為高謂巧太過而神不足也不
知宋人之畫亦非後人可造堂室如李唐劉松年馬
[005-43a]
逺夏珪此南渡以後四大家也畫家雖以殘山剰水
目之然可謂精工之極
元畫
評者謂士夫畫世獨尚之葢士氣畫者廼士林中能
作𨽻家畫品全乏氣運生動不求物趣以得天趣為
高觀其曰寫而不曰畫者葢欲脫盡畫工院氣故耳
此等謂之寄興但可取玩一世若云善畫何以上擬
古人而為後世寳藏如趙松雪黄子乆王叔明吴仲
[005-43b]
圭之四大家及錢舜舉倪雲林趙仲穆軰形神俱妙
絶無邪學可垂乆不磨此真士氣畫也雖宋人復起
亦甘心服其天趣然亦得宋人之家法而一變者
明畫
明興丹青可宋可元與之並駕馳驅者何啻數百家
而吴中獨踞其大半即盡諸方之燁然者不及也
邪學
如鄭顛仙張復陽鍾欽禮蔣三松張平山汪海雲軰
[005-44a]
皆畫家邪學徒逞狂態者也俱無足取
粉本
古人畫藁謂之粉本草草不經意處廼其天機偶發
生意勃然落筆趣成自有神妙有則宜寳藏之
看畫法
看畫之法如看字法松雪詩云石如飛白木如籕寫
竹應從八法來求正謂此也須着眼圓活勿偏見細
看古人命筆立意委曲妙處方是
[005-44b]
品第畫
以山水為上人物小者次之花鳥竹石又次之走獸
蟲魚又其下也更須縜素紙地完整不破色雖古而
清潔精神如新照無貼襯嗅之異香可掬此其最上
品也
無名畫
古畫無名欵者多畫院進呈卷軸皆有名大家廼御
府畫也世以無名人畫即填某人欵字深為可笑
[005-45a]
單條畫
高齋精舍宜掛單條若對軸即少雅致况四五軸乎
且高人之畫適興偶作數筆人即寳𫝊何能有對乎
今人以孤軸為嫌不足與言畫矣
古絹畫
唐紙則硬黄短簾絹則絲粗而厚有搗熟者有四尺
濶者宋紙則鵠白澄心堂絹則光細若紙揩摩如玉
間有濶五六尺者名曰獨梭元絹有獨梭者與宋相
[005-45b]
似有宓家機縜皆妙
裱錦
古有摴蒲錦又名闍婆有樓閣錦紫駞花鸞章錦朱
雀錦鳯凰錦斑文錦走龍錦飜鴻錦皆御府/中物有海馬
錦龜紋錦粟地錦皮毬錦皆宣/和綾今蘇州有落花流水
錦皆用作表首
學畫
人能以畫寓意明窓淨几描寫景物或觀佳山水處
[005-46a]
胸中便生景物象或觀名花折枝想其態度綽約枝
梗轉折向日舒笑迎風欹斜含烟弄雨初開殘落布
置筆端不覺妙合天趣自是一樂若不以天生活潑
為法徒竊紙上形似終為俗品古之高尚士夫如李
公鱗范寛李成蘇長公米家父子軰靡不盡臻神品
賞鑒大雅須學一二名家方得深知畫意
軸頭
用檀香為之可以除濕逺蠧芸麝樟腦亦辟蠧
[005-46b]
藏畫
以杉桫木為匣匣内切勿油漆糊紙恐惹黴濕遇四
五六月之先將畫幅幅展玩㣲見風日収起入匣用
紙封口勿令通氣置透風空閣或去地丈餘又當常
近人氣過此二候方開可免黴曰平時張掛名畫須
三五日一易則不厭觀不乆惹塵濕収起先拂去兩
靣塵垢畧見風日即珍藏之乆則恐為風濕損其質
地
[005-47a]
小畫匣
單條短軸作横靣開關門扇匣子畫直放入軸頭貼
籖細書某畫甚便取看
捲畫
須顧邉齊不宜局促亦不可着力捲𦂳恐急裂絹素
拭畫
揩抹畫片不可用粗布恐模擦失神
出示畫
[005-47b]
古畫不可出示俗人不知看法以手托起畫背就觀
絹素隨折或忽慢墮地損裂莫補
裱畫
畫不脱落不宜數裱一裝揩則一捐精神靈跡亦然
掛畫
對景不宜掛畫以偽不勝真也
収畫
書畫古人精神所鍾頗能擇主而事遇真賞鑒家不
[005-48a]
終秘也但不可强求余每見以計得者失不旋踵當
為誡之
[005-48b]
畫史㑹要卷五